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节 花烛之夜入庙堂

阳明天下:王阳明传 作者:杨帆 著


第二章 探寻与求索 奔向未来的少年

第一节 花烛之夜入庙堂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17岁的王阳明陷入了短暂的困惑之中,故乡和亲人的逝去让他开始了一段关于“成圣”的新思考。他一心畅想着自己的远大志向,却忽视了眼前最现实的问题——男大当婚,女大当嫁。

明孝宗弘治元年,17岁的王阳明返回了故乡余姚,而这次回归故乡,王阳明还背负了一项重任——“结婚”。这一年七月,他从将洪都迎娶新娘诸氏。

自古以来,成婚便是人生中头等大事,准备结亲的两家,无论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无论是穷小子还是富公子,总要考量自家和对方的条件,不仅八字要合,最重要的是还要门当户对。

王阳明的岳父和他的父亲王华是至交好友,叫作褚介庵,当时担任江西布政司参议。在王阳明很小的时候,两家便常有往来,也许是褚介庵早已看出了王阳明身上隐隐散发的光芒,在两个小孩还不懂得什么是成亲的时候,便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了王阳明。为了表示对这门亲事的重视,17岁的王阳明不远千里,亲自到南昌迎娶自己的新娘。

洞房花烛,总是宣告一个全新的开始,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惬意与平静。万红盛开,笛声悠扬缓缓而来,晚霞似乎红着脸,对月老红线系住的一对璧人张望。新娘大红的盖头映衬着天边的红霞,而新郎,却缺席了。

良辰吉日将至,大家忙忙碌碌地为王阳明的婚礼准备好一切。这一天欢乐的气氛填满了整个府宅,而正当大家翘首企盼两位新人拜天地入洞房之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新郎不见了!

大家找遍了府宅内所有的角落,可就是找不到王阳明,家人不得不派人去外面寻找,这下所有的人都慌了,良辰吉日已到,可新郎却不见了。寻找新郎的人员数量在不断增加,天色渐晚,家人不得不派人进山寻找。

此时的王阳明在思考,思考的内容依然是国家兴亡和心中的抱负,与婚姻大事无关。原来大婚当日,王阳明清晨带着思考出门散步,不经意间走到了许旌阳的铁柱宫。许旌阳就是道教著名人物许逊,又称许天师、许真君,是东晋时代的名道,江西南昌人。“存心不善,风水无益;父母不孝,奉神无益”正是由这位许天师提出的。许旌阳被奉为净明道、闾山派尊奉的祖师。铁柱宫,“宫”只是源于道教与其他派别的说法差异,类似于庙宇,寺院。

王阳明抬头一看,自己已经到了铁柱宫。于是就走进了大殿之中,远远看到一位老道“庞眉皓首,盘膝静坐”。王阳明恭敬地走近道士,行礼问道:“老人家为何在此打坐?”

道士答道:“我原本是四川人,原本是来此走亲访友,故而到得此处宝地!”

王阳明随即问老者的姓氏,道士说:“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故乡求道了,自己的原名早就忘记了。后来人们见我经常静坐念道,于是大家都称呼我无为道人。”

王阳明观其精神矍铄,举止大方有礼,谈吐声若洪钟,便断定眼前的无为道人必是得道高人。想到此处,他再次行礼,想在这位老者身上探寻修身养神的精髓。

无为道人回答道:“修养的精髓所在就是一个静字。老子推崇清净,庄子偏爱逍遥。但是只有清净后才能达到逍遥的状态。”

随后,无为道人还向王阳明传授了成道的秘诀。所谓的仙家养生的方法,指的就是道家林林总总、各种各样的呼吸法。

听到此处,王阳明恍然大悟。原来道家的精髓就在于闭目静坐,要像枯槁木桩一般笔挺,不避晨昏,废寝忘食。

而与此同时,家中派来寻找王阳明的人,依旧在漫无目的地寻找新郎官的下落,但是谁也没能想到新郎官会进入道观之中,并且还如痴如醉般地研习了起来。

就这样直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派出去寻找的人才找到铁柱宫之内,这才发现了新郎官。看到焦急的家人,王阳明竟然显得有些诧异,他无奈道:“罢了,罢了,可惜,可惜。”感叹自己不能和无为道人继续深入地探讨下去了。王阳明告诉前来寻找的人,自己要与老者道别,让他们在门外稍等片刻,等到他回到道观中,发现老者一如昨日初见模样,纹丝不动地静坐在那里,没有丝毫的改变。

找他的人在门口左等右等,最后只能再次进入道观,催促这位“迟到”的新郎官赶紧回去成亲,王阳明依依不舍地与无为道人告别。无为道人只说了四个字:“珍重!珍重!”

