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左宗棠来甘之前的活动简介
左宗棠在晚清“中兴名臣”中是颇具特色的一位,就其一生的成就与功业而言,可谓大器晚成。然而一个人的事业,与其所处的时代、所受的教育、个人的性情及阅历关系非常大。这如同搞建筑一样,没有坚实的基础、完备的材料及精心的施工,难以期望有坚固大厦的矗立。如果把左宗棠的一生以1860年随同曾国藩襄办军务为界分为前后两个时期,则其前期正是为他后期建立功勋奠定基础的时期。下面从时代与士林风气、师友渊源、学问和阅历等几个方面,谈一谈左宗棠前期的主要活动。
(一)左宗棠的师友、学识和经历
左宗棠1812年(清嘉庆十七年)出生于湖南省湘阴县。他出生与成长的年代,正是清王朝由盛转衰之时。这表现为“孕育和蓄积于上一世纪的种种社会矛盾,在这个时候已经成为人口、财政、武备、吏治的种种难题。人心在变,士风也在变。民间的揭竿造反与士大夫的经世议论,表现了朝野皆为忧患所苦”[1]。值得注意的是伴此时代之新特点,士林风气也出现了重大变化。正如有人所概括的那样,“清治至道光而报敝,清学至道光而始变”。[2]
1.时代风气
中国传统的士人,从来都是把读书做学问和治国平天下联系在一起的。因为对于士人、读书人而言,最佳的出路就是“学而优则仕”。从本质上说,“经世致用”从来就是读书人的传统精神,即“君子为学,明道经世”。但秦汉以来,由于封建统治大一统的需要,迫于政治的高压,读书做学问与经世致用的联系被割裂了,结果“吾儒之学,以经世为宗,一变训诂,再变词艺,而儒名存实亡矣”[3]。所以,历代盛衰循环之际,士人中每每出现返本求源的经世思想。
在“康乾盛世”时代,清朝统治者出于稳固政权的需要,采取高压与怀柔并用的政策。读书人为“文字狱”所苦,投向故纸堆,不敢面对现实,士林风气一片死寂。当清王朝由盛转衰之时,统治者被长期蕴积的矛盾所纠缠,对整个国家的控制能力大大削弱了。面对统治者无所措手的严重形势,那些极为关心国家命运和“世情民瘼”的有识之士,开始发出不满现实而要求变革的呼声,进而演进成一股经世思潮,并成为当时的士林风气。自此,士林出现了学术与政治,即做学问与解决现实问题相联系的新动向。他们逐步摆脱宋学空谈性理和汉学繁琐考据的学风,走上了讽议时政的道路,力求联系实际,以期解决实际问题。英国军舰的炮声,打掉了天朝的威仪;《南京条约》的签订,扫尽了“上国”的灵光,也惊醒了时人,更多的读书人开始把读书做学问与关注国家命运联系起来,推动了经世思潮的发展。
2.湖湘文化
就历史和地理环境而言,湖南历史上一直是个经济文化落后之地。即使到清代的道光年间,它在全国各省中仍属不发达省份,地位无足轻重。王闿运说它“财赋全盛时,才敌苏、松一大县。院司之选,在直省下等”[4]。语虽简略,但情形却属实。湖南在地理上“北阻大江,南薄五岭,西接黔蜀,群苗所萃……重山叠岭,滩河峻激,而舟车不易为交通”。造成了它“风气锢塞,常不为中原人文所沾被”。不过同时也造就了其地“民性多流于倔强”,而能够“有独立自由之思想,有坚强不磨之志节。湛深古学而能自辟蹊径,不为古学所囿。义以淑群,行必厉己”,“风气自创,能别于中原人物以独立”[5]的特点。
湖南有两个名气很大的书院,“皆肇自宋代”,一个是岳麓书院,另一个是城南书院。清代乾嘉以来,这两大书院的几代山长都讲习宋学,注重实用,对后来培育和形成湖南独特的学术风气起了很大的作用。
