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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赴任途中,鲁峰大师成了执鞭的车夫;路过青州,他记住了那个叫“骡子”的千户长。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辛弃疾传 作者:刘敬堂,余凤兰 著


第三章 赴任途中,鲁峰大师成了执鞭的车夫;路过青州,他记住了那个叫“骡子”的千户长。

1

宋绍兴二十八年,金正隆三年(1158年)六月十八日,天刚拂晓,谯县的城门尚未开启,一辆马车便驰到了西门的城门洞,执鞭的车夫高声喊道:“辛大人到——”

守门的值更官连忙迎了上去,施礼说道:“听说辛大人要离开谯县,下官和百姓们都舍不得大人走啊!不过,上命难违,何况是高就开封府。我等都祈求上苍,保佑大人福寿双全,步入青云。”说完,朝着辛赞的马车深深一拜。

车篷的帘子掀开了,辛赞探出身子,向他招了招手,笑着说道:“尔等心意,下官领了。因要急着赶路赴任,下官就不下车了,就此作别吧!”说完,双手抱拳,向值更官辞别。

“开城门——”值更官大喊了一声,两扇笨重的城门便缓缓开启了。执鞭的车夫甩了个响鞭,马车便驰出了西门。马车后边还系着一匹枣红马。那是谯县驿站特意为离任的辛赞备下的坐骑,供他路上骑行之用。随着一串“嘚嘚嘚”的马蹄声,马车沿着驿道朝西驰去。

为了路途中遮风挡雨,马车上搭了个篷子,坐在车篷子里的辛弃疾一直都在琢磨:为什么鲁峰师父成了执鞭赶车的车夫?管家辛文秋去了哪里?

原来,自辛赞接到了金国诏他为开封府知府的敕命后,辛文秋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谯县。辛弃疾曾问过祖父:“爷爷,文秋叔叔去了哪里?”

辛赞:“他回济南老家了。”

辛弃疾:“他什么时候回来?”

辛赞:“该回来的时候,他就会回来。”见辛弃疾还想再问,他又叮嘱了几句:“若有人问起,就说他回老家探亲去了,记住了吗?”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

辛弃疾:“我记住了!”

爷爷的叮咛让辛弃疾琢磨不透。

自从鲁峰师父在自己家中住下后,他白天诵经,晚上舞剑,已有一百余天,他在辛赞的授意下早已蓄起了胡须。今天一大早,他又换上了管家辛文秋的短褂,手里握着一条鞭杆纽成麻花状的竹条鞭子,鞭子上系着牛皮鞭梢。一个地地道道的车夫模样。

辛弃疾看在眼里,心里却在想:难道他也随祖父去开封?

在出发之前,辛弃疾就有个心愿:前往开封途中,须经潍县,青州就在潍县旁边,他想顺道去青州看看,因为他十分敬仰女词人李清照。她离开京城后,与丈夫赵明诚以金石诗词为伴,在青州屏居十度春秋。他们的“归来堂”是个什么模样?里边收藏了一些什么样的古籍和金石?还有,大宋名臣范仲淹曾在青州任职,他的寓所就在“归来堂”附近,若到了青州,应该去瞻仰一番。不过爷爷急着前往开封府上任,不知道他肯不肯答应。

辛赞手里握着一卷《唐人绝句》,他一边低声吟哦,一边不断地点着头。鲁峰扬着鞭子,马车不紧不慢地沿着驿道前行。

2

正是三伏天,酷热难当,再加上长途跋涉,不但人疲马乏,而且寂寞难耐。车篷里连一丝风都没有,辛弃疾感到又燥又闷,浑身已被汗水湿透,于是便跳下车来,在路边的池塘里洗了洗脸上的汗水,又折了些柳枝条,盘成一个柳条头盔戴在头上,然后解下车后面的那匹枣红马,他跳上了马背,双腿一夹,枣红马便“嘚嘚嘚”地奔跑起来。跑了一会儿,见马车被远远地甩在了后边,他又勒转马头跑回来,显得十分兴奋。

唯独辛赞不怕热,他坐在车篷里,左手执书,右手摇着一柄蒲扇,好似《唐人绝句》里有习习凉风拂来,他在尽情地享受诗中的意境。

鲁峰侧身坐在车辕上,既是马夫,就不能离开马车,也不能打盹,他的职责是保护好车篷里的辛赞。

当走到第五天晌午时,骑在马背上的辛弃疾指着路边的一座茅屋说:“师父,您看!那里有口水井!”

