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园丁的三月

要是根据常识和传统经验来描述园丁的三月的话，我们首先要小心区分开两件事：

第一，园丁可以做的是什么？期待的又是什么？

第二，园丁可以做到的最好程度是怎样的？

其实园丁心里明白自己最期待的是什么：锄地、施肥、挖沟、翻土、松土、耙土、浇水、修枝、繁育、移苗、除草、清理园子、驱赶麻雀、赶跑野鸟、闻土香、用手指挖出幼芽、为迎春花长出花苞而欢呼雀跃、擦掉脑门儿上的汗珠、挺直腰板、狼吞虎咽地大吃一顿、抱着铲子睡着、在云雀的叫声中起床、赞美太阳公公和晴朗的天空、抚摸坚韧的嫩苗、摩挲入春以后手掌上结的第一个水泡和老茧，希望从此以后永远过着充实的园丁生活。

期待归期待，摆在园丁眼前的事实是：泥土不是像铅块一样硬，就是结结实实地冻冰了。如果一场大雪降到花园里，园丁就会像笼子里的狮子一样焦躁不安。他坐在炉火边瑟瑟发抖，想到过一会儿还要去看牙医，法庭也在传唤他，还要顺路去拜访婶婶、孙子和那唠唠叨叨的阿婆……真是的!为什么从早到晚都要应付这些琐事，与各种麻烦、意外和倒霉事纠缠不休呢？要知道，三月本该是花园里最忙碌的时节啊!为了迎接即将来临的春天，园丁得用整整一个月来做准备呢!

没错，那些我们脱口而出的形容词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有园丁最清楚，像“无情的寒冬”“凛冽的北风”“灾难般的霜冻”等，而且，他们还有更诗意的表达方式，比如：今年冬天真混账、简直是狗屎、真他妈的、真让人不爽、真是个王八蛋。他们与诗人唯一的差别就在于：他们不但诅咒北风，还会臭骂邪恶阴毒的东风、心狠手辣的黑霜……为非作歹的暴风雪他们骂得倒不怎么狠。他们更倾向于使用充满画面感的表达方式，比如“面对春天的进攻，寒冬仍在负隅顽抗”，他们还会因为自己在这场“战役”中帮不上什么忙，无法亲手杀死“寒冬暴君”而深感羞愧。如果能拿起锄头或铲子，或者刀枪剑戟什么的来攻击冬天的话，他们一定会高喊口号，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可他们什么都做不了，除了每天晚上守在收音机前，等待气象台发布的最新天气情况以外，就只能拼命诅咒那来自斯堪得纳维亚半岛的高气压，或是来自冰岛的强劲气流—我们伟大的园丁都知道寒风是从哪里刮过来的。

对于园丁而言，那些广为流传的民间谚语是非常具有说服力的：我们相信是“圣马帖伊”(svaty Matěj，2月24日为圣马帖伊日)开始破冰的；如果他失败了，那么，天堂的木匠圣约瑟夫(sv. Josef， 3月19日为圣约瑟夫日)将把冰劈碎；我们相信“在三月，大家都窝在火炉边”，也相信三位冰人(Pankrác，Servác， Bonifác，5月12、13、14日分别以他们三人的名字命名，传说这是气温下降到零度以下的最后一次机会)的存在；相信春分是昼夜平分日，也相信麦达德(Medard，7月8日是麦达德日，相传如果那天下雨，那么接下来的40天都会连续下雨)头巾的故事以及其他种种传说。显然，从远古至今，人们积累了不少应对坏天气的经验。如果你听到类似“五月的第一天，屋顶上的雪开始融化”，“在圣聂波穆克日(Nepomuk)，你的鼻子和手都会冻僵”，“在圣彼得与圣保罗日(指6月29日)，大家都会裹上披肩”，或“在契里尔与梅特霍帖依日(Cyril a Methoděj，指7月5日)，冷水会冻成冰”以及“在圣瓦兹拉夫日(svaty Václav，指9月28日)，前一个冬日刚刚结束，下一个冬日又将开始”这样的谚语，也不必太过惊讶。总的来说，大多数关于天气的谚语说的都是些令人不愉快的事情。不过请你记住，虽然我们园丁在天气方面有着诸多不愉快的经历，但他仍然在年复一年地期盼和拥抱春天的来临，这真是人类不可救药的乐观主义最生动的例证。

那些总爱和园丁混在一起的人，大多是些喜欢追忆往昔年华的人。他们都是些老头子，还十分健忘，每当天气稍稍暖和一点，他们都会说从不记得有过这么热的春天：“有一年，我记得是60年前，我们在圣约瑟夫日出门还得乘雪橇呢!”等到天气一凉，他们又会坚称从没有过这么冷的春天：“有一年，我肯定是60年前，那时候天气还很暖和，紫罗兰还在开花呢!”总之，从这些追忆者们的口中，我们不难听出：天气一向是难以捉摸的，我们对它根本就束手无策。

没错，一点办法也没有。即便到了三月中旬，冻得硬梆梆的花园角落里依然还有残雪。就看上帝能不能怜悯一下园丁的小花儿了。

我没有办法向你解释清楚园丁们是怎样认出彼此的。据说是靠身上的某种气味，就像是某种密码或其他神秘代码。无论在戏院的大厅里，喝下午茶的场所，还是在牙医的候诊室里，他们总能感应到彼此的存在。他们会从交换对天气的意见开始(“不，先生，我可不记得有过这样的春天。”)，然后谈到湿度问题、大丽菊、人工堆肥或某种荷兰百合(“这是什么烂名字啊？好吧，我还是送你一棵球茎好了。”)，再到草莓苗、园艺手册、去年冬天的虫害、蚜虫、紫苑以及其他话题。表面看来，他们只是戏院走廊上两位一边抽烟一边聊天的普通男人，而在灵魂深处，他们是两个手拿铲子和水桶的园丁。

当墙上的时钟静止不动时，你会把它拆下来看看，然后送到修表店去；当汽车在路上抛锚时，你会打开引擎盖子，东瞧西看一番后，打电话叫来修理工。天地之间，凡事都有修理和改进的办法，唯独对天气，人们真的一点儿对策也没有。不管怎样的热情和抱负，用多么先进的方法，给予再多的关心和咒骂，只要是关于天气的，谁都没辙。谁能斗得过老天爷？由此你可以了解到人类有多渺小，同时，才能深深体会到—耐心是一种大智慧。

至于其他的事，我们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