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被祝福的诅咒
生活充满了机遇。在机遇初露端倪的时候,发现它们至关重要,但这往往很不容易。比如,我的机遇就带着一丝诅咒的意味:“1993年你有大难,很可能会死。那一年你不能坐飞机。别飞,就算一次也别飞。”一位占卜师这么告诉我。
此事发生在香港,我机缘巧合地遇到了那个老人。当时我听到他骇人听闻的断言后,着实吓了一跳,但也没有为此惴惴不安。那是1976年的春天,1993年听起来还十分遥远。尽管如此,我没有忘记这个年份,它不时地萦绕在我的脑海里,就像一个我还没有决定是否赶赴的约定。
1977年……1987年……1990年……1991年。十六年的时间如同永恒般漫长,尤其当你从知道的“第一天”开始展望。然而,就像所有我们经历过的时间(除了青春期),十六年如白驹过隙,匆匆流逝。很快,我发现已到了1992年年底。好吧,那么,我要做些什么?认真听从那个老人的警告,重新安排我的生活?或者,当作此事从未发生,无所顾虑地继续活着,然后告诉自己“去他的占卜师,去他的胡言乱语”?
当时,我已经在亚洲稳定地生活了二十多年——一开始在新加坡,然后去了香港、北京、东京,最后在曼谷落脚——我觉得对付这个预言最好采用亚洲的方式:不要抗争,坦然接受。
“所以你真的信了?”我的同行取笑我——尤其是来自西方国家的记者,这些人习惯了从每个问题得到干脆的答案“是”或者“不是”,甚至不放过这样一个先天不足的问题。但我们不是因为对天气预报深信不疑才在阴天带上雨伞。下雨是概率,雨伞只是以防万一。如果命运已给了你征兆和提示,为什么还要再试探它呢?当轮盘赌的弹珠一连三四次落入黑色区域时,有些赌徒会指望统计概率,把所有赌资押在红色区域。我不一样:我会再次押黑色。小球不是在向我眨眼暗示吗?
而且,一整年都不坐飞机的想法本身就颇具吸引力。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是一项巨大的挑战。假装一个老人掌握了我的命运之钥,我被逗乐了,像是向未知的世界跨入第一步。我很好奇,沿着同样的方向再走几步,我会到达哪里。它或许能带我进入一段与往常完全不同的人生。
这么多年来,我都乘坐飞机旅行,我的职业需要我去往这个世界上最疯狂的地方。那些地方战火纷飞,革命爆发,可怕的疾病蔓延。很明显,我常常身处险境——飞机降落时引擎还在燃烧,或者一个机修工正挤在座位中间的活板门中,苦心修理无法下落的飞机起落架。
如果我不顾预言,继续在1993年坐飞机,我的焦虑肯定多过那些经常在空中飞行、被不安侵袭的人(包括飞行员);但我会继续自己的生活路径:飞机、出租车、酒店、出租车、飞机。
那个神圣的警告(是的,“预言”和“神圣”这两个词多像啊!)给了我一次(强制性地)改变我生活的机会。
预言不过是借口。事实上,在五十五岁的年纪,一个人强烈地渴望自己的生活获得一点诗意,以新鲜的眼光看待世界,重读经典,重新发现太阳升起,发现天上有个月亮,发现除了时钟的滴答声之外,时间还意味着更多。这是我的机会,我不能让它白白流走。
但有个实际的问题。我要停止工作一年吗?休假一段时间,还是撇开交通方式的局限性继续工作?和许多职业一样,新闻工作现在已被电子设备所统治。计算机、宽带解调器和传真机扮演着至上的角色。卫星传播的生动即时的电视影像已经创立了新的标准。纸质媒体不再专注于反思和关注个人,而是一瘸一拐地追逐电视媒体无法超越的速度(和浅薄)。
对于一个在亚洲工作的记者一时兴起决定一整年不坐飞机的想法,编辑们会有什么反应?对于一个记者的工作模式在1993年突然变成了20世纪初的样子——战争爆发时出发采访,到达时战争已经结束,他们会怎么看待我?
