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皮球飞进了长春观
站在武昌大东门朝蛇山余脉望去,但见古松苍翠处屋宇层叠,青瓦红墙,那是始建于元代的长春古观;西侧最高处一座大殿飞檐舒翼,石楣上镌刻的“道藏阁”三个大字老远便已入眼。
一九五二年八月的一天,母亲牵着我循石阶而上,来到了道藏阁下,报考设在此地的武昌第三小学(后改为大东门小学)。
照例先考数数:主考老师要求从1数到20,我一口气数个没完,老师只好将我的表演打住。
接着让我指认简单的图形,母亲在一旁说:“他会画画。”老师让画来看看。不大工夫,我画了一个志愿军战士手端步枪,对面一个头戴钢盔、手举卡宾枪的美国兵屈膝投降——衣着、装备、表情细部特征样样不缺,看得主考老师笑眯了眼。
就这样,讲一口国语的小男孩通过了考核,九月一日,我成了一名小学生。
那些年一墙之隔的长春观始终浸没在沉寂中,没有一丝儿烟火气。有时小皮球飞过墙去,我只好绕进观里,只觉得诡秘瘆人,拣了球就跑,到头来也不知这名观究竟是何样洞天。时见一位老道倚门而坐,长发已经盘结粘连成一块,坠在道冠的一侧,看到他我不由觉得时空恍惚起来,道家的玄机也如那板结的头发再也无法解开。
六年间我在藏经阁里上课,在乱石古树间攀爬,我怎会想得到,千余年中这里曾经是“江楚名区,道子云集之处,黄冠皈依之所”;据说,春秋后期老子也到这一带游历过。
一九九九年三月我回到武汉,特意去“朝觐”我的阔别了四十一年的母校,探访梦一般的童年。推开虚掩的大门,我惊住了:昔日的校园几乎成了一座废墟,没有一个人影,只有墙壁上、门框上残留着学校的痕迹。雨天里摔伤过我的石阶还在。一种极大的伤感袭上心来,我像一个失去了故乡的游民,已经没有了逐事回味的心情。
大东门小学大约是因了长春观而屈身隐退了。我的小学没有了,长春观恢复了历史上的宏阔与显要。是长春观夺走了我的小学,还是我的小学占据了长春观的庭院和殿堂?这也像那老道的头发,理也理不清了。
200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