这种地理环境和人文状况,造成湖南学术风气的两个显著特点:一是程朱理学一直居于统治地位;一是注重经世致用。首先是理学对湖南的思想学术影响很深,无论是心学、实学的变迁,还是清代汉学的兴起,都对湖南士林影响甚微。乾嘉以来汉学风行海内,“而湖湘尤依先正传述,以义理、经济为精闳,见有言字体、音义者,恒戒以逐末遗本。传教生徒,辄屏去汉唐诸儒书,务以程朱为宗”[6]。湖南士人习理学者多,习汉学者少。再者,无论治理学或者治汉学,都注重探讨有用之学、研究社会实际问题。湖南士林这一学术传统,适逢清学道光的转折,由是遂开一代风气。
3.师友渊源
就在左宗棠成长的关键时期,遇到了当时几位极力讲求有用之学的有识之士,这些师友对他一生的学问事业影响很大。
首先是贺熙龄(字蔗农,湖南长沙人)、贺长龄(字耦耕)兄弟二人。左宗棠二十岁到长沙城南书院读书时,贺熙龄“以侍御家居,主讲席”。贺乃“宿学名儒,其教诸生,诱以义理经世之学,不专重制艺帖括”。对左宗棠很是赏识。左宗棠在给友人信中称:“稍长,从贺侍御师游,寻绎汉宋儒先遗书,讲求实行。”[7]后来左宗棠更有“十年从学”之语,可见贺熙龄对他的影响之大。
当时贺熙龄的哥哥贺长龄正丁忧在籍,一经引见,居然推认左宗棠为“国士”,两人交往频繁。左宗棠常向贺长龄借书,阅毕则互相交流心得,考订得失。他在后来忆及此事时说:“臣弱冠时颇好读书,苦贫乏无买书资。贺长龄居忧长沙,发所藏官私图书,借臣披览。每向取书册,贺长龄必亲自梯楼取书,数数登降,不以为烦。还书时必问其所得,互相考订,孜孜齗齗,无稍倦厌,其诱掖末学,与人为善之诚,大率类此。尝言天下方有乏才之叹,幸无苟且小就,自限其成。至今每一思及,犹耿耿于怀,不能自释。”[8]而贺长龄正是经世致用之学主要文献《皇朝经世文编》的主编。
其次,对左宗棠有较大影响的是林则徐和陶澍。林、陶是当时很有政声的封疆大吏,读书为官者多目之为楷模。他们敢于正视现实,对清王朝的衰退之势有清醒认识,对种种弊端深为不满,极力讲求经世致用之学,企图通过对政治及农政、河工、漕运、盐政、币制诸务的整顿与变革来挽救已呈衰相的清王朝。左宗棠在渌江书院做山长时,以联语得到当时路过此地的两江总督陶澍的召见,“一见目为奇才,纵古论今,为留一宿”[9]。此后交往较多。林则徐当时因在广东抗英禁烟而遭贬,在士人中影响颇大。左宗棠虽只在林则徐由云南引疾还闽途中在长沙见过一面,但对他的政治见解、思想作风、治事态度则由衷钦佩。近人秦翰才在其所著《左文襄公在西北》一书中评说陶与林二人对左宗棠的影响时道:“文襄公一生景仰陶、林二公,以后一切设施,可说很模仿这两人。他在平定陕甘后,变更建置,控制形势,便是则徐在云南处理回事的善后办法;在新疆开渠和教民司蚕缫丝,也便是追踪则徐在伊犁的往事;在两江积极举办河工,发动导淮入海,推行改引为票的盐政,也都是依仿陶、林二公的规模。”[10]这正是对这一渊源的生动描述。
除林则徐外,左宗棠对魏源也尤为心仪,目之为既袭承湖南经世学风,又极力倡导并发扬此风而开“清学之变”的第一人。他对魏源感于海警,以激励后人振作精神,效法祖先而著的《圣武记》深为赞叹:“默翁《圣武记》序次有法,于地道、兵形较若列眉,诚著作方也。后四卷附武事余记,其谈掌故,令人听之忘倦。”[11]而对贺长龄主持下由魏源所编的《皇朝经世文编》这一“三湘学人,诵习成风”,对经世学风有重大影响的重要文献,也是认真研读,勤加批注,深受其影响。
另一位对左宗棠后期成就功业关系甚重的人物是他的好友,也是中兴名臣的胡林翼。二人同庚,两家父亲又是好友,交往甚密。诚如胡林翼所言:“林翼之先人与先生之先人交最厚,林翼与先生风雨连床,彻夜谈古今大政,前后十余年。”[12]这是一方面。另外,后来太平军兴,胡林翼任湖北巡抚,荐左宗棠入张亮基幕,互相前后援引提挈,为湘军稳固后方,供应补给,共同对付太平军,使之尽展才能与抱负。后左宗棠涉“樊燮案”,多赖胡林翼从中斡旋,多方运动营救,才免遭不测。而左宗棠的受赏识与得重用,也正因为胡林翼联合曾国藩竭力举荐。左宗棠得以由举人擢为疆吏,胡林翼的鼎力推举之功不可没。