曾有人评价,王阳明此举可谓一大笑柄。诚然,一个人专心致志地做某一件事情,而能够超越尘世的烦琐羁绊,是何等大兴之事啊!“洞房花烛夜”可谓人生之大喜,换作普通人,洞房之事可谓天下最大之事,其他事情都能一概忽略对待。而王阳明居然全然不顾,丢下一切跑出家门,到道观里与道士坐而论道,让人不得不佩服王阳明的对于尘世繁华的态度。

尘世间张灯结彩的热烈,而王阳明偶遇宁静的打坐,是机缘,是命运,难以说明,而选择宁静,忘却繁华,便化成了念,存于了心。

岳父褚介庵让王阳明在自己的官署里任职,帮助自己处理公文。王阳明每天都很守时,也很敬业,原本需要两个时辰处理的公文,他不用半个时辰就能处理完毕,剩下的时间就用来练习书法。日积月累下来,王阳明将岳父家中存储的好几筐纸张消耗殆尽,他的书法也大有长进,笔走游龙之间,尽显先祖王羲之的遗风。明代著名的书法家曾经说过:“王羲之以书掩人,王阳明以人掩书。”王阳明的书法独具一格,在中国的书法史上也能名列前茅,只是他在为人方面的作为,完全掩盖了书法的锋芒。

后来与弟子讲起此事,王阳明这样说道:“我开始练习书法的时候,是按照古人的书法临摹的。但是我并不止于观照着古人的字帖,单单从字形上追求形似。每次我下笔的时候,都要仔细琢磨,轻易不敢落笔,而总是凝神屏息,平静心情,在心里考虑这个字如何写最好。时间久了就明白了这个道理。”所谓“写字就是写心”,想必正是如此。

从少年到青年,“侠客梦”与“圣贤梦”始终萦绕在王阳明心中,久久不能割舍,他是个有梦想的人,建功立业、流芳百世,是王阳明心中的第一等事。

在王阳明成亲的第二年,他带着自己的夫人返回了北京。途中,他特意去了一趟上饶,拜访大儒娄一斋。娄一斋是个“静久而明”的奇人,在他早年进京应试的时候,刚到杭州,却突然返回。大家很奇怪,问他原因,他只说道:“此行非但不第,且有危祸。”他的话果然应验,京城会试的贡院起火,很多应试的举人惨死其中。

娄一斋年轻时的抱负与王阳明惊人的一致——做圣人,他曾游览名山大川,遍访名师,只是每次都乘兴而去,失望而归。他说:“都是些举子学,不是身心术。”他听说吴与弼堪称当时的圣人,特意前去求学,娄一斋得到了吴与弼的真传,对朱子学和心学颇有领悟,他将宋儒“格物致知”的精髓灌输给王阳明,又将“圣人必可学而至”的理念传授给了这位志同道合的青年,这是儒学的通则。也许正是这次见面,给了王阳明成为圣人之路上的一记推动力。因为,成为圣贤,也是王阳明一生致力的目标。

走到生命的哪一个阶段,便应该热爱那一段时光。王阳明并非一生怀揣抱负与大志严肃度日,他的生命中,也曾有过一段热爱诗词歌赋的灿烂时光。

从北京返回余姚,王阳明又开始和周围的文人墨客饮酒赋诗,他的诗文,总是带着一种信马由缰的随意,细细看来,每一句辞藻似乎又都有着慎重的修饰,流快的文风总是富于变化,又充满着跌宕起伏的豪情壮志。他向来最爱苏东坡的文章,也许这种后人无法超越的文风,也给了王阳明极大的灵感。也许这是一向“端坐省言”的王阳明最活泼诙谐的一段时期,未来,一场又一场狂风暴雨,等待着王阳明拨开云雾。

第二节 阳明格竹

一颗星星的陨落代表一个生命的逝去,无法挽回,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划过夜空,绚烂的瞬间,或许还能有人见证,它们默默带着各自的愿望,既为生者,也为逝者。

