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世界经典童话

童话是孩子认识世界的一扇窗，其中呈现出的美景，会让他们受益终生——新奇的构思激发着他们的想象力，机智的故事给他们以智慧的启迪。于是，最初的梦想从这里起飞，正直、善良、诚实、智慧、勇敢的人生在这里初铸。

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

很久以前，在波斯一座城市里住着两兄弟，老大叫卡希穆，老二叫阿里巴巴。卡希穆非常富有，阿里巴巴非常贫穷。

早先，卡希穆和他弟弟一样也是一个穷人，但后来他娶了一个富商的女儿。这个女人从她父亲那里继承了一大笔遗产，卡希穆与她结婚后继续经营生意，不久就赚了许多钱，一跃而成为富翁。

而阿里巴巴的妻子，则是一个出身贫苦的女人。两人的全部财产，除了一所供起居的茅舍外，就是三头毛驴。每天早晨，阿里巴巴赶着三头毛驴去林中砍柴；傍晚，他进城把柴卖掉，再买点吃的和用的回家。

卡希穆是个无情的人，尽管他非常富有，但从来没有接济过弟弟一分钱。他的妻子更是吝啬，对小叔子的家境不仅不同情，甚至还讽刺奚落他。

一天，阿里巴巴像往常一样赶着三头毛驴进了森林。他砍了三大捆柴。正当他准备往驴背上放柴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嘚嘚的马蹄声。紧接着眼前风尘弥漫，一支马队向他这边疾驰而来。阿里巴巴非常害怕，迅速把毛驴拴在林中的一棵大树下，自己爬上了树梢，隐藏在茂密的枝叶间，直到深信不会被下边的人发现，才定下心来。

片刻后，一支马队在附近停下，阿里巴巴在树上数了数，一共四十个人。他们翻身下马，大声吆喝、说话。从他们的谈话中，阿里巴巴听明白了，这是一伙强盗，刚刚抢劫了一支商队，夺得了不少物品。

阿里巴巴还看见，一个上了年纪的强盗——显然是这支队伍的头领，走到近处的一座山前，冲着一块大石头说：

“芝麻开门！”

巨石立即分开，露出一个洞来。强盗们鱼贯而入，过了一会儿又一个一个走了出来。强盗头领又说：

“芝麻关门！”

巨石恢复了原状，与其他山石连接在一起，就像从来没有分开过一样。随即，强盗们跨上马，又从原路扬长而去。

阿里巴巴对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感到万分惊奇。他想：“这个山洞里一定藏着这伙强盗抢劫和偷盗来的全部金银财宝。现在我已知道了打开这个山洞的暗语，我要去试验一下，打开它看看里面到底都有些什么宝贝。”

这样想着，他从树上溜下来，走到巨石前。他喊道：

“芝麻开门！”

石头果然应声而开，露出洞口。阿里巴巴走了进去，立即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里有一堆堆码到洞顶的丝绸、锦缎和彩色毡毯；数不清的金币、银币，有的装在袋子里，有的散落在地上；满筐满箩的珍珠、宝石和各种首饰；各类金银器皿和珍贵宝物。阿里巴巴一生中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好东西。此刻他看得眼花缭乱，不知所措。他担心强盗们重返山洞，抓住他，要他的命，于是赶紧装了三头毛驴能够驮得动的金币，匆匆跑出山洞。随后他说了一声：

“芝麻关门！”

石头又回到了原地。为了不使路人发现，阿里巴巴用柴草盖住钱袋。

阿里巴巴回到家里，他妻子看见这么多金币，大惊失色。她以为这是丈夫偷来的，非常害怕。

“你从哪儿弄来这么多钱？”她问。

阿里巴巴向她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妻子才放下心来。她高兴极了，因为她做梦也没想到她家会得到这么多金币。她打算数数这些金币，可是数量太多，怎么数也数不清。于是她吩咐丈夫说：

“你先在院子里挖一个坑，我一会儿就回来。”

“你到哪儿去？”

“我到你哥哥家去借个升，量量我们到底有多少金币。”

“不用了，我们把金币埋在一个地方算了。”阿里巴巴阻拦说，他不愿走漏消息。

妻子非常固执，还是去了卡希穆家。卡希穆不在家，她便向卡希穆的妻子借升。多心的女人想知道她要量什么东西，便在升底抹了一点儿蜂蜜。

阿里巴巴的妻子将升拿回家时，阿里巴巴已经挖好一个大坑在等她。她量毕金币，把它们倒进坑里，最后两人用土把坑口盖好。

阿里巴巴的妻子将升送还给卡希穆的妻子。可是她没有想到，一枚金币粘在升的底部。当卡希穆的妻子接过升时，立即发现了那枚金币。她先是大吃一惊，心犯狐疑，紧接着妒火中烧，咬牙跺脚地发誓，非要把事情弄个明白不可。

卡希穆的妻子找到丈夫，大发脾气说：“你弟弟阿里巴巴把我们骗啦！他成天在我们面前装穷，说他没粮没钱，其实他比我们要富一千倍！”

卡希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这话从何说起。妻子见他好像不信，又说：“他借我们的升量金币了！”然后拿出那枚粘在升底的金币给他看，并把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他。卡希穆顿时火冒三丈，忌妒、羡慕、恼恨交织在一起，使他不顾一切地奔到阿里巴巴家，逼他说出金币的来历。

阿里巴巴是个老实人，心地十分善良。他有什么并不愿瞒着哥哥，可是他清楚哥哥是个爱财如命的人，如果告诉他金币的底细，他一定会到山洞中去拿，这样就很有可能闯出大祸。于是他对哥哥说：“哥哥，我们两家平分这些金币吧！”

可是卡希穆不满足，声色俱厉地说：“你一定要告诉我从哪儿弄来的金币，否则我到法官那儿去告你，他们用武力没收你的钱财，把你关进监狱！”

“我不怕法官，”阿里巴巴说，“因为这些金币并不是我偷来的。我是爱你和忠实于你的，我可以把得到金币的办法告诉你，即使你把所有的金币都拿去我也没意见，因为你是我的同胞兄弟。我只是担心，你去了宝库，一旦碰上强盗，他们就会抓住你，杀死你的！”

卡希穆一想到闪闪发光的金币，什么危险也不顾了。他从阿里巴巴那里知道了路途，立即回家备好了十头骡子，然后赶着它们向强盗的宝库出发了。

卡希穆按照阿里巴巴的指点，来到那座山前。他找到那块巨石，大声说：

“芝麻开门！”

随着喊声，巨石豁然分开，向两边移去，露出了洞口。卡希穆喜不自禁，走了进去，他怕路上有人经过，看见洞口，于是回头说：

“芝麻关门！”

门便在卡希穆身后关上了。他看着洞里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和绫罗绸缎，几乎惊呆了。他只是呆呆地望着，忘了时间，忘了地点，甚至忘了自己。过了好久，他才如梦初醒，开始挑选财宝。又过了好几个小时，他挑出足够十头骡子驮的东西，才准备返回。可是他忘了开门的暗语，费了很多脑子也没想起来。他试着说了一声：“大麦开门！”门纹丝没动。他越发惊恐不安，又说：“豌豆开门！”门还是没开，他又说：“燕麦开门！小麦开门！扁豆开门！蚕豆开门！”直到他把属于豆麦谷物之类的各种名称全部说了一遍，也没想起芝麻来，洞门还是关得紧紧的。

这时，卡希穆相信自己必死无疑了。他知道，这是他贪心的结果，但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正在这时，强盗们来了。他们见洞外有十头骡子，非常吃惊。强盗头领猜到准是有人进了宝库，于是连声大叫：

“芝麻开门！芝麻开门！”

卡希穆听见叫声，才恍然想起暗语，可是已经晚了。

洞门大开，他看见了一伙怒气冲冲、持刀握剑、凶神恶煞的强盗。他想逃跑也不行了，强盗们站在洞口，犹如一道铁墙，堵住了他的去路。他下意识地向后退去，结果被一个强盗一刀砍下了脑袋。紧接着，愤怒的强盗们又把他的尸体砍成四段，挂在洞内的四个角落，以警告他的同伙——那些企图进入宝库索取财物的人们。

一切安排妥帖，强盗们走出洞外，跨上马扬长而去。

晚上，卡希穆没有回家。他妻子坐卧不宁，吃喝无味。他担心丈夫遭了不幸，于是匆匆来到阿里巴巴家，将丈夫自从早晨出去直到现在未回的消息告诉给阿里巴巴。阿里巴巴也很不安，他担心哥哥身遭祸患。但他在嫂子面前没有流露不安情绪，只是说：“也许哥哥为了不让过路人看见，先躲进森林里，等夜里再回来吧。”

卡希穆的妻子稍稍放下心，可是时至半夜，丈夫仍然未归，她越想越害怕，又跑去找阿里巴巴。阿里巴巴劝她等到早晨，而他自己赶着三头毛驴悄悄去了宝库。一进宝库，他就看见了卡希穆被砍成四块吊在洞内的尸首，非常伤心，忍不住大哭。过了一会儿，他镇静下来，知道这样哭无济于事，于是把哥哥的尸体取下，装进口袋，放在驴背上，又装了两袋财物，分别让其他两头毛驴驮着，向家里走去。

阿里巴巴赶着毛驴到了哥哥家，他嫂子见了丈夫的尸体痛哭不已，阿里巴巴好言劝慰了很长时间，才稍稍平息。阿里巴巴对嫂子说：“现在哭也没有用，我们应该商量商量如何埋葬哥哥，既不被人怀疑，又不能让强盗知道，否则强盗找上门来，我们全家都没命了！”

“我们该怎么办呢？”卡希穆的妻子没了主意。

卡希穆家有个忠实而聪明的女奴，名叫麦尔佳娜。听了他们两个人的对话，她说：“我去药店买药，就说老爷病危，快死了。”

次日早晨麦尔佳娜去了一家药店。老板问她买什么药，她说：“我家老爷卡希穆突然得了重病，不吃也不喝，看样子生命都保不住了，有什么药能够救急吗？”

老板卖给她一剂药，她急忙跑回家。第二天，她又来到药铺，买了一剂药，并愁眉苦脸地对老板说：“我担心他连这剂药都吃不完就咽气了。”

晚上，卡希穆家传出举哀、哭泣声，街坊四邻听了，无人怀疑，因为这两天他们总看见阿里巴巴和他妻子在他哥哥家跑进跑出。

“我们怎样将他装殓啊？尸体还是一块一块的呢！”卡希穆的妻子又提出一个难题。

“我给你们找一个缝尸匠来！”麦尔佳娜说。

她很快跑到一家缝纫店，找到老板，给了他两个金币。老板是一个技术高超的老裁缝，名叫巴巴·穆斯塔发。他见了金币，很是高兴，忙问姑娘有何事相求。姑娘说明来意，老板乐意效劳，于是随姑娘向家中走去。快到家时，麦尔佳娜用一块手帕蒙住穆斯塔发的眼睛，把他领到停放卡希穆尸体的房间。

麦尔佳娜给裁缝揭去手帕，裁缝动手缝尸。他动作熟练麻利，很快便把凌乱的尸首连成一体。麦尔佳娜又给他一枚金币，要他缝一件殓衣。裁缝见钱眼开，立即动手缝起来。

干完活，麦尔佳娜又用手帕蒙住裁缝的双眼，把他送出好远，直到相信他再也找不到原地了，才为他解开手帕。

次日，讣告发到卡希穆朋友手里，朋友们赶来吊丧，妇女们也都来安慰卡希穆的妻子。丧礼办得十分得体。

几天以后，因卡希穆家无人照顾，阿里巴巴便搬到了他哥哥家，继续经营哥哥的生意，并负责抚养并教育侄儿。

当强盗们再一次来到他们的宝库时，发现卡希穆的尸体不翼而飞了。

“准是他的同伙将尸体偷走了！”他们说。于是，头领派出一个强盗去城里寻找偷尸者。

强盗到了城里，找了一天一夜，也没找到线索。黎明时分，他经过巴巴·穆斯塔发的店铺前，见穆斯塔发正坐在铺里干活，便走上前去致意，并大惊小怪地问：“天还没亮，怎么就干起活来了，你看得见吗？”

穆斯塔发得意地说：“神赐给我一双好眼睛，昨天，我还在一间黑黑的屋子里缝了一具被砍成几段的尸体呢，眼睛根本不感觉累！”

强盗一听，喜出望外，使用各种伎俩套出了裁缝与麦尔佳娜之间发生的一切，然后塞给穆斯塔发一枚金币，让他领着去看看那所房子。穆斯塔发说：“我也不知道那所房子在哪儿，因为当时那姑娘用手帕蒙住了我的眼睛。”

“你跟我走，说不定我们能够找到呢！”强盗说。

穆斯塔发跟着强盗走了一会儿，在一个地方停下来，他说：“到这儿我就不知道路了。”

强盗掏出一块手帕蒙住他的双眼，说：“跟着我走，估计一下你跟那姑娘走的路程。”

穆斯塔发本是个聪颖敏捷的人，在强盗的牵引下，他边揣测边摸索。一会儿，他突然停下来大声说：“就在这儿！”

强盗在如今是阿里巴巴的住宅前用白色粉笔画了个“×”作为记号，然后匆匆回到队伍中，汇报了情况。

强盗和裁缝刚刚走开，麦尔佳娜便走出家门办事。无意间，她发现了门上的记号，大为惊讶。她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于是心生一计，拿出粉笔照着那个记号在附近每家门上都画了一个。

夜里，强盗们出动全队人马，前去抓人，可是他们发现街上每家门上都有个“×”，不仅颜色一致，连位置也一致，那个画记号的强盗也被搞糊涂了。强盗们只好悻悻而返。

回到驻地，强盗头领大为恼火，一刀砍了那个没用的家伙。他又派出第二个强盗去找巴巴·穆斯塔发。这次，强盗在阿里巴巴的院门上画了个红色记号。不料，又被麦尔佳娜发现了。她又照样子在各家门上画了个红色记号。

夜里，强盗们来抓人，一切又都乱了套。回到驻地，强盗头领又结果了第二个强盗的性命。

强盗头领亲自去找巴巴·穆斯塔发，让他领到阿里巴巴的家门前。他在门前站了许久，暗暗记下住宅的每一个特征，直到相信不会弄错了才离去。

强盗头领回到驻地，找来四十个大罐。三个里面装满油，其他三十七个，每个里面潜伏一个强盗。他把四十个大罐放在二十头骡子背上，自己装扮成卖油商。他与部下商定，以他投石为信号，他们便从罐中出来，先结果对手的性命，然后搜查财物，把丢失的东西全部夺回来。一切布置妥当，他便赶着牲口向阿里巴巴的住宅出发了。

到了阿里巴巴的住宅，强盗头领上前敲门。他对阿里巴巴自我介绍说，他是卖油商，是卡希穆的朋友，每年都要到这里来做客，他希望阿里巴巴今夜留他在此住一宿。

好心的阿里巴巴听信了强盗头领的话，把他请进屋去，并帮他将四十个大罐卸在院子里。

阿里巴巴热情招待客人，陪他吃喝谈话。谈话进行到很晚，两人还没有睡意。这时，麦尔佳娜发现她房间里的灯没有油了，便拿起油壶倒，可是油壶里也空了。她想了想，便走到院子里，打开客人带来的一个大油罐。她刚要伸手舀油，突然听见里面有轻微的响声，吓了她一跳。她赶忙盖上盖子，又打开了另一个大油罐，听见里面也有轻微的响声，而且好像是人呼吸的声音。她越发惊奇，揭开每一个罐子察看，只有最后三个没有声音。凭着她的聪明，她明白了，这是强盗们耍的奸计！她不动声色地舀了一大锅油，放在火上煮沸，然后倒进每个罐子里。强盗们一个个都被烫死了。

深夜，万籁俱寂，阿里巴巴睡着了。强盗头领见时机已到，向院子里投出了一粒石子。见没有反应，他又投了第二粒、第三粒，仍然不见有一个部下爬出罐子。他生气地跑到院子里，揭开一个盖子，一股浓烈的油味扑鼻而来，他很惊愕，伸手摸了摸，竟是一具冰凉的尸体。他又打开第二个、第三个……直至最后一个。全部如此！他气恼到极点，搞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时失去了理智，疯疯癫癫地向山里跑去。

翌日早晨，阿里巴巴一直不见客人起床，心里很纳闷，便询问他的女仆。麦尔佳娜说：“他哪里是什么油商，他是强盗头领，是来杀我们的！”

阿里巴巴迷惑地望着她，似乎不相信。麦尔佳娜把他带到油罐前说：“你打开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就知道了！”

阿里巴巴打开一看，倒抽了一口气，下意识地向后退去。麦尔佳娜说：“别怕，他们都死了。”接着，她向阿里巴巴讲述了烫死强盗的经过。

阿里巴巴异常欢喜，连连赞扬麦尔佳娜的机智和勇敢。麦尔佳娜说：“这有什么？这是我应尽的义务！”随后又说：“我们应赶快把他们埋掉，以免秘密泄露出去。”

于是，阿里巴巴带领男仆来到后花园，挖了一个很大的坑把三十七个强盗的尸体扔了进去，然后埋好，把地面弄平，显得和先前一模一样。

强盗头领跑到山里，钻进山洞。他双眼冒火，精神失常，每天在洞里大喊伙伴们的名字，可是再也听不到一声回答。他嚎啕大哭顿足捶胸，揪自己的头发，打自己的脸颊，也无从发泄他满腔的愤恨。这样疯疯癫癫地过了几个月，他的悲哀和愤怒有增无减。他知道这样下去无济于事，只有报了仇才能洗掉这奇耻大辱。于是他绞尽脑汁想出一个复仇的办法。

他乔装打扮一番，扮作一个商人，进了城里的一家旅店。他想：阿里巴巴杀死这么多人，一定会弄得满城风雨，法官一定会把他抓起来，他的家产和财物一定会被没收。于是他向旅店的门房打听：“最近城里有什么新闻？”

门房把他认为新奇的事都告诉了强盗头领，头领非常失望，因为没有一件是他关心的。失望之余他又有些奇怪，死了这么多人，怎么没有人知道呢？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那就是阿里巴巴太聪明太机警了。看来，他要复仇不能操之过急，得想一个稳妥的办法。

现在，卡希穆的商店由他儿子小卡希穆管理。这个年轻人，活泼热情，交际广泛，很快就和强盗头领混熟了。强盗头领在卡希穆商店的附近租了一家店铺，做起买卖来。他慷慨大方，热情好客，博得了顾客们的尊敬。他对小卡希穆尤其热情，经常送给他贵重礼物。一天，小卡希穆邀他到家里做客，阿里巴巴热情地接待了他。他丝毫没有认出这个强盗头子，还以为他真是侄子的朋友。

阿里巴巴吩咐麦尔佳娜备饭，麦尔佳娜端来了上等肴馔，这时客人却托辞要走。

“为什么？”阿里巴巴不解地问。

“近来我身体不好，大夫嘱咐我不能吃放盐的菜。”（译者注：阿拉伯的风俗，和主人在一起吃了盐，客人便不能做对不起主人的事。）

“这人是谁？为什么不吃盐？”机灵的麦尔佳娜警觉起来。

阿里巴巴吩咐上无盐的菜。借上菜的机会，麦尔佳娜瞥了客人一眼，看见了他长袍下的匕首。麦尔佳娜不禁心中起疑，斟酒时，她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客人，终于认出了他的真面目。

“啊，他不吃盐，原来如此！看来，不把这个恶棍除掉，我们的日子就永远不得安宁。我要沉着应付，先发制人，处死他！”

聪明的麦尔佳娜回到自己房里，换上一套鲜艳的舞服，头上缠一块漂亮纱巾，脸上罩一方面纱，腰上系一条彩色腰带，上插一把镶着宝石的匕首。客人酒足饭饱以后，她走进客厅，深深鞠了一躬，请求准许她跳一个舞。

“好吧，”阿里巴巴说，“让我们的客人欣赏一下你的舞姿。”

麦尔佳娜步态轻盈地舞起来。强盗头子对这舞蹈并不感兴趣，但还是装出很愉快的样子。

麦尔佳娜随便舞了一会儿，突然从腰间拔出匕首，快速地旋转起来，她从这一边旋转到那一边，又从那一边旋转到这一边，做出各种优美的姿势。一会儿，她骤然停下，右手拿着一只小鼓，按喜庆场合的惯例，走到在座的每人面前讨赏钱。

她首先走到主人面前，阿里巴巴把一枚金币扔在小鼓上。接着她又走到小卡希穆面前，他也扔给她一枚金币。最后，她走到强盗头领跟前。正当强盗头领从他长袍里掏取钱袋的时候，麦尔佳娜迅速地将匕首插入了他的心脏，强盗头领登时咽了气。

阿里巴巴大惊：“你干的什么事？这下我可让你毁了！”

小卡希穆也很生气。

“主人，是我救了你的命！”麦尔佳娜说。她把客人的长袍掀开，露出了暗藏的匕首。“仔细看看他是谁吧！”

阿里巴巴认出了强盗头领。他非常感谢麦尔佳娜的忠诚和勇敢。

“你曾两次从强盗手中救了我的性命，我一定要报答你。现在我宣布，解放你，恢复你的自由。从现在起，你就是自由人了。”

接着阿里巴巴又说：“你是一个聪明、勇敢、机智、能干的姑娘，我要侄子娶你做妻子，永远分享我家的幸福。”

小卡希穆欣然接受了叔父的建议。

接着，大家齐心协力，动手掩埋了强盗头领的尸体。此事没有一个外人知道。

阿里巴巴选了一个吉日，为侄子和麦尔佳娜举行了隆重的婚礼。他大摆筵席，盛宴宾客。席间，歌声、乐声和笑声连在一起，一片欢腾。

自从卡希穆出事那天起，阿里巴巴再也没去过那个装满财宝的山洞。现在，强盗们都死了，在一天早晨，他又去了那里。他下了马，走到巨石前，说了暗语：

“芝麻开门！”

跟过去一样，洞门应声而开，阿里巴巴走了进去。金银财宝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他装满一袋金币运往家中。

后来，阿里巴巴把所有的宝物都搬回家里，但是他并不据为己有，而是分给了穷苦的乡亲们。

王瑞琴译

牧羊小伙子做国王

有个小伙子放羊的时候，不小心把一只羊掉进深沟摔死了。回到家里，本来就对他看不上眼的父母又是骂又是打，最后在漆黑的夜里把他赶出了家门。小伙子边哭边在山里走着，找到一处山洞。他在洞里铺了些干树叶，然后把已经快冻僵的身体尽量地蜷成一团躺上去，但一直睡不着。

黑暗中，有一个人也来到山洞，对小伙子说：“你占了我的床，你这个冒失鬼。这么晚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小伙子提心吊胆地向他讲述了自己被赶出家门的事，请求在这里留宿一夜。

那个人说：“你铺了些干树叶在这里，真聪明！连我都没想到，你就留下吧。”说着，他自己也在一边躺了下来。

小伙子把身体缩在一起，尽量不去干扰那个人，他还假装已经睡着了，全身上下动也不动，但实际上，他根本没合眼，警觉地看着旁边的人。旁边的这个人也没睡着，他以为小伙子已经睡了，小声嘟囔着说：“这个小伙子，为我在山洞里铺上干树叶，还怕让我睡得不舒服，而把自己的身体靠在一边，我能留给他些什么礼物呢？我可以给他一块餐巾，每当他把餐巾展开，就会根据他的要求为他准备好丰盛的饭菜；我还可以送给他一个盒子，每次一打开，里边就会有一枚金币；我还可以送给他一架手摇风琴，每当他拉起琴来，所有听到音乐的人都会手舞足蹈起来。”

小伙子在这个人自言自语的嘟囔声中慢慢地睡着了。拂晓时分，他醒了过来，以为自己做了一个梦。但在他身旁的树叶上，真的放着一块餐巾、一个盒子、一个手摇风琴。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小伙子连他的脸也没见到。

他走呀，走呀，来到一个熙熙攘攘的城市，这里正准备举行马上比武大会。国王允诺，谁获胜，将可以娶公主为妻，还可以得到王国的全部财宝。小伙子心里想：我可以用一下这个盒子，要是它真能给我金币，我也去报名参加比武大赛，他开始打开盒子又关上它，每一次打开都能得到一枚闪闪发光的金币。他买了些马、盔甲、王子的服饰，又雇了些卫士和仆人，假扮成葡萄牙国王的儿子。在比武大会上，他战胜了所有选手，国王最终宣布，他将成为公主的丈夫。

但这个在羊群中长大的小伙子到了宫中，总是显得毫无教养：用手抓着吃，用餐桌布擦手，还拍拍侯爵夫人的肩膀。国王心生疑虑，派出使者到葡萄牙，了解到葡萄牙王子正患水肿病，从未离开过王宫。于是，国王立即派人把冒名顶替的小伙子抓进了监牢。