鲁峰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茅屋旁边的井架子,井架子上还有一台辘轳。

“你把车停在树荫下,”辛弃疾对鲁峰说,“我去井上讨些水解渴。”说完,便翻身下马,朝茅屋跑去。

当他走近茅屋时才发现,井架旁边有一片瓜田,种瓜人和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儿正在为瓜田浇水,瓜田里到处都是银白色的瓜。辛弃疾问种瓜人:“老伯,这是什么瓜?”

种瓜人有五十多岁,满脸晒得黑黝黝的,他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笑着说道:“小哥,这是银瓜,青州的银瓜。”

辛弃疾:“银瓜甜吧?”

种瓜人没有回答,他弯腰摘了一个圆滚滚的银瓜,在井台上洗了洗,用手一掰,银瓜成了两半!他将银瓜递给辛弃疾,说道:“请小哥尝一尝。”

辛弃疾连忙说道:“不!不!在下还没有付钱呢!”

种瓜人连忙说:“小哥这就见外了,天热口渴,吃个瓜算什么!”说完,将银瓜塞到了辛弃疾手里。

盛情难却,辛弃疾只咬了一口,顿时满嘴生津,他连忙说道:“好甜的青州银瓜!我要让爷爷尝一尝。”说完,手里拿着甜瓜,便疾步回到了马车旁边。

辛赞接过辛弃疾送来的半块甜瓜,刚咬了一口,便啧啧称赞起来:“好甜的瓜!此瓜叫什么名字?”

辛弃疾:“种瓜的老伯说,这叫青州银瓜。”

就在这时,种瓜人领着女孩子走过来,女孩子臂弯里挽着半筐子银瓜,银瓜上还盖了几片翠绿的瓜叶。

老伯说道:“看这小哥如此孝顺爷爷,我摘了些瓜,天热,路又远,你们带在路上吃吧!”

“使不得,使不得!”辛赞连忙说道,“锄地护苗、浇水施肥,种瓜不易。请问,买下筐里的瓜需要多少钱?”

种瓜人连忙摇手:“都是自己地里种的瓜,说起钱就见外了。再说,我若路过贵府,口渴了,想讨碗水喝,您老人家也不会收我的钱吧?”

辛赞听了,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换了个话题:“请问您尊姓大名,家住哪里?”

种瓜人:“免贵姓何,叫何大山。”他指了指身边的女孩子说:“这是我的孙女桃花,今年九岁了。我们祖孙二人相依为命,以种地为生。”

辛弃疾问道:“桃花的双亲呢,不在身边?”

种瓜人听了,眼圈渐渐红了,声音也有些哽咽。

他告诉辛赞,他家在南山坡上有一片桃树林,结的桃子叫青州蜜。青州蜜虽然结果迟,个儿小,外表也不中看,但桃肉紫红,甘甜如蜜,所以才叫“青州蜜”,摘下“青州蜜”,挑到城里卖钱,就是一家人大半年的口粮。

金兵占领青州那一年,正是“青州蜜”熟透的季节,有一天,自己的儿子、儿媳正在南山坡上摘桃子,金兵千户长率领一队金兵路过桃林时,他们不但抢了摘在筐子里的“青州蜜”,还砍下桃枝喂他们的战马。儿子急了,用身子护住桃树,要求金兵不要砍树时,千户长“唰”地抽出腰刀,猛地朝儿子砍去,儿子应声倒地,血流如注!儿媳妇见状,拼着性命要去救丈夫,谁知那禽兽不如的千户长竟然……

说到这里,何大山已经泣不成声了。

站在一旁的辛弃疾听了,脖子上的青筋冒了出来,心跳加快,双拳紧握着“咯咯”作响。

他问道:“那千户长叫什么名字?”

何大山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说道:“不知道千户长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他有个外号叫骡子。”

辛弃疾听了,便牢牢记住了“骡子”这个名字。

桃花将半筐子银瓜递给了辛弃疾,辛弃疾正想婉拒时,看见爷爷朝他招了招手,他便将柳条筐子递给了辛赞。望着厚道、热情的种瓜老伯和天真无邪的小桃花,辛弃疾心中涌起一股怜悯之情。他将空筐子还给了桃花,又在井里打了一些水,灌满了盛水的陶罐。

临走时,辛弃疾对何大山说:“谢谢老伯和桃花,我们后会有期!”