此外,还有郭嵩焘、郭昆焘兄弟。郭嵩焘,字伯琛,号筠仙,历官翰林院编修、苏松粮储道、两淮盐运史、署广东巡抚,后出任驻英、法公使。其弟昆焘,字仲毅,号意诚,举人,长期居湖南抚幕,后由国子监助教晋内阁中书。郭氏兄弟与左宗棠同是湘阴人(郭家住城关西门),彼此从小相识,时相过从。太平军入湖南,他们共同避居湘东青山,可谓患难与共。稍后,郭氏兄弟又共同努力,敦劝左宗棠出山。左宗棠先后入居张亮基、骆秉章幕府,郭昆焘一直是与左宗棠协力共事的幕友。而身居北京、入值南书房的郭嵩焘,则在左宗棠因樊燮京控案处于危难之际,给予了很大的支持。只是后来左宗棠与郭嵩焘的关系出现裂缝,“凶终隙末”。这些,都是后话了。
4.学问与志趣
社会思潮由于时代的需要而喷涌,加以有识之士的推波助澜,成了激荡一时的士林风尚。左宗棠生逢其时,又处在倡导这一风尚的中心之地湖南,追随当时极力推求经世之学的人为师友,所以其学问便深受经世思潮的浸染。
左宗棠在少年时期,随其祖父、父亲读书,走的是追求科名之途,但他并没有把精力集中于猎取“功名”的制艺上,而偏好“有用”之书。十八岁那年,有一次从书铺购得一部顾祖禹的《读史方舆纪要》,如获至宝,“潜心玩索,喜其所载山川险要,战守机宜,了如指掌”。后来又读了顾炎武的《天下郡国利病书》和齐召南的《水道提纲》,“于可见之施行者,另编存录之”。这是他读有用之书的开始。虽然“见者笑以为无用,公为之益勤”[13],以后积累成他学问的一个主要部分,即地理之学。第二次参加会试失败后,居住岳丈周家,“肇事方舆家言”[14],研究地理,绘制全国各省地图。第三次会试再罢,对他求功名的信心打击颇大,开始表示出对功名之途的失望与淡漠,转而更加倾注极大兴趣于地理之学。抄《畿辅通志》、《西域图志》,各省通志,按山川、关隘、驿道远近,分门别类,订成数十册。在从事舆地图说过程中,除绘成各代地图外,更把山川、道里、疆域沿革和历代军事的关系,逐一考订说明。后来在陶家教书时,又利用陶家藏书,考订他自绘地图之误。鸦片战争发生后,他“凡唐宋以来史传别录说部及国朝志乘记官私各书有关涉海国故事者,每涉历及之,粗悉梗概”[15]。由于他一直关注并悉心研究地理之学,于中国地理非常熟悉,以后军事上屡建功业,实在有赖于此。
1839年第三次会试落榜后,开始留意农事,并“拟长为农夫没世,于农书探讨颇勤”[16]。因受贺长龄的影响与启发,对“区田”问题颇为注意,作成《广区田图说》,“指陈其利”[17],亲自在柳庄试验他的区田方法。对于种桑、养蚕、种茶、种竹诸艺,亦实地实践。还悉心遍阅历代讲农事诸书,分门别类抄录,计划编写一部《补存阁农书》,“以诏农圃”[18]。在农学上的理论与实践,可说是左宗棠讲求经世之学的特殊而又重要的一部分,这些学问在他后期规复陕甘及新疆的农业生产中得到了体现。历史表明,左宗棠40岁前所习的这些“有用之学”,在他往后30余年的历史活动中,确实发挥了应有的作用。
5.两度幕湘
清王朝内外交困的形势,驱使有识之士于有用之学中探求挽救之法。他们既恨当权者无所措手,又叹自己英雄无用武之地,但既然时当数千年来未有之变局,它必将为经世之才提供用武之地。1851年太平天国起义的发生,为左宗棠等人安邦卫道的渴求提供了机遇,自四十一岁至四十八岁间的八年幕府生涯,便是他经邦济世学问的大见习阶段。
