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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术小传

江苏社科名家文库·郭广银卷 作者:郭广银 著


学术小传

一 运河岸边的青少年时代

我是1951年在山东省临清县尚店镇东白堌村出生的。

家乡临清隶属聊城,坐落在运河、漳河、卫河的汇合处,与河北省临西县隔河相望,是北方运河岸边的历史文化名城。目前全国仅存的一处运河钞关就在临清老城。2006年,临清被联合国地名专家组认定为中国地名文化遗产——千年古县。

运河水滋养了鲁西北黄河冲积平原上的这片土地,这片水土也滋养了代代父老。唐代哲学家吕才、明代文学家谢榛、抗日民族英雄张自忠、现代学术大师季羡林等,都是家乡临清的杰出先贤。

运河水般清澈而渐远的童年记忆,更多的还是与东白堌村相关。东白堌在临清城西南,方圆大约6平方公里。相传明代初年建村,村民从山西诏迁而来,有郭、朱、侯等10个姓氏,郭姓氏人口最多。一开始村上以买卖土织白布为主,名为“白布村”,后因村内有一土岗子,演变为“白堌”。1949年后,分为东西白堌。从我祖父辈往后,家里就是普通的耕读人家。祖父是村上的私塾先生,也是一名乡间医生,为人忠厚仁义,也算是当地的乡贤。我父亲算是粗通文墨,能写一手村上人称道的好字。我依稀记得,每年的除夕,他老人家都要备好笔墨和红纸,为乡邻们撰写欢喜和祝福的春联,大抵是“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春”“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之类的。新中国成立以后,父亲还做过生产队长、记工员。我的父辈待人真诚友善,在村里名声很好。

大哥随爷爷念过书,新中国成立前在天津做过纺麻学徒,后来一直工作于临清麻纺厂,在副厂长岗位上退休。二哥从小就干农活,13岁就学会使唤家畜,据说他年轻时候能赶三头牛,是个耙地、耕田的能手。上世纪70年代,父亲中风后,卧床多年,都是二哥他们照应的。三哥在新中国成立后开始上学,是当时村上为数不多的高小毕业生,在村里的图书馆当过管理员,还为乡亲们做过种地需要的“颗粒肥”,1958年招工进德州发电厂工作,直到在德州电业局退休。大姐没上过学,小时候起就帮大人纺线、织布、照看弟弟妹妹。那时候,家里没有条件供所有孩子念书,二姐、三姐只是短暂上学,能识字而已。

兄弟姐妹中,只有我幸运地成为一个读书人,这当然离不开家庭的熏陶和支持。家里的长辈,历来对有知识、有文化的人高看一眼,言谈举止中表现出尊重和敬仰。这些潜移默化的影响,在我内心深处种下了认真对待学习的基因。后来我上学期间,家里每个人都全力支持,让我安心学习。1976年父亲去世时,二哥他们硬是没有把父亲去世的消息告诉在南京读书的我。他们的理由是“公家的事为大”,生怕因此影响我的学业。“公家的事为大”这句话,他们此前已经讲了无数次,行动也证明了无数次,深深烙在我心底,时至今日已然成为我最朴素的信条。

我是1959年9月在东白堌小学上一年级的,那时是“大跃进”时期,农村生活普遍困难,我们吃的主要是棒子皮、山芋叶、榆树叶等。读到四年级,1963年9月,又入读离家有五里路的后焦庄高小。每天早出晚归,风雨无阻,从来没有迟到过。我记得,冬天时候起早上学,天还是漆黑的,路上还时常看到田里飘忽的“鬼火”。今天看来,小学生这样上学似乎不可思议,但在当时我并不觉得多么困难,也没有退缩过。这可能是源于我对学校、对学习有种天然的亲近和热爱。小学课程,无非是语文、算术、品德等,也还有书法课、劳动课,那时的我觉得上学很有意思。小学五六年级时候,我开始接触到了一些“大部头”的书,比如《青春之歌》《上海的早晨》等,尽管当时不一定有多懂,但读起来也津津有味。后来大一些的时候,我还读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等名著。“一个人的一生应该是这样度过的: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耻”等语句,那时就深深震撼了我,在幼小心灵中植入了永恒信念。