1992年10月,《明镜周刊》的一位主编途经曼谷,我的机会终于来临。一天晚饭后,我直接向他讲述了占卜师的故事,没有太多拐弯抹角,并表示1993年不打算坐飞机。
“听了你的故事,我怎么还能要求你飞到马尼拉,报道他们的政变,或前往孟加拉国报道台风?做你觉得对的事吧。”他这样回应。实在是太棒了!我远方的编辑大人们!他们大概觉得我的任性可以创作出新奇的故事,给我们的读者别样的体验。
《明镜周刊》的做法令我如释重负,但我还没有最终决定是否付诸行动。预言在新年伊始便会实现,我想最后一刻再做决定。当12月31日凌晨的钟声响起,无论身处何方,我都会知道我将如何行动。
好吧,那一刻我在老挝森林。我的庆祝大餐是红蚂蚁煎蛋卷。没有香槟来迎接新年,于是我高举一杯纯净水,庄重地决定:无论为了什么理由,付出什么代价,坚决不坐飞机。除了飞机、直升机和滑翔机,我可以乘坐任何交通工具游历世界。
这是一个绝妙的决定,接下来的1993年是我度过的最不寻常的一年:我曾被预言死去,相反我却获得了重生。诅咒变成了祝福。我搭火车、坐轮船、乘车,有时候步行,穿梭在亚欧大陆上,我的生活节奏完全被颠覆。遥远的距离变回现实,我重新获得了探索和冒险的美妙滋味。
突然间,我再也无需匆匆赶往机场,用信用卡当场购买机票,然后以闪电般的速度到达目的地。我被迫以新的视角看待这个由不同国家组成的复杂世界,它们被大江大海分割,你需要在边境办理特殊的签证——虽然还是被称为“签证”,解释为用于“地面旅行”,听起来似乎这种旅行方式太过少见,因而对坚持以这种方式出行的人抱有怀疑。
从一个地方挪到另一个地方再也不是几个小时能够完成的事,而是需要花上几天甚至好几个星期。我必须避免犯错,因此在出发前,我都会仔细研究地图。飞机舷窗外壮美起伏的山脉都抛诸脑后,我开始设想旅途上可能会遇到的阻碍。
乘坐火车和轮船进行长途旅行令我重新找回了对“地球无限广阔”的认识。最重要的是,它引导我重新发现大多数人的生活。由于频繁的飞行,我们几乎忘却了他们的存在。这群人背负着沉重的行囊和幼小的孩子四处移动,然而,在他们以外的世界,人们高高在上地坐着飞机从他们头顶经过。
我不坐飞机的决定演变成一场惊喜不断的游戏。如果闭上眼睛,你会发现其他感官变得尤为敏锐,用来弥补视觉的缺失。抵制飞机产生了类似的效果:火车上的漫长时光和狭促的空间重新激发了我对细枝末节的好奇心。我前所未有地观察着周边的一切和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相反,坐在飞机上,你很快就学会不看不听:你遇到的人、交谈的内容总是无聊地重复着。飞了三十年,我几乎想不起任何飞机上认识的人。在火车上,或者至少在亚洲的火车上,一切恰恰相反:你跟原本永远不可能见面的人一起度过好几天,一起进餐,一起打发无聊的时间,有些人将令你终生难忘。
一旦决定不坐飞机,你就会发现飞机如何将狭隘的视角强加给你。是的,它们缩短了路途,这一点确实带来足够的便利,但是它们削弱了所有事物,包括你对世界的洞悉和理解。夕阳西下,你离开罗马,享用晚餐,然后小憩一会儿;破晓时分,你已经来到印度。然而在现实中,每个国家都有其独特的个性特征。我们需要时间做好充分的准备来迎接新的际遇;要想获得征服的喜悦,我们必须全力以赴。可是如今万事都易如反掌,我们不再获得任何乐趣。去了解是一种快乐,但前提是必须为之付出努力,了解一个国家正是这个道理最有力的佐证。捧着旅行指南从一个机场飞奔到另一个机场和沉浸在缓慢、疲惫的地面旅行中完全不同,后者慢慢渗透,让你了解它的脾性,火车将你和土地牢牢地连接在一起。
坐飞机出行使所有地方变得大同小异——它们之间仅仅相隔几小时的航程。由自然和历史造就的边境深深地根植于居民的意识,却在往返于开足冷气的机场的旅人眼里失去了意义,甚至恍若不存。对他们来说,横亘在国家之间的不过是坐在电脑前的警务人员,与新地方的首次照面不过是行李传送台,告别时的心情无非是冲往免税店的急切——如今所有地方都是如此。
