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说话快与说话慢 Sur le parler prompt ou tardif
人不是生来都有各种才能。
——拉博埃西
因而我们看到,有的人天生好口才,能说会道,就像大家说的出口成章,遇上任何场合都能应付裕如;有的人较迟钝,不事前考虑斟酌从不说一句话。女士要运动和健美,总是按照她们自身的特长制定规程,同样若要我在这两种不同的口才特点方面提出看法,我觉得在我们这个时代主要使用口才的是布道师和律师,说话慢的宜于做布道师,说话快的宜于做律师。因为布道工作允许他有足够时间准备讲稿,然后又毫不间断地循着思路说完;而律师的职业随时随刻督促他如临大敌,对方无法预料的反驳会打乱他的阵脚,这时他必须随机应变,寻找新的对策。
克莱芒教皇和弗朗索瓦一世在马赛会面时,发生了相反的事。普瓦耶先生一生从事律师职业,享有盛誉,负责在教皇面前致辞;他花了很长时间琢磨推敲,据人说,还把讲稿从巴黎带了过去;但是致辞那天,教皇担心讲话中别有什么冒犯在他身边出席的各国亲王的使者,嘱咐国王说一些他认为此时此地最合适的话。但是恰恰与普瓦耶先生精心准备的内容背道而驰。因此他的讲稿就使用不上了,他必须迅速重撰一份。但是他自感无法完成,也就由杜贝莱主教大人代劳了。
做律师要比做布道师难,可是大家认为——我也是这个意见——称职的律师比称职的布道师多,至少在法国如此。
看起来善于思考的人动作敏捷灵活,而善于判断的人动作缓慢沉着。有的人没有时间准备就哑口无言,有的人有了时间也不见得会好好说,这两种人都同样不正常。有人说塞维吕斯·卡西乌斯即席发言更精彩,他这个才能来自天赋,不单是勤奋,受人干扰时发挥更好,他的对手都怕刺激他,唯恐他发怒时更加能言善辩。
我从经验上知道,这类天性不会在事前深思熟虑。若不让恣意发挥,就谈不出有价值的东西。我们说有的作品艰难深奥,看得出是日以继夜、呕心沥血完成的。但是另一方面,对于自己的工作患得患失、心灵上过于紧张束缚,也会挫伤、阻碍和损害这份天性,犹如汹涌激荡的水流找不到宽阔的河口泻泄而过。
我所说的这种天性,还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它不能受到强烈情欲的刺激和震撼,如卡西乌斯的怒火(因为这感情会过于激烈),它需要的不是激怒,而是诱发,需要外界、现实和偶然的事件来振奋和苏醒。没有这一切,只会无精打采,拖沓慵懒。激动是它的生命与圣宠。
我对自己的脾性也很少自制力。偶然因素更容易左右我。用心思、动脑筋,不及机会与伙伴的出现,甚至自己声音的变化那样使我有主意。
若对不讲价值的东西也加以比较的话,语言比文章更有价值。
我就是遇上这种情况:苦思苦想找不到要说的话,信手拈来反而表达得更加传神。书写时会出现一些妙句。(我的意思是,在别人看来很平凡,对我自己已够琢磨。别提那些客套话了,每个人都是根据自己的能力来说的。)抓不住中心后,压根儿不知在说些什么,经常还是旁人在我之前明白我的意思。我若把这种情况下写的这些话删去,整篇就会一点儿也不剩下。幸而白天有的时候,我写的东西比中午的太阳还要明白,让我也奇怪自己在犹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