王宫的牢房正好在宴会厅的下边。小伙子一被带进牢房，里边的十九个囚犯便一起齐声嘲讽他，因为他们知道他竟妄想当国王的女婿，但小伙子并不介意。到了中午，狱卒照旧送来一大盆煮豆给囚犯，小伙子上前一脚踢翻了盆子，盆里的菜全都撒在了地上。

“你疯了！现在你让我们吃什么？你得赔我们吃的！”

这时，小伙子说：“别急，你们来看。”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餐巾，又说，“准备二十份。”然后，把餐巾展开。牢房里立即出现了一顿供二十人吃的午饭，有汤、主食和味道醇美的葡萄酒。大家一起都赶过来向小伙子道贺。

狱卒看到那盆煮豆每天都被翻在地上，囚犯们却变得越来越健壮、结实，就去禀告了国王。国王也觉得好奇，亲自来到牢房问是怎么回事。小伙子上前一步回答说：“回您的话，陛下，是我给我的同伴们准备的吃喝，比王宫的宴席还要好。不相信的话，我邀请您也品尝一下，您肯定会满意而归的。”

“好吧。”国王说。

小伙子展开餐巾，说：“准备二十一个人的饭菜，要国王的规格。”说完，立即出现了非常丰盛美味的饭菜，国王欣喜地坐在囚犯们当中吃了起来。

吃完饭后，国王说：“你把那块餐巾卖给我行吗？”

“怎么不行，陛下？”他回答，“不过有一个条件，就是您得让我跟您的女儿睡一夜，她是我订了婚的未婚妻啊。”

“行啊，囚犯，”国王说，“不过条件是你要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地躺在床边，房间的窗要开着，灯要点着，里边还要有八个侍卫。要是你同意，那就行，要是不愿意，就免谈。”

“当然愿意，陛下。我们一言为定。”

就这样，国王得了餐巾，小伙子跟公主睡了一晚，但他既不能跟公主说话，也不能碰她。一到早上他又被带回了牢房。

囚犯们看到他回来，又开始大声地讥讽他：“真冤哪！快看看这个傻瓜吧！现在我们又天天吃煮豆了！你跟国王定的这是什么傻条件！”

小伙子一点也不生气：“我们用钱还不能买来吃的吗？”

“谁还有钱呢？”

“你们看着。”小伙子说完，立即从兜里掏出一枚金币。这样，他们让人从宫殿附近的一家饭馆买来美味大餐，煮豆盆又被扣在地上了。

狱卒又跑到国王那里去禀告，国王又下到牢房来。知道了这个盒子的法力后，问：“你能卖给我吗？”

“当然，陛下。”他又跟国王说好和上次一样的条件。这样，他把盒子交给了国王，又一次跟公主睡了一晚上，既没碰她，也没跟她说上话。

囚犯们再见到他，又讥笑他说：“哎，我们又吃煮豆了，真高兴啊！”

“当然，高兴是不能缺的事。吃不到东西，我们可以高兴地跳舞。”

“你这是什么意思？”

小伙子拿出手风琴，开始拉起来。囚犯们立即围着他跳起舞来，脚上的铁镣叮叮当当地乱响。小步舞，加沃特舞，华尔兹舞，一直停不下来，旁边的狱卒听到音乐，也开始舞起来，腰上带的钥匙叮叮当当地响着。

这时，国王和宾客们正坐在宴席桌前，听到从下面囚牢中传来的手风琴声，他们也都站起身，跳了起来，像是一群中了魔的人，什么也不管不顾了，宫女跟仆人跳，骑士跟女厨子跳。家具也舞起来了，餐盘餐碗和水晶杯子蹦起来又摔下去，烤好的鸡到处乱飞。有人撞到了墙上，有人撞到了天花板上。国王一边命令停止跳舞，一边自己也舞个不停。突然，小伙子停住琴声，所有的人都倒在地上，头晕目眩，双腿发软。

国王气喘吁吁地下到牢房，说：“这是谁搞的鬼？”

“是我，陛下。”小伙子上前说，“你想试试它吗？”他用手风琴弹了一个音符，国王立即就抬起一条腿，走了一个舞步。

“停止，停止！”国王慌忙说。随后又问：“把它卖给我吧？”

“行啊，陛下！”小伙子回答。“什么条件？”

“跟以前一样。”

“哎，陛下，这次要重定新的条件，不然我就再拉琴了。”

“别拉了，别拉了，告诉我你的条件吧。”

“只要今晚能让我跟她说话，她也能回答我的话就行了。”

国王想了想，最后同意了，说：“但我得派双倍的侍卫，还要在房间里点上两盏灯。”

“这随你便。”

国王马上偷偷喊来公主，对她说：“留点神，我告诉你啊，今天晚上无论那个无赖问你什么，你就只回答‘不’，别的一个字也别说。”公主保证一定做到。

到了晚上，小伙子来到公主那间灯火通明、满是侍卫的房间，躺到床上，跟公主保持着距离。然后，他说：“我的新娘，你觉得在这么冷的天里我们应该开着窗户吗？”

公主回答：“不。”

“侍卫，你们都听到了？”小伙子喊道，“按公主的吩咐，把窗户关上。”侍卫立即照办了。

过了一刻钟，小伙子又说：“我的新娘，你觉得让这群侍卫站在周围盯着，我们在床上躺着合适吗？”

公主回答：“不。”

小伙子喊道：“侍卫！你们都听到了吗？按照公主的吩咐，出去，别再来看着了。”侍卫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回去睡觉了。

又过了一刻钟，“我的新娘，你觉得点着两盏灯睡觉舒服吗？”

公主回答：“不。”

于是他熄灭了灯，房间里漆黑一片。

小伙子摸回到床边，躺下后又说：“亲爱的，我们是合法夫妻，可我们中间好像隔着一道带刺的栅栏，离得这么远。你愿意这样吗？”

公主回答：“不。”

于是，小伙子伸出双臂紧紧抱住公主，亲吻了她。

天亮后，国王来到女儿的房间，女儿对他说：“我已听从了您的吩咐。该做的都做了。这个小伙子是我的合法丈夫，您就恩准我们结婚吧。”

国王见事已如此，就吩咐举办盛大的婚礼，还让人们举行跳舞和比武活动。小伙子成了国王的女婿，随后又继承了王位。从一个牧羊小子变成终身的国王，这就是他的命运。

马箭飞译

不肯长大的小泰莱莎

泰莱沙是一位小巧聪明的姑娘，可爱得就像个玩具娃娃，因此，大家都叫她小泰莱莎。她和爸爸、妈妈、奶奶住在山上的一个乡村里，日子过得非常快活。

后来，弟弟安塞尔莫出世了。于是小泰莱莎就经常领他外出观看鲜艳美丽的花朵，去鸡场捡刚生下来的新鲜鸡蛋，并让弟弟去摸那些肥大温和的母牛。

一天，爆发了战争。小泰莱莎的父亲被抽去当了兵。结果，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回来。小泰莱莎见妈妈和奶奶整天哭个不停，就好奇地问道：

“你们为什么哭呀？”

“我可怜的小泰莱莎，可怜的小安塞尔莫，”奶奶回答说，“你们的爸爸再也回不来了。”

“那怎么行！”小泰莱莎叫道，“爸爸多好呀，我最最爱他。我马上给国王写封信，让他把爸爸还给我们，我们一步也不能离开爸爸。”

“国王是不可能把你爸爸还给我们了，”奶奶说，“国王派他去打仗，现在战争结束了，国王打胜了，但我们却遭受了无可挽救的损失，你的爸爸死了。”

“这太不合情理啦！”小泰莱莎气愤地说道，“也太不公平了，简直叫人有点莫名其妙！”“我的孩子，”妈妈说，“等你长大后，你就知道了。”

“我什么也不想知道，”小泰莱莎眼含热泪说道，“此外，我也不想再长了，就让我永远保持这个小小的身材吧。”

她的话一点也不假。自从那天起，小泰莱莎果真再也不长了。然而，小安塞尔莫却每天都在长，一直长到他能独自一人奔跑游玩的时候，可他的姐姐仍然是那么小，那么忧愁。

后来，当她的小伙伴都长成高大、健壮的美丽姑娘，开始为自己缝嫁衣裳的时候，小泰莱莎仍保持着原来那个样子。于是，“不肯长大的小泰莱莎”这个绰号，从此就叫开了。

“小泰莱莎，”她们说，“如果你还是这么小，谁还娶你呀？”

“我谁也不嫁。”

“如果这样的话，小伙子们可就不来给你奏小夜曲啦。”

“对我来说，听不听它都一个样。”

“那样，你可就无法穿高跟皮鞋啦。”

“我不要穿什么高跟皮鞋，我最喜欢的是我的平底鞋。”

姑娘们一听都笑了，于是小泰莱莎就跑进了草房里。在那里，她想啊想啊，想得头昏脑涨，可始终就没有想出一个办法，改变她要保持那么小的决心。

后来，小泰莱莎的妈妈由于悲伤过度，加之劳累，得了重病，被送进了医院。这样，家里的一切活儿都压在了年老的奶奶身上了。小泰莱莎每当看到弯着腰的奶奶，吃力地背着木柴朝家里走来时，心中别提是多么地难受了。

“我的命真苦啊，”奶奶一边打水一边说，“这一桶一桶的水太重了。唉，小泰莱莎，如果你能快点长大就好啦，也好减轻我的一点负担。”小泰莱莎听后，暗地想试提一桶水，可是怎么提也提不起来。她想试背一捆柴，结果，非但没有背起来，反而摔了一跤。把膝盖皮也擦破了。

“看来没有别的办法可想，”小泰莱莎说，“只有长大一点，但只能长大那么一丁点儿，能帮助奶奶干活就行了。”

说来也真怪，她真的就让自己长大了那么一丁点儿，然后就去井边打水。奶奶一见她手提满满一桶水，毫不费力地走进家里，高兴极了，把她亲了又亲。

“谢谢你，小泰莱莎，你真是一个好孩子。你再去叉点草料给母牛吃，好吗？今天，我的胳膊很痛，再说，杈子也太重了。”

于是，小泰莱莎就跑进她家草房附近的一间牛棚里，双手抓住草杈，却提不起来，杈子重得就像是铅块似的。

“没有办法，”小泰莱莎说，“看来，我还得再长大一点儿。”

话音刚完，她真的又长大了一点儿。这样，她就和她以前的女伴们几乎一样高了。可是人们因叫惯了，仍然叫她“不肯长大的小泰莱莎”。因为，当一个人获得了一个绰号后，想要人们轻易忘记，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后来，奶奶去世了，可妈妈仍在医院里。于是，家中的一切事情又全落到了小泰莱莎的身上了。那时，弟弟才上小学一年级，每天早晨，小泰莱莎得按时叫醒弟弟，督促他把脸儿洗干净，给他准备好书包和早饭，然后再陪他去学校。回来后，她又忙着准备中午饭，打扫房间，整理床铺，喂牛喂鸡，有时还得去园地里干活……

这样，一到晚上，小泰莱莎就又累又困，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可她还得去洗碗碟，把弟弟的衣服补好熨平。

“看来，我还得再长大一点儿，”小泰莱莎决断地说，“因为妈妈还没回来，弟弟又小，照料不了自己。如果我再不好好照顾他，那谁来关心他呢？”

于是，小泰莱莎就又长大了一点儿，活儿对她来说，顿时好像也变得轻了。有时她对着镜子，看着自己高大的身躯，不由得又埋怨起自己来：

“你怎么这样不坚强，小泰莱莎？你以前不是决心不愿长大的吗？可瞧你现在长得多大，连镜子都快容不下你了。”

可是她马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又埋头干活去了。她想：我是长大了，可我不是为了自己才长大的，因此，我问心无愧。

妈妈病好后从医院里回来，见家中有条有理，安塞尔莫的衣服整洁干净，小泰莱莎长得又高又大，差一点都认不出来了。妈妈心中非常高兴。

妈妈的健康还没有完全复原，小泰莱莎不肯让她做家务事情。

“你出去晒晒太阳吧，”她对妈妈说，“或者去树林里散散步，好好保养保养，家务事我来做。”

现在家中有三个人了，活儿也多了，因此，小泰莱莎一个人忙得有点吃力。

“没有办法，”她说，“我还得再长大一点儿，这样做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不让妈妈再次病倒。”

于是，她又长大了一点儿，现在她可成了村子里最高最漂亮的姑娘之一了。如果她再长下去的话，人们可就要给她起个“长杆”的新绰号了。

“喂，‘不肯长大的小泰莱莎’，现在你再也不能长了，否则，要比小伙子们都高了；到那个时候，谁也不会娶你为妻的。”姑娘们笑着对她说。

事实上，小泰莱莎既不想小伙子们，也不为自己着想：她时时刻刻只想着一件事情，那就是怎样去帮助人。现在她长得又高又壮，心中非常高兴，因为这样，她就能帮助更多的人了。等到妈妈身体基本恢复，小泰莱莎的活儿就减轻了些。于是，她就去帮助她家隔壁的一位无亲无友的老大娘干活。

有一天，从山上下来一个全副武装的强盗，他一进村，就凶狠地命令村民赶快交一千克的金子给他。

“一克也不能少！”他威胁说，“否则，我就把你们的住房一个一个地烧掉。”

当时，没有一个人敢与他违抗。为了凑齐那一千克的金子，妇女们慌忙地把金戒指、金耳环、金项链收在一起。香料店的老板娘把她的磅秤推了出来，要称称看搜集的金子是否够一千克。她一边称，一边不停地向人们说，她借出磅秤，就等于完成了交金子的义务。

相反，这时小泰莱莎正在挨家挨户地说服男人们：

“快，把大伙联合起来，你们人多，强盗只有一个。”

“他虽是一个人，但他有枪呀，”男人们害怕地回答说，“我们看最好还是满足他的要求为妙。”

小泰莱莎一听又气又急：“你们到底是男人还是山羊？”

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回答。反之，为了不让小泰莱莎看见他们羞得通红的脸，都把脸转向了一边。

“既然这样，那好吧，”小泰莱莎说，“我来对付他！”

说完，她就跑回家，站在镜子面前大声地叫了起来：

“我还要再长大点，我要成为一个巨人。”

话音刚落，她果然飞快地长了起来，一直长到她头顶天花板。但她仍不满足，又来到院子里任己成长；当她长到和屋顶一样高的时候，她才停止下来，看了一眼，心中仍不是非常满意。

“我应该长得和烟囱一样高！”她决断地说。

当她长得和烟囱一样高，心觉满意的时候，才动身去惩罚那个强盗。

惩罚行动非常简单。小泰莱莎来到广场上，就朝那个强盗走去。强盗一见有个巨人朝他走来，吓得慌忙丢掉猎枪，拔腿就逃。小泰莱莎一见，只朝前跨了几步，就一把抓住了他的脖子，然后把他放在钟楼顶上，用命令的口气说：

“你就坐在这里吧，直到警察来把你抓走时为止。”

这个强盗一听，吓得不由得从钟楼上掉了下来，摔得顿时断了气。

小泰莱莎向四周看了看，只见大伙正从家门出来，热烈地向她表示祝贺。小泰莱莎一句话没说，转过身子就回家去了。

“这一次我长得太多了，”她说，“可有什么办法呢，总不能眼看强盗胡作非为啊！”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奇妙的事情。小泰莱莎每走一步，她的高大身材就缩短好大一段。到后来，她越缩越小，直至缩到一个中等身材姑娘那么大小了并且还成了村里最漂亮的一个姑娘。

人们一瞧，简直无法相信这是事实。

“小泰莱莎，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啊？”他们问。

小泰莱莎高兴地微笑着，一句话也没说。她是一个非常淳朴的姑娘，根本不知道这么一个道理：一个最普通的人，只要他敢于同恶人作斗争，就能成为一名巨人。

刘风华译

踩面包的姑娘

你大概听说过那个怕弄脏自己的鞋而踩面包结果倒了大霉的姑娘的故事，这个故事已经变成文字并且印刷出来了。

她是个穷孩子，却骄傲自大、蛮横任性，就像常说的那样，她生来就是个孬种。在她还很小的时候，她就喜欢抓住苍蝇，撕下它们的翅膀，害得它们只能慢慢爬行。她还把屎壳郎和金龟子抓来，每只插上一根针，再把一片绿叶或者一张小纸片放到它们的脚跟前，可怜的小虫子马上就去抓，把叶子和纸片翻过来、翻过去，想把插在身上的那根针摆脱掉。

“嘿，屎壳郎会看书啦！”小英格尔说，“看哪，它翻书的那个劲头！”

她慢慢长大了，秉性非但没有好一点，而是越变越坏。不过她长得很美，这正是她的不幸之处，否则她大概会被管束得同现在大不一样。

“你的毛病非要有点重药来治一下不可。”她的亲生母亲说，“你小时候老是踩我的围裙，我真害怕你长大后会踩我的心窝。”

唉，她还就真的这么干了。

现在她到乡下去给有钱人家帮佣，那家人家待她很好，就像对他们自己家的孩子一样，让她穿得很好，她出落得越发好看了，可是脾气也就越发娇纵起来。

她出门在外帮了一年工，她的主人对她说：“小英格尔，你应该回去一趟看看父母了。”

她就动身回去，不过是想要炫耀一番，让大伙儿看看她穿戴得多么华丽。她刚走到村口的那条乡间小路上，就一眼望见姑娘们和小伙子们坐在街头的池塘旁边聊天，她的母亲也坐在一块石头上，身边放着一捆她从森林里捡回来的柴火。英格尔二话没说，扭头就往回走，她觉得这实在是奇耻大辱：自己这样雍容华贵，竟会有这么个衣衫褴褛的拾柴火的母亲。她对转身离去一点也不觉得后悔，心里只是烦恼不已。

又过了半年时间。

“你一定要找一天回家去看看你年老的父母，小英格尔！”她的主人吩咐说，“这里有一大块小麦面包，你带回去给他们，他们看到你会很高兴的。”

英格尔穿上了最漂亮的衣服，穿上了她的新鞋。她把裙子提得高高的，小心翼翼地走路，这样可以使得双脚保持干净。她这么做是无可非议的，可是她沿着小路来到了一片泥泞不堪的沼泽地，那里污泥浊水淹没了一段路面，于是她就把面包扔到污泥里，以便踩在上面走到干的路面上去，不让鞋子沾上泥水。可当她一只脚踩在面包上，刚抬起另一只脚的时候，那块面包却带她一起往下陷，她沉了下去，愈来愈深，直到沉得不见踪影，剩下一个泛着水泡的黑泥坑。

这就是那个故事。

那么英格尔究竟到哪里去了呢？她一直沉下去，到了常常在那里酿酒的沼泽女人那里去了。沼泽女人是小河女妖的姑妈，小河女妖是很有名气的，有许多关于她们的歌谣，还有不少关于她们的图画。不过对于沼泽女人大家却了解得很少。夏天草地上雾气蒙蒙的时候，那就是沼泽女人在酿酒了。英格尔就是一下子沉到她的酿造作坊里去的，那地方真是叫人待不下去。若是同沼泽女人的酿造作坊相比的话，那么污水塘就算是宽敞明亮的厅堂了。所有的酿缸里都散发出一股臭气，熏得人头晕目眩。这些酿缸又是一个挨一个地紧紧地排列着，要是中间有一条小缝可以让人挤过去的话，你也不敢过去，因为这里有黏糊糊的癞蛤蟆和又肥又粗的水蛇缠在一起。小英格尔就是沉到了这个地方，所有这些令人作呕的活东西都是湿漉漉、冷冰冰的。她浑身都瑟瑟发抖。哎哟，她的身体越来越僵了。她的脚上仍牢牢地粘着那块面包，那块面包拖着她往下沉，就像一根小草底下附着一颗琥珀纽扣那样。

沼泽女人正好在家里，因为那天说好魔鬼和他的曾祖母要来登门拜访。那个曾祖母是一个非常恶毒的老太婆，她从来就闲不住的，甚至出门也带着自己的手工活来干。今天她也随身带来了，那是给人的鞋子里缝上一块“不许停下来”的皮子，让穿上那双鞋的人永远走个不停，无法安宁。她还绣得出谎言来，会用钩针把散落在各地的流言蜚语都编织到一块儿，用来害人，诱人堕落。唉，这个老曾祖母啊，她就这样缝呀、绣呀、编织呀，忙个不停。

她一眼看见了英格尔，又把眼镜戴上再看了她一眼：“嗯，这是一个有灵性的姑娘，”她说道，“我恳求你把她送给我，作为这次来访的纪念。她正好能成为我重孙的前厅里的雕像。”

于是她得到了英格尔，带着英格尔来到了地狱。人们并不总是这样直接来到地狱的，可是他们倘若有灵性的话，就用不着走弯路，而是一下子就到地狱里去了。

那个前厅开阔得无边无际，你若是朝前看一下，会看得你头晕目眩；往后看一下，也照样看得你头晕目眩。一大群愁眉苦脸的人在等待着慈悲的大门打开，他们要等待很久很久。肥大得爬起来都东倒西歪的蜘蛛在他们的脚上吐丝织网，这些蜘蛛网已经有上千年了，像脚镣一样深深地勒进他们的肉里，像铜链一样锁住他们。因为这个缘故，他们的灵魂永远都不得安宁，不断地遭受着痛苦的折磨。那个守财奴站在那里干着急，因为他忘记把钱柜的钥匙带来了，虽然他明明记得那个钥匙就插在钱柜的锁孔里。唉，要是把他们所遭受的种种非人的待遇都讲述一遍的话，那真是太劳神了。英格尔站在那里充当雕像，就尝到了这种难受的滋味。她双脚全陷在面包里了，越陷越深。

“真是活该，为的是不想把脚弄脏，竟落得了这么个下场。”她自言自语地说，“看哪，他们都瞪着眼睛在瞅我。”一点不错，他们都在瞪着她，邪恶的念头在他们的眼神里闪现出来。他们在讲着话，可是只看见嘴角在牵动，却听不到一丝声音。看着他们的模样，真是叫人害怕。

“看着我想必让他们大饱眼福。”英格尔想道，“我的脸蛋那么美丽，身上还穿着那么漂亮的衣服！”她转动了一下眼睛，颈脖已经僵硬得无法扭动。哎哟，真糟糕，沼泽女人的酿造作坊把她的衣服弄得一塌糊涂，她根本都想象不出来。她的衣服成了一大块湿乎乎的烂泥，粘在她的身上，头发上缠着一条蛇，蛇从她的脖子旁边垂了下来。她的裙衫的每个褶子里都趴着一只癞蛤蟆，它们伸出头来朝外看，还像害着哮喘病的癞皮狗那样呼哧呼哧地响个不停。那个样子真是吓人。“不过这里别人的模样也都挺难看的。”她这样自我安慰道。

最糟糕的是她这会儿觉得肚子饿得要命，但是她弯不下腰来，不能从粘在脚上的那块面包上掰一块下来充饥。那是做不到的，因为她的脊背是僵硬的，胳膊和双手也是僵硬的，她的整个身体就像一尊石雕，只有眼睛还可以转动，而且可以转动几乎整整一圈，于是她的双眼可以转到脑后去看背后的东西，这副模样真是吓人。过了一会，苍蝇来了，它们在她的眼睛上爬来爬去，她眨眨眼睛，苍蝇却不飞走，因为它们不能飞了，它们的翅膀已经被人撕掉，如今成了爬虫。哎哟，受不了啦！要忍受痛苦的折磨，还有饥饿的煎熬，到了后来，她觉得自己肚子里的五脏六腑都互相啃噬起来，把它们自己吃个精光。她的肚子里空洞洞的，空得令人恐怖。

“再这样下去，我就吃不消了！”她说，可是她还要强忍着这样的煎熬，没完没了地忍受下去。

就在这时候，一滴滚烫的热泪洒落到她的头上，滚过她的脸颊和胸口，落到了那块面包上，又是一滴，接着又洒落下来许多，那是谁在为小英格尔流泪呢？她不是在人世间还有个母亲吗？一个母亲为她的孩子流的伤心的泪水迟早总是会落到她孩子身上的。可是这些泪珠并没有减轻她所受的折磨，反而使得这种痛苦更加剧烈，因为那些泪珠在火辣辣地烧灼。那饥肠辘辘的滋味真是令人无法忍受，何况她脚底下还踩着面包，而手却够不到拿不着。到了后来英格尔有一种感觉，那就是她的身体里的所有内脏都已被吃得精光，她的躯壳成了一根空洞洞的管子，什么声音都可以被这根空心管子吸进去。她能够清清楚楚地听见人世上大家议论她的所有的话。她听到的全是严厉责备她的话。她的母亲虽然号啕大哭，非常伤心，可是她说：“骄傲者必定要摔跤，这就是你败坏的根，英格尔，你真的把你母亲的心伤透了。”