左宗棠第一次幕湘(1852年10月至1853年2月)和幕鄂(1853年3月至1853年10月),都是在巡抚张亮基幕中度过的。时间总计整整一年,这是他初展身手的一年。一年来的活动,既是他早期所获学识的初步的和部分的运用,也为他以后有所作为积累了经验,增长了信心。所以,1853年夏击退由河南南下湖北的太平军之后,他在给陶桄的信中颇为得意和自负地说:“仆自去年佐制军平浏阳土匪,解长沙重围,今年平通城、广济土匪,剿此股贼匪,颇有阅历。然其实亦只与平昔所论相合,尚有见到而未能行者。若朝廷与制军以钦差大臣剿贼,吾与岷樵佐之,老贼(指太平军)何遂猖狂至此!”[19]同时,左宗棠在张亮基幕府的作为,还进一步扩大了他的影响,因而不久又有被礼聘。
左宗棠第二次幕湘时间近六年之久(1854年4月至1860年1月)。由于他所表现的才能和施展的作为,越来越受到巡抚骆秉章的信任和倚重。后来他在答郭嵩焘的信中写道:“骆文忠(骆秉章谥号文忠)初犹未能尽信,一年以后,但主画诺,行文书,不复检校。”[20]在当年的家书中,他说得更明白:入幕后,“中丞(骆秉章)推诚委心,军事一以付托,所计画无不立从,一切公文画诺而已,绝不检校。”左宗棠是位恃才傲物、敢于任事的人,“遇事有不可者,必力陈之”,但骆“不以为忤”。对于左及其同僚们的敢于任事,有些妒忌心重的人曾造谣挑拨,说什么“幕友当权,捐班用命”;骆则明白予以辩护驳斥,认为他们所办的事,都是“本官裁决定夺而后施行”的,“至人才量能器使,本无科甲、捐班之分,则又不足言也”[21]。甚至还有这样的传说:有一天,骆闻见辕门炮响,顾问何事?左右答:“左师爷发军报折。”骆点头说:“盍取折稿一阅!”由于这样,“惟时楚人皆戏称左公曰‘左都御史’,盖以骆公官衔不过左副都御史,而左公权尚过之也”[22]。这当然不无渲染之处,但骆对左的倚任之专和左的权势之盛却是事实。所以,后来王闿运在《湘军志》中写道:“巡抚专听左宗棠,宗棠以此权重,司道、州县承风如不及矣”;“骆秉章委事左宗棠,湖南诸将伺宗棠喜怒为轻重”[23]。《湘军志》作者王定安则总括地说:“骆秉章专听左宗棠,吏事、军事,咨而后行。宗棠毅然任劳怨,谤议颇起,然未尝稍自卸。秉章自度才智不逮,信之弥坚。时论以宗棠善谋,秉章善任,两贤之。”[24]
由于左宗棠卓越的学识才能,又由于骆秉章的高度信任,放手使用,加上任职时间较长,左宗棠在第二次幕湘期间,确实施展了一番作为,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左文襄公在西北》一书的作者秦翰才曾经概括地说:左宗棠在此差不多6年的时间里,“他帮助骆秉章的策略,只有八个字:‘外援五省,内清四境。’”[25]这个概括主要是就军事方面而言,也就是左宗棠自己所说的“自军兴以来,内固疆圉,外救邻封”。而在经济、政治方面,我们还可以补充两句话:“筹饷备械,整饬吏治。”总之,实践考验了他的学识与能力,也丰富了他的政治实践经验,历史给他提供了契机,他有备而来,抓住了这个机会,从而历史也承认了它所需要的人物。诚如有人所评说的那样:“八年的幕府生活,是左宗棠生平事业发展中的一个重要阶段。如果说,左宗棠早期的四十年,是他生长壮大,积累学识,接触社会,因而成为往后事业发展的准备阶段;那么,幕府时期的八年,则是他生平事业发展的一个重要发端,是他开始登上政治舞台的转折阶段。”[26]的确,左宗棠正是以区区一幕客,以他的实力获得“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而湖南不可一日无宗棠”[27]的声望,并成为一名封疆大吏的。从此开始了他的创建功业之路。
(二)来甘之前的主要军事与政治活动