轮船缓慢而又有礼貌地驶进河口,到达别的国家;远方的港口是旅人日夜期盼的目的地,它们有着不同的面貌和气息。曾被称为飞机起落场的地方与之类似。不过现在一去不复返了。现今机场有颇具诱惑的虚假广告——展示了它所在城市完美的一面,即使它处在这个国家的破败之地。它们有着千篇一律的设计,使用同一种国际语言,令你产生回家的错觉。其实,你只是抵达一个城市的郊区,还要离开此地,爬上巴士或出租车,赶往遥远的市中心。
火车站才是一个城市最真实的映射,它永远处于城市的心脏地带。火车站周边林立着大教堂、清真寺、佛塔或纪念馆。只有接触到这些建筑,你才可以说真正地到达一个地方。
尽管限制了飞行,我还是没有停止工作,而且总是能及时赶到目的地进行报道:柬埔寨的首次民主选举;中泰两国首条陆地交通线路(经由缅甸)的建成。
那年夏天,我也没有打破每年去意大利看望我母亲的惯例。从曼谷出发,我踏上古老的火车路线到达佛罗伦萨:超过两万公里,途经柬埔寨、越南、中国、蒙古、西伯利亚……从这段行程本身来讲,它没有丝毫特别之处,只是很久没有人这么做了。整个行程长达一个月,伴随着火车咔嗒咔嗒的前进声和不同国家的火车头各异的汽笛声,翻越那些在地图上看起来仍像地球小碎片的异国他乡。
我从拉斯佩齐亚返回东亚,这次带上了我的妻子安吉拉。我们登上老旧的意大利邮轮,踏上了一条伟大的经典路线:经过地中海、苏伊士运河、红海、印度洋、马六甲海峡,抵达新加坡。我们是船上仅有的两名乘客。除了我们,剩下的就是两千箱货物和十八名意大利海员。
如果没有占卜师的预言,我绝不会经历这些事,1993年也将如其他年份一般寻常,没有一件事可以像上述的经历一样标志时间的流逝。
一名记者的一生中会遇到多少伟大的故事?如果足够幸运的话,能有一两次。我已然拥有了此等运气:1975年春天我在西贡,共产党的到来结束了越南战争,越战之于我这一代人,就像西班牙内战之于海明威和奥威尔;1991年夏天,我正在苏联国土上,恰巧赶上了苏联解体。如果我真的足够好运,或许有一天,我还有机会目睹别的大事。不过在那之前,我必须继续培养好奇心,观察更隐蔽、更平常的事物。
除了不坐飞机,我还下了另一个决定,作为对这个游戏的逻辑性延伸。这一年我无论到哪里,都要找到当地最有名的占卜师,最强大的魔法师,最灵验的神使、预言家、先知,让他们推算我的未来,解读我的命运。
他们风格各异,每一次见面都像是一次全新的冒险。一路上,我从他们那里收到了许多警告和教我如何生活的明智建议,也获得了油、护身符、药片、粉末和药方,帮我躲避各种危险。我把所有这些东西都带在身上,到了年底,我都快被这样的小玩意儿、小瓶子和纸袋子压垮了。每一样物件都代表某种我必须避讳的禁忌:毋庸置疑,无论是宗教性的还是其他的,在每一种系统中,要想获得某种益处,那就必须作出牺牲,付出一些努力。我相信,这条原则几乎完美,但是从现实角度来看,我并不能严格地遵从所有的“职责”。
如果我遵守了所有的劝告和禁律,我的生活会比仅仅避免坐飞机要复杂得多。在印度尼西亚的一个岛上,我遇到一位巫医,他警告我,永远不要对着太阳小便。还有一个人告诉我不要对着月亮小便。在新加坡,一位女萨满嘴里振振有词地念着古汉语,忠告我不要再吃狗肉和蛇肉。一个预言家让我不要再吃牛肉,另一个建议我从此成为一个严格的素食主义者。乌兰巴托的老喇嘛看着干牛粪的火焰上缓慢燃烧的羊肩胛骨,从裂缝中解读我的旅程,然后递给我一小包喷了香水的干草。草料来自蒙古草原,遇到危险时可以拿出来闻一闻,跟嗅盐差不多。虽然我穿戴整齐,但是金边外的僧侣朝我身上泼了水,他曾经把同样的水泼到当地的癫痫患者身上。
大多数占卜师不过是个性鲜明的普通人,有一些是彻头彻尾的江湖骗子,只是为了谋生。但是,其中一些确实非常了不起,他们深谙世事人心,带着特殊的通灵禀赋,可以准确地读心,并看到常人不可探知的“创伤”。我时常思索,他们是否真的具有特异感知力。这可能吗?难道人类历经数千年,丢失了某种能力,恰好被他们继承?