说完,双手作揖,告别了种瓜人和小桃花,马车又“嘚嘚嘚”地上路了。

何大山领着桃花,回到瓜田里的茅屋时,忽听见桃花高声喊道:“爷爷,快来看筐底!”

何大山接过桃花递来的柳条筐子,掀开筐底的瓜叶一看,瓜叶下面盖着一把碎银!他连忙对桃花说:“快去还给人家!”

桃花跑出茅屋,朝驿道望了望,那辆马车早就看不见踪影了。

3

过了青州,就是临淄,那可是春秋战国时期齐国的都城,辛弃疾曾读过《晏子春秋》,他十分敬仰这位齐国宰相的智谋和胆略。

晏子虽然个头不及常人,却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巨人。辛弃疾尤其喜爱晏子使楚的故事。晏子一个人斗败了楚王和楚国的文武百官,赢得了天下的赞誉。辛弃疾很想进城去看看齐国留下来的遗迹,但爷爷不许,说是要急着赶路,以免误了去开封赴任的日期。

辛弃疾听了,只好作罢。

不过,令他不解的是,当马车到了章丘县外时,正是晌午,爷爷却让鲁峰将马车赶进了城外的一家车马店,还说要在那里住宿。第二天再继续赶路。

自金兵占领中原后,仍沿用宋朝制度,各州府都设了驿站,为金国官员和信使提供食宿,还可以更换马匹。辛弃疾心中想:爷爷为什么不住官方的驿馆而住城外的车马店呢?再说,正是午时,至少能赶数十里路程,为什么又不急着赶路了呢?他不明白爷爷为什么做出这一决定。

在车马店住下之后,辛赞笑着对鲁峰和辛弃疾说道:“坐了半个多月的马车,走了一千多里,两条腿都麻木了。走,到街上去溜溜腿。还有,早就听说章丘的大葱是天下一绝,煎饼卷大葱,是章丘的一道美味,今天有口福,去尝一尝!”

辛弃疾听了,连忙搀扶着他,三人便离开了车马店。

车马店外面就是一条长街,长街两边尽是些卖布匹、药材、粮油、纸张、蜡烛和南北杂物的店铺,更多的则是一家挨着一家的铁匠铺,铺子里炉火熊熊,火光四溅,锤声叮当作响,打好的锄头、镰刀、犁耙等农具堆放在铺子门口,供人挑选。辛赞告诉辛弃疾,章丘是远近闻名的铁匠之乡,这里的铁匠都有家传手艺,锻打的铁货功夫硬,火候好,又精细又耐用,一把菜刀能用三代人!

当他们走到大街尽头的一家铁匠铺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引起了辛弃疾的注意,仔细一看,原来是管家辛文秋!他不是回济南老家了吗?为什么出现在了章丘?还没等到他开口,辛文秋已笑眯眯地走到辛赞跟前,说道:“老爷、少爷和师父,一路上辛苦了!”说着就要下跪。

辛赞连忙拦住了他,低声问道:“你在这里等待多时了吧?”

辛文秋:“晚辈接到老爷的信后就来了,只等候了三天。”

辛赞听了,点了点头,问道:“还没吃饭吧?走,找家饭店吃饭去。”

辛文秋指着不远处的一家饭店说道:“我已在‘东来顺’饭庄定下了饭菜。”说完,便在前面引路,去了比较清静的“东来顺”饭庄。

酒菜上齐后,辛文秋端着杯子站起来,说道:“老爷,晚辈先敬您一杯,为您洗尘!”说完,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辛赞点了点头,抿了一小口。

辛文秋端起杯子,对鲁峰说道:“大师一路替我赶车,照料大人和少爷,在下敬您一杯。”

鲁峰指着放在墙边的鞭子,笑着说道:“不敢,不敢。贫僧靠着你的这根鞭子,顺利离开了谯县城,终于回到了老家山东,贫僧要敬你一杯。”说完,二人碰了碰酒杯,各饮了杯中之物。

在饭桌上,辛文秋向辛赞禀报了辛氏族人的一些情况。辛赞边听边点头,至于说的什么,因为声音不大,辛弃疾听不清楚,只是知道与自己有关。

在饭庄的前厅,有七八个腰粗膀圆的后生,正围着饭桌吃饭,辛文秋悄声地对辛赞说道:“我临来时,泰山东岳禅寺的荣广方丈,托我在章丘雇佣几个铁匠。我已挑选了几位。”他转身对鲁峰说道,“我要送老爷去开封赴任,他们,”他指了指前厅,“几位铁匠师傅,就拜托师父将他们送去泰山东岳禅寺。”

鲁峰点了点头,说道:“荣广方丈也是我当年的师父,自我去了京城,做了御林军的教头,便再也没有见到他了。算来,他已是九十岁的人了。他还好吗?”