小学毕业时,我考了两次初中,一次考的是临清的八岔路中学,另一次考的是河北的临西中学。临清、临西在运河两岸,一个属山东,一个属河北。临西中学原来是临清二中,是重点中学、山东省六所红旗学校之一,当年是最后一届招山东的学生。经过努力,我被这所中学录取了,但离家远,要住校。1965年9月,我正式入读临西中学初中一年级。记得那年秋天,是二哥用板车拖着我和被褥行李到学校报到的。后来每次去学校,都要自己带粮食,比如红高粱、山芋面、山芋片,偶尔还有玉米、小麦。家里生活虽然困难,但亲人们对我特别关心,不会让我受太多苦。临西中学离家有三十里,在运河西岸,每次上学路上都要绕远路从先锋桥上过去,有时也会花几分钱坐船过去,这样就比较快。那时,我大哥有一辆自行车,我有时也会骑他的车去上学。印象中有一次,自行车车胎爆了,我只好把车胎拔下来,光着车圈颠簸地骑了回家。今天想来非常好笑,但这恰恰是我少年时期的真实状态。那时的我,虽然上学路远,生活也比较困难,可我并不怕苦、肯吃苦、爱学习,一直保持着乐观、积极、向上的态度。

初中仅上了一年,“文革”开始了。临清是两省交界处,“文革”刚开始时冲击不大,上课倒也大体正常。不久,学校官方的“革委会”推选每班5位学生代表,赴京接受毛主席检阅。由于课业和平时表现较好,我被选为代表之一。我们成立了一个连,从邢台火车站出发,乘“闷罐车”到北京。接见前的一段时间,大家住在清华园。一想到即将亲眼见到毛主席,心里自然是充满着强烈期待。1966年11月11日下午,我们在西长安街南侧,接受了毛主席等国家领导人的检阅。当毛主席乘坐的敞篷车从我们面前经过时,那种激动简直无法用言语描述。后来才知道,这是毛主席第七次接见红卫兵。我作为一个中学生,见证了这样一个非常宝贵的历史瞬间,确确实实对此后的认知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

回校以后,随着全国大串联的开展,我又响应毛主席号召,参加了徒步北上,当时叫“长征”。从临西出发,我们坚持完全靠步行前进,路过邢台、保定、石家庄、天津,最后到北京清华园,走了十几天时间,脚都磨出泡了,老棉鞋也磨透了。在清华园,抄大字报成为主要活动,几乎没有去别的地方参观。再后来,最高领导人指示,课还是要上的。1968年,各地复课闹革命,我们也进入高中学习阶段。此后的两年时间,上课之外,我们参加学校的公益活动,掏粪、扫树叶、集体劳动等都是常态,也与集体公益活动中的其他班级的同学结下了友谊。但听说有两位同学们熟悉并喜爱的老师因受冲击而自缢身亡,我们不禁黯然心伤。

1970年10月,我从临西中学毕业了。作为回乡知青,回到生养我的东白堌大队务农。乡亲们素来重视有知识的人,一开始就安排我负责100余亩种子田的工作,还让我兼了大队民兵连的工作,与此同时,还时常被抽调到公社协助社教工作。回想起来,当时我干活非常卖力,大家看在眼里,并且时常赞誉我说“广银思想好”。这样的评价,自然激励我更加认真负责地工作,全心全意为大家服务。1971年2月,我迎来了人生中极为特殊的时刻——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心中增加一份沉甸甸的使命感、责任感。那年11月,经县委批准,我又担任临清县尚店公社东白堌大队党支部副书记,协助村里资深的牛支书工作,算是担任了一名“村官”。

牛支书文化程度不高,但工作能力很强,尤其是动员能力强。他不仅带着全村人一起生产劳动,而且很有想法,干成了许多事情。比如,他提出要围着村子挖一条防涝的渠,那是一个大工程,没有资金、没有外援,只能靠我们村里人自己干。刚开始村里有些人还不大理解,觉得这件事太难了,怕干不成。我是坚定支持牛支书的,相信在他带领下一定能成。经过努力,一条几里长的环村水渠挖成了(据测量,挖土19800立方),与运河相连,圆了乡亲们防涝引排的梦。自从有了这条渠,洪涝灾害基本干扰不了我们村了。令人欣慰的是,河渠弯弯,至今还在发挥作用。

生产劳动之余,作为村干部,我们那时还要带领村民开展政治学习。那时主要是学毛主席著作、毛主席语录等,而我自己则开始学经典著作了。《共产党宣言》《反杜林论》《哥达纲领批判》《唯物主义和经验批判主义》《法兰西内战》……就是在那时首次接触的。带着别人学,自己不能不学,这应该是我接触马列原著和哲学理论的开始,应该也是所谓的机缘。

在村里工作时间虽然不长,但这段经历对我的教育影响却是长远的。此前虽然在农村生长生活,但毕竟还是学生,对农村生产生活有的只是印象,谈不上多深刻。在村里工作后,我对最基层的工作才有了深切的认识,对最普通的农民才有发自真情的理解。这段最接地气的奋斗经历令人难忘,毕竟干过了,还干成了一些事,也增加了我日后工作、学习、研究的底气和自信。这份经历,是我生命中一笔非常宝贵的财富,至今给我不竭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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