正文

一 时代和家世

成吉思汗小传 作者:蔡美彪 著


一 时代和家世

(一)

在中国历史上,以成吉思汗称号而驰名的蒙古族杰出人物帖木真(又译铁木真),诞生于1162年。

那时的中国分布着几个民族分别建立的国家政权。宋王朝从1127年起,迫于女真贵族的侵扰,南迁到长江流域,统治着半壁江山。在东北和华北平原上,女真贵族建立了金朝。处在今陕西西部、甘肃、青海和宁夏地区的是党项贵族统治的西夏。今新疆东部的畏兀儿人属于西辽统辖。西辽是辽朝皇室耶律大石在1131年建立的政权。它的统治区远达中亚,建都在今楚河西岸的八剌沙衮。

作为游牧部落的蒙古,最初的牧地是在呼伦贝尔草原。大约是在九世纪后半叶到十世纪初,即从畏兀儿人的回纥汗国衰落西迁,到契丹人兴起前后这段时间里,随着氏族部落的繁衍,一些蒙古部众才逐渐向西,走进原属回纥汗国的广阔草场,沿着克鲁伦河西行来到克鲁伦、斡难和土拉河三河源头,不儿罕山(今蒙古国肯特山)地面。帖木真所属的孛儿只斤乞颜部的祖先,就是西迁到这里的一支。

在帖木真诞生以前,蒙古人便往来游牧在东起呼伦湖额尔古纳河源,西至土拉河源这个狭长区域。

蒙古紧接的西邻,游牧在土拉河和鄂尔浑河流域的是强盛的克烈部。他们已形成了至少是六个部落的联盟。克烈部再往西,直到阿尔泰山的广大地面是乃蛮部的牧地。乃蛮已经建立起水平较高的部落联盟,开始使用畏兀儿文字,并任用畏兀儿族的官员来为他们服务。从鄂尔浑河到色楞格河流域,住有强大的蔑儿乞人,他们是四个部落组成的联合体。所有这些强大部落虽然后来都被统一于蒙古,成为蒙古民族的组成部分,但在帖木真兴起前后,却还是各自独立的部落,并且经常成为蒙古的威胁。

在东面,呼伦湖畔的近邻,是强大的塔塔儿。唐朝统治时期,他们开始兴起。辽代已发展成为一支强悍的力量,时常在辽朝边界侵扰。到了金朝统治初年,他们就已是名震草原的最强而有力的部落联盟了。这个联盟包括有六个部落,占据大部分呼伦贝尔草原,向北沿着额尔古纳河延伸,向南的发展则直接和金朝接壤。塔塔儿力量的强大和声名的显赫达到这样的程度,以至蒙古草原上的一些游牧部落也往往自称为或者被人看作是塔塔儿(鞑靼)的一支。

蒙古处在强大邻人的包围中。这些邻人部落的发展水平和实际力量都已超过了蒙古。

蒙古社会在这样一个历史环境里前进着。在十二世纪上半叶,已出现了奴隶,主要是使用在家内劳役生产和手工业上。蒙古氏族部落日益繁衍,他们牢固地记忆着久远的血缘联系和共同的祖先,但各部落依然是各自放牧、各自生产,只是由于临时的需要而有短暂的联合。时聚时散,始终没有组成巩固的联盟。各部落由某一家庭中推选部落长的习惯,显示着世袭制的萌芽,也从这里培育出了众多的特权显贵。他们具有特殊的权势和声威,一般也都是奴隶的占有者。奴隶制的发展,要求从对外掠夺来补充和扩大奴隶的来源。既然分散着的蒙古各部都还没有能力去征服周邻的部落,斗争便首先在蒙古内部展开了。

贵族们彼此争权力、财物和奴隶,进行着频繁的搏斗。杀伐和抢掠扰动了整个蒙古。

星空旋转着,

众部落都反了;

不得安卧,

你争我夺,抢劫财货。

草地翻转了,

所有的部落都反了:

不得下榻,

你攻我打。

没有思念的时候,

只有彼此冲撞;

没有藏躲的地方,

尽是相互攻伐;

没有彼此的爱慕,

尽是相互厮杀。

《元朝秘史》里所保存的这些朴素的诗句,正是帖木真诞生前后蒙古社会的真实写照。

然而这并不是偶然的。这是旧制度就要灭亡的征兆,是新制度出生前的阵痛。

这样的局面当然不会维持长久。局限于既有的财富彼此争夺,并不能满足贵族们的贪欲,当然更不可能促进社会生产的发展。他们需要联合起来,组成为统一的强大力量来展开对外的征伐。他们也需要进而建立起一个统一领导的国家机关来保护贵族阶级的利益和确立社会秩序。这是历史发展的不可阻挡的要求。历史的发展也终于铸造出帖木真这个杰出人物,领导蒙古各部落实现了这个要求。

