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氏

柳永

晚秋天，一霎微雨洒庭轩。

槛菊萧疏，

井梧零乱，惹残烟。

凄然，望江关^[1]，

飞云黯淡夕阳闲。

当时宋玉悲感，

向此临水与登山。

远道迢递，行人凄楚，

倦听陇水潺湲。

正蝉吟败叶，

蛩响衰草^[2]，

相应喧喧^[3]。

孤馆度日如年，

风露渐变，

悄悄至更阑。

长天净，绛河清浅^[4]，

皓月婵娟^[5]，思绵绵。

夜永对景，

那堪屈指，暗想从前。

未名未禄，

绮陌红楼^[6]，

往往经岁迁延^[7]。

帝里风光好，当年少日，

暮宴朝欢。

况有狂朋怪侣，

遇当歌对酒竞留连。

别来迅景如梭^[8]，

旧游似梦，

烟水程何限^[9]？

念利名、憔悴长萦绊，

追往事、空惨愁颜。

漏箭移^[10]，稍觉轻寒，

渐呜咽、画角数声残。

对闲窗畔^[11]，停灯向晓，

抱影无眠。

晚秋的凉天上细雨洒在庭院

栏杆里面的菊花稀疏而零落

天井梧桐黄叶零乱残雾如烟

四周一片凄然远望江海关山

飞云暗淡一轮夕阳斜挂天边

追思当年此刻宋玉多情悲感

曾经俯临秋水而又仰登青山

迢迢千里路途遥远游子凄楚

厌烦聆听那陇水的水声潺潺

秋蝉正在残败的叶丛悲声吟

蟋蟀在枯萎的草丛里低鸣叫

秋虫儿此叫彼应地闹闹喧喧

孤孤单单羁旅驿馆度日如年

只觉得秋风寒露渐渐地变冷

愁心忧闷熬到三更夜色深沉

天空明净无云银河晶莹清浅

一轮皓月明媚娇艳思绪绵绵

漫漫的长夜面对如此的情景

哪忍心屈指计算暗回想从前

没有功名更是不能享受利禄

流连繁华街巷和那红楼妓馆

往往是一年又一年浪迹迁延

京都风光美好正当青春年少

整天整天不停宴饮寻欢作乐

况还有狂放怪诞的朋友侣伴

遇上离歌醉酒场面竞相流连

离别以来光阴如梭飞速流逝

昔日游乐情景今像春夜梦幻

前路是烟波无际何处是边岸

利禄功名长久纠缠让我憔悴

追怀往事空自白白愁容惨淡

滴漏箭头移动稍感天气微寒

渐渐传来画角悲鸣空中荡旋

寂寞窗边熄灭寒灯等待天亮

独自抱着孤影未能再次成眠

【赏析】

本篇抒写羁旅愁情，感伤失意不遇的身世。本词可看作柳永的自传，它几乎概括了作者一生的思想和生活状况。王灼《碧鸡漫志》引前人语云：“《离骚》寂寞千载后，《戚氏》凄凉一曲终。”柳永词中多以宋玉自况，继承宋玉悲秋的余绪，抒写他“贫士失职而志不平”的感慨，本词颇具代表性。全词篇幅宏阔而针线细密，先写凄清的秋绪，次写整夜的幽思，最后归结到厌倦于追逐名利的官场生活这一主旨上。

【注释】

[1] 江关：江河关山。

[2] 蛩（qióng）：蟋蟀。

[3] 喧喧：喧闹声。

[4] 绛河：银河。

[5] 婵娟：月色明媚的样子。

[6] 绮陌红楼：绮陌，本指繁华的街道或风景美丽的郊野道路，这里指花街柳巷。红楼，泛指华美的楼房，此处指歌楼妓馆。

[7] 迁延：徜徉流连，逍遥自在。

[8] 迅景：飞速而过的光阴。

[9] 烟水程：指水上的路程。

[10] 漏箭：古代计时器漏壶上的箭形指示浮标，刻节文，随水浮沉以计时。这里借指光阴。

[11] 窗：这里指清冷寂寞的窗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