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团体生活(附吴稚晖先生按语)

袖珍经典文库:给弟弟们的信 作者:储安平


团体生活(附吴稚晖先生按语)

亲爱的小弟弟:

今天我无意中在网篮里翻出了一个纸包,原来是我们以前级会里开过的一次选举票。反正傍晚没事做,就摊开来一张一张复看看。对于我们级里各级友的性情和才干,我平时还算熟悉,但我翻完了那些选举票之后,却禁不住有些感慨。

那些选举票上是些什么情形呢?我自然得仔细地告诉你们。一个平时讷讷讲不出话见人便脸红的人,大家都举他为演说代表;一个终日伏首书桌从来不上运动场的人,大家都举他为体育部长;平时最懒最不高兴奔跑的人则被推举为庶务干事这一类职务;真真热心办事或有才干的却隐没无闻;你举你的同乡,他举他的同房,十张票里差不多倒有六七张是这种现象。

亲爱的小弟弟,今日虽然是一个二十世纪的时代,可是我们中国还依然落在十八世纪之末及十九世纪之初。一七八九年法国大革命,自由、平等、博爱,早喊得不要喊了,而中国,在没有几年前,还有一些人在那儿大喊其“人权”、“法治”。中国第一次的“伸懒腰”是受了甲午战争的一个刺激,再到五四运动发生了,于是国内的文化界、思想界更现出一种剧烈的变化。今日的中国正在想开快车,走上民主政治的大路,而在这种转变的时代,我们一般青年,更见其吃紧。五四运动是青年运动在国内第一次的抬头,以后,中国的各种政治运动、社会运动中,差不多便没有一次没有学生青年的参加。一个国家的昌盛,不能不依赖知识阶级的经营,而学生青年又是知识阶级里的生力军与后备军。走上民主政治的路的最大条件,在于人民政治意识的发达。实行民主政治的方式是代议制度,代议制度的能否成功,又全视人民在选举上能否认真。所谓必须人民政治意识要发达的作用,一方面在人民在选举时候的踊跃参加与认真投票,一方面便是在平时以健全的舆论造成最大的力量来监督政府。中国因为教育的不普及,遂使此种政治,不易走上正轨。我们一些学生,总算幸而得到社会的栽培,进了学校读些书,我们自必须以最大的力量来努力使国家的政治改善,则我们自身,又将如何的对于一切合乎民主政治的精神如选举的这类事件,予以至上的认真与严谨?中国人是素来不善于团体生活,缺乏公共道德的,一盆污水泼在街上便仿佛与自家不相关了;一切赈济救灾,无人自动参加;祠堂里有公产可占,于是大家出来干涉了;地方上说要征收房捐,于是有房子的人们便出来反对了。这些例子,可以十足地写出我们中国人是如何的只顾“私”,眼光如何的狭近。亲爱的小弟弟,我们总算站在比较有知识的一个阶级上,我们不必去议论批评一般人,我们还是以自己的力量,来共同努力,渐渐提高一般的社会文化。可是我们现在来检讨我们自己的一个阵线里,自己的一个圈子里是如何的情形呢?我们自己是学生,对于学生圈子里的内情,自然比较接近而看得清些。亲爱的小弟弟,我说我们看到现在的一般同学,有许多地方委实令人感叹。譬如平时在学校里召集的那些学生会、自治会,也总是流会的成数多。甚至再小些如级会、学会,人数仅至数十,要召集一次,也真不易。我们自然不能否认,有时,集会的空虚也足以减低大家参加的兴趣,但是团体是公共的,必须共同的起来将它建树好。我说现在一般同学对于公共事业缺少参加的兴趣,仍然是没有改正的病状。开会如有茶点,则到会的人数容或有过半数的希望,否则,东拉两拉,真使负责的人啼笑皆非。一般会员对于自己的团体,仿佛是代他人负责似的。特别是如我举的那个例子如选举一类事,更是视为游戏,一个随便的行为,一种不重要的节目。殊不知一个团体的好坏,就在那个团体托付得是否得当。亲爱的小弟弟,今日的中国是谁的?今日的中国是我们的。我们在校内的公共活动里,如其不能有一个良好的训练,则我们将来到了社会上,也必定不会有良好的精神;如其我们今日不能在一个小团体里做一个良好的份子,则我们将来也必定不能在国家为一个模范的国民。纵然团体有大小,事件有轻重,而我们的认真精神必不能有大小轻重。我们不加入一团体则已,既经加入后,我们必须负责。我们对团体负责,就是我们对自己负责。团体好,就是我们做团体里的一份子的好;团体坏,就是我们做团体里的一份子的坏。我们既不可存心捣乱,也不可一味敷衍。对于任何公共事业,必须切实,必须忠诚;能有几分力,即尽几分力。我们要常常检讨自己的政治人格。同时,以一种刚正的精神,来使这种人格,发生一种力量。亲爱的小兄弟,今日的中国濒临亡国,我不救国,谁来救国。救国是大家的责任。我们希望国家好,我们不必依赖谁,期待谁,也不必怨怪谁,我们只需大家从自己身上用功夫。要从自己身上下功夫,不一定要从大处方肯着手,必须随时随地,从一切小处做去。我们随时随地,应该将“公”字放在心上,我们必须以对“私”的态度,同样去对“公”负责。我们必须养成良好的团体生活的习惯,民主精神是一切团体生活的基本条件。只有团体生活可以发挥民主政治的精神,也只有民主政治的精神才能将一切团体以及国家建设起来。今日之我们,都是未来国家的台柱,二三十年后的中国有没有希望,政治能不能上轨道,只需看今日的我们能不能养成良好的团体道德,健全的政治人格。亲爱的小兄弟,我相信你们都爱你们的国家,我希望我们能共勉之。

先生把“国家是我们的”来诱导他负责,因为他只知家族,不知国家,然而先生亦已见到他对于家族亦只是祠堂有公产可占,才出来干涉。反之,今日在政治上有公款可占的,谁不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呢?然而症结何在?难道由于我们的老教育不但是家族教育,还是利己教育吗?然明明说克己,说杀身,对于利己以为是最可耻的,则由来教育破产不止在今日矣。

吴稚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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