她的母亲和那个地方的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她的罪孽，她把面包踩在脚底下，就一下子沉了下去，消失得不见踪影。一个放牛的牧童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大家，那是他在山坡上亲眼看到的。

“你让你母亲伤透了心，英格尔。”她母亲说，“唉，我一直就担心你会遭殃的。”

“如果我从来不曾出生到人间来就好了，”英格尔想，“那样我就会好过得多，现在母亲哭又有什么用呢？”

这时候，她听到了她的主人，就是待她像亲生孩子的那对夫妇在说话，连他们都说：“英格尔是个罪孽深重的孩子。”他们还说：“她暴殄天物，一点也不爱惜上帝的恩赐，竟然把它踩在脚底下。慈悲的大门怕是不会对她打开啦！”

“他们本来应该对我严加管束，”英格尔想，“我一有坏念头，他们就该马上整治我。”

她还听到人家把她的故事编成一首歌谣，唱到：“骄傲的姑娘啊，为了鞋子光亮，宁肯踩踏面包。”这首歌谣在全国各地都被人传唱。

“为了这件事情听到了这么多的责骂，也是为了这件事情吃了那么多苦头。”英格尔想，“别的人也真应该为了他们的罪孽受到惩罚才对。是呀，该受到惩罚的人有许多许多呢！唉，我受到了多少折磨呀。”

于是她的心灵比她的躯体变得更为僵硬了。

“在这里和这些人混在一起，我是没法子变好的。我也不想再变好啦。瞧瞧，他们是怎样瞪着眼睛瞅我来着。”

她心中的怒火在燃烧，她对所有的人都抱有怨恨。

“现在他们在上面可有话说啦！唉，我可是倒了大霉啦！”

她听见大人们在向他们的孩子讲述她的故事，孩子们把她叫做“不敬神灵的英格尔”。“她真太可恶啦！”他们说，“她那么坏，应该受到惩罚才对！”

连小孩子对她也一句好话都没有。

可是有一天，正当怨恨和饥饿在啃噬她空洞洞的躯体的时候，她听见有人提到了她的名字，那是一个大人在对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一个小姑娘——讲她的故事。那个小姑娘听了那个有关骄傲而爱好虚荣的故事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那么她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人间来了呢？”小姑娘问道。

大人回答说：“她永远回不到人间来啦。”

“要是她请求宽恕，而且以后再也不做这样的事情了呢？”

“不过她是不肯请求宽恕的。”大人回答说。

“我真心希望她会请求宽恕，”小姑娘说道，口气里流露出无限的伤感，“我情愿把我的玩具娃娃全都拿出来送人，只要她能够回到人间来。她待的地方真是太可怕了，可怜的英格尔。”

这番话深深地触动了英格尔的心灵，她一下子觉得好受多了。这还是她头一回听到有人说“可怜的英格尔”，而且连她的最细小的过失也没有提到。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为她伤心哭泣，为她祈求上苍，她听得自己都想大哭一场，可是她却哭不出来，这真痛苦啊！

人间岁月匆匆流逝，而在地狱却毫无变化。她难得再听见上面的声音，她的名字也被人提到得愈来愈少。忽然有一天，她似乎听见了一声长叹：

“英格尔呀英格尔，你伤透了我的心，我一直这么说来着。”这是她母亲在弥留之际发出的叹息。

她还听她的名字后来又被她的主人提到了。她的主人说了许多充满温情的话，女主人说：“我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你，英格尔！有谁知道自己的归宿在何处呢？”

可是英格尔心里十分明白，她的仁慈的女主人的归宿绝不会是她所待的这个地方。

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一段漫长、辛酸的岁月。

英格尔忽然之间又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人提起。她看到在她的头顶上有两颗明亮的星星在闪耀，这是一双温柔的眼睛在人间一眨一眨的。自从那个小姑娘为了“可怜的英格尔”伤心痛哭以来，许多个年头已经过去了，那个小姑娘变成了一个老妇人，现在上帝在召唤她了。就在弥留之际，她一生中许多曾经许过的愿全都在她的脑海中涌现出来。她记得小时候在听完了英格尔的故事之后她嘤嘤地哭泣起来，就在这时，那景象又生动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她不由得高声呼唤道：

“主啊，我的上帝！我难道不像英格尔那样，踩着你给予的恩赐却又毫不自知？我难道在内心不也有过骄傲吗？但是您却那样地慈悲，没有让我沉沦下去，而是把我留在人间。在我一生的最后时刻，求您不要抛弃我。”

老人闭上了双眼，但是她心灵的眼睛却睁开了，可以看得见世人所见不到的情景。由于英格尔是她弥留时所惦记的最后一个人，所以她最先看到的就是英格尔，看见她陷得有多么深。一看到这样凄惨的情景，虔诚的老妇人不禁痛苦起来，她站在天国里，像个小孩似的为可怜的小英格尔哭泣。她的痛苦和祈祷在那个空洞洞的躯壳里引起了回响，使得那个禁锢已久、备受折磨的灵魂终于回心转意，那个灵魂终于被来自上苍的未曾想到过的爱所感化了。上帝的一个天使竟然为她而哭泣，为什么要赐给她这么大的恩典！她这个受尽折磨的灵魂回想起了她在人世间所做过的每一件事，不禁失声痛哭起来，哭得那么伤心，是英格尔不曾有过的。她心里充满了对自己的悔恨，她认定宽恕的大门是永远不会朝她打开了。就在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悔恨不已、悲痛欲绝的这一瞬间，在这个无底的深渊里忽然有一道亮光照射进来。这道亮光的威力巨大，要比融化掉孩子们堆在院子里的雪人的阳光还要强烈。说时迟那时快，英格尔的僵硬的身躯顿时融化成点点水滴，化成一片蒙蒙轻雾，这要比雪花落在孩子们的热气腾腾的嘴里融化得还要快，英格尔僵直的身体在这片水雾之中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只小鸟东倒西歪地像闪电一般朝人类世界飞去，可是它对四周的一切都感到害怕和胆怯，也为自己而感到羞耻和惭愧，怕见到每一个有生命的东西，所以它匆匆忙忙地躲进一堵倒塌的土墙上的一个黑洞里。它蹲在那里，缩成一团，浑身瑟瑟颤抖；它一声不吭，因为它也发不出声音；它躲藏在那里，很久很久才渐渐安静下来。

它抬起头来朝四周看看，觉得这里才是一个美好的地方。是呀，这儿真是个美丽的地方，空气那么新鲜，月亮的清辉映亮了四周的一切，树林和灌木丛散发出阵阵清香。它栖息的这块地方真是妙不可言。再看看自己身上披的羽毛是多么干净。每一件事物都显现出来主的博爱和荣耀。这只小鸟满怀思绪、百感交集，它想要一吐为快，要把所有的想法都用激昂的歌声倾诉出来。她非常想唱，像春天的杜鹃和夜莺一样放声高歌，可是却偏偏就唱不出来。不过上帝连小虫子的无声的赞歌都能听得见，想必他也会听得见这只小鸟胸中澎湃的激情。

这些无声的歌在小鸟的心中不断地酝酿着，只要它扑扑翅膀去做了一件好事，那歌声就会涌现出来。

圣诞节来到了。农夫们在墙脚根放了一根竿子，上面挂着一束没打净的小麦穗，好让天上的飞鸟也能过一个快活的圣诞节，在救世主降生的时刻能有一顿丰盛的美食。

圣诞节清晨，当太阳升起来照亮了麦穗的时候，鸟儿们都叽叽喳喳地围到了挂有食物的竿子旁边。这时候从墙角边传来了轻轻的鸟叫声，那不断涌现出来的想法终于变成了啼鸣，那微弱的叫声是一首欢乐的颂歌。在天国里，他们当然知道这是一只什么鸟。

严寒的冬天来临了，水面都结起了厚厚的冰层，鸟儿和森林里别的飞禽走兽都很难寻觅到食物。那只小鸟飞到乡间的大路上，在雪橇留下的辙痕里细细寻找，偶尔也能找到一颗麦粒，在路旁行人歇脚的地方还找得到一些面包渣。它只吃一点点，却把其他饥饿的麻雀叫过来，让它们也一块儿吃。它还飞进城去，到处张望，有时候一只慈善的手会撕下一点面包来，放在窗沿上让鸟儿充饥，可是它也只吃一点点，把其余的都让给了别的鸟儿。

在整整一个冬天里，这只小鸟分给别的鸟儿吃的面包渣全部加在一起的话，几乎已经同当初小英格尔为了不情愿弄脏自己的鞋而踩踏的那块面包一样大了。在它找到最后一块面包渣而且把它分送给别的鸟儿的时候，这只小鸟的翅膀由灰色变成了白色，而且可以非常宽阔地伸展开来。

“看哪，一只海燕在飞渡大海！”孩子们看到这只白色的鸟儿时都叫喊起来。它时而冲向海面，时而振翅飞翔在明媚的阳光之中。它雪白的身体闪闪发光，谁也看不出来它飞向哪里去了。大家都说它一直飞进了太阳里。

石琴娥译

灰姑娘

从前，有一位绅士，他的妻子死后，他又结了第二次婚，娶了一个非常虚荣又傲慢的女人为妻，你能想象到她有多虚荣，她就有多虚荣，你能想象她有多傲慢，她就有多傲慢。这个女人还带来了两个女儿，她们和她们的母亲一样，脾气都很坏。而这位绅士还有一个年幼的女儿，是第一位妻子所生，她很善良，而且讨人喜欢，有着至高无上的品性，和她死去的母亲很像，那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女人，你能想象到她有多善良，她就有多善良。

婚礼一结束，这个继母就开始显露出她本来的面目。她容不下这个年幼的女孩，因为她那些美好的品德和性格只会让她自己的两个女儿看上去更令人厌烦。于是，她命令这个可怜的女孩干所有的家务活。女孩每天不得不洗碗刷盘、擦洗楼梯，还要打扫女主人和她两个女儿的房间。她自己只能睡在阁楼里脏乱不堪的稻草堆里，那就是她的床。她的姐姐们却住在舒适的房间里：地板上镶嵌着美丽的图案，床铺也都按照最时髦的方式收拾得整整齐齐。她们的房间里面还有一面大镜子，可以从镜子里面从头到脚地欣赏自己。

这个可怜的孩子耐心地忍受着所有的事情。她也不敢在她的父亲面前有任何抱怨，因为如果那样，父亲就会大声地斥责她，现在他已经完完全全地听从于他的妻子。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一做完家务活，可怜的孩子就会走到烟囱旁边的角落里去，坐在煤渣和灰烬中。也正因为这样，每个人都开始叫她灰姑娘。就连那两姐妹中年纪较小的妹妹，虽然没有她姐姐那般刻薄，但也开始叫唤这个可怜的女孩为“灰姑娘”了。那两个异父异母的姐妹每天都穿着华丽的衣服，尽管如此，穿着破衣烂衫的灰姑娘仍然比她们好看上千倍。

一天，国王的儿子正在筹划举办一场盛大的舞会，他邀请了全国所有身份显赫的家族都来参加。那两位年轻的女士也在邀请之列，因为她们已经有了一定的社会知名度。要去参加舞会了！她们为此兴奋，激动不已，忙着挑选最讨人喜欢的衣服和头饰。而这对灰姑娘来说，意味着要做更多的事情，因为她是唯一不得不为姐姐们熨烫亚麻布衣服的人，并且还要为她们的衣服打出好看的褶子来。那两位小姐整整一天都在谈论衣服，除此以外，就没有什么可讨论的了。

姐姐说：“我想我应该穿那件红色的天鹅绒套装，上面还点缀着美丽装饰呢。”

“我只穿那件普通的衬裙，不过我会披上那件点缀着金色花朵的头巾，还要戴上我的钻石项链来装点一下，这样才会让我与众不同。”

两姐妹派人请来了附近最好的美发师，把头发烫成了两组卷儿。她们还从最好的化妆大师那里买来了漂亮的发夹。她们把灰姑娘叫来，询问她的看法，因为她们知道灰姑娘有着高雅的品位。灰姑娘给她们提出了一些非常好而又切实可行的建议，甚至主动要求帮助她们打理头发，两姐妹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当灰姑娘为她们梳头的时候，她们问道：“灰姑娘，难道你不想去参加舞会吗？”

“哎呀！亲爱的女士们！你们这不是拿我寻开心吗？那可不是我抛头露面的地方！”

“你说得对，如果人们知道你也去参加舞会，我想每个人都会觉得好笑的！”

除了灰姑娘，其他人都可能会给她们来个不起眼的发型，不过灰姑娘天生就是好脾气，她不仅没有责怪她们，而且还把她们的头发梳理得非常完美。两姐妹实在是太兴奋了，以至于两天来她们都吃不下任何东西。为了让腰显得尽可能的细一点，她们把衣服上将近一打的蕾丝花边都撕了下来。她们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照镜子上。快乐的那一天终于来到了。她们出发前往舞会，而灰姑娘站在她们的身后，眼巴巴地望着她们的背影，直到她们走远了。当她们消失在看不见的地方时，灰姑娘开始哭泣起来。一位慈祥的老婆婆看见灰姑娘含着眼泪，问她出了什么事。

“我多么想……我多么想……”灰姑娘不停地啜泣着，难过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老婆婆实际上是神母仙子，她对灰姑娘说：“你真的非常想去参加舞会，是不是呀？”

“是的，打心眼儿里想去！”灰姑娘回答说，接着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好吧，如果你善良而仁慈，那么，我保证把你送到那儿去！”

神母仙子直接走进灰姑娘的房间，对她说：“到园子里去，摘一个南瓜来给我吧！”

灰姑娘在园子里挑选了一个最漂亮的南瓜，将它带回去给了神母仙子。这个南瓜又将怎样把自己带到舞会去呢？灰姑娘一点儿也不知道。神母仙子把南瓜的内瓤都舀了出来，只留下南瓜的外皮。她把她的手杖往地上一点，就在这个时候，南瓜变成了一驾非常漂亮的金色马车。接着神母仙子又查看了捕鼠器，发现里面有六只老鼠，而且还活着。她告诉灰姑娘把捕鼠器的门打开一点点，每当一只老鼠跑出来的时候，神母仙子就点一下手杖，很快那只老鼠就变成了一匹骏马。一会儿工夫就出现了六匹高头大马，它们和老鼠一样呈灰色，还带着斑点花纹。这六匹大马组成了一支豪华气派的马车队。还需要一个马车夫，这可让神母仙子感到为难了。

灰姑娘说：“我去看看捕鼠器里还有没有老鼠。我们也许可以把老鼠变成马车夫。”“你说得对！”神母仙子说，“那就去看看吧！”灰姑娘把捕鼠器拿过来，发现里面有三只大老鼠。神母仙子挑选了其中一只胡须最完整的老鼠，将她的手杖往地上一点，那只老鼠就变成了一个仪表堂堂的车夫，他还有着好看的胡须。然后，神母仙子又对灰姑娘说：“你到园子里去，在水罐的后面你会找到一些蜥蜴，把它们带来给我吧。”

灰姑娘把那些蜥蜴拿来后，神母仙子就把它们变成了六个男仆，他们穿着编成麻花状的衣服，立刻自动地站到马车后面，他们恭敬地待在那里，那么安静，似乎一直以来他们什么事都没有做过，而只是活着。

接着，神母仙子对灰姑娘说：“好了，现在你拥有了这些东西，它们会把你带到舞会上去，你不觉得很开心吗？”

“是的，我很开心，但是我还必须像我平时那样，穿着这些破破烂烂的衣服去参加舞会吗？”神母仙子挥了挥她的魔杖，灰姑娘的衣服在一瞬间就变成了金丝银线的外衣，上面还点缀着珠宝。最后，神母给了灰姑娘一双水晶舞鞋，那一定是你见过的最漂亮的鞋子。

终于，灰姑娘为舞会做好了准备，然后她上了马车。她的神母仙子一再嘱咐她要在午夜12点之前回来，并且警告她，如果多待一分钟，她的马车就会重新变成南瓜，而那些马匹将会重新变成老鼠，那些仆人也会重新变成蜥蜴，而她的衣服则会重新变回以前的样子。灰姑娘向神母仙子保证说，她一定会在午夜12点的时候离开。她满怀着喜悦，向舞会地点出发了。

王子得到消息说，有一位高贵的公主刚刚来到舞会，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认识她，他一听说就出来亲自迎接她。他伸出胳膊，让她挽着，帮助她走下马车，护卫着她走向大厅，那里聚集了一大群人。突然，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没有人跳舞了，小提琴手们也停止了演奏，因为每个人都被这位刚刚走进来的、不知名的女士深深地吸引住了，他们都在凝视着她非凡的美貌。只听得到一阵阵嘈杂唏嘘声—“哦，她是多么的漂亮呀！”就连国王，尽管他已经很老了，也无法把目光从这位公主身上移开。他对王后低声说，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到如此美丽而迷人的姑娘了。所有在场的女士都在认真仔细地观察灰姑娘的头饰、头发编梳的式样和穿着打扮，这样她们也好试着找到同样美丽的织品，雇请到能工巧匠为自己做一身和灰姑娘一样的衣服。

王子引着灰姑娘走到最引人注目的地方，问她愿不愿意和他一起跳一支舞。她跳得非常优雅，每个人都羡慕得不得了。舞会还摆设了豪华的晚宴，但是王子却没有吃下一丁点儿东西，因为他根本就不能把目光从灰姑娘身上移开。灰姑娘走过去，和她的姐姐们一起坐了下来，并致以她们许许多多的问候和赞美。灰姑娘和她们一起分享王子送给她的橘子和柠檬。她的姐姐们非常惊讶，因为她们根本就没有认出她就是灰姑娘。正当和她们聊着天的时候，灰姑娘听到了12点差一刻的钟声敲响了。她向人们深深地鞠躬，之后，她飞速地离开了。

灰姑娘一回到家，她就去找神母仙子。在对她表示感谢之后，灰姑娘说她希望能再次参加舞会，因为王子已经邀请她第二天再去。当她向神母仙子讲述在舞会上发生的事情的时候，她的两个姐姐开始敲门了。灰姑娘过去打开了门。

“你们在外边待得可真晚呀！”灰姑娘说着，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揉着眼睛，还伸了一个大懒腰，看起来好像刚起床的样子。事实上，自从她的两个姐姐离开后，她就没有一丁点儿睡意。“假如你去参加了舞会，”她的一个姐姐对她说，“你根本就不会觉得枯燥无聊。舞会上出现了一个美丽的公主，比你想象的还要美丽，而且她还向我们致意，给了我们许多的赞美。她还给了我们一些橘子和柠檬。”

听了姐姐们说的那些话，灰姑娘内心充满了喜悦。她向姐姐们询问那位公主的名字，但她异父异母的姐妹们回答说，没有人知道她是谁，甚至连王子也不知道。为了知道她的名字，他愿意付出这个世界上他所拥有的所有的东西。灰姑娘微微一笑，问道：“她真的有那么漂亮吗？我的天呀，你们是多么幸运啊！可是，我就没有机会看到她吗？唉！姐姐，你能不能把你的那件黄色的衣服借给我穿穿？就是你每天都穿的那件！”

“当然可以，”姐姐说，“那可真是一个好主意！把我的衣服借给一个像你这样又小又脏的人？如果我做了这样的事情，那我就是一个大傻瓜！”灰姑娘对这个回答一点也不惊讶，实际上她很高兴，因为假如她的姐姐真的愿意把衣服借给她，那才会让她感到尴尬为难呢。

第二天，灰姑娘的姐姐们又去参加舞会了，灰姑娘也去了，但是，这一次她比上一次穿得更加华丽。整个晚上，王子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她的身边，而且还在她的耳边说着甜蜜的话语。这位年轻的小姐玩得很是开心，以至于她完全忘记了神母仙子的忠告。当她突然意识到12点的钟声已经开始响起时，她还一直以为才11点钟呢。她跳了起来，像一只优雅的小鹿一样飞快地逃走了。王子在后面跟随着她，但是怎么也赶不上她。一只水晶鞋从灰姑娘的脚上掉了下来，王子小心翼翼地把它拾了起来。

灰姑娘回到家的时候，她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但是马车不见了，男仆也没有了。除了那对水晶鞋中的其中一只外，她华丽的服装一点也没有保留下来。宫殿大门口的门卫们被问到，是否看见一个公主从舞会跑了出来。他们回答说，除了一个穿着寒酸的姑娘外，没有看见任何人离开，而那位姑娘看起来更像是一个乡下人，而不像是一位淑女。

灰姑娘的两个姐姐从舞会回来，灰姑娘问她们是不是和上次一样玩得开心，那位漂亮的小姐是不是又出席了舞会。她们回答说那位小姐来了，但是她在12点的钟声敲响的时候逃走了。她跑得那么快，因此还遗落下了一只水晶鞋，那是一只世界上最漂亮的鞋。王子把它拾了起来，那个晚上他一直看着那只鞋，再也没有做别的事情。她们确信王子已经深深地爱上了那只水晶鞋的主人。

在姐姐们说了这件事后，过了几天，伴着响亮的鼓声，王子宣布，哪位女士的双脚刚好能穿上那只水晶鞋，他就会迎娶她。他的手下开始让所有的公主们试穿那只水晶鞋，接着是女公爵们，再接着是宫廷里所有的人，但一切都没有用，没有人能穿上那只鞋。那只鞋被带到灰姑娘两个姐姐的房间里，她们俩竭尽全力想把脚穿进鞋子里，但是两个人没有一个能成功。一直在看着她们的灰姑娘认出了那就是她的水晶鞋，于是笑着说：“让我来试试吧，看看它是不是合我的脚。”她的姐姐们哄堂大笑并开始取笑她。但护送水晶鞋的绅士专心地看了看灰姑娘，发现灰姑娘其实非常漂亮。他说这个建议是可以接受的，而且他接到命令，任何人都可以试穿这只水晶鞋。

那位绅士叫灰姑娘坐下来。他把这只水晶鞋拿到灰姑娘的脚下，发现灰姑娘穿上水晶鞋非常合适，就像一个蜡铸模一样吻合。两个姐姐充满了惊讶，当看见灰姑娘从口袋中取出另一只小小的水晶鞋并穿上时，她们更惊讶了。就在那个时候，神母仙子到来了，她点了点她的手杖，灰姑娘的衣服就变得比以前更加华贵更加美丽了。

两个姐姐立即意识到，灰姑娘就是她们在舞会上见到的那位漂亮的女士。她们匍匐在灰姑娘的脚下，乞求她原谅她们以前那样粗暴地对待她，让她遭受痛苦。灰姑娘把她们扶了起来，亲吻她们，并说她愿意真心实意地原谅她们。她希望她们永远爱她。灰姑娘穿着漂亮的衣服，被护送到王子的城堡，王子发现她比以前更加美丽，几天以后他们就结婚了。美丽而又善良的灰姑娘让她的两个姐姐住进了宫殿，并在同一天把她们嫁给了宫廷里的两位贵族。

徐雪峰译

长鼻子矮人

许多年以前，在德国，有一座著名的城市，城里住着一个鞋匠同他的妻子，他们过着俭朴的安分守己的生活。白天，鞋匠坐在街道的拐角上修补鞋子和拖鞋，如果有人想托他做新鞋，他也愿意做，不过这时他得先买皮子，因为他很穷，家里没有存货。他妻子卖些蔬菜和水果，这些都是她自己在门口的小菜园里种出来的。因为她的衣服穿得很干净，而且很会把蔬菜摆得又整齐又好看，所以许多人都喜欢买她的。

这两口子有一个漂亮的儿子，他长得眉清目秀，身材端正，虽说才十二岁，个子却长得相当高。平常在菜市上，他总是坐在母亲的身边，要是那些女佣或厨师在鞋匠婆那儿买的东西多了，他就帮他们把一部分东西送到家里去。他这么跑一趟，多半不会空手回来，不是带着一枝美丽的花朵，就是一枚钱币或一块点心，因为这些厨师的主人看到这个俊秀的孩子被领到家里，心里很高兴，总要送些东西给他。

有一天，鞋匠婆又和平时一样坐在市场上卖菜。她的面前摆着几只筐子，里面放着白菜、各种卷心菜，以及别的蔬菜和种子。在一只小筐里，还放着新鲜的梨子、苹果和杏子。小雅各——这是孩子的名字，坐在母亲身旁，用清脆的声音喊道：“到这儿来啊，先生们！瞧啊，多嫩的白菜，多香的卷心菜！太太们，这儿还有新鲜的梨子、苹果和杏子！谁要买？我妈妈要价很公道！”孩子这样吆喝着。这时，一个老太婆朝市场这儿走来。她穿着一身破衣服；一张脸又瘦又尖，老得皱纹纵横；一双眼睛红红的，一个钩鼻子尖尖的，一直垂到了下巴。她走路拄着一根长拐杖，但谁也说不出她是怎样走路的，因为她一瘸一拐，一颠一滑，摇摇晃晃，好像腿上装了轮子似的，随时都会栽倒，把她的尖鼻子撞到地上。