(二)

帖木真诞生在世为部落长的显贵家庭。

据《元朝秘史》的记录,他的远祖孛端察儿在统格黎小河边,掳掠了在这里放牧的百姓和牲口,从而成为富有的统治者。孛端察儿的子孙繁衍成众多的氏族部落。他们的父子兄弟是统治着这些氏族、部落的贵族。

帖木真的曾祖是著名的合不勒汗。他自己所统辖的乞颜部和他的近亲部落泰赤乌部,暂时地联合在一起,两部相互交替地选充首领。合不勒汗死后,泰赤乌部长俺巴孩继承汗位。他误中了塔塔儿部的诱骗,被捕送到金朝。据说金朝皇帝把他钉在木驴上处死。

帖木真的叔祖、合不勒汗的儿子忽图剌,在斡难河边的大会上,被推选为两部的共同首领—汗。他领导部众誓师,向金朝和塔塔儿去报复杀害俺巴孩的仇恨。

从1135年到1147年这十多年间,忽图剌不断地在兴安岭以西的金朝边界,发动大规模的侵扰。蒙古的突然袭击曾经震动了金朝,甚至使南方的宋人也得到“彼方困于蒙兀”的报道。金朝并不敢轻视这个意外的敌人,先后派出完颜宗弼(兀术)等第一流的将军去阻挡蒙古的南侵。ꨂ蒙古兵每次都只是在掳掠了一些村寨,掳得财物后便退转了回去,算是作了一些报复。

忽图剌所率领的有限的部众当然也消灭不了强大的塔塔儿人。但是他却不屈不挠地和塔塔儿先后进行了十三次搏斗。

忽图剌以他英勇的业绩,在蒙古部众中获得极高的声威。人们传说着对他的赞颂:

他的洪亮声音,

好像空谷的雷鸣;

强劲的双手,

好像厚重的熊爪;

把人来折成两截,

好像折箭一般。

在那时的社会里,强有力的人是受到敬重的。勇于为氏族部落复仇,也是被人歌颂的英雄行为。帖木真没有见到过他的这位叔祖,但自幼便从他母亲那里听到忽图剌的故事,成为他欣羡向往的一位理想中的英雄。

帖木真的父亲也速该也是一个英雄人物。他继承了部落长的职位,继续和塔塔儿搏斗。在1162年的一次战斗中,他击败了塔塔儿,并且活捉来两名俘虏。当他把俘虏带回斡难河边自己的营帐时,凑巧他的第一个儿子正在这时诞生。为着永远纪念这次对塔塔儿的战功,也速该就把一个塔塔儿俘虏的名字—帖木真,做了他长子的命名。

可是,也速该并没有拼着全力去对付东方的敌人塔塔儿,像以前的汗那样。他开始注意到去联络西方的邻人克烈部。克烈部这时正在展开贵族们争夺汗位的斗争。脱斡邻赶走了叔父古儿汗,又杀掉两个兄弟而夺得了汗位。但是,古儿汗并没有甘休。他依靠西邻乃蛮部的支持重又击败脱斡邻,夺取了克烈部众。当脱斡邻被迫逃到蒙古乞颜部时,也速该便派出部兵援助他战胜古儿汗,恢复了部落联盟长的权位。

克烈部也是和塔塔儿相敌对的部落。脱斡邻的祖父,曾经和俺巴孩一样地被塔塔儿部谋害而死。也速该不惜给克烈部的大力援助,显然是包含着一个更远大的理想。

乱事过后,脱斡邻和也速该在土拉河黑林克烈部长的驻所结拜为“安答”(异姓兄弟)。在氏族部落制的社会里,这是一个重大的事件。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们结为安答,就几乎等于同氏族的兄弟。而当他们又都是部落长时,这又等于是订立了相互支援的盟约。脱斡邻对也速该说道:“你的恩赐,子孙世代都要报答。”这样,也速该的英名,不仅在蒙古各部落,而且也在东方的塔塔儿部、西方的克烈部以至乃蛮部传播了开来。

