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盖
当冬天到来的时候,我家所在小区里的那条小径就被落叶覆盖了。其实,准确地说,那不是一片片的叶子,而是小小的只剩了茎脉的枯枝。那是从高高的水杉树上凋落下来的。水杉树的叶子本来就不是那种犹如梧桐树叶般饱满的样子,而是在小枝上列成对生的羽状,呈线形,扁平而柔软,在冬天从树上飞落之前,始终是淡淡的绿色,只是春夏时绿得鲜亮,秋季时绿得沉稳一些。它们覆盖小径真的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情。夜,是冬天的魔术师,所有的变化都是在最深的冬夜里发生的。
那天清晨,我去小径散步,蓦然间看到小径已经全部被水杉叶覆盖了,而所有落在地上的叶子,原本的绿色化为枯黄。踏在落叶覆盖的小径上,就像踏在松软的草地上一样,柔柔绵绵的,只有一点点窸窸窣窣的微弱声音。我每天遇到的那位老妇人,照例拉着一辆放满了蔬菜瓜果的小推车迎面而来,原先那小推车碾过青石砖和鹅卵石时,总是发出嘎嘎的声响,现在却几乎静默无声。被落叶覆盖的小径的确比往日更加安静了,落叶如同一张厚厚的毯子,滤去了许多会让人变得焦躁不安的噪音。
但是,过年前的那些天里,小径边上的几间租出去的屋子忽然躁动起来。白天,乒乒乓乓,到了晚上,更是嘈杂,有人无休无止地唱歌,那歌声明显是带着醉意的,即使是快乐的曲子,也唱得满是忧伤,愁绪与深冬俱落。接着,他们就开始往小径上扔东西,以致我第二天早上散步时举步维艰,逼仄的小径上到处都是啤酒罐、香烟盒、薯片袋、瓜子壳。我懊丧地掉头回家。不料,傍晚的时候开始下雪了。这雪是和雨同时下的,所以,甚至连完整的雪花都没有。可一夜过后,小径居然被白雪覆盖了,一派纯净和圣洁,让人都不忍心踩上去,生怕会弄脏了它。中午,太阳出来后雪开始融化,那雪化成水的声音出乎我的想象,轰轰隆隆,恰似惊涛滚过,荡涤去了所有的污秽。这时,我才知道那些租户已在雪夜里离开,他们是这座城市的异乡客,刚刚踏上千里迢迢被冰雪覆盖的回家之路。
前几天,紧靠小径的一户人家所养的那条大狗,不知为何又撒起疯来,时不时地乱吼乱叫,见了谁都汹汹地杀将过来,狂吠不已。小径失去了平日的宁静,而它追着我狺狺不止,使我觉得连做人的尊严都被冒犯了。所以,我一点儿也不掩饰自己对它的厌恶。那天下午,当它又狂躁地蹿过来扑过去时,我选择了逃离小径。忽然,我听见它的吠叫声低了下去。我有些好奇地回过头来,只见一位少年勇敢地向它走去,他站在栅栏边上,伸出手来,不断地抚摸它的头和身躯,嘴里好像还说着些什么。霸道的大狗一开始还躲闪着,吠叫着,后来竟慢慢地蹲下身子,最后趴在了地上,而且,渐渐地悄无声息了。少年这才离去。我还以为他跟大狗熟悉着呢,可他告诉我说,他并不认识它,在它狂吼着向他扑来时,他一点儿都不畏怯,他相信只要安抚它,宽慰它,那它一定会安静下来的。少年说这话的时候,英俊的脸是那么纯真和柔美,我顿时感到自己的心以及小径都被一种深挚的温暖和爱覆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