鞋匠婆专注地看着这个老太婆。她每天坐在市场上，至今已经十六年了，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人。当老太婆一瘸一拐走近她，在她的菜筐前站住了时，她不禁吓了一大跳。

“您就是卖菜婆汉娜吗？”老太婆一边用嘶哑刺耳的声音问道，一边不停地摇晃着脑袋。

“是的，就是我，”鞋匠婆回答说，“您想买点什么吗？”

“要看看，要看看！看看卷心菜，看看卷心菜；我要买的，你这儿有没有？”老太婆一边说，一边弯下腰看着菜筐，把一双又黑又丑的手伸进菜筐里，用蜘蛛般的长手指去抓那些摆得又整齐又好看的卷心菜，一棵棵地送到长鼻子底下闻来闻去。鞋匠婆看见老太婆这样翻弄她珍惜的卷心菜，心里很不好受，但是她不敢说什么，因为挑拣蔬菜是顾客的权利，再说，她还觉得这个老太婆特别可怕。老太婆把菜筐里的菜全翻遍了，然后嘟嘟哝哝地说：“破烂货，烂菜，没有一棵是我想要的，五十年前的比这要好得多！破烂货，烂菜！”

这些话惹恼了小雅各。“喂，你这个不要脸的老太婆，”他气愤地喊道，“你先把讨厌的黑手指伸进可爱的卷心菜里，乱捏乱翻，又把菜放到长鼻子底下去闻，弄得这些菜谁见了都不想买。现在你还骂这些菜是破烂货，然而，连公爵的厨师也经常在我们这儿买菜呢！”

老太婆斜着眼睛瞅了瞅这个大胆的孩子，令人厌恶地大笑起来，然后用嘶哑的嗓音说道：“小孩子，小孩子！你不喜欢我的鼻子，我的漂亮的长鼻子？这个长鼻子，让你的脸上也长一个，一直垂到下巴吧。”她一边说，一边踉踉跄跄地拐到另一只菜筐跟前。她拿起几棵最可爱最白净的菜头，狠狠地捏着，捏得菜头吱吱作响，然后又胡乱地扔进筐里，嘴里叽叽咕咕地说：“破烂货，烂菜！”

“你别那么摇头晃脑，叫人讨厌啦！”小孩怒冲冲地嚷道，“你的脖子细得像根白菜茎，一碰就断，你的脑袋要是掉在菜筐里，这些菜还有谁愿意买呢？”

“我这细脖子，你不喜欢吗？”老太婆笑嘻嘻地嘟哝道，“那就让你一点脖子也没有，让你的脑袋缩在肩膀里，省得从你的小身体上掉下来！”

“别跟小孩胡扯啦！”鞋匠婆忍不住地说道，她对老太婆老是翻看挑拣，闻来闻去，真的恼火了，“如果你要买，就快点。你把别的顾客都吓走了。”

“好吧，就照你说的办吧，”老太婆凶狠地扫了她一眼说道，“我买你这六棵白菜头，不过，你瞧，我手里拄着拐杖，一棵也拿不了。让你的儿子替我把这些东西送到家吧，我会好好奖赏他的。”

小雅各害怕这个丑老婆子，不愿意跟他去，他哭了起来。但是他母亲严肃地吩咐他去，因为她认为，让这个身体衰弱的老太婆独自拎这么重的东西是一种罪过。小孩眼里挂着泪花，听从了母亲的吩咐，把那些白菜头拾在一块布里包好，然后跟着老太婆从市场上走去了。

她走得很慢，差不多走了三刻钟才来到城里一个最偏僻的地方，最后在一座快要倒塌的小房子前站住了。她从衣袋里掏出一把生了锈的旧钥匙，灵巧地把它插进门上的一个小锁孔里，突然，咔嚓一声，门打开了。小雅各走进门去，马上惊呆了！房子里面装饰得富丽堂皇，天花板和墙壁都是用大理石砌成的，家具是用最美丽的黑檀木做的，上面镶着黄金和磨光的宝石，地板是用玻璃铺成的，光滑极了，以致小雅各滑倒了好几次。这时老太婆从衣袋里掏出一枝小银笛，吹起一首曲子，一种刺耳的声音在整个屋子里轰鸣。马上有几只豚鼠从楼梯上跑下来。雅各感到很奇怪，它们是用双腿直立行走的，脚上穿的不是鞋，而是核桃壳；身上穿着人的衣服，头上戴着最时髦的帽子。“你们这些混蛋，把我的拖鞋放到哪儿去了？”老太婆吼道，举起拐杖朝它们打去，打得它们吱吱直叫，乱蹦乱跳。“你们还要我在这儿站多久啊？”

豚鼠连忙跳上楼梯，拿来一双衬着皮里子的椰子壳，熟练地套到老太婆的脚上。

现在她一点也不跛了。她把拐杖扔掉，一手拉住小雅各，带着他从玻璃地板上飞快地滑了过去。终于她在一个小房间里站住了。这儿摆着各种各样的用具，看样子像个厨房，房里有红木桌子和铺着华丽毛毯的沙发，虽然这些东西更适合摆在一间豪华的客厅里。“坐下吧。”老太婆十分亲切地说，同时把小雅各按在一张沙发的角落里，又拖来一张桌子摆到他面前，使他无法出来。“坐坐吧，你拎的东西一定很沉，人头嘛，可不轻呀，可不轻呀。”

“太太，您说的话怎么这样怪呀？”小孩喊道，“说累，我确实很累，可我拎的是白菜头，是您在我母亲那儿买来的。”

“哎呀，你弄错了，”老太婆笑嘻嘻地说。她打开筐盖，一把抓住一绺头发，从里面拖出一颗人头来。小雅各吓得魂不附体；他搞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但他不能不为自己的母亲着想。“要是这些人头的事让人知道了，”他心里想道，“人家一定会控告我母亲的。”

“你这样乖，我该赏你一点东西了，”老太婆嘟嘟哝哝地说，“请稍微等一会儿，我去煮一碗汤给你喝，你喝了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种滋味的。”她说完，又吹起笛子来。首先跑来了许多豚鼠，它们穿着人的衣服，系着围裙，腰带里插着搅拌勺和切肉刀。接着跳进来一群松鼠，它们穿着宽松的土耳其扎脚裤，用双腿直立行走，头上戴着绿色的天鹅绒帽子，看样子像是小厨工。它们手脚麻利地在墙上爬上爬下，把锅、碗、鸡蛋、黄油、白菜和面粉取下来搬到灶上。老太婆滑动穿在脚上的那双椰子壳拖鞋，忽前忽后地在灶边忙个不停。小雅各在一旁看了，觉得她真的在尽心尽力地给他煮什么好吃的东西。灶膛里的火越烧越旺，现在，锅里冒出了雾气，沸腾起来，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老太婆一会儿跑过来，一会儿跑过去，松鼠和豚鼠跟在她后面。每次她从灶边经过时，总要看看汤是不是煮好了，长鼻子一直伸进了锅里。终于，汤翻滚起来，发出嘶嘶的声音。蒸气从锅里冒出来，泡沫直溢，淌到了火上。于是，她把锅子端开，把汤倒进一只银碗里，送到小雅各的面前。

“喝吧，小孩子，喝吧，”她说，“只要喝了这碗汤，我这副讨你喜欢的模样儿，你就会有了。你还会成为一个出色的厨师，这样你总算有了一门手艺，可是那种菜呢？啊，那种菜你再也找不到啦。为什么你母亲没有把那种菜放在筐里呢？”小雅各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只是埋头在喝那碗可口的汤。他母亲给他做过各种各样好吃的东西，但是没有一样像这碗汤这样好吃。香味从精美的白菜和调料里散发出来，汤甜丝丝的，带点酸味，又很浓郁。当他刚把这美味可口的汤喝完时，豚鼠点起了阿拉伯神香，整个房间里飘起一片淡蓝色的烟云。这片烟云越来越浓，渐渐向下沉落，神香的气味熏得小雅各头脑晕乎乎的；他不时地提醒自己，该回去看母亲了。但他挣扎着刚站起来，又总是迷迷糊糊倒了下去，最后他真的在老太婆的沙发上睡着了。

他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梦。他觉得在恍惚中老太婆脱掉他的衣服，给他裹上了一张松鼠皮。现在他像只松鼠那样又会跳，又会爬了。他跟别的松鼠和豚鼠交上了朋友，其实它们都是些彬彬有礼的人，他同它们一起给老太婆干活儿。起初，派他干的只是一个擦鞋匠的活儿，就是说，他得把那双椰子壳涂上油，然后擦亮，这双椰子壳是老太婆当鞋穿的。他在父亲家里常常干这样的活儿，所以干起来得心应手。大约过了一年，他又做了一个梦。他被调去干比较细致的活儿，就是同另外几只松鼠一起，捞取太阳光线里的飞尘，捞够了就用最细密的筛子筛，因为老太婆认为这种飞尘是最精细的食物。她嘴里牙齿都掉光了，嚼不动别的东西，因此她叫他们用这种飞尘做面包给她吃。

又过了一年，他被调到另一群仆人那儿，他们专给老太婆收集饮用水。别以为他们只要挖个池子或者在院子里摆只桶，用来接取雨水就行了，其实这事儿干起来要细致得多。小松鼠和雅各得用榛子壳把露珠从玫瑰花上一滴滴收集起来，这就是老太婆的饮用水。由于她喝得非常多，挑水夫们的活儿也就重得要命。一年后，他被调去干室内工作，他的差事就是把地板擦干净。这也是一件不容易干的事情，要知道，地板是玻璃做的，在上面呵一口气都看得见痕迹。他们擦的就是这种玻璃地板，要把地板擦干净，得在脚上缠些旧布，然后踩着布费力地在房间里滑动。到了第四年，他终于调到厨房里工作。这是一件光荣的工作，只有经过长期考验的人才能得到这份工作。雅各在厨房里从厨工当起，一直升到一级点心师，有关烹调方面的技术他样样精通，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这使他自己也常常感到惊异。即使是最难做的事，即用两百种食料制成点心，用世上所有的蔬菜熬成羹汤，他也学会了，而且做得又快又好吃。

就这样，他在老太婆手下当差，大约过了七年。有一天，老太婆脱掉椰子壳鞋，拿着篮子和拐杖准备出门去。她吩咐雅各，在她回来之前，要把一只小母鸡的毛拔干净，在鸡肚里填满蔬菜，把鸡烤得黄黄的。他按照要领动手干起来。他扭断鸡脖子，放在开水里烫了烫，很灵巧地拔掉鸡毛，把鸡皮刮得又光又滑，又把鸡的内脏扒出来。接着，他去找蔬菜填鸡肚。他走进蔬菜储藏室，可是这一次却在里面发现了一个小壁橱，橱门半开着。这壁橱，他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他怀着好奇心走到跟前，想看看里面究竟藏着什么东西。他一看，哎呀，里面摆着许多小篮子，篮子里发出一股浓郁扑鼻的香味。他打开一只篮子，看见里面有一种蔬菜，形状和颜色都很奇特。它的茎和叶子都是淡绿色的，上面开着一朵鲜红的小花，还缀着黄色的花边。他若有所思地观赏着这朵花，闻了一下，一股浓郁的香味沁人肺腑。以前老太婆给他煮的汤里也有一股香味，和这香味一模一样。这股香味是那么强烈，使他忍不住打起喷嚏来，而且越打越厉害，最后他打着喷嚏醒过来了。

他惊异地向四面张望，原来他还是躺在老太婆的沙发上。“不，这个梦活灵活现的，一个人怎么会做这样的梦！”他喃喃自语地说，“我现在完全可以发誓，我确实变过一只可怜的松鼠，同豚鼠和其他的小动物一块儿干过活儿，而且还成了一个大厨师。如果我把这一切都告诉母亲，她准会发笑的！可是，我不在集市上帮她的忙，竟在别人家里睡着了，她不会怪我吧？”他想到这儿，跳起来要走。可是，他的四肢已经睡得麻木了，尤其是他的脖子完全僵硬了，头也不能自如地转动。他的鼻子老是突然碰到橱柜或者墙壁上；当他迅速转身时，鼻子就撞到门柱上，他不得不取笑自己竟然睡得这样懵里懵懂的。那些小松鼠和小豚鼠围着他，一边跑，一边叫，好像要送他回家似的。当他走到门槛边时，他也真的邀请他们跟他去，因为他们都是可爱的小动物，可是他们却滑着核桃壳，很快跑回屋里去了，他只听见他们还在远处啼哭。

老太婆带他来的这个地方，原是城里相当偏僻的一个角落，他穿过几条狭窄的街道，好容易才找到回去的路。街上聚着一大群人，他以为附近一定在展览小矮人，因为他听见到处有人在叫喊：“嗨，瞧那个丑矮人！这个小矮人是从哪儿来的呢？嗨，他的鼻子多长啊，他的脑袋一直缩到肩膀里，一双手又黑又难看！”要是在别的时候，他一定会跟着去看热闹了，因为他很想看看巨人或者小矮人，或者古怪的外国服装，可是眼下他得马上赶到母亲身边去。

他来到市场上，这时心里很不安。母亲仍旧坐在那儿，筐子里仍然摆着许多水果，这样看来，他睡的时间并不长，可是，他从远处就感到她好像很悲伤，因为她并不招呼过路人买东西，而是用手支着头，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当他走近母亲时，他也觉得她的脸色显得比往常苍白多了。他犹豫起来，不知怎么办才好。最后他鼓起勇气，悄悄地走到她的背后，亲切地把手放在她的胳膊上，一边说：“妈妈，你怎么啦？你在生我的气吗？”

汉娜转过身来，看见他，吓得大叫一声，朝后缩去。

“你要对我干什么，丑矮人？”她喊道，“滚开，快滚开！我讨厌开这样的玩笑。”

“妈妈，你怎么啦？”雅各吃惊地问道，“你肯定有哪儿不舒服，为什么你要赶走你的儿子呢？”

“我已经对你说过，给我滚开！”汉娜太太怒气冲冲地回答说，“你耍这种把戏在我这儿是骗不到钱的，丑八怪。”

“糟了！她疯了！”小雅各悲伤地自言自语，“现在，我该怎样把她送回家呢？亲爱的妈妈，你理智点吧，好好看看我，我确实是你的儿子，你的雅各。”

“不，现在还和我开这种玩笑，太不像话了。”汉娜大声对她旁边的一个女人说，“瞧这个可恶的小矮人，他站在这儿准会把我的顾客全吓走的，他竟敢拿我的不幸开玩笑。他对我说：‘我确实是你的儿子，你的雅各。’真是个无耻的东西！”

汉娜邻座的女人们站起身来，破口大骂雅各。要知道，市场上的女商贩们都清楚内情，她们责备他不该嘲笑可怜的汉娜的不幸遭遇，她那漂亮的孩子，七年前就被人拐走了。她们威胁他说，如果他不马上滚开，就要狠狠揍他，把他揍个稀巴烂。

可怜的雅各怎么也弄不清这是怎么一回事。他心里想，今天早晨他像往常一样跟着母亲来到市场上，帮她摆好水果，然后跟老太婆到她家里去，喝了一碗汤，睡了一个觉，现在又回来了。可是，母亲和女商贩们却说七年了！她们还叫他可恶的小矮人！他到底出了什么事？他见母亲不愿听他再说一句时，泪如泉涌，伤心地离开了，朝他父亲白天补鞋的铺子走去。“我去看看，”他心里想，“父亲是不是也不认识我。我要站在门口和他谈谈。”他来到鞋匠铺，站在门口朝里张望。鞋匠在埋头干活，压根儿没有看见他。可是，他偶然一抬头，朝门口望了一眼，不禁吓了一跳，连手里的鞋子、捻线和锥子都掉在地上，大喊：“天哪，这是什么东西，这是什么东西！”

“晚安，师傅！”雅各打了个招呼，走进铺子，“您好吗？”

“不好，不好，小先生！”父亲回答说，雅各十分惊异，因为父亲好像也不认识他了。“我干起活来已经不那么顺手了。我现在已经老了，就我一个人干活，想雇个伙计，又付不起工钱。”

“难道你没有儿子？他能帮你干活的。”雅各继续问道。

“我原来有个儿子，名叫雅各，要是还在，该是个二十岁的、高大能干的小伙子了，就能帮我干活儿了。唉，我命苦啊。他十二岁时，人就很乖巧，能干许多活儿，长得也很漂亮可爱。要是他还在，就能给我招徕许多顾客，我也用不着再修补旧鞋，可以专做新鞋了。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啊！”

“你的儿子究竟到哪儿去了呢？”雅各声音颤抖着问他的父亲。

“天知道，”他回答说，“七年前，是的，至今已经七年了，他被人从市场上拐走了。”

“七年前！”雅各吃了一惊，重复了一句。

“是的，小先生，是七年前。我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当时我老婆哭哭啼啼地跑回家，说天已经黑了，孩子还没有回来，她到处打听，找遍了每一个地方，也没有找到。我常常想，常常说，这种事早晚要发生。雅各确实是一个漂亮的孩子，大家都这样认为。我老婆为他感到自豪，很高兴听到别人夸奖他，常常派他送蔬菜之类的东西到高贵的人家去。这样做当然是可以的，每次他都得到人家送给的好多东西。可是，我对她说：‘汉娜，当心哪！城市大，坏人多，要小心照看雅各啊！’事情果然像我说的那样发生了。有一天，一个丑老婆子来到市场上，把水果和蔬菜挑来挑去，讨价还价，最后买了好多，自己没法拿走。我老婆心肠好，派孩子跟着老太婆送去了。从此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到他。”

“你是说，至今已经七年了？”

“到今年春天就七年了。我们到处张贴寻人启事，挨家挨户打听他；许多人都认识这个英俊的小伙子，都很喜欢他，最近还和我们一起寻找过，可是都白费力气。那个买菜的老太婆也没有人认识。一个已经活了九十岁的老婆婆说，那个老太婆也许是凶恶的老妖婆克罗特维斯，她每隔五十年才到城里来一次，买各种各样的东西。”

雅各的父亲一边说，一边使劲地敲着鞋子，并用双手把捻线往两边拉出来，拉得很长很长。雅各渐渐明白他出了什么事，他并不是在做梦，而是在老妖婆那儿变成了松鼠，侍候了她七年。他顿时悲愤交集，简直要气炸了。老太婆骗走了他七年青春，可是他得到了什么补偿呢？他能把椰子壳拖鞋擦得亮亮的，把玻璃地板抹得干干净净的！他从豚鼠那儿学到了掌勺的一切诀窍！他站在那儿好一会儿，心里在思忖他的命运。最后他父亲问他：“小先生，也许您看中了我做的鞋子吧？您不想买一双新拖鞋，或者至少买一个……”他扑哧一声笑了，加上了一句，“买一个鼻套子？”

“请问，我的鼻子怎么啦？”雅各问道，“为什么要我买个鼻套子呢？”

“呶，买不买随您的便！”鞋匠回答说，“不过我得告诉您：假如我有这样一个吓人的鼻子，我一定要做个玫瑰色的皮套把它套上。请看，我这儿有一块现成的皮子，很漂亮。说真的，您的鼻子至少需要一码皮子。不过，有了套子你的鼻子会得到很好的保护，小先生。我知道，您一定经常把鼻子碰到门柱上或车辆上，您当然不想这样啦。”

雅各吓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子，鼻子又粗又大，大约有两只手长！这么说来，老太婆也把他的容貌改变了，怪不得母亲不认识他了，怪不得人家骂他丑矮人！“师傅！”他几乎哭着对鞋匠说，“您这儿有没有镜子？我要照一照。”

“小先生，”父亲认真地说，“您那副相貌，天生就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您不必老是照镜子。抛掉这种习惯吧，特别对于您，这是一种可笑的习惯。”

“啊，给个镜子让我照照吧，”雅各叫道，“说真的，这不是为了炫耀！”

“你别打搅我啦，我的财产中没有这玩意儿，我老婆有一面小镜子，可我不知道她把它藏在哪儿了。如果您一定要照的话，就到街对面去，那儿是理发师乌尔邦的店，他有一面镜子，有你脑袋的双倍大。到那儿去照吧，祝您早安！”

父亲一边说，一边轻轻地把他推出门，然后关上门，坐下来重新干起活来。雅各沮丧地穿过大街，走进理发店，去见他早就认识的理发师乌尔邦。“早上好，乌尔邦，”他对理发师说，“我来是求您帮个忙，请让我照一照您的镜子。”

“照吧，镜子就在那儿，”理发师一面喊，一面大笑起来。那些来刮胡子的顾客也跟着哈哈大笑。“您真是一个漂亮的小伙子，身材苗条，端正，天鹅脖子，皇后手，狮子鼻，再漂亮也没有了。您有点自豪吧，准是那样。不过，您还是照照自己吧！免得让人家说闲话，说我妒忌您，不让您照我的镜子。”

理发师这么一说，店里的顾客一起哄堂大笑。雅各走到镜子前面一照，顿时泪水夺眶而出。“是啊，亲爱的妈妈，我这副样子，你当然认不出你的雅各了。”他自言自语地说，“你在愉快的日子里，喜欢逢人就夸耀的儿子，已经不是以前的样子了！”他的眼睛变得像猪眼睛那样小，鼻子大得吓人，一直垂到嘴边伸到下巴下面，脖子好像一点也没有了，因为他的头深深地缩进肩膀里，只有忍着极大的痛苦才能左右转动。他的个子非常矮小，还像七年前他十二岁时那样高。其他的小孩从十二岁到二十岁是往高处长，而他却往宽处长，弓背突胸，看起来像个装得鼓鼓的小口袋。一双细腿，软弱无力，似乎承受不住粗笨上身的压力。可是手臂却粗得很，垂在身边像成年人的手臂一样。双手粗糙，发黄；手指又细又长，像蜘蛛腿一样，要是双手完全伸出来，不用弯腰就能碰到地面。小雅各现在就是这副模样，他变成了一个畸形的矮人。

这时，他又想起那天早晨，老太婆走到他母亲菜摊前买菜的情景。当时，他嘲弄过她的长相：长鼻子，丑手指，现在她把这些都加在他的身上了，只有那个颤动的长脖子她整个儿免掉了。

“喂，您现在照够了吧，我的王子？”理发师一边说，一边走到他跟前，看着他直发笑。“真是做梦也见不到这样可笑的人。我想向您提个建议，小矮人。我的理发店虽然顾客不少，但近来不像我希望的那样多了。原因是：我的邻居，理发师邵姆，不知在哪儿弄到一个巨人，给他招徕顾客。呶，变成一个巨人，并不稀奇，但要变成像您这样的小矮人，那就是另一回事了。到我这儿来干吧，小矮人，衣食住行我全包了，工作只是每天早晨站在我的店门口招引顾客，打肥皂沫，给顾客递手巾。肯定这样一来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我的顾客将会比那个理发师和巨人的顾客多，而您也会从每个顾客那儿得到小费。”

雅各听了心里非常恼火，竟有人向他建议，让他给理发师当诱人的广告。可是，这种侮辱他只好忍受，他有什么办法呢？因此他冷静地对理发师说，他没有时间干这类工作，说着就走了。

虽然可恶的老太婆摧残了他的身体，却无法损害他的灵魂，这一点他清楚地感觉到了。因为他的思想和情感不再像七年前那样了，不，他相信在这段时间里，他变得更加聪明，更加明智。他感到伤心，不是因为他失去了漂亮的容貌，不是因为他变成了一个畸形儿，而是因为他像条狗似的被父亲撵出了门，于是他决定再到母亲那儿去试一试。

他又向市场走去，来到母亲面前，恳求她冷静地听他把话说完。他向她提起那天他跟老太婆一起去的情景，向她提起他童年时经历的每一件事，然后告诉她，怎样在老妖婆那儿当了七年松鼠，老妖婆怎样把他变成了小矮人，因为那时他嘲弄过她。鞋匠婆不知道对这件事该怎么看才好。他讲他童年的事，讲得一点儿也不错，可是他说当了七年松鼠，她却不能相信。她说：“这不可能，而且没有女妖存在。”何况，她一看见他，就对这个丑矮人感到厌恶，不相信这会是她的儿子。最后她认为最好还是和丈夫商量一下。于是她收拾了菜筐，叫他跟她一起去。他们到了鞋铺里。