弘治三年,王阳明的祖父——竹轩公王伦永远地告别了这个世界。这位老者将容貌与个性都传给了王阳明这个嫡亲的孙儿,最终带着些许遗憾,随着流星陨落了。也许天空中多了一颗明亮的恒星,从此就用闪闪的光芒,在王阳明的人生之路上点起一盏微弱的明灯。

伴随祖父的灵柩,王阳明和父亲王华一起回到了余姚老家,13岁就已经失去母亲的王阳明,在19岁的年纪又一次经受了与亲人的别离,王阳明的心中充满了说不出的悲伤。每个生命的别离总是伴随着哀伤,祖父的离开,让王阳明觉得,自己生活的空间,仿佛变成了静谧的人境。离别的笙箫已经宣告了一种哀伤,静坐房中,回想童年时与祖父的欢乐过往,早已物是人非,祖父淡然仙去,徒留人世沧桑。

祖父的离去让王阳明再一次开始思考,世界之大,人又处于何种境地?蝼蚁虽小,其逍遥却值得人们羡慕。死亡究竟是不是一件值得恐惧的事情?一旦撒手人寰,从此世界与我无关,残忍着生的悲伤,绝望着心的悲鸣,煎熬着爱的回忆。王阳明希望,冥冥之中,天空中有那么一块,是给灵魂停留的,他忽然觉得死并不可怕,死,与高尚唯美同在,升华为精神的圣洁。逝者翩然仙羽,生者释然带笑,终有一天,一切将重归平淡。

参透了生与死的意义,日子还要继续。父亲王华回到家乡,每天给王家的子弟们传道授业,王阳明也在其中,他将曾经的嬉笑玩闹统统收拢,态度端正了起来。白天,他与家中的子弟一起学习功课,背诵名家之文,夜里,他竟一反常态地秉烛夜读,阅遍经史子集,为白天学到的课业从旁佐证。经历了成亲与亲人逝去的王阳明,似乎在一夜之间成长,当年的孩子王如今变成了一位上进的青年,每天还会与一同学习的兄弟们共同探讨学问。他的文学功底突飞猛进,所有人都吃惊于王阳明一日千里的变化,不由得惊叹:“彼已游心于举业之外,吾辈不及也。”

王阳明做学问的方式与别人不同,在别人还在背诵经史子集的原文时,他已经开始探究内在的学理了。与娄一斋的一番交谈,让他对宋儒“格物致知”的观念越发感兴趣,他将专讲理学的著作《近思录》反复看了许多遍,却仍没有参透“格物致知”的真正道理。

人生如花开,美丽璀璨,拥有希望和梦想,可想得多了,心便会累。现实与思想,在王阳明的脑海中乱成一团,他迫切地想要知道区分一件事物对与错的方法。就在此时,朱熹的哲学,给了王阳明一些推动力。

在宋朝,朱熹的地位如同孔子般神圣不可侵犯。孔子教授人们“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等为人处世的简单道理,而仅次于孔子地位的第二大圣人朱熹,则喜欢向人们讲述意识与形态的哲学,比如石头为什么叫作石头,鸡蛋又为什么叫作鸡蛋?是因为我们的祖先就这样叫吗?那我们的祖先又为什么这样叫?朱熹不但思考这些事物,还曾经问过自己:“一个人到底怎样认识每个具体的事物呢?”经过不断思考,朱熹总结出一套叫作“天理”的理论,也就是说,事物不会因为人的意识而改变,这就叫作天理。天理的本身是完美无缺的,只不过,表面上有许多纷繁凌乱的表象,人们只有通过不断学习,才能不被这些表象蒙蔽,从而看清事物的实质,获得真正的学问。

在明代,朱熹的《四书集注》是科举考试的重要参考,关于朱熹的理论,王阳明不能不仔细研究。

朱熹赞成“持敬”,提倡“坐如尸、立如齐、头容直、足容重,口容止……”也就是说,坐着看书写字的时候,姿势要端正挺直如同僵尸一般;站立时,身体要像靠着墙壁一样笔直,这是一种治学严谨的态度,也正应了王阳明此时探求“格物致知”的心情。