世界的历史本身就带有各种预言和先兆,但是我们下意识地觉得那都属于过去,在西方世界尤其如此。然而,在亚洲的种种事件中,玄学几乎和经济、意识形态发挥着同样不可磨灭的作用。在中国、印度、印度尼西亚,我们称之为迷信的东西几乎存在于每个人的日常生活中。占星学、手相学,从一个人的面相、脚底甚至茶杯中喝剩下的茶叶解读未来,这些在人们的日常生活和公共事务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当然也包括巫医、萨满和风水师。新生儿起名、买地、股票抛售、修房顶、出行择日、宣战择日,都被这样的规则支配着,虽然这与我们的逻辑毫无关联。无数桩婚事的安排、无数栋建筑的规划和建造,都按照这些规则来执行。影响所有群众的政治决策也需要参考占卜大师的建议。
人类坚持不懈地追寻生命的意义,试图揭开它神秘的面纱,获得预知未来的窍门,来改变自己的命运。最初,汉字的出现不是为了人与人之间的沟通,而是为了与神交流询事。“我要与我的邻国开战吗?”“这场战争能赢吗?”皇帝将这些问题写在一块扁平的骨头上,骨头由烧热的针穿凿后,放在火上烧炙。神谕就在骨头的裂缝中——有人知道怎么解读。这些刻着意形符号的骨头可追溯到三千五百年前,是迄今发现最早的汉字“手抄本”。
现代人仍旧不时地向神求助,尤其是东南亚华人。比如,他们投掷两块像大豆子一样的木头(筊杯)来获得上天的启示。如果两块木头的正面都朝上,那么答案是可以;两块背面朝上,答案是不可以;如果一正一反,就再投一次。
占卜老人的预言让我有机会学习人们寻求此种建议的各种方法,接触全新的知识领域,探究神秘的直觉世界。那些建议总是充满召唤力,但是我们很少把它当一回事。我研究迷信也是为了了解日新月异的亚洲:我想知道“神秘的东方”留下了怎样的故事,让几个世纪以来的西方人为之心驰神往。报纸上大肆渲染亚洲进入了高速发展的时期,下一个世纪是属于亚洲的世纪。用精算电脑上的图表看待世界的银行家和金融家为之振奋不已。然而现实中,亚洲不仅经历着经济的繁荣增长,还因急切追求某种发展模式而戕害自己。这种发展模式不是由它自己选择的,而是被唯利论的逻辑强加的,同样的逻辑已经无情地掌控了所有的人类行为。
人类用推土机将古城夷为平地,为千篇一律的“现代化”发展腾出空间;流行文化被无法抗拒的外来模式挤到一边,卫星把同样的故事传到遥远的缅甸丛林和蒙古高原。物质主义的可怖浪潮正在吞噬每一个人、每一件事。不过,亚洲的年轻一代已经开始反对这样的浪潮,抵制它所带来的巨大迷失,同时,植根于传统文化的古老信仰、宗教认同正在他们心中复苏。
或许全世界都在上演同样的剧目。社会群体越来越碎片化,自然世界从人们的日常生活中渐渐隐退,似乎所有问题都可以用科学来解决,死亡不再像过去一样是赞美诗一般的存在,而成为一种禁忌,脱离了人类生活。人们对自己的终点越来越迷惑不解,渴望获得平静、理解、友谊。因此,带着异域气质的东方再次成为许多西方青年追寻灵感的目的地。他们研究东方的宗教和仪式,希望探知在西方的学校和教堂不可能获得的答案。不像西方的伟大哲学家们,东方神秘主义、佛教和亚洲精神领袖似乎能够帮助那些年轻人,远离消费主义的桎梏、广告的轰炸和电视节目的绑架。西方的年轻一代成长于秩序井然、权利保障完善的社会,甚至连他们的欲望都有可能不是出于自己的喜好。如今,他们愈发有志于探索东方的精神脉络。
以前我在亚洲奔波,很多次看到欧洲人裹着僧侣标志性的橘色或紫色长袍,但是我对他们的故事并不感兴趣。这一年,我终于有理由停下来,倾听他们的故事。比如,我遇到一位旅人,他跟我一样,也是佛罗伦萨人,曾经也是一名记者,他跟随一位喇嘛遁入了空门。我还碰到一位年轻的德国诗人,他在曼谷南边的寺庙里过起了清苦日子,打坐冥想。他们都是这个迷失的时代的受害者。由于迷失,欧洲电话通讯录上,列出手相大师、占星师、预言家联系方式的书页越来越厚。他们的客户已不局限于轻信他人的女士,容易受骗、孤独或无知的人;这是我的另一个重大发现。这一年,我意识到,很多人跟我一样,对这个朦胧的世界充满好奇。你不会怀疑他们;他们只在我坦承认真对待我的预言时才会敞开心扉,向我讲述自己的故事。虽然这可能是老生常谈,但关于命运,关于好运或厄运,以及如何应对的问题,人们迟早都会产生。
后面便是我行走在地面上的神奇的旅行故事……或者说,我从来没有像过去十三个月一样不带翅膀地飞行。一年有十三个月?是的,我只能这么简洁地解释一下。
那结论是什么?“我从不找占卜师。我喜欢命运给我的惊喜。”当我在曼谷询问一位老妇人她多久找一次占卜师时,她神秘地回答。
对我来说,我的惊喜就是来自一位占卜师。他的预言仿佛赋予了我第三只眼睛,我借此看到了从未留意的地方和人群。它赠予我难忘的一年,从我坐在老挝一头大象背上的竹篮子里开始,在我坐在中情局前探员开设的佛寺中冥想时结束。
他的预言同时也把我从一场空难中解救出来。1993年3月20日,柬埔寨上空,一架联合国的直升机坠落,里面乘坐着十五名记者。其中一位是我的德国同事,他当时接替了我的职位。
原文分别为indovino和divi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