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薛华
送送多穷路,遑遑独问津。
悲凉千里道,凄断百年身。
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
无论去与住,俱是梦中人。
这首诗是最早成熟的五言律诗之一,七句的“论”字属平声(十三元)。薛华一名曜,字曜华,其祖父薛收是王勃祖父王通的弟子。薛、王二姓为累世通家。薛华是王勃最亲密的朋友,以诗文知名当世,但在王勃写这首诗的当时,两人的境遇都比较困顿,在社会上尚未找到安身立命的位置。这从第三联就可以知道:“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
诗开篇从送别写起:“送送多穷路,遑遑独问津。”说送了一程又一程,越走越荒凉,走到路的尽头,不免歧路彷徨,而要想找个人问路(“问津”),真是谈何容易。虽然是律诗的开头,其句调实出于蔡文姬《悲愤诗》之“去去割情恋,遄征日遐迈”。而将这一联处理成对仗,不是律诗之指定动作,而是作者的自选动作,使全诗在句式上更加整饬。次句中的“独”字,应是想象友人在途中的情景。一个人问路,比两个人问路,实在是惶恐得多。
颔联“悲凉”、“凄断”之字,于是招之即来。以“千里(道)”对“百年(身)”,是以空间对时间,是对仗一定不移之义。在对法上属于呼应对,却也有流水对的感觉,连贯的意思是:人生不过百年,如此悲凉而漫长的征途,简直要拖垮人孱弱的身体。这是对朋友的关切同情,却也打并入自己的身世之感。颈联于是呼之即出:“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明人评道:“率衷披写,绝不作诗思。”(陆时雍《唐诗镜》);“此等语后人读烂熟,在子安实为创调。”(钟惺、谭元春《唐诗归》一)
以上写足悲慨之后,尾联则强作宽解语:“无论去与住,俱是梦中人。”与作者《送杜少府之蜀川》“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同趣,也就是抹去两个人“去与住”的不同,而强调彼此的同情,给对方心灵上的安慰,颇富人情味。想开一点吧朋友,人生百年不就一场梦吗,“邯郸道,槐安国,恍惚一世,未知谁假谁真”(黄周星《唐诗诀》),这当是正解。还有一种别解:去、住双方分手之后,只能在梦中相见了,有杜甫《梦李白》为证:“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不管作何解会,都是对负面情绪的排遣。谭元春因此说:“愁苦诗,又唤醒人不愁,妙妙。”
唐人五律一般情景交融,而此诗以情语为主,“通篇无月露之态,风格自完。说者言唐诗唯工于景,岂知大雅者也”(顾磷《批点唐音》一)。胡应麟云:“唐初五言律,唯王勃‘送送多穷路’、‘城阙辅三秦’等,终篇不著景物,而兴象宛然,气骨苍然。”(《诗薮》内编四)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