辛文秋:“荣广方丈虽已耄耋,但身子骨还算硬朗,除了悟禅,每天正向徒弟们传授武艺呢!”

鲁峰此次回来,本来就是去投奔荣广师父的,听辛文秋说他身体尚好,便会意地点了点头。他对辛文秋说:“你放心好了,我一定将他们送到东岳禅寺。”

到了此时,辛弃疾终于解开了心中的谜团。原来这一切都是爷爷安排的。他让辛文秋提前离开谯县,一是让鲁峰大师充当管家,躲过金兵的盘问,顺利离开了谯县城;二是回了济南四风闸的老家,筹办了辛氏家族的一些事宜。

不过,他心里又有了新的疑惑,东岳禅寺的荣广方丈,雇佣这些章丘铁匠干什么?难道他想在泰山上开座铁匠铺?

当天后半晌,鲁峰大师便告别了辛赞,领着章丘的铁匠们去了泰山。第二天一大早,辛文秋手执鞭子,又赶着马车上路了。

4

辛文秋虽然只比辛弃疾大了三岁,但论起辛氏家谱,他与辛弃疾的父亲辛文郁同辈,所以,辛弃疾称辛文秋为叔。又因为相差年龄不大,又多年生活在一起,二人既没有主仆之分,也没有叔侄之别。他们朝夕相处,无话不说,感情笃厚,在去开封的路途中,辛文秋便将在老家四风闸的所见所闻,告诉了辛弃疾。

辛氏家族坐落在济南府历城县的四风闸,族谱上载:先祖辛庆忌,是西汉时期的著名战将。他年轻时就立志报国,在战场出生入死,是一位远近闻名的善射军校;中年去了西北战场,曾在乌孙国的赤谷城屯田守边,屡建奇功;汉元帝吋,封他为车骑将军,任张掖、酒泉太守,是西汉名将,威镇西羌、匈奴。史书上称他是“为国虎臣”。

辛氏的六世祖,辛维叶,任过北宋的大理评事。由甘肃迁到中原的济南府,在历城四风闸落地生根。

五世祖辛师古,任过北宋的儒林郎。

曾祖辛寂,任过北宋的滨州司户参军。

到了辛赞这一代,靠科举入仕后,先后任过北宋的县尉、主簿。金兵攻陷北宋都城开封后,掳去了宋徽宗和宋钦宗父子,又在城中大肆抢劫、屠杀,并将赵氏的皇室成员悉数关押起来,将他们和文武百官、后宫嫔妃及无辜工匠押往了金国。

既不是皇室成员和文武百官的百姓们,纷纷弃家抛园逃往江南,开封城成了一座死城!

因为辛家是当地的大家庭,男女老少有数千余人,除少数仓促南逃,老幼妇孺都滞留在了四风闸。

辛赞是家族中威望和辈分最高的长者,他本打算带领族人南迁的,谁知老弱病残的族人太多,行动十分困难,况且金兵封锁了道路、关口,若强行南迁,全族必遭灭顶之灾!再加上唯一的儿子辛文郁正在病中,儿媳王氏又在家中待产,无法行动。于是,只好留在了四风闸。

随着时局的变化,入侵中原的金兵为了长期霸占中原,巩固金国统治,便千方百计地招募北宋的旧有官员和人才,为金人的地方政权服务。于是,他们将赋闲在家的辛赞强行拉去,让他在历城县当了一个正九品的主簿,若不从便要灭九族!为了族人,辛赞只好上任了。

