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汗位的恢复
(一)
在土拉河畔黑林克烈部长的营帐里,帖木真弟兄向脱斡邻倾诉着发生的一切。
脱斡邻实践了他以前的诺言,答应去讨伐蔑儿乞人,把孛儿帖从那里救回来。他并且叫帖木真弟兄去邀约札只剌部长札木合出兵声援,夹击蔑儿乞。
札只剌部和乞颜部出于同一个远祖孛端察儿,因而是彼此有着血缘关系的亲属部落。原来被塔儿忽台裹胁而去的一些原属也速该的氏族和部落,逐渐地结集到札只剌部这里,组成为暂时联合的新集团。这个集团以札木合为首领,日益兴盛起来,拥有不小的力量。
战斗按照预定的计划开始。札木合从自己的部众中调出一万骑,又从原属也速该的部众中调出一万骑,应邀出发。脱斡邻也率领两万骑兵,与帖木真、札木合在斡难河源会合。这个庞大的队伍向蔑儿乞部突然袭击,乘敌不备,摧毁了帐房,获得了大批俘虏。当蔑儿乞人发觉而匆忙逃窜时,帖木真追击逃兵,找到了孛儿帖。又和他的异母弟别勒古台一起处死了以前围困不儿罕山的三百名蔑儿乞部众。他们的家小,“可以做妻的做了妻,做奴隶的做了奴隶”。
帖木真成功地复了仇,掳到大批奴隶并把蔑儿乞部落抢掠一空。鏖战到深夜,他便建议脱斡邻和札木合下营,让残余的蔑儿乞人沿着色楞格河逃去。
经此一战,帖木真一跃而为拥有大量财物和奴隶的富有贵族。
(二)
相传帖木真和札木合在幼年时就曾有过结交的事,但他们正式结为安答则是在这次战争之后。两人约定:“凡结为安答,要相依为命,要互相帮助,要相亲相爱。”脱斡邻率部回去后,帖木真就以札木合安答的贵族身份留住在札木合为首的部落里。
他在这里度过了一年半的时光。
这一年半是平静的,但也没有白白过去。在这里,他和那些久别的故旧氏族部落的人们重又相聚了。在对蔑儿乞人的作战中,札木合所调发的那些原属也速该部众的骑兵,大约就是交由帖木真统领的。在战后的这段时间里,他便逐渐地把札木合所统领的众多的部民争取到自己的周围。
一年半后,帖木真趁着迁移牧地的时机,不顾结拜安答的盟约,率领部众连夜离去。
跟着帖木真去的,有乞颜部有势力的贵族,故旧的氏族部落,也还有札只剌部民和札木合所收集来的其他氏族、部落的部众。
接着,老一辈的有声威的贵族忽剌图汗的幼子阿勒壇和帖木真伯父的儿子忽察儿、帖木真的叔父答里台等也率领他们的族帐从札木合处赶来聚集。
他们聚会在帖木真以前的住地,不儿罕山前的桑沽儿河边。由阿勒壇、忽察儿等提议,各氏族、部落的贵族们共推帖木真作为他们的首领,建立了“汗”的称号。
在选举大会上,帖木真和推选他的贵族们盟誓,约定了彼此的义务和权利。贵族们说:
帖木真,我们立你做汗。对敌作战时,我们走在前头。掳来美好的妇女、营帐、马匹都拿来与你。狩猎时,我们先去围猎,捕来野兽送给你。和敌人厮杀的日子,要是违了你的号令,就把我们的妻子、家财都拿去,把我们的头颅抛到野地里。平时要是坏了你的计议,就教我们离开家人、家财和妻子,撇到无主的荒野去。
贵族们表示了对帖木真的拥戴,也提出了他们的权利。豁儿赤的要求就是一个明显的例子。他向帖木真说道:
“我和札木合都是孛端察儿的子孙,本来不该离开他。帖木真!你若做了主,该叫我怎样快活?”