朱熹说:“‘理’存在于自然万物中,存在于一草一木中,只要潜下心来去格物,今天格一物,明天格一物,终有一天,会悟出事物之中蕴含的真理。”这句话似乎在冥冥之中为王阳明开了一道天光,为他在“格物致知”的道路上继续前行提供了一丝灵感。他决定,格物从自家后院的竹子开始。

在中国人眼中,竹子不仅仅是一种植物,更是一种精神的象征。王阳明的祖父王伦生前最爱竹子,在自己的后院种满了竹子,还为自己取名“竹轩翁”。如今,祖父王伦已经辞世,他在世时种下的这些竹子依然健在,王阳明邀请了一位姓钱的好友,每天吃过早饭之后,就来到自家后院,面对着竹子一脸严肃地坐下来。两个人,四只眼睛,几乎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一根竹子,似乎透过这根竹子就能参透整个世界。他们天真地以为,一旦掌握了竹子变化的玄机,世间万事万物的变化,便会悉数掌握在自己手中。

时间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地过去,两个人从早到晚,一刻不停地在头脑中去格竹子中蕴含的道理。他们忘记了吃饭,忘记了喝水,似乎面前这根小小的竹子,便是他们的全部世界。起初两天,两个人还信心满满,势必从竹子解开“格物致知”的真理,可是到了第三天,王阳明的朋友有些坚持不住了,体力和脑力的极大消耗,让他准备放弃。面对朋友的退却,王阳明的内心有些带着嘲笑的意味,认为这位朋友与成为圣贤实在无缘。

可是一个人“格竹”的日子,似乎更加艰难,眼前原本清晰的竹子变得越来越模糊,王阳明感到呼吸前所未有的急促,心脏也随之剧烈地跳动,他想动一动僵硬的身体,却像灌满了铅一样沉重。原本生长在地上的竹子似乎腾空而起,一排一排地飘浮于空中,耳边似乎传来一阵悠远的声音:“格物,可不是这样格的……”

此时是“格竹”的第七天,王阳明也耗尽了精力,当他再一次张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家中的床上,原来“格竹”让王阳明的身体极度虚弱,病倒了。朋友不计较王阳明当初的嘲笑,前来探望他,王阳明也没有格出竹子中的真理,感到有些惭愧,只说了一句“圣贤有分”,勉强应付了过去。

漫长的岁月中,总有人试图通过对错来找寻自我,风尘中的文字诠释着多少压抑,星光没有暗淡,细水微澜沉淀了几许从容,些许禅意,揉入几许虔诚与慈悲,生命,总能迸溅出华美与纯正的音符。

多年之后的王阳明始能参透,程朱的“格物致知”,是要通过多分析与多思考,用经验去分析事物,时间久了,自然水到渠成,一通百通,远不是盯着一件事物不眨眼地看,就能看出来的。当年的王阳明,想通过格竹一件事情,寻觅出“格物致知”的统一标准,这注定是一次失败的尝试,世间万物的真理哪能单靠一件事物获得,这种想法太过不切实际,不过,“阳明格竹”却因此成了一段流芳百世的传奇佳话。

王阳明格竹失败,对于他想要成为圣贤的志向,也产生了不大不小的动摇。许多年来,王阳明一直“遍求朱熹遗书读之”,将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对理学的钻研之中,结果白白付出了精力与体力,却一无所获。也正是如此,王阳明的“成圣之路”似乎又打开了一扇小门——他忽然觉得,朱熹是错的。

普天之下,还没有人敢质疑朱熹的权威,也从没有人敢去试想朱子的想法是错误的,只有王阳明,不仅敢想,并且敢做。

在对朱熹的质疑中,王阳明忽然发现,朱熹似乎并没有教导人们探索事物的规律,反而是大加宣扬“存天理,灭人欲”的理念。朱熹一直在教导人们要放弃对于物质的欲望,放弃升官发财的念头,认为这些都是罪恶的源泉,这才是天理。他认为每个人都应该恪守自己的身份,不得越雷池半步,君臣之间应该划出严明的界线,人与人之间的地位差别也不应改变,三纲五常,永远应该成为人与人之间的束缚。

统治者们更是将朱熹的理论奉为真理,从南宋时期开始,朱熹的哲学便成了法制的理论依据,甚至成了官方的哲学,到了王阳明所在的明代,考科举的人都要熟读朱熹的《四书》,许多做官之人,甚至能将《四书》一字不差地背诵下来。

