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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越洋电话

谜者仰融 作者:博奇 著


引子 越洋电话

世事的起伏本来就是波浪式的,人们要是能够趁着高潮一往直前,一定可以功成名就;要是不能把握时机,就要终生蹭蹬,一事无成。

——莎士比亚

对于大多数汽车制造商来说,21世纪第一个10年的最后两年显得异常艰难。

从2007年年末开始,石油价格攀升,钢铁涨势生猛,银行信贷紧缩,经济形势低迷,消费信心受挫,汽车销量骤减,亏损传闻层出不穷,罢工此起彼伏……衰败的气息扑面而来,汽车业风光不再,形势一落千丈。

经济危机大爆发的2008年,正值通用汽车百岁诞辰;距离亨利·福特生产出第一辆T型车,也已经有一个世纪的光景。

然而,底特律却无心庆祝。这一年,通用汽车从全球第一大汽车制造商的宝座上跌落,福特公司还在为工会问题苦恼,克莱斯勒公司推出不久的新产品因油耗过大而无人问津。

预想的欢庆之年,竟成衰败转折点,惨淡之极。

彼时,“汽车城”底特律阴云重重,到处充斥着垂死挣扎的失意与无奈。昔日繁忙的工厂死气沉沉,流水线时常处于停工状态,工人们无所事事,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街道上,人人愁容满面,流浪汉丢弃的酒瓶随处可见,失业人数不断飙升,原本糟糕的社会治安更加混乱不堪;打折促销已经勾不起人们的任何兴致,有人准备逃离,房屋与汽车被弃之不顾。

唯一仅存的体面是“三巨头”(通用汽车公司、福特公司和克莱斯勒公司)总部大楼,尽管玻璃幕墙仍旧流光溢彩,但不景气的氛围却难以遮掩:为支付租金,一些汽车制造厂被列入改造名单,按照计划,它们将被分批改建成农场。而一个世纪前,情形恰恰相反。

繁华与落寞,相生相伴。期间兴衰转换,有如天堂地狱之别。

时光倒溯,在通用和福特大受欢迎的20世纪50年代,从废墟上建起的德国大众开始生产平民汽车,“甲壳虫”由此大卖,并像蝗虫般登陆美国;日本,丰田刚刚研发出第一款“皇冠”,便急不可耐地推向美国市场。

美国人当时正陶醉于汽车帝国的辉煌中,志得意满。因此当1957年8月,爬上美国口岸的两辆丰田车,由于马力不足最终没能在高速公路上跑起来时,美国媒体多以此为笑谈,未察觉其中包含的巨大野心。

岁月无声,流年暗转。2008年,丰田取代通用,登上“世界第一”的宝座。“丰田时代”如日中天,美国梦瞬间黯淡,亨利·福特的子孙们颜面无光。世界在迎来送往中变换模样,令人唏嘘不已,感慨万千。

2009年6月1日晚8点,通用汽车正式进入破产保护程序,“百年老店”轰然坍塌。

整个初夏,底特律河畔哀鸿遍野,景象颓然。几千公里外的洛杉矶,一位头发竖立、精神矍铄的中国人,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这年,他52岁,已过“知天命”之年,却仍旧不甘落寞,把留了几十年的“大背头”剪掉,换成“板寸”,威严依旧,但气质迥然,看起来似乎年轻不少。经过多年磨炼,他变得越发成熟老到,不但遇事从容冷静,而且头脑理智、思维敏捷。尽管早已不是容易激动的年纪,但汽车界的这场大变局,还是激起了他内心无限的涟漪。

虽远隔千里,但他心有戚戚,注定难以置身事外。实际上,他本人也曾是中国汽车界呼风唤雨的一位人物。但世事无常,造化弄人,数年来,他只能客居异国,冷眼旁观。如今,汽车界风云渐起,局势大变,似乎勾起他对往事的回忆,抑或拨动了他不甘寂寞的心弦。

而此时,早年布下的棋局已然成形,他似乎要有所行动了……

2009年6月23日,星期二,北京阳光明媚。

东城区兴化东里的一幢写字楼上,《经济观察报》编辑部气氛紧张。这是一份已经成立八年的经济类周报,以观察家自居,颇受市场欢迎。

在这家机构供职的编辑、记者多是三十上下的年轻人,富有理想,朝气蓬勃。此时,他们个个奔忙不停,找选题、做采访、写稿子,都在为新一期报纸忙碌。事实上,对于其中一部分人来说,这段时间简直是难得的好日子:经济危机愈演愈烈,新闻层出不穷,大多数时候,根本用不着像以往那样辛苦,新闻便会自动找上门来,而且往往颇具爆炸效果。

这天下午3点,一部电话机突然响起来。

号码显示电话来自美国洛杉矶,此时那里已是子夜。出于职业敏感,一位记者麻利地拿起话筒,电话另一端的声音略带苍老,自称“仰融”,这令这位记者兴奋不已,甚至整个办公室都在一瞬间气氛凝重。要知道,这个名字以其背后巨大的谜局,总能激起新闻工作者的好奇心与探究欲。多年来,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行踪诡秘,极少在媒体露面。如今,居然主动现身,定然大有玄机。