如果说,左宗棠在幕府时期,还是“八年戎幕坐啸,未克亲履行间”[28]的话;那么,此后六年,他则是驰骋疆场,直接参与镇压太平天国起义了。在这个过程中,太平天国起义虽然继续有些局部的胜利,但总的来说处于衰败阶段;左宗棠的地位则迅速上升,先是随同曾国藩襄办军务,继而巡抚浙江,最后总督闽浙,在镇压太平天国起义中发挥了越来越大的作用。左宗棠在这一阶段所做的事有两项:一是襄办江南军务与进军江西皖南;二是攻陷杭州与镇压福建太平军余部。左宗棠直接参与镇压太平天国起义,已是太平天国起义的后期,由于两军长期拉踞厮杀,特别是由于官军的蹂躏,所至赣、皖、浙、闽、粤各地,早已成为“糜烂”之局。但左宗棠比一般昏庸顽劣的官僚们高明和有远见的地方,在于他清醒地看到,人民的反抗是由政治腐败、经济凋敝所造成的。因而他师行所到之处,较为注意纪律;在战时和战后都十分重视赈济抚恤工作,恢复和发展生产;同时,大力整饬吏治、革除弊政,提倡和奖励文化教育事业。他在浙江和福建的时间较长,在这些方面的作为也较为突出。由于本书主要研究左宗棠在甘肃的活动,这些方面只略微提及,不再做详细介绍。
(三)左宗棠的主要洋务活动
左宗棠参与洋务运动20余年之久,颇多建树。虽然他不像曾国藩那样在洋务运动中起过创始人和奠基者的作用,也不如李鸿章那样全面完整地经历了洋务运动的全过程,但他在近代化建设的某些方面,如造船、纺织(特别是毛纺织业)、水利、文化教育和创建近代海军等方面所起的开拓作用,却是不可否认的。由于左宗棠在来甘肃以前和离开甘肃以后都从事过洋务活动,且本书将重点介绍左宗棠在甘肃举办的洋务事业,为了更好地了解其在洋务运动中的地位和贡献,下面就左宗棠一生参与洋务活动的主要阶段、内容及突出特点,略作评介。
1.左宗棠兴办洋务事业的内容与阶段划分
左宗棠一生所从事的洋务事业与他政治职位的变迁有着密切的关系,而其在每个时期所举办的洋务活动的内容,也具有因时制宜和因地制宜的明显特色,大体上可划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担任闽浙总督时期(1863—1867),主要活动有创建福州船政局和福州船政学堂。左氏从事洋务活动,推动中国近代化是从造船开始的,而造船思想起源于鸦片战争。1840年,当英国以其坚船利炮发动鸦片战争时,他就提出“造炮船火船”[29]这个问题。1864年,他在杭州把试制的蒸汽轮船放在西湖中试航;又和法人日意格与海疆官绅屡谋造船,最后乃在1866年6月正式向清政府提出设厂造船的奏折。这个设厂造船方案的酝酿与筹划过程,正如他自己所说:“思之十余年,诹之洋人,谋之海疆官绅者,又已三载。”[30]从而把造船思想转化为实践活动,创办了福州船政局。为了迅速办好该厂,他不走由工场手工业向机器工业缓慢发展的道路,而向法国购买机器,雇聘工程技术人员。在马尾迅速建成我国第一个近代造船的综合企业,使中国造船业由旧式木质风帆船一跃而成为近代机器动力船。这是中国造船业的转折点。
在创办福州船政局时,左氏深感中西科技的巨大差距和学习西方先进技术的重要性。因此,他在购置机器,雇聘外国工程技术人员时,特别重视引进和学习西方先进科学技术。他说,福州船政局“所重在造西洋机器以成轮船,俾中国得转相授受,为永远之利”。故在设厂造船时设立“求是堂艺局”,后称船政学堂,“延致熟习中外语言文字洋师,教习英法两国语言文字、算法、画法”。并明确规定:“设学造未能尽洋技之奇,即能造轮船不能自作船主曲尽驾驶之法”[31],就不能算是完成任务。他的目的是,“造轮船,非为造轮船也,欲尽其制造驾驶之术耳”[32]。在他同日意格所订的合同中,亦把“开设学堂教习英法语言文字、造船、算法及一切船主之学,能自监造驾驶”[33]作为主要任务。这正反映了左宗棠重视学习科学技术和注重开办学堂,以求迅速掌握该门技术,力图自立自强的正确的思想。1866年12月,船政局破土动工兴建时,“求是堂艺局”就已招收学生,暂以城内白塔寺和城外定光寺等处开学。求是堂分学习法文制船和学习英文驾驶两个部分,后称前后学堂,是我国最早的近代工业(制船)和军事(海军)专门学校。可见,左宗棠创办的“求是堂艺局”是中国最先以学习西方先进科学技术为主要目的的近代学堂,是中国旧式的封建传统教育走向近代化的真正起点之一。