“你瞧，”她对鞋匠说，“这人说他是我们丢失的儿子雅各。他对我讲，七年前有一个老妖婆把他从我们手里拐走了，并使他着了魔。”

“是吗？”鞋匠怒气冲冲地打断她的话，“这都是他对你讲的吗？好哇，这个小混蛋！我一小时前才对他讲了这些话，他竟马上拿去戏弄你！喂，我的小儿子，你着了魔吗？好吧，我来给你除掉。”说着，他抓起一捆刚剪好的皮带，冲到小矮人面前，朝他高高隆起的背上和长长的手臂上抽去，小矮人疼得哇哇直喊，哭哭啼啼地逃走了。

这座城市里像各地一样，很少有人动恻隐之心，去帮助一个不幸的、同时样子有些可笑的人。因此，可怜的小矮人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喝水，晚上不得不睡在教堂又硬又冷的台阶上。

第二天早晨，初升的太阳把他照醒，他严肃地思考起来，既然父母把他赶走了，今后他将怎样生活呢？他感到给一个理发师当招牌太失尊严了，他可不愿意为了几个钱，让人把自己雇去当小丑或者当展览品。那么，他该怎么办呢？这时他突然想起，他当松鼠时学到了一手精湛的烹调技术，他完全有理由相信许多厨师会雇用他。于是，他决定要好好地利用这门手艺。

不久，天色大亮，街上行人多了起来，他首先走进教堂，做了晨祷，然后上路了。当地的领主是一位公爵，他是一个出了名的讲究吃喝的人，喜欢吃美味佳肴，在世界各地为自己寻找名厨。小矮人向公爵的宫廷走去。当他走到宫门口时，门卫问他来干什么，并拿他的相貌来取笑。他说想求见厨师长。他们听了哈哈大笑，然后领着他穿过前院，每到一处，仆人们都停住脚步瞧着他，一个个捧腹大笑，并跟上去瞧个没完，渐渐地后面跟了一长串各色各样的仆人，他们朝宫廷的台阶前拥去。马夫扔掉了马刷子，听差拼命地奔过来，铺地毯的忘了扑打地毯上的灰尘，大家前拥后挤，乱成一团，好像敌人冲到门口似的，叫嚷声响成一片：“小矮人，小矮人，你们看到那个小矮人没有？”

这时，宫监怒容满面，手握一条大鞭子，跑到门口。“该死，你们这帮狗崽子，干吗这样吵吵闹闹？你们不知道爵爷还在睡觉吗？”说着他挥起鞭子，朝几个马夫和门卫的背上狠狠地抽去。“啊呀，老爷！”他们叫道，“您难道没有看见吗？我们带来了一个小矮人，像这样的小矮人，您恐怕还从来没有见过呢。”宫监一看见小矮人，好容易才憋住，没有笑出声来，因为他怕一笑会有损他的尊严。于是，他用鞭子驱散了其他的人，把小矮人领进宫里，问他来干什么。当他听说小矮人想求见厨师长时，就回答说：“你找错了人，小孩子，你应当来找我，找宫监。你想在公爵身边当个贴身小厮，是不是？”

“不，老爷！”小矮人回答说，“我是一个能干的厨师，会做各种各样的名菜佳肴；请带我去见厨师长吧，也许他用得着我的手艺。”

“那就随你的便吧，小矮子；看来你还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到厨房里去吧！要是你当了贴身小厮，那就什么事也不用干，随你吃，随你喝，还有漂亮衣服穿。不过，我们还是走着瞧吧，你的手艺恐怕还够不上一个公爵厨师的水平。叫你当个小厨工吧，又未免可惜了。”说着，宫监牵着他的手，领他走进厨师长的房间。

“老爷！”小矮人一边对厨师长说，一边向他深深地鞠了一躬，鼻子都碰到了地毯。“你不需要一个高明的厨师吗？”

厨师长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放声大笑起来，说：“怎么？你是一个厨师？你以为我们的炉灶很低，你只要踮起脚尖，拼命把头伸出肩膀，就能看见上面的东西吗？啊，亲爱的小人儿！送你到我这儿来当厨师的人，把你当傻瓜愚弄了。”厨师长说完又纵声大笑起来，宫监和房里所有的仆人都跟着他哈哈大笑。

可是小矮人并没有慌乱。“你大概不会舍不得一两个鸡蛋、一点点糖浆和酒、一点点面粉和香料吧？这些东西你们够多的。”他说，“让我做一两样好吃的菜吧，只要给我做菜所需要的东西，我可以在您面前很快把菜做好，您一定会说，他是一个真正的厨师。”小矮人说着这类话，两只小眼睛闪闪发光，长鼻子来回晃动，蜘蛛腿般的细手指连连比画，那样子看上去挺古怪。“好吧！”厨师长一面说，一面挽起宫监的胳臂，“好吧，为了开个玩笑，让我们一起到厨房里去吧！”他们穿过一些厅堂和廊道，最后来到了厨房里。厨房是一间高大而宽敞的房子，收拾得很好看；二十个炉灶上日夜不熄地燃着火焰，厨房中间流过一道清澈的溪水，同时用来养鱼；橱柜是用大理石和珍贵木料做的，里面摆着各种必不可少的常备食物；左右两边有十个库房，储藏着各种食品，在法兰克斯坦各地，甚至在东方被认为是美味可口的东西，都应有尽有。各种厨工正在走来走去地忙着，弄得锅盘叉匙叮当作响。可是厨师长一走进厨房，大家就静静地站住了，只听见炉火燃烧的劈啪声和溪水流动的潺潺声。

“爵爷今天吩咐做什么早点？”厨师长问一级早点师，那是一个年老的厨师。

“老爷！他说给他做丹麦汤和汉堡红丸子。”

“好，”厨师长继续说，“小矮人，爵爷要吃什么，你听见没有？这两道难做的菜，你敢做吗？这种丸子你绝对做不出来，这有秘诀呢。”

“这两道菜太容易做了，”小矮人回答说，大家听了，说不出的惊讶，其实他当松鼠时常做这些菜，“没有比这更容易做的菜啦！做汤，请给我几种蔬菜、几种香料，还有野猪油、根菜和鸡蛋；做丸子嘛，”他低声说，只有厨师长和早点师才能听到，“做丸子，我需要四种肉、一点料酒、鸭油、生姜和一种叫‘开胃菜’的东西。”

“啊！我发誓，他说的分毫不差。”早点师惊讶地说道，“你在哪个魔法师那儿学来的？你说的这种开胃菜连我们也不知道；不用说，用它做出来的丸子一定更好吃。啊，你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厨师！”

“这样做我连想也没有想到，”厨师长说，“不过我们还得让他试一试。他要的东西都给他，再加上炊具和一切物品，让他马上做早点。”

按照厨师长的吩咐，厨工把每一样东西都送到炉灶上。可是小矮人太矮，连长鼻子都够不到炉灶上。因此他们只好把两张椅子并在一起，又在上面放了一块大理石板，请这个奇怪的小矮人爬上去动手做早点。这时，厨师、厨工、仆人和其他人都围住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手艺是那么灵巧熟练，一举一动是那么干净利落，大家看了都惊讶不已。他把食料配好后，便叫人把两口锅放到火上煮，等他叫“好”时再端下来。接着他开始数一，二，三……数到五百时，他叫道：“好！”锅子端下后，他请厨师长尝尝味道。

品尝厨师叫一个厨工拿来一把金勺子，在溪水里洗了洗，然后递给厨师长。厨师长郑重其事地走到灶边，舀了一勺尝了尝，不由得闭起双眼，快活地咂了咂舌头，说道：“味道好极了，我以爵爷的生命发誓，味道好极了！宫监，你想尝一尝吗？”宫监鞠了一躬，拿起勺子尝了一口，高兴得不得了。“亲爱的早点师，你的手艺有口皆碑，”他说，“你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厨师，不过，像这样鲜美的汤和汉堡丸子，你还从来没有做过！”这时，早点师也尝了一口，顿时对小矮人的手艺佩服得五体投地，马上拉住他的手晃动着说：“小子！你真是一位烹调大师，这种开胃菜一加，就特别有滋味！”

这时，公爵的侍从走进了厨房，对大家说，公爵老爷要早餐。于是，他们把这两种食物放在银盘上，给爵爷送去了。那个厨师长把小矮人领进自己的房间里，同他交谈起来。他们在房间里待了还不到一会儿，公爵派来一个使者，叫厨师长去见他。厨师长赶忙穿上礼服，跟着使者走了。

公爵一副喜形于色的样子。厨师长走到他面前时，他已把银盘里的食物吃得精光，正在抹胡子。“听着，厨师长，”他说，“我对你的厨师一直都很满意，不过，告诉我，今天的早餐是谁做的？自从我继承祖先的王位以来，还从来没有尝过这样美味的早点。告诉我，这个厨师叫什么名字，我要赏他几个金币！”

“爵爷！说起来这真是一件奇事。”厨师长回答说，接着他原原本本地讲了起来：今天早上有人领了一个小矮人来见他，小矮人一心要当个厨师，后来他试着做了早餐。公爵听了非常惊奇，马上派人把小矮人叫来，问他是谁，从哪儿来的。可怜的小雅各当然不能说他中了魔法，变成了松鼠，侍候过老太婆。不过，他也不喜欢撒谎，所以他老老实实地说，他现在既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他的烹调技术是从一个老太婆那儿学来的。公爵没有继续问下去，他看到小矮人这副奇怪的相貌，觉得很有趣。

“如果你愿意待在我这儿，”他说，“我每年给你五十个金币，一套礼服，另外再给你两条裤子。但是，你得每天亲自给我做早点，指点别人中餐该怎样做，总之，我的伙食主要由你来总管。此外，宫里的每一个人都由我起了一个名字，今后我就叫你‘长鼻子’吧，并且封你为二级厨师。”

长鼻子矮人连忙跪倒在法兰克大公爵的面前，吻了吻他的脚，并保证要忠心耿耿地为他效劳。

现在，小矮人的生活第一次有了保障，他干这份差事也干得很出色。自从长鼻子矮人到了宫廷后，可以说公爵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以前，他对厨师们做的菜不满意，就常常把盘子碟子扔到他们的头上。有一次，烤牛蹄不够烂，他大发雷霆，把烤牛蹄狠狠地摔在厨师长的前额上，厨师长跌倒在地，躺在床上三天起不来。虽然公爵拿出几把金币补偿了生气时干的事，但是厨师们给他送菜时，没有一个不提心吊胆，怕得瑟瑟发抖。可是小矮人进宫后，一切像魔术似的全变了样。现在，公爵不是一天吃三顿，而是吃五顿，尽情地享用他的小仆人做的拿手菜，从来没有变过脸色发过火。他觉得样样食物都鲜美可口，人也变得随和亲切了，而且一天天地胖起来。

他在进餐时，常常派人把厨师长和小矮人叫来，让他们一个坐在他的右边，另一个坐在他的左边，亲自把一些精美的食物送到他们嘴里。这样的恩典，他俩当然非常珍视。

这位小矮人惊动了全城。大家都恳求厨师长允许他们看看小矮人怎样烹调。有几个最显要的贵人甚至得到公爵的许可，派他们的厨师到宫廷厨房里来，跟小矮人学习烹调手艺。每人每天付给他半个金币，这使小矮人有了不少的收入。为了保持和其他厨师的友好关系，免得他们产生妒意，长鼻子小矮人把那些贵人为他们的厨师付的学艺费都拿了出来，分给他们。

长鼻子就这样在宫里住了将近两年，生活很富裕，声望也很高，只是一想起父母，心里就很忧郁。他过着这样的生活，一直没有碰到什么特别的事，可是，后来发生了下面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长鼻子矮人买东西特别在行，也特别走运，因此，只要有足够的时间，他总是亲自到市场上买家禽和蔬菜。有一天早晨，他又到鹅市上去选购公爵喜欢的又肥又大的鹅。他来回走了好几趟，留心地在搜寻。现在，在市场上，大家见了他，不再嘲笑和讥讽他的相貌了，相反，一见他，便肃然起敬，因为谁都知道他是公爵的著名厨师。如果他把他的长鼻子转向哪个卖鹅的女贩，那么她就认为自己要交好运了。

突然，他发现街角上有一排小贩，尽头坐着一个妇女。她也在卖鹅，但她不像其他小贩那样大声吆喝，夸耀自己的鹅好，招徕顾客。于是，他走到这个女贩面前，打量了一下她的鹅，然后拿在手里掂掂分量。这些鹅正合他的要求，于是，他把三只鹅连同笼子一起买下了，扛在宽阔的肩膀上，向宫里走去。他忽然发现，三只鹅中只有两只嘎嘎地叫，像是真正的鹅，而第三只却静静地坐在笼子里，只是轻声叹气，像是人在呻吟，他感到很奇怪。“这只鹅大概有病，”他自言自语地说，“我得赶快回去，把它宰了做成菜。”可是，这只鹅却用清晰而洪亮的声音回答说：

你要宰我，

我就咬你，

你要拧我的脖子，

我就叫你活不长。

长鼻子矮人吓了一大跳，连忙把鹅笼放到地上。这只鹅用美丽而聪慧的眼睛望着他，叹了一口气。“天哪！”长鼻子喊道，“你会说话，鹅小姐？我简直没有想到。哦，你不必害怕！我很懂得生命的意义，像你这样一只奇异的鹅，我是不会杀害的。不过，我敢打赌，你不是生来就披着这层鹅毛的。我自己也曾变过一只可怜的小松鼠。”

“你说对了，”鹅回答说，“我并不是生来就披着这层可耻的鹅毛。唉，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伟大的韦特博克的女儿咪咪，会在一个公爵的厨房里送命！”

“请放心，亲爱的咪咪小姐，”小矮人安慰她说，“我是一个诚实的人，是公爵殿下的二级厨师，我保证不让任何人把你宰掉。我准备在自己的房间里搭一个棚子给你住，每天给你提供足够的饲料，只要我有空，就来和你聊聊天。我会对其他的厨师说，我在用各种特殊的菜叶，给公爵喂养一只鹅。等到有了合适的机会，我就把你放掉。”

鹅含着眼泪向他表示感谢。小矮人履行了自己的诺言，他杀了另外两只鹅，而为咪咪搭了一个棚子，借口说这只鹅是特地为公爵饲养的。他给她吃的不是一般的鹅食，而是面饼和甜食。他一有空，就去和她聊天，还好言安慰她。他们彼此讲了自己的身世，长鼻子这才知道她是哥特兰岛魔法师韦特博克的女儿。她父亲和一个老妖婆发生了争执，老妖婆用阴谋诡计战胜了她父亲，并对她报复，把她变成了一只鹅，带到遥远的地方，一直带到了这座城市。长鼻子也对她讲了自己的遭遇，她听了对他说：“我多少也懂一些魔法，我父亲曾在许可的范围内，向我和我的妹妹传授过一些基本的魔法。你刚才告诉我，在菜筐旁发生过争吵，你闻过菜后突然变了模样，老太婆还对你说了几句话，根据这些，我猜想，老妖婆用一种菜让你中魔了；如果找到这种菜，你中的魔就可以解除啦。”当然，这番话并不能使小矮人得到多大的安慰，因为这种菜他到哪儿去找呢？不过，他还是谢了她，心里怀着一线希望。

不久，有一位附近的侯爵到公爵这儿来做客，他是公爵要好的朋友。公爵马上派人把长鼻子矮人叫来，对他说：“现在是时候了，我要你证明是不是忠心耿耿地为我效劳，是不是手艺高超的烹调大师。到我这儿来做客的这位侯爵，是除我而外最有名的美食家，也是精美菜肴的大鉴定家，他是一位有见识的人。你要注意把每天的菜搞好，要让他每次进餐都感到惊喜。在他做客期间，每样菜都不许重复，否则我就要你的命。只要你做到这一点，无论你需要什么东西，都可以向我的司库员要，哪怕你要油煎黄金和钻石也行。我宁愿变成一个穷光蛋，也不愿在他的面前难堪。”

公爵说了这番话，小矮人听了毕恭毕敬地鞠了一个躬，回答说：“您的吩咐我照办，爵爷！上帝保佑，但愿我做的菜每一样都能使这位美食家侯爵感到满意。”

于是，小矮人使出了浑身的本领。他毫不吝惜主人的钱财，更不顾惜自己的身体。只见他整天笼罩在烟雾中，守候在炉火旁。他成了厨子的统帅，不停地向厨工和下级厨师发号施令，喊叫的声音几乎震破了厨房的圆房顶。

那个外来做客的侯爵，在公爵的宫中待了十四天，每天大吃大喝，过得又舒服又快活。他们一天至少吃五顿，公爵很满意小矮人的烹调手艺，因为他看到客人的脸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神情。第十五天，公爵派人把小矮人叫到餐桌前，给他的客人侯爵做了介绍，并问侯爵是否对他的厨师感到满意。

“你真是一个高明的厨师，”外来做客的侯爵对小矮人说，“也懂得什么叫好味道。我在这儿住了这些日子，每一样菜你都没有重复过，而且样样菜味道都好极了。不过，请告诉我，为什么这些天来你还没有献上皇后馅饼呢？这是食品之王啊。”

小矮人吓了一大跳，因为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皇后馅饼，但他仍然从容地回答说：“啊，老爷，我以为你还要在宫中住很久呢，所以一直没有献上这种食品。要知道，在分别的那天，除了皇后馅饼，一个厨师还能拿出什么为你饯行呢！”

“是吗？”公爵说道，不禁哈哈大笑，“这种皇后馅饼，你还从来没有做过孝敬我呢。难道你想在我临终时才献给我吗？饯行的食品，你就另外想一种吧，我要你明天就把皇后馅饼端到桌上来。”

“遵命，老爷！”小矮人说完就走了。但是，他心事重重，因为他丢脸和倒霉的日子终于到了。这种馅饼他根本不知道该怎样做。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里，自叹命苦，痛哭起来。在他房间里可以自由走动的鹅儿咪咪，这时走到他身边，问他为什么哭泣。她听说是皇后馅饼的事后，就对他说：“你别哭了，这种食品在我父亲的餐桌上是常见的，我还大致记得要用哪些配料。这种那种原料你各用一些，即使必要的原料配不齐，老爷们也不一定能吃得出来。”咪咪这么一说，小矮人高兴得跳了起来，庆幸自己那天买了这只鹅。他马上动手做起皇后馅饼来。他先做了一个小的试了试，味道好极了。他给厨师长尝了一口，厨师长再次夸奖他手艺高明，样样精通。

第二天，他烤了一个较大的馅饼，上面用花环点缀起来，看上去热烘烘的，像刚出炉的一般，然后派人送到餐桌上去。他自己穿上最好的礼服，也到餐厅里去。他走进去的时候，大切饼师正把饼切成几块，放在小银勺里，递给公爵和他的客人。公爵往嘴里塞了一大块，瞪大双眼望着天花板，把饼咽了下去，然后说：“啊，啊，啊！怪不得这种饼叫做皇后馅饼，我的小矮人也称得上厨师之王啊。您说是不是，亲爱的朋友？”

侯爵拿了几块小的放在嘴里，细细品尝着，脸上显出讥讽的、诡秘的微笑。“这饼做得确实不错，”他一边说，一边推开了盘子，“但是并不完全像皇后馅饼，我认为是这样。”

公爵听了生气地皱起了眉头，羞得满脸通红。“小矮人，你这狗东西！”他喊道，“你大胆包天，竟然拿这种东西来骗你的主人？你做的东西这样糟糕，我难道不该把你的大脑袋砍掉以示惩罚吗？”

“啊，老爷！天哪，这块饼我确实是按照烹调规则来做的，决不会缺少什么东西！”小矮人哆哆嗦嗦地说。

“撒谎，你这混蛋！”公爵吼道，抬起腿一脚把他踢开。“我的客人决不会瞎说饼里还缺少点东西。我恨不得叫人把你剁碎，烤成一块馅饼！”

“可怜可怜我吧！”小矮人喊道，跪倒在客人面前，抱住他的双腿，“求求你告诉我，这饼不合你的胃口，到底缺少了什么？请不要为了一小块肉或一把面粉叫我丢掉性命。”

“我就是说出来，也帮不了你多大的忙，亲爱的长鼻子，”客人怪笑着回答说，“我昨天就料到，这种馅饼只有我家的厨师会做，你是绝对做不出来的。告诉你吧，饼里缺少一种菜，这一带没人认得这种菜，它叫做‘喷嚏菜’。没有这种菜，馅饼就没有香味，你家老爷永远也不会像我一样能尝到这种馅饼了。”

法兰克地区的公爵大发雷霆。“不，我一定要吃到这种饼，”他嚷了起来，两眼直冒怒火，“我以君主的荣誉起誓：我明天要是拿不出你要的这种馅饼，就把这混蛋的脑袋挂在宫门口示众。狗东西，你滚吧，我再给你二十四小时的期限。”公爵这样吼道。小矮人又回到自己的房间，痛哭流涕，向鹅诉说他的灾祸降临了，这次肯定要被处死了，因为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菜。“如果只是找这种菜，”她说，“我还能帮你的忙，因为我的父亲教我认过各种各样的菜。如果在别的时候，恐怕你的性命难保了，幸好现在是月初，这种菜正好在这时候开花。告诉我，在宫廷附近有没有老栗树？”

“有！”长鼻子回答说，心里觉得轻松了一些，“就在湖边，离这所房子二百步远的地方，长着一片栗子树，可是，你问这种树干什么？”

“只有在老栗树的树底下才长这种菜，”咪咪说，“我们别耽误时间了，快去找你需要的这种菜吧。你把我抱在怀里，到了外面再把我放下来，我帮你找。”

他照她说的那样做了，抱着她走到宫门口，想要出去。可是门卫举起枪拦住了他，说道：“我亲爱的长鼻子，你完蛋了，我接到最严厉的命令，不许放你出宫。”

“我到花园里去总可以吧？”小矮人说，“行行好吧，你派个人去问问宫监，我是不是可以到花园里去寻找几样香菜。”门卫请示后，得到了许可，因为花园四周是高高的围墙，园里的人休想从哪儿逃出去。长鼻子抱着咪咪来到花园里，小心翼翼地把她放下，她赶在他前面，朝长着栗子树的湖边飞快地跑去。他紧跟在她的后面，心里怦怦直跳，因为这是他最后的一线希望了。他拿定了主意，如果咪咪找不到这种菜，他宁可投湖自尽，也不愿叫人砍掉脑袋。这时，鹅儿四处寻找，一会儿奔到这棵树下，一会儿奔到那棵树下，用嘴翻弄每一棵小草，可是白费力气，连“喷嚏菜”的影子也没有发现。她感到又懊丧又着急，不由得哭了起来；因为已到晚上，天渐渐黑了，周围的东西更难辨认了。

这时，小矮人偶尔向湖的对岸望了一眼，突然叫了起来：“你瞧，你瞧，湖对岸还有一棵高大的老栗树。让我们到那儿去找找吧，说不定在那儿会碰到好运气。”鹅儿连忙蹦起来，扑打着翅膀朝前奔去，小矮人迈开两条短腿，跟在后面拼命地追去。老栗树枝繁叶茂，投下一大片阴影，四周黑乎乎的，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可是到了树底下，鹅儿突然停下来，高兴地扑着翅膀，把头迅速地伸进茂密的草丛里，摘下一样东西，含在嘴里，小心翼翼地递给惊异的长鼻子，说道：“这就是那种菜，这儿长着一大片，足够你用啦。”

小矮人若有所思地看着这种菜；一股扑鼻的清香，使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他当初改变模样时的情景。这棵菜的茎和叶子也是淡绿色的，开着一朵鲜红的花，花上缀着一道黄色的边儿。

“谢天谢地！”他终于叫了起来，“真是奇迹啊！你听我说，我相信，把我从松鼠变成丑陋的小矮人的东西，就是这种菜。我现在可以闻一下试试吗？”

“等一等，”鹅儿请求说。“你先摘下一把菜，我们回到你的房里去，你把你的钱和其他东西都收拾好，然后我们再试试这种菜的威力！”

他们就这样定了，回到小矮人的房间里，他紧张得连心跳的声音都听到了。他把平时省下来的五六十个金币、几件衣服和几双鞋子打成一个包裹，然后说道：“上天保佑，让我解脱精神上的这副重担吧。”说完，他把长鼻子伸进花心，使劲地吸了一口香气。

突然，他浑身震动起来，各个关节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他觉得他的头伸出了肩膀，他又瞟了一下鼻子，发现鼻子越变越短，他的背和胸脯开始变平，腿也变长了。