辛赞虽然是历城县的主簿,其实是个摆设,真正执掌历城实权的人,是斗大的汉字不识半升的僵大恩。当年僵大恩还是在大漠里放牧牛羊,今日却成了历城县的土皇帝——千户长。

有一天,县令孙达奉命去了济南府,辛赞正在县衙里批阅文书,忽然听到大堂里响起了一阵“咚咚咚”的击鼓声。前堂击鼓,必有大事,他连忙放下手中的笔,匆匆去了大堂。

原来,城东李家庄的李斗,率领百余名父老乡亲,前来县衙击鼓告状。他们告的人就是千户长僵大恩。

原来僵大恩看中了李斗家的八亩菜园地,硬说此地是北宋官员的田产,官员已逃往临安,此菜园地被他强行没收,由他雇人耕种。

李斗自然不服,他据理力争,并拿出自家的地契,证明此地是李家的祖传田产,李斗的乡亲们也纷纷在诉状上签了名,按上了手印。

僵大恩毫不理会,派人犁了园中的青菜,还在菜园四周扎上了篱笆,不许李家人进去。

李斗前去质问僵大恩时,他理屈词穷,气极败坏,竟然派出一队金兵,将李斗绑在菜园中的槐树上,用皮鞭将他打得遍体鳞伤,人已昏死过去。李斗的老伴余氏得知消息后,连忙领着已有身孕的儿媳,赶到了自家的菜园地,拆开篱笆,前去营救李斗时,遭到了僵大恩的一顿暴打!余氏腰部受伤,倒地不起。儿媳妇去搀扶她时,被僵大恩猛地踢了一脚,她顿时不省人事,下身流血不止!当乡亲们将她抬回家时,她已气绝身亡了!余氏看见儿媳没了,一口气没上来也撒手人寰。一眨眼工夫,婆媳两人就这样没了。

当乡亲们冲进菜园地,将李斗从槐树上解下来时,他已气息奄奄。于是,愤怒的族人和乡亲抬着李斗,来到历城县衙,在堂前击鼓申冤,要求严惩杀人凶手僵大恩。

辛赞接过状纸看了一遍,又听了李斗的口供和众多乡亲的证言之后,十分愤怒,立即下了传票:传千户长僵大恩前来县衙受审!

衙役们找到僵大恩,并将传票交给了他。谁知僵大恩将传票向地上一扔,骂骂咧咧地说道:“老子是大金国的千户长,就是不尿你汉人的屁官!滚回去吧!”

辛赞听了衙役的禀报后,极为震怒,他当即决定:宁愿不当历城的主簿,也要严惩为害一方的僵大恩!他当即将县衙的捕快悉数派往李家庄,将杀人凶手缉拿归案。

僵大恩被拘到县衙之后,因天色已晚,辛赞下令:“先将人犯僵大恩关进大牢,严加看守,待县令孙达从济南回县后,再行审讯。”

历城县衙离济南府衙不远(历城为今济南市的历城区),千户长僵大恩被关进历城大牢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孙达的耳朵里,他虽然为辛赞捏了一把冷汗,担心金人会找他的麻烦,但自己也想借着这个机会,收拾一下祸害一方的僵大恩,为汉人百姓出出心中的恶气!他打算在济南办完事后,就立即返回历城,亲自审理这个案子。

谁知第二天,孙达匆匆回历城后才知道,驻扎在济南的金兵将军蓝鱼冻,已亲自率领金兵抢先到了历城,说是此案事关重大,要将僵大恩押往金都燕京审讯,逼着辛赞放人。

辛赞据理力争,但蓝鱼冻根本不听,他把手一挥,金兵推开狱卒,从大牢里放出了僵大恩,僵大恩便随着金兵扬长而去了。

眼睁睁地看着杀人元凶被金兵带走了,辛赞又气又急却又无可奈何。待孙达回到县衙时,他指着躺在公堂上的李斗和围在旁边的族人、邻居说道:“在下虽是历城主簿,却保不住历城的黎民百姓,既愧对苍天,又愧对百姓,在下就此请辞历城主簿之职!”说完,便匆匆回到后院官舍,挥笔写下了辞呈,让孙达转送济南太守,便收拾行李去了。

孙达怕他辞职引起金人的不满而节外生枝,引来大祸,说道:“辛兄此刻的心绪,下官感同身受,请辛兄暂时委屈几月,待上头准了你的辞呈之后,下官将为辛兄送行。”

辛赞听了,只好点头应允。

谁知过了几日,济南府派人送来了金国的敕书:“诏历城县主簿辛赞为谯县丞,限月内赴任所履职。”

本想辞官归乡务农,在儿孙身边颐养天年,谁知却官升一级,竟成了一县之主!这令辛赞哭笑不得。

在欢送辛赞的宴席上,孙达笑着说道:“辛兄啊,你可是因祸得福啊!今后仕途不可估量。来,下官敬辛兄一杯!”

