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2
杨树增
记得在本世纪初,一位同龄的人文社科学者对我感慨地说:“我们这一代人算是出不了学术大师了!”我不以为然地反驳说:“为什么这样说呢?我们所处的时代,是信息网络化时代,一台小小的电脑一上网,就可获得无法计量的学术信息,几个小小的移动硬盘就储存了图书馆所藏的你所需要的图书资料。从国家到教育部,从省市到本教学科研单位,都设立了社科基金项目,给学术研究者提供了丰厚的基金资助。并且整个社会已形成宽松的良性学术环境,提倡思想解放、学术自由争鸣,鼓励创新已蔚然成风。再无过去那种所谓的‘政治运动’的干扰,学者完全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学术研究之中,我们遇到了前所未有的优越的学术环境,为什么就不能出学术大师呢?”
那位学者说:“你所说的优越的学术环境与学术条件,确实如此,不过,这样优越的学术环境与学术条件不就是近几年才开始形成的吗?我们这一代人,遇到这学术大好时代时,都已经步入中老年时期。一般人文社科学术大师,往往需要四五十年甚至更长时间的学术积累,可是我们在精力最旺盛的年轻时期,恰逢‘文化大革命’的厄运,有的上山,有的下乡,即便分配到教学、科研部门也不能进行正常的学术研究,一荒废就是十几年。人生本来苦短,我们这一代人从学术积累上失去了优势,现在不过是极少数人偶然有幸搭乘上了大好时代的‘末班车’,优越的学术条件,我们能享受多长时间?何况优越的条件,也并非没有弊端。比如各种类型的社科项目,一旦申报成功,不仅给人带来可观的基金资助,而且也给人以一定的学术声誉。这无疑激发了许多人的名利心,这种名利双收的诱惑,大概你我都恐求之不得吧。所以为了社科项目的申报成功,人们怀着如同应试期盼‘中榜’一样的心情,不再静下心来进行知识积累,而是一门心思放在申报项目的论证上。每一申报项目都必标榜具有学术创新价值,甚至宣称填补了‘某一学术研究领域的空白’,事实上,具有创新价值的究竟有多少呢?有的将旧说改头换面充当新说,有的将主观臆断强命之为创新,有的以大而无当为学术视野宏阔,有的以玄谈为理论高深。如果把名利看得过重,怎能实事求是地从自己的学术实力出发,用平和的心态,以不懈追求真理的精神来从事学术研究?又怎肯从事难以立项的人文社科普及推广工作?而这些又恰是学术大师的重要特征。再如我们的学术管理机制,十分重视科研项目的立项、科研成果的获奖、刊载论文报刊的类型级别,不仅给予不同的物质奖励,而且成为晋升技术职称或继续保持技术职称的重要标准。为了多立项、多获奖、多在重要刊物上发文章,定期考核,年年评聘,标准逐年加码。所以只有‘短平快’式的‘快餐’成果,才能适应这种奖励制度与考核要求,而缺少‘十年磨一剑’的精品,而十几年甚至一生磨砺精品正是学术大师的重要标志。由于诱惑太多,获取丰富的学术信息再容易,可是谁愿意长期甘于寂寞、忍受孤独、稳坐冷板凳来认真攻读经典?多是为了产生‘短平快’的作品,或为了申报项目与完成项目,才去读书、获取学术信息,而不是扎扎实实地进行知识积累。知识基础不扎实,古今中外不贯通,怎能成为学术大师……”
这位老兄喋喋不休还要说下去,我打断了他的话。我说:“如果这样挑剔,何种学术管理体制与奖励制度、评聘条例不存在弊端呢?如果学术研究者自己保持纯洁的人格操守,具备正确的学术研究动机与良好的学风,对他们来说,这样优越的学术环境又能产生什么弊端呢?我们在青春时期虽蹉跎了十几年的岁月,但也得到了社会的磨砺,积累了一定的人生感悟,这也是一种知识的积累。”
我们争论了好久,虽然各自都难以说服对方,但基本达成如此的共识:我们这一代人确实出不了多少学术大师,充其量是个历史过渡人物。但我们这一代人又多数不太世俗,甘愿做后学的铺路石与阶梯,或如教育界常说的甘愿做一支“蜡烛”,燃烧自己,照亮后人。为时代培养学术大师,不也是对历史的一种贡献吗?我们的学生,从小就没有荒废学业,估计今后不会再遭遇被废止学术研究的厄运。生下来就幸遇如此优越的学术环境,他们之中不可能不出学术大师。我们寄希望于他们,并把主要精力投入到培养他们的教学工作中去。