第二阶段是在担任陕甘总督时期(1867—1880),在西安、兰州、阿克苏设立制造局和兰州、库车火药局。通过这些活动,将在福州船政局的单一军用造船,发展到制造枪炮、弹药等多种军用产品,并因制造纺织机器和抽水机,将军用工业推向民用工业,成为西北工业近代化的开端。其中,特别是甘肃织呢局的创办,具有更重要的作用和意义。因为创办近代纺织业,虽是李鸿章在1875年最先提出的,但上海机器织布局于1880年成立后,在1890年才部分投产,而甘肃织呢局提出虽晚一些,可在1880年9月正式开工生产。因此,它使我国传统手工纺织业最先发展成为近代机器纺织业,更是我国毛纺织业近代化的起点。与此同时,左宗棠还在肃州等地用机器探矿,试采金矿,由近代工业迈向矿业。此外,左氏在治理泾河时采用开河凿井机器,开了中国近代用机器治河之先声。将甘肃织呢局的呢绒直接投入市场销售,成为商品生产,使资本主义性质大为增长,他还从肃州官办采矿中认识到“官开之弊防不胜防,又不若包商开办,耗费少而获利多”。提出“官办开其先而商办承其后”的正确主张。这种主张是左氏长期强调官办的国家资本主义的经济体制,越过当时的官督商办的民族资本主义的重大发展。当时,他要乌鲁木齐铁厂“招工筹造”,要“招商办理,乃期便利”,并说:“一经官办,则利少弊多。”他对金河采金亦说:“听民自采”,对库尔勒铁矿亦准商民“自行垫发成本”[34]试办。可见,他在70年代任陕甘总督时举办的洋务工业的内容比60年代要更广泛,并有新的发展。这部分将在第七章做专门的论述。
第三个阶段是任两江总督和督办福建军务时期(1880—1885)。如果说他任陕甘总督时所从事洋务事业具有承上启下的特点的话,那么,他在这一时期所从事的洋务活动则具有向纵深化发展的特点。主要内容有:
一是支持与发展原有洋务企业。如派习制造懂洋务的潘露、聂缉规为江南制造总局、金陵机器局总理或会办,加强对原有企业的领导和管理。对轮船招商局的营运水脚“按里匀摊”,“运费较多,水脚亦需增益”[35]。更重要的是,他在加强江海防务时,让福州船政局代造开济、镜清、寰泰等铁肋双层快轮,不仅使船政局所造轮船与当时向英德购买船舰比较,“似尚足以相埒”,造船技术向前提高一步。同时,船政局因此出现三船并造,“船台鼎峙,合此而三”[36]的繁荣兴旺的可喜局面。
二是军用工业向民用工矿、交通、轻工业的广泛发展。左宗棠允许兴办规模较大的工矿、交通和轻工业。如1882年,他准许胡恩燮开采徐州利国驿煤铁矿,认为,“集资试采,延矿师巴尔勘识,复购觅机器”,“似有把握”,“应准开采”[37]。1884年,对池州煤铁局,除原开煤铁外,准许商董“加招股本”,“兼采铜铅”[38]。驾设电线是通讯近代化的重要内容,当英国要将上海水路电线引向陆路时,左宗棠要盛宣怀招商筹资架设长江至汉口陆路电线,并派干员协助,“以期得力,而免贻误”[39]。随后,他于1885年的奏折里提出:“铁路宜仿造”。他认为铁路关系到国内的商务军事,“一经造成,民因而富,国因而强,人物因而倍盛,有利无害”。并主张先修清江浦至通州的铁路。至于“推广西北一路,尤为日后必然之势”。[40]这显示他看到铁路的重要性,且不乏远见。在轻工业方面,他于1885年2月提出派熟知糖务的人员赴美参观,“购小厂机器,兼雇洋匠工数名来华”,先在福建试办糖务,“著有成效,既先扩充,不惟内地各口,可以一律照办,台湾产蔗尤多,军务一平,即须加意仿办”[41]。这是中国近代发展机器制糖工业的最早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