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简朴生活

瓦尔登湖 作者:(美)梭罗,穆紫 著


简朴生活

我当时还在村里兼做测量、木工和各种杂工,而我会的手艺和手指一样多。我一共赚了13.34美元。

8个月的伙食费,也就是从7月4日到次年的3月1日这段日子——尽管我在那生活了2年多——不包括我自己种的土豆、一点青玉米和一些豌豆,也不包括结账时我手头存货的市价,账目明细如下:

米……1.735美元

糖浆……1.73美元(最便宜的一种糖)

黑麦……1.045美元

印第安玉米粉……0.9975美元(比黑麦子便宜)

猪肉……0.22美元

面粉……0.88美元(比玉米粉贵,而且麻烦,从此往下都是失败的实验品了)

糖……0.80美元

猪油……0.65美元

苹果……0.25美元

苹果干……0.22美元

甘薯……0.10美元

一只南瓜……0.06美元

一只西瓜……0.02美元

盐……0.03美元

是的,上面都列出来了,我确实吃掉了8.74美元。可是,如果我不知道大部分读者都与我一样罪恶的话,我是不会这样不知羞耻地把自己的罪恶公之于众的,如果把他们的行径公布出来,恐怕不会比我好到哪去。

第二年,我有时会抓几条鱼来吃。我还曾经杀死过一只跑到我的豆田里为非作歹的土拨鼠——像鞑靼人说的那样,让他灵魂转世吧——我把它吞了下去,一半也是为了实验嘛。尽管有一股麝香味,它还是让我暂时好好享受了一番。不过我知道,长期享用这种美味是无益于健康的,即便是你把村里的名厨请来为你烹制也不可以。

这段时间内的衣服和其他一些零用开支,虽然数目不大,但也一并列出吧,共计:

衣物及零用开支……8.4075美元

油和其他家用物品……2.00美元

除了洗衣补衣,这些多是交给外边去做的,但账单还没有拿回来——在这个地方必要的花费就这么多了,或许还有一些是不必要的,这些是:

房屋……28.125美元

农场一年的开支……14.72美元

8个月的食物等……8.74美元

8个月的衣物等……8.4075美元

8个月的油等……2.00美元

共计……61.9975美元

我现在要对那些正在谋生的读者们说话。为了支付这一开销,我卖掉了农场上的产品。

卖掉的农产品……23.44美元

散工挣得的钱……13.34美元

共计……36.78美元

从总开支中扣除这个数目,还差25.2175美元,这与我这项事业起步时计划支出的费用极为接近。此外,我得到了闲暇、自由和健康,还拥有了一所舒适的房子,只要我愿意,住多久都可以。

这些统计数据,尽管有很大的偶然性,似乎指导意义并不大,但它比较详尽,因此也就有了某种价值。我所有的费用一项不漏地都入账了。

从以上的账目上可以看到,光食物一周就花掉了我27美分。在此后的近两年内,我都吃些黑麦、没发酵的玉米粉、土豆、大米、少量的腌肉、糖浆和盐,我的饮料就是水。像我这样偏爱印度哲学的人,以大米为主食当然是很适合的。

或许我应该向大家声明一下,以便应对那些吹毛求疵之人的异议,如果我偶尔外出就餐,像以前经常做的那样,我相信以后还会去的,这样做对于我的家庭经济安排是有害的,但是我曾经说过,外出就餐是常事,但这丝毫不会影响我的数据统计。

从这两年的经验中我了解到,即便在这个纬度上,一个人要想获得必需的食物也不是什么麻烦事,人可以像动物一样吃得简简单单,还仍然保持健康和体力。

我曾经在玉米地里采了一些马齿苋(拉丁学名为Portulaca oleracea),煮熟后加点盐,简简单单一碟菜让我美餐了一顿,在好多方面我都对它很满意。

我加上拉丁学名是因为他的俗名极为难听。试问在和平年代,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午,能饱食一顿鲜嫩的水煮甜玉米,再加一点盐,对于一个通达的人来说,还有比这更好的渴求吗?

即使我偶尔变一下花样,也只是为了调节胃口,并非是出于健康考虑。然而人们还是常常感到饥饿的威胁,不是因为没有必需的食品,而是因为缺少奢侈品。我认识一个善良的妇人,她认为儿子丢了性命是因为只喝白水。

读者会知道,我是从经济学观点,而不是从美食学观点来处理这一问题的。如果一个人不是因为脂肪储存过多,是不会像我一样去做节食实验的。

开始我用纯印第安玉米粉和盐来烘烤面包,这是纯正的褥糕。我把它们放在薄木片上,或建房时从木料上锯下的木头上,在户外用火烘烤。但经常烤煳,还带上了松树的味道。我又拿面粉尝试,最后发现用黑麦拌印第安玉米粉最方便也最好吃。

