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心中的春
轻风一吹,微雨一落,春天就伴着阳光日渐生长的力量,施施然地来到了人间的四面八方。
不管是山疙瘩,水洼边,还是水泥缝里,也不管是野生的,还是家养的,只要有生命,那些植物沾了雨露,全都开始怀春,为了延续,进入了又一个轮回。
这块草坪属于公共场所,所幸没有被周围的居民用锹或篱笆一块一块地蚕食。草坪上长满了各种或浓绿或鹅黄的杂草和低矮的植物,有的冒出瘦瘦的脖颈,有的撑起星星点点的花,贪婪地呼吸着从高楼的缝隙挤进来的风,漏进来的雨水和偷偷逸进来的阳光。
只要施予阳光雨水,大地绝不吝啬它对人类的馈赠。这不,此时的草坪上,东一颗西一颗的蒲公英,顶着圆盘状的黄花,向早起的人们展现它们羞涩的美。
人类往往看到美好的东西,从骨子里早已习惯了摧残。说得冠冕堂皇一些,那不是摧残,那是为人类造福,只要我写点文字歌颂它们,它们就应该感激涕零,欢呼人类再造之恩。
这点蒲公英如果长在牡丹花丛中,那就与美好不沾边了,也许早就被践踏成泥,不见片叶。但它长在这杂草中,且能开出艳艳的花,瞧它那微微摇曳的身姿,当知道它的内心欢畅无比。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尚未幸运地洒在它们身上时,一片片铲刀扼杀了它们的向往。许多居民拿着铲刀,提着方便袋,将它们连根铲起。
“野生的,纯绿色的,好吃。”
“可以清炒,也可凉拌呢。”
“还是药呢,可以泡着喝。哈哈,争取长命百岁。”
可怕的是,人们不光自己鼓起劲去摧毁,还会千方百计地拉上同伴。甚至,那些本无所谓的看客,也很快被感染,用手抠,用石头砸。即使只有三两棵,即使一会儿便觉得毫无用处,起码在这时,也要拼了命地寻找,拼了命地斩草除根。
譬如我,一听说可以清火解毒,立即放下书本,弓起身子,如同草鸡觅食,四处翻腾起来。
很快,我的双手沾满了泥,我的面上满是汗水,我的腰坠得隐隐作痛,但我顾不了这些,无论一蓬,无论单支,无论老得掐不动,无论嫩得一捻就断,统统进入我的袋子。
人多力量大,整个草坪再也见不着一棵蒲公英。但人们并不气馁,相约着下个礼拜再来。
“这东西贱着呢,四处生长。过不了几天,又会冒出好多,到时再来让它们干翘翘,哈哈。”
我也学着人们的样子,将蒲公英洗干净,然后放在阳台上晒。为了更快地享用它们,以灭了我心中的热火,我非常上心,不时地翻晒它。
这两天太阳真大,加上我的勤奋,很快,蒲公英的叶子全都卷着边,包得紧紧的,原来笔芯那么大的茎已枯萎得如同丝线。用手触动它们,便发出沙沙的响声,一些叶子趁机脱离,撵着清风而去。
它的生命早已蒸发进丝丝缕缕的空气中,飘飘荡荡不知来路了。然而,它的生命依旧在它的身上,并倔强地展开给我看。
原来那些金黄的花朵,逐渐失去了水分,风干得苍老而又单薄,忽而某一天,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它们蓬松开来,一眨眼白了头。它们的种子在那绒毛当中若隐若现,期待来一场春风,将它们吹散,落在泥土里,生长出下一个春天。
它们的白头并不是忧愁所至,并不是愤闷所至,并不是被无情践踏的痛苦所至,而是一种拼死以赴的追求,一种绝地反击的成熟,一种死了都要爱的执着。
即使肉身不存,即使根系已朽,即使魂飞魄散,也要满怀希望,蓄积出种子,迎接下一个春天。
只是,在这个春天还没结束时,我的火气一下窜上来,将它们丢弃在阳台之下。
茎和叶落在土地上,已无法分辨。有种子邂逅了风,开始了生命的舞蹈。
不知道来年,它们又能遇见什么样的人。也许它们已不屑为这个问题所困扰,反正到哪儿,都是一样的命运。
春在它们心里,人们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