“我若是做了,教你做个万户。”
“光做万户有什么快活!做了万户还要把美好的女子由我选三十个做老婆。还有,不论什么事,我说的话你都要听从!”
豁儿赤的话是在推选前夕说的。它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一般贵族的共同心理:即由此换来的应当是满足他们的日益增长的贪欲,并保有计议大事的权利。
保护贵族们的财产利益,并领导他们掳掠更多的财物、妇女和奴隶,这就是汗的职责,也是贵族们选汗的目的。
汗还有另一个责任,即在狩猎生产中和对外征伐中对掳获物作出公正的分配,以维持一定的秩序。
帖木真向伯叔和兄弟辈的贵族们,照例作了一番谦让后,接受了汗的位子。
多年来追求的光复祖业的理想现在实现了。
然而这又并不是祖先事业的简单的恢复。
帖木真这时所统率的显然并不是一个巩固的部落联盟,而是若干氏族、部落的贵族和部众们不甚固定的结集。像历史所表明的,这些部众可以聚集起来,也可以随时散去。为着使这个集团和帖木真的汗位稳定下来,他创设了若干职任分别管理。
勇敢的合撒儿和其他三个亲信做了“带刀的卫士”(云都赤)。在帖木真结婚的那年,博尔术便来相从。博尔术的兄弟等四人做了“佩箭的卫士”(豁尔赤)。他们组成为帖木真的可靠的扈从,又是亲军的首领。
管理放牧羊群、马群和驾驭骟马,都设有专职。
三个专职“司厨”人员管理部落的饮食并负有分配食物粮饷的职责。
管车的专职担负着保管车辆、辎重财货等重要任务。
对于众多的家内奴隶也设置了总管的人员。
此外,汗还创设有负责对外联络和侦察的使臣。
这样,在帖木真汗的周围就组成了一个管理机构。亲信的贵族们分别负责对一些重大事务进行着某种程度上的统一管理。这个机构是远不完善的,但它的出现在蒙古部落中却还是第一次。
这当然还不是蒙古的统一的国家政权。但在向此目标前进的历史过程中,却是迈进了一步。
(三)
帖木真建立汗号后,派遣他的使臣通知了脱斡邻。脱斡邻回答说:“我的儿子帖木真做了蒙古的汗,好得很。蒙古没有汗,你们怎么过呢?”帖木真由此得到克烈部的支持。
但是,帖木真从札只剌部那里带领部众,建号称汗,却不能不引起札木合的仇视。
札木合制造了借口,联合十三个部落发兵三万骑向帖木真大举进击。
一贯与帖木真为敌的泰赤乌部,在帖木真兴起后为防避他报复,也投附到札木合这里。在十三部中,这是帖木真的一支劲敌。
帖木真预先得到了消息,就把他的部众按照十人、百人、千人为单位,也组成十三个圈子,由善战的贵族们分别统领,严阵以待。
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十三翼之战”。
战斗在答阑巴勒渚惕地带展开了。帖木真新收集的部众,虽然经过严密的组织,但终于难以敌住强大的敌人。他们败退到斡难河边的一个狭窄地带拒守。札木合残酷地处置了掳掠来的部民,得胜而去。
帖木真在这次战役中受到不小的损失,但不久之后就又得到了一些补偿。战事过后,若干部落的部民又从札木合那里投到了帖木真的帐下。
帖木真所领导的集团依然是足以和札木合集团相对峙的强大力量。
(四)
呼伦贝尔草原上,原来依附金朝的塔塔儿部发生了新的事变。