报社自然不肯放过这个独家消息,另外两名记者也加入进来。采访从午后开始,一直进行到太阳西沉,历时三个多小时。

期间,仰融始终保持专注,对于敏感话题,“既急迫,又宽容”,仿佛有无尽的话要说,可话到嘴边,总是欲言又止,给听者留下巨大的想象空间。他谈到七年前的出走,但语焉不详,最多的一句话是“水落石不出,对事不对人”,这十个字,重复了七八遍;他还向记者详细描述了自己的“造车计划”:中国和美国同时展开,先期整车制造总产能400万辆,发动机600万台。记者说这是“复活”,他赶紧纠正——“重出江湖”,好大喜功的本性展露无疑。他多年前的出走,或许与此性格不无关系。而今,他已年过五十,深感时不我待,决心要“快马加鞭,把失去的时间给抢回来”。

此时,世界汽车业乱象丛生,美国三巨头一死二伤,欧洲车阵脚大乱,日本车频频召回,唯独中国市场需求旺盛,选在此时出山,可谓得“天时”。

几天后,《经济观察报》推出重磅新闻:《仰融越洋来电:我想回来》。一时间,中国汽车界为之沸腾。有人拍手叫好,有人猜测质疑,还有人称之为“骗子”、“疯子”,把他的“千亿造车”计划看做天方夜谭,在茶余饭后拿来调侃。

中国的事情一向如此: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不是极左,便是偏右,极少出现理性判断;所谓中庸,也不过是左右摇摆。仰融历来被争议颇多,此时境遇当属意料之中,加之看惯春秋,他已将名誉置之度外。如今,国内汽车界对其褒贬不一,恰恰说明他虽已过气,但未被遗忘,甚至“买账者”众多。只待时机成熟,招手一挥,仍旧应者景从。

许多时候,媒体的参与常常令事件发展超乎预料。

不久后,《经济观察报》的这篇独家报道被大小媒体纷纷转载,几个门户网站以此制作专题,一些编辑甚至添加个人附会与想象,把此事炒得沸沸扬扬。很快,围绕“仰融造车”,喧闹从汽车界迅速扩展至社会上下。一时间,“仰融”再次成为热门话题,从阡陌到市井,从乡间到都市,几乎所有人都满怀好奇,想对他一探究竟。

整个夏天,这位逃避国外的“通缉犯”引起巨大轰动,风光热闹不输当年。对此,如果要作一解释,唯一的原因便是,此人身后谜团巨大:众说纷纭的身世,离奇上市、让人眼花缭乱的资本运作,意外出局、鲜为人知的异国岁月,以及扑朔迷离的“二次造车”。

毋庸置疑,神秘离奇的经历总能加重世人的好奇心。仰融素以狂人面世,历来行踪诡秘,令人难以捉摸。如今,竟以戴罪之身在美国抛出造车计划,想要“回国造车”,出手之大方、气魄之慷慨、声势之浩大,前所未见,无一不令人称奇。

然而,仰融此时虽身价不菲,但以一己之力,恐难支撑如此庞大计划;再者,回国造车只是一厢情愿,地方政府能否容许“罪人”回归,态度含糊不清,事件疑窦丛生。然而,仰融已无退路,如何收场,成为最大谜局。

有时候,人们终其一生,实际上是在做同一件事情。仰融身上,有太多谜团未被解开,太多行为不被理解。他的人生,似乎总是与谜有关。

假如记忆足够深刻,历史就不会被遗忘。

把时间拉回十年前的沈阳冬天。“中华”牌轿车下线仪式上,仰融难以抑制心中喜悦,高举“中华第一车”书法,向每一位到场者展示,且出语豪迈:“到2006年,中国汽车业滩头阵地上唯一敢和外国企业叫板的,是我华晨。”

充满戏谑意味的是,他没能看到那天,甚至尚未把“中华”车投放市场,就不得不离开。

2002年春末的一天,仰融从上海飞往山西,到五台山登顶拜佛,询问前程;千里之外的沈阳,密谋筹划之后,早已布下“重重杀阵”,只待他自投罗网。5月,仰融风闻剧变,携妻仓皇出逃,远避美国洛杉矶。随后,辽宁检察院对其发布通缉令,华晨“董事长”、“董事局主席”职务被撤,遭此巨变,仰融顿成孤家寡人。

由此之后,华晨残局,零落数年。

四年后的2006年,中国汽车市场风生水起,外资、合资、自主品牌杀伐不断,而最早扛起“自主汽车品牌”大旗的华晨则不见起色,反而步步沉沦,距离世纪初的那个宏伟愿景,越走越远。

猛回头已是百年身。如今,仰融的声音漂洋过海,穿越时空,将时间拉回那段或风光、或无奈的岁月。因之,其人其事,情景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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