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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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给我的信件 作者:夏志清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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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清:

我很早听见令兄的噩耗,非常震动,那天匆匆一面,如在目前,也记得你们俩同飞纽约的话。在他这年纪,实在使我觉得人生一切无定,从来还没有这样切实的感到。Stephen信上也说他百忙中答应译书,不知道是否给他添病,因此耿耿。我这些时也就在忙着译那本书,今天刚寄出。一直想写信给你,也是觉得无话可说,所以迟到今天。你在这一切之间还在替我想办法,待人实在热心。托蒋彝的事,我觉得不必问他了,Norton不会有兴趣的,他只忙着自己也是常情,在国人尤其是意中事。这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只要你随时替我留神就是了。明年印第安纳开会,原则上我当然愿意去,不过我向来得到人的帮助总是从文字上来的,单靠个性从来没有用,这是实话。似乎总应当做出点成绩来才行,和你们讲学的又情形不同。我住在华盛顿完全是accident,不过现在搬了个便宜而很喜欢的房子,所以不想再搬。固定收入是从来没有过。托你的那部小说改写不是为了能不能出版的问题,因为改了之后也不见得有人要,不过总要自己这一关先通过。现在中文本就快写完了,如果出单行本一定第一个寄给你看。近来我特别感到时间消逝之快,寒咝咝的。这封信耽搁得太久,明天尽早寄出——其实这时候写着已经天亮了。高先生近来没看见,麦卡塞也调到南越去了。《文星》的纪念号你手边如果有就寄一本给我,不然我下次到Library of Congress中文部,他们大概有。祝

安好

爱玲

六月十六晨(一九六五)

【按语】

先兄济安一九六五年二月二十三日在加州柏克莱中风不治而亡。朋友吊唁的信我看到很多,爱玲这封寄出已在六月中旬,可说是很迟的了。但读来极为感人,尤其“近来我特别感到时间消逝之快,寒咝咝的”那一句,极有张味。在济安的遗物里,我只找到了爱玲一九五七年初给他的一封邮简和同年年底的一张年卡。邮简上她特别提到了《文学杂志》将刊出的一篇文章:“听说贵刊将载令弟的《张爱玲论》,我自己反省了一下过去的工作,自己先觉得惭愧。”先兄也在同年正月号《文学杂志》上刊登了她的小说《五四遗事》。但二人仅有的一次见面,则在一九六四年三月二十一日星期六那天下午。克毅兄(信里的“高先生”)做东,地点在福华Market Inn这家小馆子。麻烦了Keene教授,我还想去托蒋彝,正如爱玲所言,我“待人实在热心”。我同蒋彝同一办公室十多年,一向关系很好。他写了一系列“哑行者”(The Silent Traveller)诗画游记,强调传统式的中国情趣和幽默。退休后写了一册《重访祖国》(China Revisited,1977)。蒋彝的美国出版商诺登公司(W.W.Norton)我很喜欢,出的书也相当精,所以有意请蒋彝把《北地胭脂》推荐给诺登。

麦卡塞(Richard McCarthy,也称Dick McCarthy)是位深爱中国文艺、东亚文艺的美国文化官员。受惠者除了张爱玲外,还有聂华苓、陈若曦等名作家。台北《文星月刊》第十六卷第一期(一九六五)为先兄出了个专辑,载有拙文《亡兄济安杂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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