倘若生命有无数个轮回,谁又在这相似的轨迹上找到不一样的自己?冬夏交替,残花殆尽,终能嗅出遗散的种种意义。

一旦开始怀疑,便会参透种种破绽,王阳明渐渐发现,程朱的理学并不能称为一门学术,只不过是官场的信条,许多为官之人举着《四书》作为幌子,以伪君子的身份做出种种祸国殃民之事。渐渐地,朱子的理论被王阳明彻底舍弃,不仅如此,他还公开指出了程朱理学腐败的地方。

王阳明认为,学习程朱理学的人,大多心术不正。他们苦读《四书》,不过是为了粉饰自己,向他人卖弄,书中看似在讲仁义,实际上暗藏谋取私利,通过贬低他人,借以抬高自己,王阳明主张,读书是为了提高自己,而非为了蝇头小利,而《四书》似乎违背了这样的常理。

除了心术不正,王阳明还发现了程朱理学中的浅薄之处,士大夫读书,大多只是为了应试,看懂表面文章就已经自觉了不起,哪里去管书中的内涵究竟蕴藏何处,似懂非懂,不如彻底不懂,王阳明认为:“尽信书不如无书”,考试不能考出人的真实水平,即使落榜,又有什么值得遗憾的呢?

程朱理学的烦琐,将原本浅显的道理拉扯得支离破碎,陈旧的观点被一分为二、二分为四,没有全新的简介,只是将旧观点不断拆分,不但越来越说不明白,还经常为了争论你对我错搞得面红耳赤,滑稽可笑。

当时的学者,求学的态度只求耳朵听得懂,嘴上说得出,行动上却未必要有所体现。人们嘴上说着“仁义礼智”,行动上却强取豪夺,对这样的人,王阳明最是痛恨。

一次“格竹”的失败,反而让王阳明参透了无数人生真理,直到多年以后回忆往事,王阳明依然对当年的“格竹事件”耿耿于怀,理学研究上的失败,也终于给了王阳明最看不上眼的科考一次机会。

第三节 踏上科举之路

先入世,再明世,而后决世。年少时所有关于才情性格的迸发,如果未能踏入凡世,何谈去改变时代,所谓的迸发或许只是藏匿于深谷中的奇石,只能待人发觉,或被时代冷落一世。

阳明格竹失败的事件,让他大病了一场,也终于让他认清,圣贤不是一蹴而就的。如果想要出人头地,科举之路还是不二的选择。虽然幼时曾对科举制度颇有微词,而此时的王阳明也不得不通过科举走上仕途之旅。虽说考中进士甚至状元,都不能保证人生从此衣食无忧,但由此却可能会打开一扇成功之门。

父亲王华更加关注儿子的学业与仕途。他命令王阳明和王华的堂弟,即王阳明的堂叔王冕、王阶、王宫及姑父王牧一起准备三年一度的科举考试,于是他们开始了关于科举的研习。王阳明并不像其他学子一样,有着势必中状元的梦想。父亲已经是当朝状元,这一事实并没有给王阳明造成压力,反而让他更加坦然,做学问,不过是为了给将来做圣贤铺就一条道路。

每历经一个朝代,科举制度总会经历形式上的变化,但最终目的总是一致的——为国家招贤纳士,选拔人才。而明朝的科举制度,似乎带着一些黑暗的色彩。人们要子孙研读四书五经、诸子百家,本意是为了将他们培养成为在朝中效力的官员,哪怕逊色一些,也是声名远扬的贤士,只是,现实总是无情地打碎人们原本美好的幻想,读书应试,逐渐变得功利、市侩,甚至俗不可耐。

虽然如今人们对于科举褒贬不一,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在封建社会中,科举在为社会选拔人才,选择新生力量,发掘人类财富方面起到了不可取代的作用,并且在当时可谓独一无二的。

学问与政治,永远都无法像实验室中可以相互融合在一起的两种化学元素。可明朝的统治者们,总是看不清这一真理,他们希望用学问牵引政治,这就像一场美梦,一开始总是美好的,殊不知一切美好都是假象。当梦境将过,天色渐亮,一切梦中的场景都将显露出本来的颜色,美梦终将变成噩梦,却再也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为书做注,在明朝曾经热极一时。写注的人多了,难免有鱼目混珠、滥竽充数之辈。明成祖朱棣为这件事情困扰了很久,最终却只想出了一个稍显决绝的办法——独尊程朱。从此以后,程朱理学成了明朝唯一的真理,朱棣用统治者的思想,钳制住了百姓的思维。但这只是一场美梦的开始,大明朝在梦游的道路上跌跌撞撞地走了几千年之后,噩梦即将来临。

