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夜班邮车:德黑兰到马什哈德
位于伊朗东北部的马什哈德离阿富汗边境约有一百英里,离苏联甚至更近。它是个圣城,因此最热诚的穆斯林会搭乘夜班邮车,车上随处可见虔诚的波斯人,低声念诵着上天堂的祈祷词,尽管有诗云:
波斯人的天堂很容易搭建
有了黑眼眸和柠檬汁就能实现[28]
到了做晚祷的时候,火车似乎被某种奇怪的病症击中了。乘客们跪倒,行额手礼。开往马什哈德的夜班邮车多半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火车——所有的乘客都背向行驶方向而坐,凝望着麦加的方向。旅途中充满祷告的氛围,车厢的颤动应和着他们的虔诚。在德黑兰快车上,女士们穿着裙子和衬衫,可在夜班邮车上,她们都包裹着长袍,脸孔完全隐藏在面纱后。
毫无疑问,由于这趟车上的宗教氛围,餐车里的啤酒都不见了。可离开德黑兰的那一夜,天气十分炎热,我急切地想喝点什么。那一满瓶杜松子酒是要留到阿富汗的。
“没啤酒,是吗?”我问厨子,“车上有什么?”
“鸡肉串。”
“这个我不要,你这儿还有其他饮料吗?”
“有牛排。”
“有葡萄酒吗?”
他点点头。
“哪种葡萄酒?”
“鸡肉饭、汤、沙拉。”
我放弃了喝酒的念头,决定吃点东西。我边吃边欣赏着外头月球般的景色(火山、地平线上的荒凉山脉,还有最远处的沙地),一个身穿狩猎夹克、拿着份报纸和购物袋的男人走过来说:“我能坐这儿吗?”
“您请。”他拿的伦敦《每日电讯报》是五天前的,购物袋里装着好多罐消毒剂。他坐下,手肘压在报纸上,手托着腮,一副专心致志的样子。
“看那姑娘。”他说。一个漂亮姑娘走了过来,她穿着一件颇为贴身的裙子,不像其他女人那样裹着厚头巾和衣服。她吸引了食客的目光。我刚想开口评论一番,可他制止了我:“等等,我要专心看看。”他目送着姑娘的背影,直到人家走出了车厢,说道:“真想认识个这样的姑娘啊。”
“干吗不上去介绍一下自己?不会太难的。”
“不可能。她们不会搭理你的。要是你想约她们出去,好比说吃顿饭、看场演出什么的,她们是不会去的,除非你打算娶她们。”
“这可真尴尬。”我说。
“还不止呢。我住在没人烟的地方,埃兹纳那边没女人。”
“我以为你周末经常过来。”
“哪里!这是我第二次去德黑兰,第一次是四个月前。”
“你在沙漠里待了四个月?”
“在山区,”他说,“但都一样。”
我问他,既然他这么想结识个好姑娘,那为什么还要住在伊朗山区里,一个姑娘都见不着。
“我本来是要在这边见个姑娘的。我们是在利雅得认识的,她是个秘书,非常好的姑娘,她说她要到德黑兰来,换工作。所以我回英国去的时候,就接了这份工作,还给她写了信。可那是六个月前的事了,她没给我回信。”
现在外头已经全黑下来了,没有月光,伸手不见五指。车轮的咔嗒声沿着餐车的桌子传递上来,刀叉叮叮作响。司厨们脱下整洁笔挺的制服外套,准备做晚祷。工程师继续讲述着他的忧郁故事(他是个工程师,指导一座油井的挖掘工作),就凭着能见到秘书姑娘的微弱可能,他签订了一份在伊朗工作三年的合同。
“我真正想要的,是认识一个有钱的姑娘,不是索菲亚·罗兰那种,而是漂亮又有点钱的。以前我认识一个,她父亲在银行业,可她很奇怪,总是一副幼稚小丫头相。我可没法娶这样的!瞧。”
刚才走过餐车的姑娘回来了,又经过我们身旁。这一次我好好打量了她一番,我发觉,你得孤身一人在伊朗山区待上四个月,才能觉得她是个美女。工程师一副心醉神迷的样子,让我觉得感动而又绝望。“老天啊,”他说,“想想我能跟她一起做的事吧!”
为了转移话题,我问他在工地上闲时做些什么。
“那边有个台球桌,还有飞镖,”他说,“可都破得很,我不玩。就算它们能用,我也不会去俱乐部的。我受不了那股厕所味。我去德黑兰的目的之一,就是去买点清洁剂。我买了九罐。”
“我平时干什么?嗯,一般是看书,我喜欢看书。我也在学波斯语,有时候我加班。我听广播听得挺多的。哦,那边的日子很安静。正因为这个,我很想认识个姑娘。”
他告诉我,过去七年他都待在沙特阿拉伯、阿布扎比和伊朗。我问他,他的单身问题拖了这么长,会不会跟这个有关系。他立即称是。
“妓院呢?”
“那不适合我,老兄。我想要稳定的关系,找个好姑娘,清白,漂亮,有钱,样样都有。我弟弟身边有很多这样的姑娘。气得我。以前有个从阿克斯布里奇来的姑娘,是给女士做头发的,可爱得很,对我弟弟迷得不行。那会儿我跟他住一起,我有探亲假,住在他海斯的家里。可他正眼看人家一眼没有?一眼都不看!最后姑娘走了,嫁了别人。我不怪她。我特想找个这样的姑娘。我会带她去看戏,送花给她,带她去好馆子吃饭。我肯定会这么做的。我会好好对待她。可我弟弟这人很自私,一直都是这样。想要大汽车,要彩电,只对他自己感兴趣。我,我对所有的人都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