也速该的这一切对帖木真有着深远的影响。对帖木真影响重大的另一个人物,是他的母亲诃额仑。

诃额仑是蒙古的翁吉剌部的别部斡勒忽纳兀惕部人。翁吉剌部与乞颜部出自不同的祖先,按照当时的习惯,是可以互通婚姻的。翁吉剌部游牧在贝尔湖附近,与塔塔儿部相邻。诃额仑原来曾被一个蔑儿乞部人娶了去(也许是抢了去)。当他们返回蔑儿乞部时,路经斡难河边,正好遇上也速该在那里射猎。也速该和他的兄弟们从那个蔑儿乞人手里把诃额仑抢了过来,做了自己的妻子。凭借强力,抢掠妻女,在那时的蒙古草原上是人们司空见惯的。诃额仑嫁了也速该后,也并没有因此而心存芥蒂。她是也速该的贤妻、帖木真的良母,是始终忠实于乞颜部的一位才能卓越的妇人。帖木真诞生后的九年里,她又生了三个儿子:合撒儿、合赤温、帖木格斡惕赤斤和一个最小的女儿帖木仑。帖木真还有两个异母弟:别克帖儿和别勒古台。

也速该这位著名的英雄人物,统辖着乞颜部和泰赤乌部的部众,自己的家里还拥有为他服劳役的男女奴隶。帖木真在这个显赫而富有的家庭里度过了他的童年,也在这里接受了教育。

(三)

当帖木真长到九岁的那年,也速该便在操劳着爱子的婚事了。依照异姓通婚的惯例,他带着帖木真走向翁吉剌部他的舅氏那里,去寻求美好的姑娘。

父子两个骑着马走进翁吉剌部的牧地,遇见了这个部落的一位贵族德薛禅。德薛禅问明了也速该的去向,便殷勤地把他们引到家里。

德薛禅的热情接待,并不只是出于对这位英雄人物的敬重,而还有他自己的打算。谁不愿意和这位名震草原的显赫家庭通婚姻,何况面前的少年又是生得那么目光炯炯,容彩焕发呢?

凑巧德薛禅正有一个比帖木真只大一岁的未许婚的女儿孛儿帖。他期待着她将来会是一位部落长的合敦(夫人)。孛儿帖是个俊秀的姑娘,一下子就被也速该看中了意。第二天,两家便说好了亲事,也速该留下一匹带来的从马,作为许婚的订礼。

也许是古老的母权制还留有一点点残余吧,许婚之后,女婿照例要在岳家先住些时,才得回去。也速该把儿子留在这里,独自骑着马高兴地返回他自己的部落。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喜庆的许婚却为也速该父子带来了巨大的不幸。

也速该离去后不久,在路上遇见了塔塔儿人的宴会。他参加宴席后,在回去的路上才知道已经中了敌人的暗算,酒里下了毒。他强忍着,骑马飞奔三天赶回家里,已经知道是不支了。也速该述说了原委,便派人急速把他的爱子叫回。

刚刚在岳家住了几天的帖木真,就这样匆促地离开了。

从此,他便结束了幸福的童年,开始了艰难的岁月。

  1. 据《元史·太祖纪》,成吉思汗死于即位之二十二年丁亥(1227年)。寿六十六岁,推定其生年当在1162年壬午。中国方面的蒙汉文史料所记大都相同。惟波斯史料拉施特哀丁《史集》误作生于1155年乙亥。西方蒙古史研究者多误从此说。近来,我国学者已加订正。参看邵循正:《成吉思汗生年问题》(《历史研究》1962年第2期),周清澍:《成吉思汗生年考》(《文史》第一期)。
  2. 耶律大石建号称帝之年,据丁谦《西辽立国本末考》。参看梁园东译注《西辽史》及附录岑仲勉:《读西辽史书所见》。
  3. 三河均在今蒙古国境内。本书所录地名,凡属古今音译不同而名称未变者,一概直取现在通行的译名,不再加注,以免烦费。如克鲁伦河不作怯绿连河,呼伦湖不作阔连海子,贝尔湖不作捕鱼儿海子,余仿此。今译尚不统一者,选取与旧译相近的译名。如今译斡难河又译鄂嫩河,仍取斡难。
  4. 见《元朝秘史》续集卷一,第254节。明人总译无此段,今据音译蒙文重译(分节参见余大钧译注《蒙古秘史》)。
  5. 《宋史》卷三七三《洪皓传》。ꨂ 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九六至卷一五六。又见《金完颜希尹神道碑》。参看外山军治:《金熙宗朝蒙古之侵寇》(《蒙古学》第二册,页83—105)。
  6. 拉施特哀丁:《史集》第一卷第二分册(苏联科学院俄译本,1952年版),页44。洪钧:《元史译文证补》卷一太祖纪上。多桑:《蒙古史》第一卷第二章(冯承钧译本,中华书局,1962年版),页36。今参酌各本,译述大意。
  7. 《元史》卷一《太祖纪》作“脱里”,《元朝秘史》作“脱斡邻勒”,伯希和音译本作To’or l(1949年巴黎版)。今从《秘史》译名,省去韵尾小字“勒”。
  8. 据《元朝秘史》第117节译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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