鹅儿看到这些变化，说不出的惊异。“哈！你多么高大，多么英俊啊！”她喊道，“谢天谢地，你根本不是原先那副样子了！”雅各听了非常高兴，合拢双手祈祷起来，但是，心中的欢乐并没有使他忘记该怎样感谢鹅儿咪咪。虽然他急切地想去见父母，但出于感激之情，他克制了这种愿望，对鹅儿说：“我能重新得救，不感谢你还能感谢谁呢？没有你，我绝对找不到这种菜，只好永远保持那副丑样子，说不定还会死在刽子手的屠刀之下呢。我一定要好好地报答你的恩情。我一定要把你带到你的父亲那儿，他精通各种魔法，很容易解除你身上的魔法，使你恢复原形。”鹅儿高兴得流下了眼泪，接受了他的建议。雅各抱着鹅，顺利地走出了宫门，因为没有人能够认出他来。他上路了，朝海滨走去，那儿是咪咪的家乡。

他们一路平安，到了咪咪的家乡。韦特博克解除了女儿身上的魔法，赠给雅各许多礼物，送他走了。他回到了家乡，他的父亲认出这个漂亮的小伙子就是他们丢失的儿子，真是喜出望外。雅各变卖了韦特博克送给他的礼物，用这些钱买了一家店铺，渐渐地富裕起来，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在雅各离开公爵的王宫后，那里发生了一场大动乱。第二天，公爵正要兑现他的誓言：如果小矮人找不到那种菜，就要叫人砍下他的脑袋；可是小矮人已经无影无踪了。侯爵硬说，公爵怕失掉自己最好的厨子，暗中把他放走了；还指责公爵言而无信。因此，两位爵爷之间爆发了一场大战，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蔬菜战争”。他们打了好几仗，不过最后还是讲和了。为了庆祝和约的签订，侯爵命令自己的厨师做了皇后馅饼，公爵美美地享了一次口福，因此，这个和约就叫做“馅饼和约”。

曹乃云肖声译

长脚考尔特

从前有一对夫妻，他们虽然生活在爱尔兰的丰饶之乡，但结婚二十多年，却没有孩子。一天早晨，丈夫戴姆德到野外去打野兔。地上下了一层厚厚的雪，空中飘着浓浓的雾，两米之外什么也看不见。虽然戴姆德对方圆一里之内的每一寸土地都很熟悉，但他还是迷失了方向。他想到田边的松树林里去，那里常常有兔子出没。

他走啊走啊，一连走了几个小时，还是没有找到田地的边缘。最后，他想回家去，可回家的路也找不着了。他走得精疲力竭，便坐下来休息。忽然，他看见一只老兔子一跳一蹦地向他跑来。他举起手想打死它。可是，兔子往旁边一跳，说：“住手，戴姆德！别打死你的朋友！”

戴姆德被吓得晕了过去。当他苏醒过来时，那只黑兔子站在他面前，对他说：“别害怕！我不是来伤害你的，而是来帮助你的。你迷了路，因为你误上了迷岗。如果不是我同情你，你一定会被冻死在雪地里。你很清楚，你杀死了很多我的同类，它们也没报复你。甚至在你干了那么多伤害我们的事情后，我还为你做好事！告诉我，什么是你最大的心愿？除了天堂，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能帮你得到。”

戴姆德考虑了一会儿，说：“我已经结婚二十多年还没有孩子。我和我的妻子将来身边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因此，生一个孩子就是我和我妻子的最大心愿。可是我担心我们已经太老了。”

“不，”兔子说，“从今天起，几个月后你妻子就会生一个儿子，他的模样将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现在，你跟着我走，我把你领回家去。今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你也不能告诉任何人你见过我。另外，你还要答应我，从今往后你再也不杀死一只兔子！”

“我答应你。”戴姆德说。

戴姆德回到家时，他妻子罗伊莎说：“你在哪儿待了这么一整天？看把你冻得发僵，饿得半死的样子。”

“我误上了迷岗，找不着路了。不过我告诉你，从今以后只要我活着，我再也不去打兔子了。”这话叫人听了真是莫名其妙！

从此以后，除了孩子，戴姆德别的什么也不想。当他发现，他的妻子真的要给他生一个孩子时，他简直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他让人做了一个摇篮，并做好了一切准备。邻居们看见罗伊莎怀了孕，都感到十分惊奇，因为她已经五十岁开外，她的身体又干瘪得像个七十岁的老太婆。大家都谈论着罗伊莎和戴姆德。

九个月后，罗伊莎果然生了一个小儿子。他有四英尺长，瘦得像一根棍子，长着两只特别长的脚。女人们，无论老的还是少的，都感到惊讶不已：她们还从未见过像这样的新生儿呢！戴姆德请她们喝酒，她们就不住地夸奖孩子，直到把酒全部喝光。可是过后，她们又说起坏话来。

“他为什么叫小戴姆德呢？”一个喝醉了的老太婆问。“我看哪，另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说，应该叫他考尔特·科斯哈达（细长脚）！”——“那我们就送他这个名字吧。”第一个女人接着说。罗伊莎听见她们的话，气得不得了。她把戴姆德叫来，小声告诉他，那几个女人在暗暗地讽刺小戴姆德，他应该把她们从屋子里赶出去。

戴姆德向那几个女人冲去，要把她们赶走。于是在戴姆德和那几个老女人之间，发生了一场在丰饶之乡还从未有过的无休无止的谩骂和争吵。但是，“长脚考尔特”这个名字还是牢牢地粘住了小戴姆德，直到死去。

小家伙长到十岁的时候，身高已经超过六英尺。可是他的身子瘦得像根钓鱼竿，他的脚从踝骨算起足有一英尺半长，像大拇指一样细。在整个爱尔兰，没有一条猎犬跑得有他那么快。他很少走出家门，因为大家总取笑他。二十一岁时，他的身高已经超过七英尺半，但他的身子并没有比十岁时长粗多少。他吃得很多，喝得也不少。大家都说他根本不是正常人。说不定他连内脏也没有。然而，在戴姆德和罗伊莎看来，全国没有一个像他们的儿子这么漂亮的小伙子。他们认为，只要停止长个，他就会长粗长胖，身上的肉也会多起来。不过，这种情况并没有出现。

一天，考尔特同他父亲一起去泥煤田挖泥煤。忽然，他看见一只兔子在前面跑，一只黄鼠狼在后面追，眼看就要追上了。兔子拼命地大声叫喊。考尔特跑过去，赶在黄鼠狼前面捉住了兔子。黄鼠狼顿时大怒，向他发起攻击。黄鼠狼向考尔特眼睛吐唾沫，弄瞎了他的右眼。随后，黄鼠狼消失在一个泥煤堆里。

在考尔特同黄鼠狼搏斗的时候，兔子一直藏在考尔特的怀里。黄鼠狼跑走以后，兔子说：“谢谢你救了我的命，考尔特，但是你自己也有危险。黄鼠狼是一个女巫。你只剩下了一只眼睛，但是没关系，你把你的手伸进我的右耳朵，就会发现一小瓶油。你把瓶里的油往眼里涂上一些，你的眼睛就会失而复明，同原来一样。”

考尔特照它说的去做，果然恢复了视力。兔子接着又说：“那么现在你放我走吧，如果你要帮猎人找兔子，就到湖岸边的灯芯草滩去找，我在那里。世界上没有一只猎犬能追上我，只有你一个人能追上，如果你愿意的话。但是不要把我交给猎犬或猎人！另外，你今天夜里要小心！黄鼠狼会去找你的，如果你不把布里吉德家的公猫抱到床上放在自己的身边，它就会咬断你的喉咙。到时候你会听到它的声音说：‘我是布里吉德家吃肥肉的大公猫。’你一听它说过三遍，便把公猫放开，这样你就脱离了危险！”

考尔特放走了兔子，回到家里。他把这一切都告诉了父亲。“啊哈！”父亲说，“那兔子是你最好的朋友！听从它的忠告吧！不过要注意，这事千万别告诉邻居！免得给他们留下话柄！”——“我没有那么傻，”考尔特说，“自打出生起我就不是个嘴巴不牢靠的人。不过我也要请求你，这事一个字也不能告诉我妈。”

傍晚，考尔特到布里吉德家去借猫。当他走到她家附近的时候，他发现一只狐狸偷了布里吉德的一只鹅，就赶快追上去。眼看他就要追上了，狐狸丢下鹅，钻进一片小树林。考尔特把鹅送给布里吉德，说：“狐狸把它抓走了，我又把它夺回来了。”

“谢谢你，”布里吉德对他说：“你有什么事吗？你可是稀客呀！”——“我想请你把你家的猫借给我。我们家的面袋都被老鼠咬破了。”——“把它抱走吧，”她说，“什么时候把你家的老鼠捉完了，再把它还给我。”

考尔特把猫抱回家，放在床上。可是他一点儿睡意也没有。将近午夜的时候，他听见了那支歌：

我是布里吉德家吃肥肉的大公猫

我是布里吉德家吃肥肉的大公猫

我是布里吉德家吃肥肉的大公猫

说到第三遍时，那声音离他已经很近了。这时，公猫突然跳起来说：“你这撒谎的女妖！不是我，而是你偷吃了大肥肉！”它扑上去抓住黄鼠狼。于是一场搏斗开始了。还从来没人听到过这样激烈的撕咬、抓挠和尖叫声呢！

战斗一直持续到天发亮。黄鼠狼离开战场，钻进了一个洞里。可怜的公猫身上的皮和毛都被咬光了。考尔特正要捉它，它说：“给我涂些你在兔子耳朵里找到的那种油吧。”考尔特给它涂了油，治好了它的皮毛。公猫对他说：“现在你的敌人死了。”考尔特端来牛奶慰劳它。它喝完奶回家去了。考尔特用笤帚把地上的皮和毛扫干净。可是地上仍留着血迹。用尽湖里的水，恐怕也难把它们冲洗干净！

一天，丰饶之乡举行一次大规模的围猎，一只鹿跑到了那里。当时，考尔特正在田里干活，看见一只鹿被猎狗和骑马的人追赶着跑过来，他也追了上去。一个猎人对他说：“如果你能在鹿过河之前把它赶回来，我送你一块金币。”考尔特很快就追上了鹿，把它赶了回来。猎人给了他一块金币。

那只鹿又朝湖边跑去，当猎狗追上它时，它跳进水里，向对岸游去。猎人们追到岸边，说：“鹿已经跑远了，我们今天再也找不到它了，它逃进树林里去了。”

考尔特听了他们的话，说：“我敢用我的脑袋打赌，赌十个便士，在鹿跑到树林之前，我还能把它赶回来。如果你们同意的话，就在这里等半个小时。”——“好吧，”他们说，“我们等半个小时。”

于是，考尔特用尽全身力气追去，很快就追上了那只鹿，把它又赶回到了岸边。猎人们看见了惊奇不已，他们说考尔特是个小妖怪，要把他从当地赶走。但现在他们没有时间对付考尔特。猎狗已经向鹿追去，他们也得跟上去。鹿一直在他们前面跑着，最后，它跑进一片小树林不见了。猎人们只好结束了这一天的狩猎活动。考尔特回到家里，把金币给了父亲，并向他讲述了自己的经历。

大约一个星期后，考尔特去泥沼地打牛草，半路上又遇见了那些猎人。他们问他看没看见一只兔子。“没有，”他回答说，“不过我知道哪儿藏着兔子。”——“那你去帮我们找吧，”一个猎人说，“我们给你一双鞋做报酬。”——“鞋我不需要，”考尔特说，“你们给我两条裤子吧。”——“同意。”他们说。“那就先给我吧，”考尔特说，“上个星期你们答应给我十个便士，结果没有给。我惊奇地发现，我也不是个傻瓜！”

于是，他们给了他买裤子的钱。他走到湖边的灯芯草滩，找到了兔子。猎犬和猎人们在后面追兔子，但是怎么也追不上。到了第六天，他们对考尔特说，他是个魔法师，给他们赶出来的是一只施了魔法的兔子。考尔特说：“要是你们这么认为，那你们自己去找一只吧。”猎人们气得想抓他，可他太敏捷，他们根本抓不住他。他们跟在他后面，一直追到他家里，要求他的父母把他交出来。“考尔特怎么你们啦？”父亲问猎人。“他是一个小妖怪。”他们说。

罗伊莎听见了，赶快跑过来，向他们保证，她的儿子绝不是妖怪。但是无论她怎么说也没用。他们大声叫嚷，如果考尔特不出来，他们就把房子烧掉。考尔特听见他们要烧房子，就从屋里冲出来，用铁锹把他们打倒在地上。

当天，考尔特去泥煤田，打算挖一筐泥煤。在那里他碰见了兔子，兔子对他说：“听着，考尔特，今天夜里有一伙强盗要把你家的房子连同你和你的父母一起烧掉。不过，到时候我要让他们眼前雾气弥漫，使他们迷失方向。他们既找不到去你家的路，也找不到回他们自己家的路，让他们一直瞎转到天亮。”

当天傍晚，强盗的密令从一个传到另一个：凡是去烧戴姆德房子的人，午夜前在十字路口碰头。他们大约集合了二十个人，向戴姆德家走去。可是他们怎么也找不着它。他们想回去，又找不着自己的家。当曙光出现在天际时，他们才发现，他们转了一夜，又回到了他们出发时的那个十字路口。从那天夜里起，他们再也不敢找考尔特和他的父母的麻烦了。

一天，戴姆德在泥煤田挖煤，二十年前他迷路时遇到的那只老黑兔又出现了。“喂，”它开口说，“我来通知你，你和你妻子的阳寿都快尽了。如果你们还有什么后事要安排，那就快办吧。你们最多还只能活一个星期！”——“那考尔特怎么办？”戴姆德问。“你别替考尔特担心，”兔子说，“他是我的后代，我要把他接到我的身边来。相信我的话吧，他一定比在他的邻居中生活得更幸福！好啦，你再也不用保守秘密了。”

戴姆德心情十分忧伤地往家里走去。在半路上，他遇见了他的侄子，就把这个故事从头到尾给他讲了一遍。“确实是这样，如果你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一个人，你们家就会丢尽面子，我们连埋葬你们的人都找不到。”“除了罗伊莎和牧师，我再也不告诉其他人了。”戴姆德说。回到家里，他把这件事告诉了罗伊莎。刚刚讲完，罗伊莎就突然咳嗽起来，不一会儿就窒息而死了。戴姆德和考尔特埋葬了她。那个周末，戴姆德也离开了人世。夜里，他被埋葬以后，考尔特就走了。从此以后，再也没人听到过他的消息。

戴姆德的侄子没有保守秘密；不久，这个故事就口口相传，传遍了全国，又传遍了全世界，就像我刚才讲的一样。

杰克译

穿七件衣服的美女

从前有位父亲，他有两个儿子。他感到自己最后的时刻要到了，他把大儿子叫到跟前，说：“儿子呀，我就要死了，我已经没有希望了，告诉我，你最想要什么，是衷心的祝福还是金钱？”

大儿子不客气地说：“给我钱吧，因为祝福不能填饱肚子。”

接着，父亲把小儿子叫过来问了他同样的问题。

“对我而言金钱并不重要。”小儿子说，“我更喜欢您给我的衷心的祝福。”

父亲去世了，两个儿子把他送到墓地安葬了。小儿子只得到了神圣的祝福，他为父亲的死而哭泣；大儿子则继承了全部家产，这时他已盘算着怎么才能最好地享受这笔钱。事实上，他开了一家咖啡馆，自己当老板；弟弟奇奇罗则带着少量的钱到别处寻找他的好运去了。

一天晚上，他在步行了很长时间之后，看见远处有一点亮光，他自语道：“既然是上帝的安排，那我就该去那亮光的地方。”于是他来到房子门口，敲了敲门。一位穿七件衣服的美女由七个侍女陪着走下楼来，她给奇奇罗提供了食宿。第二天早晨，美女和小伙子交谈起来，她被小伙子英俊的外貌和优雅的风度迷住了，最后她告诉小伙子自己愿意嫁给他。她是位漂亮、可爱的姑娘。几天后，他们就结婚了。

一天，当他们在窗口朝花园看时，美女对丈夫说：“奇奇罗，你看见那件漂亮的七层衣了吗？”（之所以称之为七层衣，是因为那是一件有七层的衣服，一件套在另一件上）“你看见在树上的那件七层衣了吗？”

“是的，我看见了。”他说，“你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我现在告诉你。如果有只鸟落在那件衣服上，而你抓住了它，那你就再也看不见我了；如果你开枪打死那只鸟，衣服就会飞走，我就会遭受厄运。而一旦出现这种不幸的情况，你要穿上放在这间屋子里的红衣服，然后周游世界，我会想着使自己回到你身边。”

一天，丈夫正在打鸟，有只鸟恰好落在了那件七层衣上。而他只想着打鸟，毫不犹豫地举枪射击。那件七层衣马上飞到空中，转眼间就不见了。奇奇罗这才记起妻子的话。他担心会发生什么不幸，气喘吁吁地跑回家。美女看他这样，问道：“怎么了？”他却不敢回答。美女往树上看了一眼，没看见那件七层衣。她扯着头发说：“你背叛了我！你背叛了我！现在他们会来把我带走的，我的丈夫，一定要记住，如果发生了什么事，你一定要穿上红衣服找我，别丢下我不管！”

我们暂且不说他们而讲讲那件衣服，枪声一响，它就飞了起来，飘呀飘呀，一直飘到一个宫殿，从窗户飘进去，落在了国王面前的桌子上。这时国王正在写东西，他仔细看了那件七层衣，心想这衣服会是哪个女人的呢。他又问周围的大臣，他们也都不知道。这时，有个老太婆得知国王在探听七层衣的主人的消息，便来到宫殿，说：“国王陛下，诸位大人，我完全可以找到这件衣服的主人。”

“那你需要什么呢？”国王问。

“这就是我需要的。给我一瓶掺上麻药的甜酒和一公斤有麻药的糖，其他的事就包在我身上。还有一辆马车和一名技艺高超的车夫，我要怀揣着一把匕首坐马车去。”

国王给了她想要的东西，老太婆就像个王后似的坐着马车离开了宫殿。

到了一个地方，老太婆对车夫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叫你的时候你就过来。”天正下着大雨，老太婆径直向七层衣美女的宫殿走去。她敲敲门，丈夫和七个侍女下楼给她开门。老太婆请求借宿一晚，因为正下着雨。他很乐意地收留了她，并邀请她一同吃饭，老太婆吃晚饭时拿出掺了麻药的甜酒和糖，说：“这些本不是给你们这样的贵人吃的，但是还是请你们赏个脸，吃了它，因为我的女儿刚结婚，我带了这些东西，你们吃一点，也算是祝贺吧。”

刚吃了糖，夫妻二人和其他的所有客人都像梨子一般跌倒在地。老太婆于是拔出匕首，刺向美女的丈夫，匕首刺穿了他的身体，然后她大声喊来正在外面等着的马车夫，他们一个抬着美女的头，一个抬着她的脚，把沉睡的美女抬到了马车上。一到了车上，马啊，快跑，国王在等着哪！

国王确实正急不可待地等着他们，当老太婆回来后，国王把那个穿七件衣服的美女独自放在一间屋里，等她醒来。第二天清晨，国王来到屋里，发现美女已经醒了，正为自己遭受的不幸而哭泣。国王安慰了她一会，然后突然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听到这句话，美女开始号啕大哭起来。国王对她束手无策，只好悻悻地走了。

一个月之后，国王又来向她提出同样的问题，美女回答道：“等你找到一个穿红衣服的人时，我就嫁给你。”国王终于松了口气，马上通报全国寻找这个人。可是奇奇罗已经被老太婆刺死了，根本就找不到这样一个穿红衣服的人。

一天，奇奇罗的哥哥开的咖啡馆倒闭了，他成了穷人，决定到国外碰碰运气。正巧他走的跟奇奇罗走的是同一条路。当那七个侍女给他开门时，见到了与奇奇罗长得酷似的他，还以为面前就是死去的奇奇罗呢。

“你怎么复活了？”她们问。

“什么？”他诧异地睁大眼睛。

“或者也许你有个长得很相像的兄弟？”

“是的，我有，”他说，“但是你们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你跟我们进来看看。”侍女们说着，把他带到了放死人的屋子里。屋里的死者正是他弟弟。一看到死去的弟弟，他放声痛哭起来：“我的弟弟！我的弟弟呀！”侍女们安慰他，并告诉他，他的弟弟是怎样突然被人背信弃义地杀死的。最后她们把他留了下来。

一天清晨，这个小伙子站在门口时，看见两条蜥蜴，一条大的，一条小的。大蜥蜴咬死了小蜥蜴，接着衔来一株草，它用这种草在被咬死的蜥蜴身上涂抹，直到小蜥蜴复活为止。看到这一切，小伙子心想：说不定这草涂在我弟弟的身上，他也能复活呢。反正试试无妨，他拔了草，在弟弟全身涂抹，他的弟弟竟然也复活了。弟弟马上询问妻子的去处，他记起妻子的话，赶紧穿上那件红衣服，离开家到处寻找自己的妻子。

也正是在同一天，美女要和国王完婚了，因为找不到穿红衣服的人，她以为丈夫已经死去。正当居民们在城里欢庆婚礼时，他们发现了一个穿红衣服的人。在一番徒劳的探究之后，他们抓住他并把他带到了国王面前。这样，国王就满足了美女的要求，再也没有事情能妨碍他们结婚了。美女回答说她想要在房间里单独和穿红衣服的人谈谈。穿红衣服的人被带进了美女的房间，他们整夜都在相互倾诉各自的不幸遭遇，并计划好了一起逃出这里。美女有宫殿所有门的钥匙，等到国王睡熟之后，他们起床，让两头驴驮着许多袋的财宝，一起逃走了。

他们走啊走啊，到天黑时，看见了一个马厩。他们就躺在阁楼下的稻草上睡觉。在阁楼上还有个醉汉在熟睡，他又是打鼾，又是翻身，最后从上面掉了下来，正落在夫妻二人的中间，他掉在草垛里还没有醒，还打着呼噜呢。第二天早晨，美女先醒了，她叫丈夫：“奇奇罗，时候不早了，我们骑上驴带着钱走吧。”可是她的丈夫还在呼呼大睡，正巧那个醉汉翻了个身，好像听到有人提到钱，马上回答说：“好的，我们走。”天还很黑，他们摸索着牵着驮钱的驴出发了。天亮后，美女发现同伴并非自己的丈夫，马上与醉汉争执起来，最后醉汉打了美女一拳，丢下哭泣着的美女，牵着两头驴跑了。已经跟着醉汉走出很长的路了，美女不知该如何找回丈夫。她往回走，走到一堆干草堆旁时遇到了一位农家青年，在美女的再三恳求下，农夫才给了她一身衣服。这样，她穿着男人衣装继续赶路就可以少一点危险了。

美女再也没找到丈夫的踪影。为了谋生，她决定给一个磨坊主帮忙。这个磨坊主是国王的公证员的手下。她为磨坊主记账，写着一笔优美的字。公证员注意账本上漂亮的字体他以前从未见过，便问磨坊主是谁记的账，当得知是个农民小伙子写的之后，便将这个农家青年带在身边。这样，美人便替公证员记账，公证员将账目呈给国王。国王惊奇地看着这些写得如此之好的账目，最后决定把这个聪明非凡的农家青年留在身边。

这时，那个想娶穿七件衣服的美女的国王已经死了：在举行婚礼的早上，他怎么也找不到新娘，于是就撞墙而死。而他的整个王国就成了那个雇用农家小伙子的国王的财产了。国王叫来农家小伙子，命他去管理那个国家，并命令在那个国家张贴告示，宣布说，由于国王死亡，这个农家青年成为该国家的地方长官。农民青年回答说，若要他治理国家，必须让他掌握生杀大权，国王同意了。

到了那个国家，她马上在全国张贴告示：邀请那些有过奇异经历的人到地方长官那里，把自己的经历讲出来，地方长官会给每人一袋钱。

消息一传出，第一个来讲述奇异经历的就是那个绑架美女并刺死她的丈夫的老太婆。“你这个恶毒的老太婆！”地方长官说，“你竟敢到我这里来讲故事，拿赏钱！”

她命人抓住老太婆，并下令煮了一锅水，把老太婆扔了进去。

接在老太婆后面讲故事的是那个醉汉。“啊，强盗！”地方长官说，“你偷了女士的钱，还有胆量说！”她命人抓住醉汉并下令把他绞死了。这两个人被惩罚后，丈夫也来讲他的故事。

他们夫妻相认，自然高兴非凡。地方长官脱去男人的衣服，又穿上那件七层衣，美丽得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玫瑰花。他们和哥哥及那七个姑娘共同住在一起。后来奇奇罗被任命为国王，就这样，他那不幸的生活便结束了。

