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佛法观

佛学为惟心之学，不能以惟物学概之，固也。虽然经尝言非心非物，即心即物，苟是学而与惟物学悖，则亦未能确信，以无从证明也。今佛学固何如乎？考质学家言，以太涡动有电子，电子积集有元子、分子，元子、分子杂糅有万物。是故大如日星，细如尘埃，微如光热，坚如金石，明如动植，幽如鬼神，悉皆以太化成。以太弥漫于宇宙，其大无外，其小无内，且无始终，不可以根尘接，不能以色相求，《中庸》所谓体物而不遗者是也。万物既莫不成于以太，故曰万物一体，乃以积集杂糅之故，体既万殊，性亦各异，或有形或无形，或有生或无生，或为情界或为器界，或相生养或相陵夺，蕃变纷纭亘万劫而不已。而试求其故，悉原于以太之涡动。涡动若息，万物亦灭，恶乎别有形无形，恶乎别有生无生，更遑论情界器界，尚何有相生养、相陵夺之事乎？然则以太之涡动与宁息，万物成灭之大原也。以太胡以涡动，则非人类能知，欲其返涡动为宁息，亦非人力能及。则惟有受其造化，相为生灭而已。惟然而佛氏之学尚已。其言曰：法界遍虚，空界其大，总相法门，体曰真如。真如非有相非无相，如实空如实不空，能生一切法，能摄一切法。又曰：如来藏不生不灭，一切山河大地根尘识界皆为如来藏，妙明真性中物。又曰法性，能生万法。夫曰真如，曰法性，曰如来藏，非即以太之谓乎？又曰真性忽动，是谓无明，遂成业相。又曰无明无体，依于真如，非即涡动之以太乎。又曰不生灭与生灭和合乃有阿赖耶识，然则阿赖耶者非即涡动以太所生之电子乎。盖以太不生灭，而涡动则生灭，所以有电子也。又曰阿赖耶兼情界、器界，为依正总报之主，则以内而身心，外而山河大地，皆电子所积集之元子、分子杂糅而成，所以为之主也。又曰业种因缘、轮回三界，则以元子、分子之杂糅而有万物，乃有生灭，于是相生养、相陵夺之事，遂不能一日息矣。盖元子、分子之相互时为吸拒，故形相万变，而电子常牵附于元子、分子，故阿赖耶缠缚于业种，若一旦电子息其涡动，则亦可还归以太，故禅定功深者，可以断无明证真如而入无余涅槃也，然则佛学之不悖于质学可以见矣。

惟然而佛学修行之要可以言矣。其戒杀盗淫也，所以消除生养陵夺也；其戒贪嗔痴也，所以消除物质吸拒之力；其修止观禅定解脱也，所以不使之积集杂糅而渐以息其涡动也；其言正智正见也，所以使万物非万物，元子、分子非元子、分子，惟有一不动之以太也；其言无生无我也，则以万有皆元子、分子之分合，而万有悉皆一体也；其言无常苦空不净也，则以有分合即无常，无常乃苦，亦有分合则空，而无由以净也；其言四谛也，则使知积集杂糅之苦，而令元子、分子还灭也；其言十二因缘也，则使知电子、元子、分子之所以涡动积集杂糅而有以息灭之也；其言发菩提心也，则欲人求识以太而超脱于一切也；其言证真如趋涅槃也，则欲令我心之电子宁静而为不涡动之以太也；其言无明无始涅槃无终也，则以以太动则常动，静则永静也；其言真如不变随缘，随缘不变也，则以无论为万物、为元子、分子、为电子，而以太仍自若也；其言色心不二，生灭不二，烦恼与菩提不二，生死与涅槃不二，则以一切皆电子、元子、分子之作用，其所作用虽殊，其能作用则一体也。夫佛学之精深博大，人孰不望之兴叹，且愈推究而愈不知其津涯，乃证以质学，遂觉甚庸无奇，似皆有轨迹之可寻，实理之可验者，岂不甚异。虽然知之匪艰，行之维艰，自非上根利智，殚精竭虑数十百年未易窥其大要而有所证会，则以我人之身既受成于元子、分子，我人之心又受成于电子，而欲于既成之后，挟一术以反其本而归于元，岂非天下之至难者耶!夫质学家以数百年之探索，数百人之测验，乃始得此，而佛以一人之澄观默照，洞然烛其本原，而一一与之吻合，且又广演诸法，应机以普度群生，则又迥超乎质学家之上，而为质学家所远不能及者，岂不尤异哉!