在大冷的天里,一连烤上几块这样的小面包是很有趣的事,守在边上照看着,不停地翻动,小心得像埃及人在照看孵小鸡的鸡蛋。我做的面包,可是真正的谷物果实。在我的嗅觉中,它们与其他高贵的果实一样芳香。我用布把它们包起来,尽量把这种香气留得更长久一些。

我研读了古人必备的面包制作工艺,向那些权威人士请教。这种工艺一直可以追溯到原始时代,不发酵面包的首次发明,使人类第一次尝到了热气腾腾的精致食品,才走出了吃野果与生肉的野蛮阶段。徜徉于书海中,我逐渐发现,面团偶然的发酸,让人学会了发酵技术,应该是这样的。后来又经过各种发酵的尝试,才制成了“香甜、可口、有益健康的面包”——这是构建生命的材料。

有人认为酵母是面包的灵魂,填塞了面包的细胞组织,像祭坛上的圣火一样被保存下来——我想,那几瓶珍贵的酵母或许最初还是由“五月花号”带来的呢,为美国尽了它的职责。而且,它的印象一直上升、膨胀、扩张,如同大地上谷物的翻腾波涛——我总是虔诚而按时地从村里取回我的酵母。直到一天早上,我忘记了使用说明,让开水把酵母烫坏了。

这个意外让我发现,没有酵母也是可以的——这个发现不是靠综合得出的,而是靠分析得出的——从此,我就高兴地取消使用酵母了,尽管大多数主妇热忱地奉劝我,说未经过发酵的面包肯定不卫生,会有害健康。老人们还警告我,说我这样做,生命力很快就会衰退的。然而我发现酵母并非是一个必不可少的要素,我这样生活了一年,还好端端地活在这片土地上。我很高兴可以摆脱口袋里那些装酵母的瓶瓶罐罐了。那些瓶子要是有的时候碎了,把里边的东西都洒了,会弄得我很狼狈的。

没有这些东西倒是更干脆、更高雅些。人这种动物,比其他动物更能适应周围的环境和气候。我也没有在面包里加盐、苏打,或是别的酸素碱面之类的东西。我的面包似乎是按照公元前2世纪的马库斯·鲍尔修斯的方法烤制的。"Panem depsticium sic facito. Manus mortariumque bene lavato. Farinam in mortarium indito, aquae paulatim addito, subigitoque pulchre.Ubi bene subegeris, defingito, coquitoque sub testu." 我觉得这段话的意思是:“这样揉制面包:洗净手与木钵,把粗粉放进木钵,慢慢加水,把面团揉匀。在揉好面团,塑好形状之后,就盖上盖子烘烤。”也就是说放在烤炉里烘烤,根本没有提到要发酵。可我并非总能利用这生命的支柱。曾经有一段时间,我的口袋里没钱了,有一个多月,我都没看到过面包。

每一个新英格兰人都能在这片盛产黑麦和印第安玉米的土地上,很容易地培育出他的面包原料,不必依赖远方价格波动的市场。

但是,我们的生活已经远远偏离了简朴与自由。在康科德,商店里几乎找不到新鲜甜美的玉米粉,而碎玉米和更粗糙一些的玉米又几乎无人问津。

农民把自己生产的大部分粮食都喂猪和牛了,却到商店高价购买那些未必有益健康的面粉。

我觉得自己能轻而易举地生产出1两蒲式耳的黑麦和印第安玉米。因为前者在最贫瘠的土地上也能生长,而后者也无须最好的土地。手工就能把它们碾碎。这样没有大米和猪肉也一样能生活;倘若我必须要一些糖的话,我通过实验发现,从南瓜或甜菜里能提炼出很好的糖蜜来。我知道只要放一两颗槭木果,会更容易提炼。假如这些东西还没长熟,我还可以找到各式各样的替代品。像我们的祖先歌唱的那样——

“南瓜、防风与胡桃叶,我们用它们来酿造美酒,润泽我们的双唇。”

最后,该谈谈盐了,那可是杂货店里最杂的东西。获取食盐也许是到海边转一转的好机会呢。或者,如果根本不吃盐,我倒可以少喝一些水。我没听说过印第安人为得到盐而劳神费力。

如此,我避免了所有的贸易与交换,至少我的食物是这样,况且房子已经有了,只需解决衣服和燃料的问题了。我现在穿的这条马裤是在一个农夫家里缝制的——谢天谢地,人类还有这么多美德;因为我认为,一个农民降为技工,就像人类降为农民,同样伟大,同样值得纪念——而新到一个村庄,燃料可是大累赘。