文铮译

打人的驼背小人

从前，一个国王有三个女儿。大女儿爱上了为王宫做面包的面包师，面包师也爱上了她。如何才能向她求婚呢？面包师找到国王的秘书，向他说了自己的事。“难道你疯了不成？”秘书对他说，“一个面包师爱上了国王的女儿？要是国王知道了，你可就倒霉了！”

“这正是我来找您的原因啊，”面包师说，“您可以先向国王透露一点，至少是在思想上会有所帮助。”

“我们两个都会倒霉！”秘书双手插在头发里，“我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种事情！国王会非常愤怒的，我也会受到牵连的。”

但是面包师是一个固执的青年，他每天都去求秘书，让他去和国王讲。直到秘书终于不想再被他纠缠，对他说：“好吧，我去和陛下说这件事情，但你要注意，会有麻烦产生。”

秘书趁一天国王心情不错的时候，对他说：“陛下，如果您允许我，我想和您说一件事情，不过首先您要答应不要生我的气。”

“说吧。”国王道，于是秘书就把面包师的话讲了一遍。

国王气得面色苍白：“什么！你好大的胆子！卫兵！把他给我抓起来！”可怜的秘书正要被送到监狱里去，国王想到自己刚才答应了不和他生气，因此，他下令把三个女儿关了起来，只给她们面包和白水。

三个女儿被关了六个月，然后国王想应该让她们换换空气，就把她们送上一辆密封的马车，带着仆人，在一条大路上疾驰。走到半路时，突然间大雾弥漫，在浓雾中出现了一个魔法师，他打开车门，把三个女孩带走了。

雾散去了之后，仆人们发现马车是空的。他们又喊又叫，找了又找，但都没用，他们只好两手空空地回到了王宫。国王没有办法，只好发布了一个告示：谁找到了三个女儿，他就可以娶其中的一个为妻。

面包师那时已被赶出了王宫，和两个伙伴一起周游世界。一天晚上，他们在森林里找到一个亮着灯的房子。他们走过去敲门，门自己开了，他们走了进去，上了楼梯，连个人影也没看到；但是屋里有一张桌子，上面已经准备好了三个人的晚饭。他们三个人坐下来，开始吃饭，随后，他们又找到三间卧室，每间里面都有一张准备好了的床，他们就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他们在床边发现有三把猎枪。在厨房里还有吃的东西，但还是生的。于是他们决定两个人出去打猎，一个人留在家里做饭。面包师和一个人出去打猎了。留下的那个人准备去点火；当他加煤的时候，从壁炉里蹦出一只金球来，围着他的脚跳来跳去。无论他怎么躲避，金球总是围着他的脚踝骨转来转去，他想一脚把它踢开，可是金球一下子跳开，又回到他的两只脚当中。他又踢了一脚，金球又跳回他的两脚当中。他越是踢，越是难以避开这个球。最后，他使劲踢了一脚，金球从中间裂开了，从里面跳出一个驼背的小人来，手里挥舞着一根大棒。驼背小人开始挥起棒子来。他很小，举着大棒也只到人的膝盖那么高，可是他打得异常凶猛。那个可怜的人被打倒在地，站不起来，他的双腿都被打得肿了起来。接着，驼背小人又钻回金球里，金球自动合上，跳回壁炉里，不见了。

那个人被打得半死，用手爬回自己的房间，倒在床上：做饭的事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心里很悲哀，想道：我挨了一顿打，我的那两个朋友也该挨一顿。另外两个人回来后，发现饭还没有好，他正躺在床上，他们就问他为什么，他说：“没什么，这个地方的糟糕的煤熏得我头痛。”

第二天早上，那个挨过打的人好了许多，便和面包师一起出去打猎。另一个人留下来做饭，他去点火时，从壁炉里蹦出金球来。同样他也想把球踢开，但他也没有能躲开，最后驼背小人从里面跳出来，狠狠地棒打了他，他也被打得半死，躺在床上起不来了。

“我也被煤熏得头痛。”当两个朋友回来，看到什么都没准备好时，躺在床上的人说。

面包师说：“天哪！明天我也来试试看！”

“噢，是的，你肯定也会感觉到的。”那两个挨过打的人说。

第二天，面包师留在了家里。他去点火时，金球又在他脚边滚来滚去。无论他往前还是往后，球总是在他的脚边。他站到椅子上，球也跳到椅子上。他站到桌子上，球也蹦到桌子上。他把椅子放在桌子上，然后又站在椅子上，任由球在下面随意地蹦，他却稳稳当当地在那里拔鸡毛。

过了一会，球蹦累了，自己打开，小人从里面出来了。“年轻人，”他说，“我喜欢你，你的两个朋友都踢我，所以我用棍子打他们；你不踢我，所以我要帮助你。”

“好极了，”面包师说，“那么你帮我做饭吧，你已经浪费了我很多的时间，你去给我拿些木柴来，你帮我扶着柴，我来劈。”

小人弯腰扶住一块劈柴，面包师举起斧子，可是，他的斧子没有砍向劈柴，而是使劲地向着小人的脖子砍去，把他的头砍下。然后，他把小人的尸首抓起来丢到了井里。

两个朋友回来了，面包师说：“哦，你们这两个可怜的家伙，煤一点也不熏人，你们是因为挨过揍才难受的吧！”

“什么？你没挨揍吗？”

“我不仅没挨揍，我还把驼背小人的头砍了下来，把他的尸首丢到井里去了。”

“胡说，谁会相信你！”

“如果你们不相信我的话，那我就下井，把他的尸体捞上来给你们看。”

两个朋友在他腰间绑了一根绳索，把他放到井里去了。下到一半时，他看到一扇闪着灯光的大窗户，透过玻璃望去，国王的三个女儿被关在一间房子里，她们正在做针线活。可以想像，两个情人重逢是多么欣喜啊！但国王的女儿对他说：“你快逃跑吧！魔法师就要回来了。今天晚上等他睡着后，你再来救我们。”

面包师非常高兴，继续下到井底，找到了驼背小人的尸体，拿上来给他的两个朋友看。

这天夜里，他拿着一把弯刀让朋友把他放下到井里，去解救国王的女儿们。他进了大窗子，魔法师正在沙发上睡觉，国王的三个女儿正在给他扇扇子。如果她们一停止扇风，魔法师就会醒过来。面包师说，“让我们来试试用弯刀给他扇。”魔法师醒了过来，但很快被面包师砍断了脖子，他的头滚到井底下去了。

国王的三个女儿打开橱柜的抽屉，只见里面满是红宝石、蓝宝石和钻石，面包师把这些财宝都装在一个篮子里，系在绳索上，让两个朋友拉上去。然后又把姑娘们一个一个地拉了上去。

“给，拿着这个胡桃。”当他往第一个姑娘身上系绳子时，姑娘说。

“给，拿着这个杏仁。”第二个姑娘对他说。

第三个姑娘，也就是他的情人，为了能给他一个美丽的亲吻，留在最后一个上去，她给他一个榛子。

现在轮到面包师上去了，但他从两个朋友不肯在驼背小人的事情上说实话开始，就不信任他们了，所以他把魔法师无头的尸体拴在了绳子上。他看着尸体往上吊，突然尸体和整根绳子都坠落到井底，因为两个朋友松了手，他们想把国王的女儿们带回去，说是他们自己救了她们。

姑娘们看到他们不再把面包师拉上来了，就和他们吵了起来：“怎么？是他救了我们，你们却想把他丢在下面？”

“你们都闭嘴，小鸽子们！”两个恶棍说，“你们应该知道怎样做才对你们有利。现在你们和我们一起回王宫，你们要老老实实的，我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国王以为真是他们救了自己的女儿，拥抱了他们，热情款待了他们。即使国王不太喜欢这两个人，但还是许诺他们每人娶他的一个女儿。姑娘们找出各种理由推迟婚礼，一天天地等待可怜的面包师能够回来。

面包师被留在井底，他想起国王的女儿给他的三件礼物。他砸开胡桃，发现一件华丽而光彩照人的王子的衣服。他又打开杏仁，跑出来一辆六匹马拉的马车。最后他敲开榛子，从里面走出一团士兵。

于是，他穿上王子的衣服，坐上六匹马拉的马车，带着士兵，从地下跑到地上来，一直到了国王的城市外。

听说来了一位显赫的大人物，国王派出他的使者，问：“您到这里来是为了战争还是和平？”

“对爱我的人和平，对背叛我的人进行战争。”面包师说。

“是他，是他，他就是我们的救命恩人！”国王的三个女儿叫喊着。她们早已经爬到塔顶上，用望远镜往下看。

“是他，他就是我的新郎。”大女儿喊道。

“这个乔装的恶棍想做什么？”两个朋友说着，就全副武装着上阵了。

兵团开火了，两个叛徒被打倒在地上，死了。

国王把这位新来的人看做是胜利者和他女儿的救命恩人来迎接。

“我是被您解雇的面包师，陛下！”年轻人说。

国王一下子惊呆了，接着就退位了。后来，面包师幸福地和新娘统治着国家。

李帆译

穿靴子的猫

一个磨坊主给他的三个儿子留下了自己的全部财产：一盘石磨、一头驴子和一只猫。三兄弟既没有请律师，也没有请辩护人，很快就把这些微不足道的遗产分了。老大得了石磨，老二得了驴子，老三得了那只猫。老三得到这么可怜的一份财产，心里很是悲哀。他说：“大哥、二哥，你们俩要是合在一起，就能体面地谋生了。可我呢，即使吃了猫肉，再用猫皮做一副手套，到头来还是得饿死。”那只猫听了这番话，稳重而严肃地对主人说：“亲爱的主人，请你不必伤心。只要你给我一只口袋，再给我做一双靴子，能让我在灌木丛里走路，你就会发现，你得到的这份财产并不像你想的那么糟糕。”

主人虽然不大相信它的话，但也看见过这只猫在捉老鼠时所玩的许多花招，比如它把自己倒挂起来或者躲在面粉里装死。因此他想：这只猫对他摆脱贫困也许会有所帮助。猫得到了它要的东西。它穿上漂亮的靴子，把口袋挂在脖子上，用两只前爪握住袋口的绳子，到一座居住着许多兔子的树林里去了。它在口袋里装了些米糠，摆好绳套，然后躺在地上装死，等那些涉世不深的年轻兔子跑进袋子里吃里面的东西。它刚躺下，它的愿望就实现了：一只冒冒失失的兔子走进了它的口袋。猫立刻把绳套拉紧，捉住了它，并毫不留情地把它勒死了。猫洋洋得意地带着它的猎物去见国王。国王陛下在他的住处接见了它。猫向国王深深地鞠了一躬，对他说：“陛下，这只野兔子是卡拉侯爵（这是他为他的主人随意编造的名字）托我奉献给您的。”

“告诉你的主人，”国王回答说，“我很喜欢他的礼物，谢谢他。”

还有一次，猫躺在一片麦田里，仍然把它的口袋张得大大的。当两只鹧鸪钻进去时，它一抽绳子，把两只全捉住了。随后，它又像上次送兔子一样把它们送给了国王。国王又愉快地收下了鹧鸪，还给了它一些赏钱。就这样，一连三个月，猫时不时地以它主人的名义向国王进贡一些野味。

有一天，猫听说国王要带着自己的女儿——世界上最美丽的公主——坐车到河边去兜风，它就对主人说：“如果你照我的话去做，你就会交好运。你只要到河里我给你指定的地方去洗澡就行了，别的事由我来办。”

“卡拉侯爵”虽然不知道猫玩的是什么把戏，但他还是照猫的话去做了。

当他正在洗澡的时候，国王的马车从河边经过，那只猫便扯着嗓子喊起来：“救命啊！救命啊！卡拉老爷快要淹死啦！”

国王听到喊声，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他认出了那只经常给他送野味的猫，就立刻命令他的侍从去搭救卡拉老爷。当人们把可怜的卡拉从河里拉上来时，猫走到马车跟前对国王说，他的主人洗澡时来了一群小偷，尽管他大喊“抓小偷！抓小偷”，小偷还是把他的衣服偷走了（其实是这只调皮的猫把它们藏在了一块大石头下面）。国王立刻命令他的侍从取来一套最漂亮的衣服送给“卡拉侯爵”。国王向他表示了深切的慰问。“侯爵”穿上刚刚给他的漂亮衣服，显得更加漂亮了（因为他本来长得就很英俊）。国王的女儿一看见他就对他产生了好感，而当“卡拉侯爵”非常尊敬而又有几分温柔地看了她几眼以后，公主便疯狂地爱上了他。国王请他上车，同他们一起游玩。猫看见它的计划快要成功了，心里非常高兴，就跑到车前先走了。不一会儿，它碰到一些农民在草地上割草，就对他们说：“喂，割草的，你们对国王说这片草地是卡拉侯爵的，不然你们都会被剁成肉酱！”国王经过草地时，果然向那些割草的农民问起这片草地是谁的。

“是卡拉侯爵老爷的！”割草的人齐声回答，因为他们被猫的话吓坏了。“你的草地真漂亮啊！”国王对“卡拉侯爵”说。

“是的，陛下，”年轻人回答说，“这片草地每年的收成都不错。”

那只聪明的猫继续在前面跑。它遇到了一些割麦子的人，就对他们说：“喂，割麦子的，你们对国王说这些麦田是卡拉侯爵的，不然你们都会被剁成肉酱！”不久国王经过这里，果然想知道他看见的这些麦田是谁的。

“是卡拉侯爵老爷的！”割麦子的人回答说，国王又赞赏了侯爵一番。

猫一直在马车前面跑，无论遇到什么人，它都说同样的话。国王对“卡拉侯爵”拥有这么多财富大为惊叹。

最后，猫来到一座美丽的城堡。这座城堡的主人是一个食人怪，他是世界上最富有的人，因为国王一路经过的地方都属于这座城堡。猫打听清楚了这个食人怪是谁，他有什么特点，然后要求同他见面，说是既然从城堡门前经过，如果不拜访主人，就显得失礼了。食人怪尽力以其所能做到的温和态度接待了猫，并请它坐下。

“有人告诉我，”猫说，“你有变成各种动物的本领，比如说变成一头狮子或者一头大象。”“没错，”食人怪粗鲁地说，“我现在就变成一头狮子给你看。”

猫看见一头狮子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吓得要命，赶快跳到屋檐上。由于穿着靴子，它跳起来既费力又危险，在房檐上走路也不方便。过了一会儿，它看见食人怪恢复了原形，便从屋顶上下来，并承认它刚才被吓坏了。猫又说：“还有人告诉我，可我不相信，说你能变成最小的动物，比如说变成一只老鼠或者田鼠。坦率地说，我认为这绝不可能。”

“绝不可能？我变给你看看！”食人怪说。于是马上变成一只老鼠，在地板上跑来跑去。猫一看见老鼠，立刻扑上去，把它吃掉了。

这时候，国王正好经过这里，他看见这座美丽的城堡，很想到里面去瞧瞧。猫听见了马车驶过吊桥时的车轮声，赶忙迎上前去，对国王说：“欢迎陛下光临卡拉侯爵的城堡！”

“怎么，侯爵先生，这座城堡也是你的吗？”国王惊叫起来，“这个天井及其周围的建筑真是美极了！要是你们愿意，我们再到里面瞧瞧去！”

“侯爵”搀着公主随国王下了车。他们走进一个大厅，那里已经摆下了一桌丰盛的酒席。这桌酒席本来是食人怪为他今天来访的朋友准备的，但那些朋友听说国王在里面，吓得都不敢来了。

国王对“卡拉侯爵”的良好品性十分赏识，又看到他拥有巨大的财富，同时也知道他的女儿已经完全被他迷住了，于是五六杯酒下肚以后，他便对“侯爵”说：“侯爵先生，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女婿，现在完全由你来决定了。”

“侯爵”向国王深深地鞠了一躬，接受了国王给他的荣幸，当天就同公主举行了婚礼。那只猫，从此变成了“高贵的绅士”，不再捉老鼠了，即使偶尔捉一次，也是玩玩罢了。

杰克译

单身汉的睡帽

哥本哈根有一条街，它有这样一个奇怪的名字——虎斯根·斯特勒得。为什么它要叫这样一个名字呢？它的意义是什么呢？它应该是德文。不过人们在这儿却把德文弄错了。人们应该说Haüschen才对，它的意义是“小房子”。许多许多年以前——这儿没有什么大建筑，只有像我们现在在庙会时所看到的那种木棚子。是的，它们比那还要略为大一点，而且开得有窗子，不过窗框里镶着的东西，不是兽角，就是膀胱皮，因为那时玻璃很贵，不是每座屋子都用得起的。当然，我们是在谈很久以前的事情——那么久，即使曾祖父的祖父谈起它，也要说“好久以前的时候”——事实上，那是好几个世纪以前的事儿。

那时卜列门和留贝克的有钱商人经常跟哥本哈根做生意。他们不亲自到这儿来，只是派他们的伙计来。这些人就住在这条“小房子街”上的木棚子里，出卖啤酒和香料。

德国的啤酒是非常可口的，而且种类繁多，包括卜列门、普利生、爱姆塞等啤酒，甚至还有布龙斯威克白啤酒。香料出售的种数也不少——番红花、大茴香、生姜，特别是胡椒。的确，胡椒是这儿一种最重要的商品，因此在丹麦的那些德国的伙计就获得了一个称号——“胡椒朋友”。他们在出国以前必须答应老板一个条件，那就是：他们不能在丹麦讨太太。他们有许多人就这样老了。他们得自己照料自己，安排自己的生活，压制自己的感情——如果他们真有感情冲动起来的话。他们有些人变成了非常孤独的单身汉，思想很古怪，生活习惯也很古怪。从他们开始，凡是达到了某种年龄而还没有结婚的人，现在人们统统把他们叫做“胡椒朋友”。人们要懂得这个故事，必须要了解这一点。

“胡椒朋友”成了人们开玩笑的一个对象。据说他们总是要戴上睡帽，并且把帽子拉到眼睛上，然后才去睡觉：

砍柴，砍柴！

唉，唉！这些单身汉真孤独，

他们戴着一顶睡帽去睡觉，

他只好自己点上蜡烛。

是的，这就是人们所唱的关于他们的歌！人们这样开一个单身汉和他的睡帽的玩笑，完全是因为他们既不理解单身汉，也不认识他的睡帽的原故。唉！这种睡帽谁也不愿意戴上！为什么不呢？我们且听吧：

在很古的时候，这条小房子街上没有铺上石块：人们把脚从这个坑里拖出来，又踏进另一个坑里去，好像是在一条崎岖不平的侧路上走一样；而且它还是狭窄得很。那些小房子紧挨在一起，和对面的距离很短，所以在夏天就常常有人把布篷从这个屋子扯到对面的屋子上去。在这种情况下，胡椒、番红花和生姜的气味就比平时要特别厉害了。

柜台后面站着的没有很多年轻人，不，他们大多数都是老头儿。但是他们并不是像我们所想象的那些人物：他们并没有戴着假发和睡帽，穿着紧腿裤，把背心和上衣的扣子全都扣上。不是的，祖父的曾祖父可能是那个样儿——肖像上是这样绘着的，但是“胡椒朋友”却没有钱来画他们的肖像，这也实在可惜。如果曾经有人把他们中的某一位站在柜台后或在礼拜天到教堂去做礼拜的那副样儿画出一张来，现在一定是很有价值的。他们的帽子总是有很高的顶和很宽的边。年轻的伙计有时还喜欢在帽子上插一根羽毛。羊毛衬衫被烫得很平整的布领子掩着；窄上衣紧紧地扣着，大氅松松地披在身上，裤脚一直扎进宽口鞋里——因为这些伙计们都不穿袜子；腰带上挂着一把吃饭用的刀子和汤匙；同时为了自卫起见，还插着一把较大的刀子——这个武器在那个时候常常是不可缺少的。

安东——小房子街上一位年纪最大的店员——他节日的装束就是这样。他只是没有戴高顶帽子，而戴了一种无边帽。在这帽子底下还有一顶手织的便帽——一顶不折不扣的睡帽。他戴惯了它，所以它就老是在他的头上，他有两顶这样的帽子。他真是一个值得画一下的人物，他瘦得像一根棍子，他的眼睛和嘴巴的四周全是皱纹；他的手指很长，全是骨头；他的眉毛是灰色的，密得像灌木丛。他的左眼上悬得有一撮头发——这并不使他显得漂亮，但却引起人对他的注意。人们都知道，他是来自卜列门；可是这并不是他的故乡，只是他的老板住在那儿。他的老家是在杜林吉亚——在瓦尔特堡附近的爱塞纳哈城。老安东不大谈到它，但这更使他想念它。

这条街上的老伙计们不常碰到一起。每人待在自己的店里。晚间很早店就关上门了，因此店也显得相当黑暗。只有一丝微光从屋顶上镶着角的窗子透露进来。在这里面，老单身汉一般地是坐在床上，手里拿着一本德文《圣诗集》，口中吟着晚祷诗；要不然他就在屋子里东摸西摸，一直忙到深夜，这种生活当然不是很有趣的。在他乡作为一个异国人是一种悲惨的境遇：谁也不管你，除非你妨害到别人。

当外面是黑夜，下着大雨或小雨的时候，这地方就常常显得极端阴暗和寂寞。这儿看不见什么灯，只有挂在墙上的那个圣母像面前有一点孤独的小亮。在街的另一头，在附近一个渡口的木栅栏那儿，水声这时也可以清楚地听得见。这样的晚上是既漫长而又孤寂，除非人们能找些事情来做。打包裹和拆包裹并非是天天有的事情，而人们也不能老是擦着秤或者做着纸袋，所以人们还得找点别的事情来做。老安东正是这样打发他的时间的，他缝他的衣服，补他的皮鞋。当他最后上床睡觉的时候，他就根据他的习惯在头上保留着他的睡帽。他把它拉得很低。但是不一会儿他又把它推上去，看看灯是不是完全吹熄了。他把灯摸一下，把灯芯捻一下，然后翻个身躺下去，又把睡帽拉下一点，这时他心里又疑虑起来：是不是下面那个小火钵里的每一颗炭都熄了和压灭了——可能还有一颗小小的火星没有灭，它可以使整钵的火又燃起来，造成灾害。于是他就下床来，爬下梯子——因为我们很难把它叫做“楼”梯。当他来到那个火钵旁边的时候，一颗火星也看不见；他很可以转身就回去的，但是当他走了一半的时候，他又想起门闩没有插好，窗扉没有关牢。是的，他的那双瘦腿又只好把他送到楼下来。当他又爬到床上去的时候，他全身已经冻冰了，他的牙齿在嘴里发抖，因为当寒冷知道自己待不了多久的时候，它也就放肆起来。他把被子拉得更上一点，把睡帽拉得更低一点，直盖到眉毛上，然后他的思想便从生意和这天的烦恼转到别的问题上去。但是这也不是愉快的事情，因为这时许多回忆就来了。在他周围放下一层帘子，而这些帘子上常常是有尖针的。人们常常用这些针来刺自己，叫出一声“哦！”这些刺就刺进肉里去，使人发烧，还使人流出眼泪。老安东就常常是这个样子——流出热泪来。大颗的泪珠一直滚到被子上或地板上。它们滴得很响，好像他痛苦的心弦已经断了似的。有时它们像火焰似地燎起来，在他面前照出一幅生命的图画——一幅在他心里永远也消逝不了的图画。如果他用睡帽把他的眼睛揩一下的话，这眼泪和图画的确就会破灭，但是眼泪的源泉却是一点也没有动摇，它仍然藏在他心的深处。这些图画并不根据它们实际发生的情况，一幕一幕地按照次序显现出来；最痛苦的情景常常是一齐到来；最快乐的情景也是一齐到来，但是它们总是撒下最深的阴影。

“丹麦的山毛榉林子是美丽的！”人们说，但是瓦尔特堡附近的山毛榉林子，在安东的眼中，显得更美丽得多。那个巍峨的骑士式的宫殿旁长着许多老栎树。它们在他的眼中也要比丹麦的树威严和庄重得多。石崖上长满了常春藤；苹果树上开满了花：它们要比丹麦的香得多。他生动地记起了这些情景。于是一颗亮晶晶的眼泪滚到他脸上来了；在这颗眼泪里面，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两个孩子在玩耍——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男孩有一副鲜红的脸，金黄的鬈发和诚实的蓝眼睛。他是一个富有商人的儿子小安东——就是他自己。女孩有棕色的眼珠、黑发和聪明伶俐的外表，她是市长的女儿茉莉。这两个孩子在玩着一个苹果。他们摇着这苹果，倾听里面的苹果籽发出什么响声。他们把它切成两半；每个人分一半。他们把苹果籽也平均地分了，而且都吃掉了，只剩下一颗籽。小女孩提议把这颗籽埋在土里。