辛赞端起杯子,低声说道:“在人家的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倘若不是为了孙儿……”未等说完,他喝干了杯中之酒,便匆匆离开历城,去了谯县的任所。

辛文秋说完了辛赞在历城的经历后,辛弃疾顿时理解了爷爷心中的委屈和苦衷。在谯县时,他总是觉得爷爷心甘情愿地当金国的县令,是没有骨气的。后来,从爷爷收留鲁峰师父,深夜拜奠抗金英雄岳飞等事中,终于明白了爷爷所说的“在人家的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句话的含意。

今天,身为谯县县丞的爷爷,又被金国国主诏为开封府太守,看来,在金人的屋檐下,爷爷还得低着头忍受下去。想到这里,他回头望了望辛赞,见爷爷手里总握着那册《唐人绝句》默默地吟哦着,额头的皱纹又深又长,好像是用刀刻出来的!辛弃疾有些心疼爷爷,心里说,我已经十九岁了,今后一定要保护好爷爷!

马车沿着驿道继续西行,车后边扬起了一阵黄色的尘埃。

5

过了济南府之后,路过曲阜城时,辛赞告诉辛弃疾,他年轻时进京参加科举考试,曾在曲阜的“阙里客栈”住了一宿,第二天一大早,便随着一大群赴考的生员去了孔庙的大成殿,跪在“天地君亲师”的牌位前面,虔城地拜谒孔圣人。

在辛赞的指点下,辛文秋赶着马车,到了阙里,终于找到了辛赞当年投宿的那家“阙里客栈”。第二天一大早,他们便去了孔庙。

令他们想不到的是,孔庙、孔府,甚至那座天下最大的孔氏墓园孔林,都成了金兵的兵营,战马拴在合抱不了的粗大柏树上,孔府的院子里堆放着金兵的粮草,鲁壁旁边也成了临时的羊栏,里面养着数百只待宰的绵羊。几个屠夫正在一旁剥羊皮,满地都是血水。辛赞领着辛弃疾刚刚走到大成殿的门口,便被守门的金兵拦住了。一名留着络腮胡子的金兵头目凶巴巴地吼道:“大金兵营,汉人一律不得入内!”

辛弃疾年轻气盛,他横了络腮胡子一眼,大声问道:“孔子是天下读书人的老师,也是千古圣贤,为何不许进去拜谒?”

站在一旁的辛文秋吓了一跳,要是少爷激怒了这个金兵头目,说不定会惹出什么事来,连忙拽了拽辛弃疾的袖子。

谁知金兵头目不但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他拍了拍腰间的刀鞘,问道:“孔子能阻拦大金的铁骑?圣人能挡住金兵的腰刀?哈!哈!哈!”

辛弃疾听了,觉得浑身的热血一下子涌上了心头,他刚想质问金兵头目,就被辛文秋拦住了:“少爷,走吧,咱们还要赶路呢!”说完,便硬拉着他离开了大成殿的大门。

见辛弃疾脸上的怒气未消,辛文秋低声说道:“少爷,你犯不着跟这些金兵计较!‘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还是走吧!”

一直没有说话的辛赞说了一句,“何况是从大漠来的兵呢!”

6

离开了曲阜城以后,马车直奔开封而去。

在曲阜的遭遇,让辛弃疾既恼怒,又心烦。他对沿途上的风光也没有心思欣赏了,对马车后边的那匹枣红马也失去了兴趣。每逢路过金兵把守的关卡,他就皱起眉头,怒目而视;每当看见那些背井离乡、携儿带女的逃难人群从身边经过,心中便会生出一种自责和愧疚。眼不见为净,他闭上双眼,想让自己睡上一会,但又觉得心神不宁,眼前渐渐浮现出第一次远赴燕京应试的经历——

宋绍兴二十四年,金贞元二年(1154年),金人虽然占领了中原,夺取了大宋的半壁江山,但江山并不稳固。由于金兵到处抢掠财物,滥杀无辜,惹得天怒人怨,引起了中原百姓的不断反抗。再加上金人是游牧民族,不但欠缺中原的传统文化,更缺乏各类理政人才。金主完颜亮认为,金国要仿效大宋科举制度选拔人才,任用官吏,以确保金国对中原地区的统治。于是,他颁旨在燕京举行科举考试,并规定凡参加燕京考试者,不论是汉人还是金人,须先参加祖籍所在地的乡试。考取了金国的“随计吏”,如同宋朝的举人之后,才有资格参加金国在燕京举行的策试,也就是考取进士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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