说到栖息地,如果政府不让我住在这里,我仍可按我当年租下这块地的价格——也就是8.8美元,再买1英亩地。可是,我认为我在这里居住已使它的价格增加了,事实也是如此。

有些不愿轻易相信的人偶尔会问我这样的问题,我是否以为自己可以单靠蔬菜为生。为了立即触及问题的本质——因为本质就是信念——我通常这样回答:就算吃木板钉子,我也能生存。

假如这些他们不能理解,那么我再多说也是无济于事。对我而言,我很高兴听说有人也在做类似的实验。像一个青年那样,用坚硬的带皮的粗玉米对付了半个月,简直是用牙齿做石臼了。松鼠们尝试过同样的实验,很成功。人类对这些实验是很感兴趣的,尽管有一两个老太太,要么是无力做这种尝试了,要么是在磨房里占着1/3的股份,她们或许会对此惊慌失措的。

我的家具,部分是自己做的——其余的花销也不大,就没记账。它们是一张床、一个小桌子、三把椅子、一面直径3英寸的镜子、一把火钳和一副铁制柴架、一只壶、一只长柄平底锅、一个煎锅、一把勺子、一个脸盆、两副刀叉、三只盘子、一个水杯,一把汤匙、一个油罐、一个糖罐,还有一盏涂了日本油漆的灯。

没有人会穷到需要坐南瓜的份上。那简直是懒到家的做法。村里的阁楼上,有好多椅子我都非常喜欢,如果想要,去拿就是了。家具!感谢老天,没有家具作坊的帮忙,我也照样能坐、能立。

一个人要看到自己的家具被塞到车上,毫无遮掩地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被拉到乡下,而且那只是一些叫花子一样的空箱子,除了哲学家,谁能不感到羞愧呢?这是斯波尔丁的家具。

从这些家具中,我无法判断它们的主人是富有还是贫困。家具的主人似乎总是那么穷困潦倒。确实,这类东西你拥有的越多,就越贫困。

每辆车似乎都装载了十几个破棚子里的东西。如果每个棚子都很穷困,那这就是十几倍的穷困。请问,我们为什么总是搬迁,而舍不得丢掉家具——我们的蛇蜕呢?我们为何不能彻底地从这个世界进入另一个装饰一新的世界呢?为何不把这些都付之一炬呢?

这就好比一个人,把所有的陷阱机关都扣在了自己的腰带上,搬家途经我们铺设过绳索的村庄时,如果不拖动它们——他的陷阱,他就无法向前挪动。

将尾巴断在陷阱里的狐狸是幸运的。麝鼠为了逃命,不惜咬断自己的第三条腿。无怪乎人类失去了弹性。他曾多少次走上绝路!“先生,恕我冒昧,绝路是指什么?”

如果你是一位先知,无论何时遇见一个人,都会看到他拥有的一切,唉,还有好多他假装不曾拥有的东西,看到他身后的东西,甚至是他厨房中的家具和他保存下来、舍不得烧毁的所有徒有其表的东西。他似乎被拴在了上面,哼哧哼哧地拖着它们往前走。

当他钻过一个绳结的口,或穿过一道门,而他身后一车的家具却无法随之通过,我认为此刻他便走上了绝路。

一个衣着考究的人,看似健壮结实,自由洒脱,风度不凡,一切都安排得井然有序。当我听他谈到“家具”时,不管是否有人为他承担风险,我都会不由自主地对他表示同情。

“可我的家具怎么办呢?”——我快乐的蝴蝶就这样陷到蜘蛛网里了。

即使那些看似长期没有家具的人,如果你认真询问一下,他在某人的库房里还存着几件。我审视着今天的英格兰,它就像一位年老的绅士,拖着一大堆行李去旅行,这堆东西都是他多年居家积攒起来的杂杂碎碎、毫无价值,而又没有勇气烧毁的东西:大箱子、小箱子、手提箱,还有包裹。至少也要把前3件东西丢掉啊!

如今,就算是一个健康的人想背着他的铺盖上路,也力不从心。因此,我一定要劝一劝那些羸弱之人,丢掉铺盖,轻快跑起来吧。

我曾经遇到一个移民,背着一个装了他全部家当的大包裹——简直像背上生出的一个巨瘤——晃晃悠悠地挪动着。我很可怜他,不是因为他所有的家当就这么多,而是因为他要背这么多的东西。

如果一定要我拖上陷阱,我也要细心地找一个轻便的,不会让它钳住我的轻便部位。但从来不把爪子往陷阱里伸应该属于最明智的做法了。

顺便说一下,我根本不用花钱买窗帘,因为根本没有偷窥者需要我将其拒之门外,只有太阳和月亮,我很欢迎它们进来瞧瞧。

月亮腐化不了我的肉和牛奶;太阳晒不伤我的家具,也不能让我的地毯褪色。如果这个朋友有时热情过分了,我就退到大自然提供的某些帘幕后,这要比单单在房子内添加一样摆设要经济划算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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