夫光也，电也，物之极微者也，而不可谓无质。苟无质，胡有光电？以太亦然。苟无质，胡知以太？特其质尤微，人所不能见耳。真如亦然，苟无体，胡以证得？如无体而可证得，则所证得者只为虚理。夫证虚理者，讵有实果？则所谓大智慧光明义、遍照法界义者，成虚说矣。故曰：真如非有相，非无相。如实空，如实不空，惟心亦然。盖心为电子所构成，苟心而动扰，则联结于元子、分子而轮回三界。心而宁息，则解脱于元子、分子，而可证真如。此所以心有二门也。而其机在于息涡动，涡动息则无明灭，而不动之以太乃现前。盖宇宙万有全由涡动，涡动息而万有息，斯时之以太，乃常恒不变，故万有皆幻，而真如是真，人若证得真如，乃可以超乎生灭。然则佛学之言修行，在知有不动之以太而已，人之所以得成佛者，在与此不动之以太为一体而已。

佛屡言无我。近日章太炎氏尝著论，以明之其于无我，词义精奥，非常人能解。兹复以浅显之说证之。夫常住之谓我，不可分之谓我，能自主之谓我，彼世俗之所谓我者，身耳、心耳。夫身之质素，数月尽更。故人自始迄终，其身已更数十百次。如以身为我，则有数十百我相续矣。又身有百体，如一体为一，我则有百我。如合百体为一，我则一体损废，我亦损废。然而不然，则百体亦非我也。至于行止动作，本非身所主，则身亦不得为我矣。若夫心者，念虑之起灭无常。往往乍念及此，又念及彼，则非常住。且以念虑为我，则不念虑时我又安在？如以念虑为我用，则我体又安在？且六尘之接我前者当其见闻觉知，或随时专注，或同时分应，则非不可分者。若夫生心意动，念则往往昔以为非者，今以为是，而睡眠疾病之时，且无知觉，则非能自主者，是心亦不得为我也。身既非我，心又非我，则所谓我者，非但有言说，都无实义耶!然人之所以能见闻思虑者，何曰？识耳。识与我何别？曰：我无体而识有实，我应住而识随转，且我惟属情世间，而识则兼器世间，故我则无而识为有也。然佛又言，常乐我净。何曰？此为已证涅槃之我，非世俗之所云也。世俗之我，业种之我也。业种虚妄，故曰无我。涅槃之我，真常之我也。真常无相，故亦无我。经曰：一切烦恼，一切分别，皆缘有我。佛故揭其实以破其迷乎？

佛屡言无生浅见者，莫不致疑，兹姑以物理释之。夫轻养化合则为水，而是水之轻养与未化水时未少异也。既未少异则轻犹是轻，养犹是养，其形异而其质仍同，安得谓之水生。又水之分而为轻养也，与昔为水之轻养未少异也，既未少异则水之形不见而水之质仍存，又安得谓之水灭。故以水言，或有成形与不成形之殊，而以轻养言，则不以成水与不成水而异。是以理化家言“物质不灭”，夫既不灭，则亦不生物质，如是人性亦犹是也。盖人以性丽四大而有身，故身也者，性与四大之所化合也。性不以丽四大而有所增，亦不以离四大而有所灭。故曰：心性不生不灭。若夫一切诸法则以缘会，而著缘散而销。倏忽变幻，去来无常。故生灭其形，不生灭其实。故以迹象言，则有生灭俗谛也；以性真言，本无生灭，第一义谛也。且心之寂照无生灭也，心之念虑似生灭也，然惟地上菩萨乃得证无生法忍，下此者固未易语斯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