1195年(金章宗明昌六年),金朝左丞相夹谷清臣率师北伐,引起了塔塔儿部的变乱,在边地大举侵扰。次年(1196年),金朝右丞相完颜襄自临潢(今内蒙昭乌达盟巴林左旗)出师,分两路围剿。从东而西的一路遭到塔塔儿的包围。完颜襄亲自统率的西路军,乘敌不备,急速进击,与围中军士相呼应,获得大胜利,掳获大批车帐牛羊。这时正值天下大雨,塔塔儿部众在严寒中大部败死,溃不成军。部落长兵败投降。一部分残余的部众,以贵族蔑古真薛兀勒图为首,沿着乌尔札河向西北逃散。
帖木真很快地从他的使臣那里得到这个令人兴奋的消息。世世代代积累下的仇恨,现在是报复的时候了。但他并没有轻敌。帖木真秉承亡父也速该的遗志,联合与塔塔儿为仇的克烈部协同进讨,以便更有把握地取得胜利。脱斡邻得到帖木真使臣的报告,立即聚集军马来与帖木真会合,沿着乌尔札河迎去。
逃亡的塔塔儿残部正在乌尔札河边下寨,突然遇到意外的敌人。帖木真和脱斡邻捕杀了蔑古真薛兀勒图,分取了掳掠来的财物和俘虏,大胜而回。
这次胜利不仅使帖木真和脱斡邻报复了世仇,并且得到金朝的封赏。
佩带金牌“便宜行事”的完颜襄封给脱斡邻以“王”的称号。因为他本来已是克烈部联盟的首领。此后,脱斡邻便以汉语和蒙古语的联合称号“王罕”而驰名。
帖木真被加给“札兀惕忽里”的官称。这是杂居诸部人的统帅或“蕃部首领”。
完颜襄所授予两人的称号是符合于当时的实际情形的。他们并不曾因而增加实际权力,而只不过是原有地位的认可。“札兀惕忽里”并不是什么高级官职,当然更不能和“王”相比。但是,兴起不久的帖木真得到金朝的封号,便由此提高了他的声威,更加巩固了汗的地位。
这年,帖木真三十五岁。
- 《元朝秘史》112节总译。
- 据《元朝秘史》117节译述。
- 忽图剌汗有三子,阿勒壇最幼,是帖木真的伯叔辈。忽图剌之兄把儿壇乃帖木真之祖父。把儿壇生四子:蒙格秃乞颜、捏坤太子、也速该、答里台。忽察儿为捏坤太子之子,是帖木真弟兄辈。答里台是他的亲叔父。
- 据《元朝秘史》123节译述。
- 据《元朝秘史》12l节译述。
- 译名据《元朝秘史》129节。《圣武亲征录》作“答阑版朱思”,王国维云:“地当近斡难河。”(见《圣武亲征录校注》)
- 事见《金史》卷九四,《夹谷清臣传》、《内族襄传》。
- “札兀惕忽里”见《元朝秘史》134节,原书无旁译,明初译人似已对此词不甚明了。拉施特哀丁《史集》也著有此词,释为“强大统帅”(俄译本,第一卷第二分册,页93)。《圣武亲征录》作“察兀忽鲁”,注云:“若金移计使”(王国维校注本。此注似为后人所增)。或谓即金招讨使,甚误。案《金史·百官志序》云:“忽鲁,犹总帅也”,又云:“统数部者曰忽鲁。”“札兀惕”一词,邵循正先生曾以为即是“乣”(应读作zhǎ),字,甚是(见《剌失德丁集史忽必烈汗纪译释》,载《清华学报》第十四卷第一期)。今案《金史》中“乣”之含义,应是泛指边地杂民,即从氏族、部落中流散出的杂居部众,区别于专指某一部落或部落联盟。“札兀惕忽里”称号即是此等杂居部众之统帅,略可与《金史》之“乣将”相当。这和帖木真当时所统部众的情况是相符合的。多桑《蒙古史》释为“高官”,未得其义。屠寄《蒙兀儿史记·太祖纪》、王国维《圣武亲征录校注》及日本那珂通世《成吉思汗实录》均释作“百夫长”,是由于误和蒙古语“百”(札兀)字相混了的缘故。近来,法国伯希和、韩百诗又把“忽里”拟之于金朝“掌部落词讼”的“秃里”,把“札”或“察兀”拟之于蒙古语的“时间”,去原义更远了(见《圣武亲征录译注》,1951年莱顿版,页2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