虽然王阳明对程朱理学已经有了足够的批判理由,但是现实的社会,却让他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的问题——考科举。

白天,王阳明和他的同伴,实则为长辈们,一起为了准备考试而钻研学问,而到了晚上,王阳明会将祖父先辈们遗留下来的经史子集等各类书物整理归类,并且细细研读,以致经常忘了时辰,回过神来一看,已经是深更半夜。由此可见,王阳明研习的动力绝不是普通人内心的荣华富贵,而是他真正地沉醉于研读,即便是与科举无关的学问。

长辈们将这些都看在眼里,同时也被王阳明的变化惊叹得不得了。从前的王阳明总是善于说笑,对做学问向来不放在眼里,如今,除了探讨学问,王阳明几乎连一句多余的玩笑话也不说。长辈们赞叹王阳明的状态,说道:“王阳明你这般努力准备考试,我们甘拜下风呀!”

长辈们发现王阳明似乎突然变了一个人,他一改往日的性格,变得沉默少言,那个在外人眼中活泼好动的少年仿佛一夜之间消失了。长辈们以为王阳明遇到了困惑,上前打趣问询,但此时的王阳明不苟言笑,面色竟然有些凝重之意,他对长辈们道:“我过去放任不羁,如今知道自己错了。春秋时期卫国人蘧瑗在49岁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的过失,而他的一生仅仅只有50岁。如今,我还不到20岁,悔过自新想必不晚吧!”

自此之后,那个不羁的少年再未曾出现过,那一年王阳明似乎真的变了。长辈们也渐渐收敛了态度,不再轻易与王阳明开玩笑。从那以后,活泼的少年王阳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作风严谨的王阳明,并且此生再也没有改变过。

就在这一年秋天,王阳明和四个堂叔一起参加浙江省的乡试,四个堂叔悉数落榜,而第一次参加的王阳明与后来的王孙燧、尚书胡、世宁共同中了同榜的举人,虽未有史书将其记载为“江南四大才子”,但这在当时一度被传为美谈。而多年之后,他们几人的所作所为,不得不让世人感叹:相逢,必有因。

王阳明中举,皆因自己的努力,他的状元父亲王华并没有为儿子使出半分力量。当时的王华已经是在北京朝中任职的官员,如果为了方便儿子中举,他完全可以将王阳明安排在顺天府进行考试,那里的竞争没有浙江激烈,中举的机会要更大一些。

浙江似乎是专门为了培养状元而存在的一个地方,就连乡村和小巷中都卧虎藏龙、人才辈出。让王阳明在浙江参加乡试,王华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首先是为了避免同僚说闲话,其次也是希望儿子在人才济济的地方出类拔萃,证实自己的实力。王阳明做到了,这只是他非凡人生的一个开始,未来的日子里,更大的辉煌也许是连王华这位当朝状元,都无法想象的。

科举制度实际是中央集权的最明显标志,是选士制度发展的必然结果。隋朝统一之后,为实现中央集权,巩固统治阶级的位置,最先加强官制和与官制密切相关的选士制度的改革。而科举选拔的弊端,在于其涉及内容过于单一,实用性较差,导致科举所选拔的人才并没有极强的开拓性,但实际上,也就是这样的“人才”才是中央集权最需要的“人才”。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点,注定了王阳明接下来选拔的波折。

第四节 落第的天才

重复的日子,把光阴中的每一天都书写成平淡。人生,总是在让你尝尽生活的千般滋味之后,才告诉你幸福的含义。王阳明的人生,注定充满了高低起伏,经历一次失败,才能更加懂得人生的意义。

1493年,22岁的王阳明乡试中举之后,又去北京参加了三年一届的会试,也就是考状元。作为21岁就考中乡试的举人,王阳明的才华堪与明朝开国第一谋臣刘伯温相媲美,甚至比刘伯温当年中举的年龄还小了一岁。刘伯温22岁中举,第二年参加会试高中进士,除了努力,还需要极大的天分,这两样王阳明同样拥有,并且还非常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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