在我指导的硕士、博士研究生中,比较起来,培友突出的特点是勤于苦读、敏于思索,因此大有培养前途。2002年,我从辽宁大连来到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任教,给培友这一年级的研究生讲授中国古代散文研究的专业课。有一天,培友来我的住所请教问题,发现我的书架上放着一本我与赵敏俐教授合著的《二十世纪中国古典文学研究史》,他翻了几页便提出借去细读。据他说,此书他认真读了好几遍,还书时还交给我一份万余字的读书心得。这使我很惊异,在我所指导的研究生中,要么给我上交我所布置的作业,要么拿来他准备投稿的文章让我审阅修改,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一个研究生主动交来如此下功夫写的读书心得。我看了这份心得后,更惊讶的是他对众多古典文献的熟知,对唯物辩证法的正确把握,所以对《二十世纪中国古典文学研究史》这部书的精髓理解得十分准确到位,提出的一些新见可以补充此书的不足。
后来由我来指导他的硕士学位论文。他的学位论文题目是《〈韩诗外传〉研究》,可能就以此为出发点,确定了他今后一步步深入探讨儒学(经学、理学)与诗词关系的研究思路。培友在硕士研究生还未毕业时,就以这篇学位论文参加了北京召开的国际学术会议,并在会议上宣读了此文,受到与会专家的普遍赞赏,此文也被选入会议论文集中公开出版。培友工作多年之后考取曲阜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其专业素养、外语等主要由力学、自学得来。他有现代学人很少具有的家学背景,因此其知识构成有些与众不同。入学时,与同窗学友相比,培友年龄偏大,外语水平偏低。准备考博时,一些老师及同年级同学都没有看好他。但在2005年考取首都师范大学的博士研究生时,他的外语成绩是这一年首都师大非外语类专业考生中最好的,由此可见培友的先天禀赋,以及平日里的勤奋好学。
2005年,培友考取了首都师范大学博士生,师从赵敏俐教授。他所作的博士学位论文是《北宋前中期诗词风貌与文化生态》,基本上由此确定了此后长期的研究重点与研究方向。2008年获得博士学位后,培友又到北京语言大学跟随韩经太教授做博士后研究工作,所研究的重点是宋代理学与诗歌的关系。可以看出,培友的治学理念、研究方法是一以贯之的。
赵敏俐与韩经太两位教授是国内著名的学者,在他们长期悉心的指导下,培友不仅学养更加厚实,而且树立了很高的人生志向与纯正的治学理念。从2005年到如今,短短的十年时间,培友在学术上取得了令人钦慕的成果,这些成绩的取得固然是他个人勤奋努力的结果,但也凝结着赵、韩二教授言传身教的辛劳,其中自然包括这部《两宋理学家文道观念及其诗学实践研究》。因为在这部著作中,能明显看到培友师承了赵、韩二教授的许多学理观念,甚至某些论证思路、笔法的运用,还透露着赵、韩二教授的学术“气息”。
赵敏俐、韩经太两位教授学术造诣颇深,是学界公认的中国古代诗歌研究领域的顶尖人物。我虽比赵、韩两位教授年龄稍大一些,但我们的人生经历大致相同,都在“文化大革命”时期蹉跎过宝贵的青春岁月。我们三人的研究生起点是一致的,我了解他们二人是怎样一步步攀登到国内著名学者这一高点的。也深知他们今日的“道行”,是如何一天天修炼出来的。培友虽然学有所成,成果颇丰,但要达到赵、韩二教授的学术水平,还需经过长期磨炼。不过,我坚信:只要坚持不懈,培友到“知天命”年龄段时,在学术上赶上或超过赵、韩二教授,是有可能的。我如果能长寿一些,是会看到这一现实的。那时,我会感到无比的欣慰,同样也会有一种成就感。
关于《两宋理学家文道观念及其诗学实践研究》的特色及其学术价值,我的师兄李炳海教授已作了精准的介绍。在这方面我无多少新见,于是就拉拉杂杂地说了这些“题外话”,就算我为《两宋理学家文道观念及其诗学实践研究》这部著作写的序言吧!
2015年7月1日于曲阜师范大学儒家文学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