“那么你就可以看到会有什么东西长出来。那将是你料想不到的一件东西。一棵完整的苹果树将会长出来，但是它不会马上就长的。”

于是他们就把这苹果籽埋在一个花钵里。两个人为它热心地忙了一阵。男孩用手指在土里挖了一个洞，小女孩把子放进去；然后他们两人就一起用土把它盖好。

“不准明天把它挖出来，看它有没有长根，”她说。“这样可就不行！我以前对我的花儿也这样做过，不过只做过两次。我想看看它们是不是在生长；那时我也不太懂，结果花儿全都死了。”

安东把这花钵搬到自己家里去。有一整个冬天，他每天早晨去看它。可是除了黑土以外，他什么也看不见。接着春天到来了；太阳照得很温暖。最后有两片绿叶子从钵子里冒出来。

“它们就是我和茉莉！”安东说，“这真是美！这真是妙极了！”

不久第三片叶子又冒出来了。这一片代表谁呢？是的，另外一片叶儿也长出来了，接着又是另外一片！一天一天地，一星期一星期地，它们长宽了。这植物开始长成一棵树。这一切现在映在一颗泪珠里——被揩掉了，不见了；但是它可以从源泉里再涌出来——从老安东的心里再涌出来。

在爱塞纳哈的附近有一排石山，它们中间有一座分外地圆，连一棵树，一座灌木林，一根草也没有。它叫做维纳斯山，因为在它里面住着维纳斯夫人，她又叫做荷莱夫人。住在爱塞纳哈的孩子们，过去和现在都知道关于她的故事。把那个高贵的骑士和吟游诗人但霍依塞尔从瓦尔特堡宫的歌手群中引诱到这山里去的人就正是她。

小茉莉和安东常常站在这山旁边。有一次茉莉说：“你敢敲敲这山，说：‘荷莱夫人！荷莱夫人！请把门打开，但霍依塞尔来了呀’吗？”但是安东不敢。茉莉可是敢了，虽然她只是高声地、清楚地说了这几个字：“荷莱夫人！荷莱夫人！”其余的几个字她对着风说得那么含糊，连安东都不相信她真的说过什么话。可是她做出一副大胆和淘气的神气——淘气得像她平时带些小女孩子到花园里来逗他的那个样儿：那时因为他不愿意被人吻，同时想逃避她们，她们就更想要吻他；只有她是唯一敢吻他的人。

“我可以吻他！”她骄傲地说。于是她便搂着他的脖子。这是她的虚荣的表现。安东只有屈服了，对于这事也不深究。

茉莉是多么可爱，多么大胆啊！住在山里的荷莱夫人据说也是很美丽的，不过那是一种诱惑人的恶魔的美。

这两个孩子所种的苹果树一年一年地在长大。它长得那么高，他们不得不把它移植到花园里去，让它能有新鲜空气、露水和温暖的太阳。这树长得很结实，能够抵御冬天的寒冷。它似乎在等待严寒过去，以便它能开出春天的花朵而表示它的欢乐。它在秋天结了两个苹果——一个给茉莉，一个给安东。它不会结得少于这个数目。

这株树在欣欣向荣地生长。茉莉也像这样生长着，她像一朵苹果花那样新鲜。可是安东欣赏这朵花的时间不长久。一切都起了变化！茉莉的父亲离开了老家，到很远的地方去了，荣莉也跟他一起去了。是的，在我们的这个时代里，火车把他们的旅行缩短成为几个钟头。但是在那个时候，从爱塞纳哈向东走，到杜林吉亚最远边境上的一个叫做魏玛的城市，却需要一天一夜以上的时间。

茉莉哭起来，安东也哭起来。他们的眼泪融成一颗泪珠，而这颗泪珠有一种快乐可爱的粉红颜色，因为茉莉告诉他，说她爱他——爱他胜过爱华丽的魏玛城。

一年、两年、三年过去了，在这期间他收到了两封信。一封是由一个信差带来的；另一封是由一个旅人带来的。路途是那么遥远而又艰难，同时还要曲曲折折地经过许多城市和村庄。

茉莉和安东常常听人谈起特里斯丹和依苏尔特的故事，而且他常常把这故事来比自己和茉莉。但是特里斯丹这个名字的意义是在“苦难中生长的”；这与安东的情况不相合，同时他也不能像特里斯丹那样，想象“她已经忘掉了我”。但是依苏尔特的确也没有忘掉他的意中人：当他们两人死后各躺在教堂一边的时候，他们坟上的菩提树就伸到教堂顶上去，把它们盛开的花朵交织在一起。安东觉得这故事很美丽，但是悲惨。不过他和茉莉之间的关系不可能是这样悲惨的吧。于是他就唱出一个吟游诗人维特·冯·德尔·佛格尔外得所写的一支歌：

在荒地上的菩提树下——

他特别觉得这一段很美丽：

从那沉静的山谷里，从那树林，

哎哎哟！

飘来夜莺的歌声。

他常常唱着这支歌，当他骑着马走过深谷到魏玛去看茉莉的时候，他就在月明之夜唱着并且用口哨吹着这支歌。他要在她意料不到的时候来，而他也就在她意料不到的时候到来了。

茉莉用满杯的酒、愉快的陪客、高雅的朋友来欢迎他，还为他准备好了一个漂亮的房间和一张舒服的床。然而这种招待跟他梦想的情形却有些不同。他不理解自己，也不能理解别人；但是我们可以理解！一个人可能被请到一家去，跟这家的人生活在一起，而不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一个人可以一起跟人谈话，像坐在马车里跟人谈话一样，可能彼此都认识，像在旅途上同行的人一样——彼此都感到不方便，彼此都希望自己或者这位好同伴赶快走开。是的，安东现在的感觉就是这样。

“我是一个诚实的女子，”茉莉对他说，“我想亲自把这一点告诉你！自从我们小的时候起，我们彼此有了许多变化——内在的和外在的变化。习惯和意志控制不了我们的感情。安东！我不希望叫你恨我，因为不久我就要离开此地。请相信我，我衷心希望你一切都好。不过叫我爱你——现在我所理解的对于男子的那种爱——那是不可能的了。你必须接受这事实。再会吧，安东！”

安东也就对她说了“再会”，他的眼里流不出什么眼泪，不过他感到他不再是茉莉的朋友了。白热的铁和冰冷的铁，只要我们吻它一下，在我们的嘴唇上所产生的感觉都是一样的。他的心里充满了恨，也充满了爱。

他这次没有花一天一夜的工夫，就回到爱塞纳哈来了，但是这种飞快的速度已经把他骑着的那匹马累坏了。

“有什么关系！”他说，“我也毁掉了。我要毁掉一切能使我记起她的东西，我要把那棵苹果树砍断，把它连根挖起来，使它再也开不了花，结不了果！”

可是苹果树倒没有倒下来，而他自己却倒下来了：他躺在床上发烧，起不来了。什么东西可以使他再起床呢？这时他得到一剂药，可以产生这样的效果——一剂最苦的、会刺激他生病的身体和萎缩的灵魂的药：安东的父亲不再是富有的商人了。艰难的日子——考验的日子——现在来到门前了。倒霉的事情像汹涌的海浪一样，打进这曾经一度是豪富的屋子里来。他的父亲成了一个穷人。悲愁和苦难把他的精力折磨尽了。安东不能再老是想着他爱情的创伤和对茉莉的愤怒，他还要想点别的东西。他得成为这一家的主人——布置善后，维持家庭，亲自动手工作。他甚至还得自己投进这个茫茫的世界，获得自己的面包。

安东到卜列门去。他在那里尝到了贫穷和艰难日子的滋味。这使得他的心硬，使得他的心软——常常是过于心软。

这世界是多么不同啊！实际的人生跟他在儿时所想象的东西是多么不同啊！吟游诗人的歌声现在对他有什么意义呢？那只不过是一种声音，一种废话罢了！是的，这正是他不时所起的感想；不过这歌声有时在他的灵魂里又唱起来，于是他的心就又变得温柔了。

“上帝的意志总是最好的！”他不免要这样说。“这倒也是对的：上帝不让我保留住茉莉的心。好运既然离开了我，我们的关系发展下去又会有什么结果呢？在她还没有知道我破产以前，在她还想不到我的遭遇以前，她就放弃了我——这是上天给我的一种恩惠。一切都是为了一个最好的目的而安排的。这不能怪她——而我却一直在恨她，对她起了那么大的恶感！”

许多年过去了，安东的父亲死了，他的老屋已经有陌生人进去了，不过安东却要再看到它一次。他富有的主人因为某些生意要派他出去；他的职务又使他回到他的故乡爱塞纳哈城来。那座古老的瓦尔特堡宫和它的一些石刻的“修士和修女”，仍然立在山上，一点也没有改变。巨大的栎树把那些轮廓衬托得更鲜明，像在他儿时一样。那座维纳斯山赤裸裸地立在峡谷上，发着灰色的闪光。他倒很想喊一声：“荷莱夫人哟，荷莱夫人哟，请把山门打开吧，让我躺在我故乡的土里吧！”

这是一种罪恶的思想；他画了一个十字。这时有一只小鸟在一个丛林里唱起来；于是那支吟游诗人的歌又回到他心里来了：

在那沉静的山谷里，从那树林，

哎哎哟！

飘来夜莺的歌声。

他现在含着眼泪来重看这座儿时的城市，他不禁记起了许多事情。他父亲的房子仍然跟以前一样，没有改变；但是那个花园却改观了：现在在它的一边开辟了一条小径；他没有毁掉的那棵苹果树仍然立在那儿，不过它的位置已经是在花园的外面，在小径的另一边。像往时一样，太阳照在这苹果树上，露珠落到它身上；它结了那么多的果子，连枝丫都弯到地上来了。

“它长得真茂盛！”他说。“它可会长！”

虽然如此，它还是有一根枝子被折断了。这是一只残忍的手做的事情，因为它离路旁那么近。

“人们把它的花朵折下来，连感谢都不说一声——他们偷它的果子，折断它的枝条。我们谈到这棵树的时候，也可以像谈到某些人一样，当它在摇篮里的时候，谁也没有想到它会达到这步田地！它的生活在开始的时候是多么光明啊，结果是怎样呢？它被人遗弃了，忘掉了——一棵花园的树，现在居然流落到荒郊，站在大路边！它立在那儿没有什么东西保护它；它只让人劫掠和折断，它固然不会因此而死掉，但是它的花将会一年一年地变得稀少，它很快就会停止结果，最后——最后一切就都完了！”

这是安东在这树下所起的感想。这也是他在一个遥远的国度里，在哥本哈根的那个“小房子街”上的一座孤寂的木屋子里，在许多夜里，所起的感想。他被他富有的老板——一个卜列门商人送到这儿来，第一个条件是不准他结婚。

“结婚！哈！哈！”他对自己苦笑起来。

冬天来得很早，外面冻得厉害，一阵暴风雪在外面呼啸。凡是能待在家里的人都待在家里不出来。因此，住在对面的邻居也没有注意到安东有两天没有开过店门，他本人也没有出现，因为在这样的天气里，如果没有必要的事情，谁会走出来呢？

那是灰色的、阴沉的日子。在这些窗子没有镶玻璃的房子里，平时只有黎明和黑夜这两种气氛。老安东有整整两天没有离开过他的床，因为他没有气力起来。天气的寒冷已经把他冻僵了。这个被世人遗忘了的单身汉，简直没有办法照料自己了。他亲自放在床边的一个水壶，他现在连拿它的气力都没有。现在它里面最后的一滴水已经喝光了。压倒他的东西倒不是发烧，也不是疾病，而是衰老。在他睡着的那块地方，他简直被漫长的黑夜吞没了。一只小小的蜘蛛——可是他看不见它——在兴高采烈地、忙忙碌碌地围着他的身体织了一层蛛网。它好像是在织一面丧旗，以便在这老单身汉闭上眼睛的那天可以挂起来。

时间过得非常慢，非常长，非常空洞。他再没有眼泪可流，他也不感到痛楚。他心里也不再想起茉莉。他有一种感觉：这世界与生活熙熙攘攘的声音和他再没有什么关系——他仿佛是躺在世界的外面。谁也没有想到他。他偶尔也感觉到有点饥渴。是的，他有这种感觉！但是没有谁来送给他茶水——没有谁。

于是他想起那些饥饿的人，他想起圣·伊丽莎白生前的事迹。她是他故乡和他儿童时代的守护神，杜林吉亚的公爵夫人，一个高贵的少妇。她常常去拜访最贫寒的角落、带食物和安慰给生病的人。她的一切虔诚的善行射进他的灵魂。他想起她带给苦痛的人们安慰的话语，她替受难的人们裹伤，带食物给饥饿的人吃，虽然她的严厉的丈夫常为这类的事情骂她。他记起那个关于她的传说：她有一次提着满满一篮的食物和酒，这时监视着她的脚步的丈夫就走过来，生气地问她提着的是什么东西，她害怕得抖起来，她回答说她篮子里盛的是她在花园里摘下的玫瑰花朵；他把那块白布从篮子上拉开，于是一件奇迹为这虔诚的妇人发生了：面包、酒和这篮子里的每件东西全都变成了玫瑰花！

老安东的心里现在充满了对于这位圣者的记忆。她现在就亲身在他沮丧的面孔前面立着，在丹麦国土上这个简陋木屋子里的、他的床边立着。他把头伸出来，凝望着她那对温柔的眼睛，于是他周围的一切就变成了玫瑰和阳光。是的，它们在展开花瓣，喷出香气。这时他闻到一种甜蜜的、苹果花的香味。于是他就看到一株开满了花朵的苹果树，它在他头上展开了一片青枝绿叶——这就是他和茉莉用苹果籽共同种的那株树。

这树在他身上撒下它芬芳的花瓣，使他发热的前额感到清凉，这些花瓣落到他干渴的嘴唇上，像面包和酒似的提起他的精神。这些花瓣落到他的胸膛上，他于是感到轻松，想安静地睡过去。

“现在我要睡了！”他对自己低声说。“睡眠可以恢复精神。明天我将又可以起床了，又变得健康和强壮了。那才美呢，那才好呢！这株用真正的爱情所培养出来的苹果树！现在我可以看到它，看到它开花结果！”

于是他就睡去了。

过了一天以后——这是他的店子关门的第三天——暴风雪停止了。对面的一个邻居到他的木屋子里来看这位一直还没有露面的老安东。安东直直地躺在床上——死了——他的双手紧紧地抓着他的那顶老睡帽！在他入殓的时候，人们没有把这顶睡帽戴在他的头上，因为他还有一顶崭新的白帽子。

他曾经流过的那些眼泪现在到什么地方去了呢？这些泪珠变成了什么呢？它们都装在他的睡帽里——真正的泪珠是没有办法洗掉的。它们留在那顶睡帽里被人忘记了。不过那些旧时的回忆和旧时的梦现在保存在这顶“单身汉的睡帽”里。请你不要希望得到这顶帽子吧。它会使你的前额烧起来，使你的脉搏狂跳，使你做起像真事一样的梦来。安东死后戴过这帽子的第一个人就有这样亲身的体会，这个人就是市长本人。他有一个太太和十一个孩子，而且生活得很好。他马上就做了许多梦，梦到失恋、破产和艰难的日子！

“乖乖！这帽子真是热得烫人！”他说，赶快把它从脑袋上拉掉。

一颗泪珠滚出来，接着滚出第二颗，第三颗；它们滴出响声，发出闪光。

“一定是关节炎发作了！”市长说，“我的眼睛有些发花！”

这是半个世纪以前爱塞纳哈的老安东所撒下的泪珠。

从来无论什么人，只要戴上这顶睡帽，便会做出许多梦和看到许多幻影。他自己的生活便变成了安东的生活，而且成为一个故事。事实上，成为许多的故事，不过我们可以让别人来讲它们，我们现在已经讲了第一个。我们最后的一句话是：请不要希望得到那顶“老单身汉的睡帽”。

叶君健译

杜松子树

很久以前，也就是大约两千年前吧，生活着一个富人，他娶了一位貌美而信神的妻子。他们互敬互爱地生活在一起，但却一直没生孩子，尽管他们是那么盼望能生下自己的孩子。妻子日夜祷告，祈求神灵能赐给他们一个孩子，然而却始终未能如愿。

他们的房前有片花园，花园里长着一棵杜松子树。冬日的一天，妻子正在树下削苹果，刀子一下划破了手指，殷红的血一滴一滴溅落在树下的雪地上。“唉！”这位美丽的妇人深深叹了一口气，说：“要是我能生下一个孩子，像鲜血一样红润、像雪花一样白皙，那该多好啊！”说完这话，妇人就感到好受多了，因为她觉得她的心愿终究会有个结果。然后，她就回到了屋里。

打这以后，一个月过去了，地上的积雪开始消融。两个月过去了，田野上的草木发出新绿。三个月过去了，姹紫嫣红的花儿处处开遍。四个月过去了，青草长高了，树上茁发出的浓密的枝条重重叠叠、随风摇曳；林地上的鸟儿千啼百啭，果园里的各种果木也落英缤纷。紧接着，第五个月也脚步匆匆地过去了。这天，美丽的妇人正坐在杜松子树下，空气中弥漫着这棵树发出的馥郁的芳香，心里不由得感到一阵惊喜。她一下跪倒在了杜松子树下。此时此刻，她感到自己正与幸福同在。到了第六个月结束的时候，树上的果实长得又大又圆。妇人也开始变得沉静起来。第七个月上，她摘下这棵树上的浆果，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她吃啊，吃啊，一直吃到肚子里撑得再也吃不下了，才算罢了。然后，妇人就病倒了。到了第八个月头上，她两眼含着泪水，哽咽地对丈夫说：“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就把我埋葬在这棵杜松子树下吧。”说完，她就感觉好些了，于是直到第九个月结束，妇人也没再跟丈夫说什么。然后，她就生下了一个像鲜血一样红润、像雪花一样白皙的婴儿。这位美丽的妇人看到自己的孩子，心里是那么高兴，一下就因喜极而死。

丈夫遵照妻子的意愿，把她葬在了杜松子树下。打这以后，这个男人就整日以泪洗面。等时间稍久一点儿，他内心的悲伤渐渐平息了一些，可还时常难过得哭上一场。后来，他终于不再悲痛。又过一段时间，他就娶回了第二个妻子。

这位妻子给丈夫生下一个女孩儿。第一个妻子留下的是个男孩儿，就像她所希望的那样，长得白白胖胖，白里透红。每当这第二个妻子见着女儿的时候，她就生出一股母亲对孩子的慈爱之心；可是，每当她见着那个男孩儿，心里就无端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厌恶。于是，不论男孩儿走到哪儿，她都觉得挡了她的道儿。她心里开始打起主意：怎么才能叫她的亲生女儿继承家里的全部财产呢？这时，一股邪恶的念头抓住了这个女人，她开始滋生出对男孩儿的仇恨，动辄拳脚相加，一天到晚打得这个孩子鼻青脸肿。可怜的孩子整日生活在恐惧之中，只要一从学校放学回家，就算落入了后母的魔掌。

一天，这个女人来到储物间，年幼的女儿也跟了进去，央求说：“妈妈，能给我一个苹果吃吗？”

“当然可以啦，孩子。”她回答说。她从箱子里拿出一个漂亮的苹果，递给了女儿——这个储物箱的盖子特别沉，箱盖上还配了一副边缘相当锋利的铁锁。

“妈妈，”可爱的小女孩儿又问，“哥哥也能得到一个苹果么？”

母亲的心里不由得感到一阵恼怒，可是，她仍这样对女儿说：“能啊，等他从学校回来，也能吃到一个苹果。”

可是，就在这时，她抬起头从窗户望出去，正好瞧见男孩儿往家里走着。这下就仿佛有个魔鬼捉住了她，她赶快从女儿的手上抢过苹果，说：“你不能比哥哥先吃到苹果。”然后把苹果扔回到箱子里，盖上了箱盖。

小男孩儿进了家门。魔鬼又唆使她装出一副笑脸，用温柔而亲切的语调对他说：“我的孩子，你想吃苹果吗？”然而同时，她向孩子投去的目光里则充满了憎恶。

“啊，妈妈，您的眼神真吓人啊！”小男孩儿说，“是的，请给我一个苹果。”

就在男孩儿低着脑袋，从箱子里取苹果的时候，魔鬼再一次怂恿她。只听“乓”的一声，她猛地一下把箱盖撂下来，男孩儿的脑袋就被箱口的铁锁切下来，骨碌碌滚到箱内的苹果堆里去了。这时，这位后母自己也吓得呆住了。她想：“我怎么才能摆脱这一罪责呢？”她回到卧室，从梳妆台的抽屉里取出一块白色方头巾。她把孩子的脑袋放回到脖子上，用头巾紧紧裹住，冷眼一瞧，你简直看不出丝毫的破绽。然后，她把孩子弄到门口的一张椅子上坐着，还在他手里塞了一个苹果。

过一会儿，小马琳跑进厨房来找妈妈，而她这时正站在炉灶旁，发了疯似的搅着一锅开水。“妈妈，”小马琳喊，“哥哥正在门口坐着，脸色苍白。他的手里拿着一个苹果，我求他把苹果给我，可他怎么也不回答。他的模样真是吓人。”

“再去跟他要。”妈妈说，“如果他再不回答你的话，你就给他一个耳刮子。”

小马琳又跑回去，对坐在门口的男孩儿说：“哥哥，给我苹果。”

哥哥还是不回答。于是，小马琳就朝哥哥一巴掌打过去，脑袋一下就骨碌到地上了。小马琳被吓得号啕大哭。她一边跑，一边喊着：“妈妈，我把哥哥的脑袋打掉了！”小马琳伤心地哭啊，哭啊，怎么也停不住。

“小马琳，”妈妈说，“你干了件多可怕的事儿啊！这事儿千万别向任何人吐露一个字，因为事到如今，咱们除了把他放在锅里炖了，再也没别的办法。”

女人把男孩儿弄到菜板上，一块块地切碎，然后就扔进锅里，炖成了一锅肉汤。小马琳一直守在炉火旁，她不停地哭啊，哭啊，眼泪全都滴进锅里，这下，整锅肉汤就再也用不着加盐了。

丈夫回到了家。他在餐桌前坐下，问：“我的儿子在哪儿！”

妻子端来一大盘肉汤。小马琳还在伤心地哭着，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淌。

“我的儿子在哪儿？”丈夫又问。

“噢，”这回妻子回答说，“他到乡村他母亲的叔祖家去了。他打算在那儿住些日子。”

“他到那儿干啥去了？他怎么没跟我说声再见啊！”

“是啊，他特别想去那边瞧瞧。他还问，他能不能在那儿住六周。那儿的亲戚会照顾好他的。”

“噢，这真让我伤心。”丈夫说，“他这么做不对。他怎么也应该跟我说声再见啊！”

然后，他一边开始喝肉汤，一边就问：“小马琳，你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啊？你哥哥还回来呢。”他又对妻子说：“噢，亲爱的，肉汤的味道真是太好啦！再给我添一盘来。”

丈夫一盘接一盘地吃着肉汤，越吃越想吃。“再给我添一些来。”他说，“这肉汤全给我留着，谁都不许动。我怎么觉得这锅肉汤是专门为我炖的啊！”

于是，丈夫就一刻不停地吃着肉汤，把吐出的骨头全都扔在桌子底下。他就这么吃啊，吃啊，最后，他终于把这锅肉汤吃得干干净净。就在他这么吃着的时候，小马琳跑回卧室，从自己的抽屉里拿出一块最好的丝绸方巾。她把爸爸吐出的骨头一块块捡起来，小心翼翼地包在方巾里，拎着跑进花园。她一边跑，一边号啕痛哭。她把哥哥的遗骨藏在了杜松子树下的草丛里。

做完这件事之后，小马琳忽然感到心里舒畅多了，于是她停止了哭泣。那棵杜松子树开始簌簌作响，树上的枝条相互间就像鼓掌一般开而复合。就在这时，有一团迷雾从树下徐徐升起，迷雾的中央燃烧着火焰，一只美丽的小鸟儿就从火焰中诞生了。它一边欢快地唱着歌，一边飞上高空，然后就从视野中消失了。树仍像从前一样立在原处，然而，小马琳放在树下的那包遗骨却不见了。小马琳感到非常高兴，她终于从悲伤里解脱出来，因为对她来说，哥哥仿佛仍活在世上。她欢欢喜喜地回到屋里，坐在桌前开始吃饭。

与此同时，那只美丽的小鸟儿远远飞走了。它飞到一家首饰店的屋顶上落下来，唱起了一支歌：

后娘是杀我的真凶

父亲吃了我全不知情

只有妹妹啊，小马琳

她从桌下捡起我的骨头

包进她那块丝绸的方巾

她把我带到杜松子树下埋葬

我从此才开始自由地歌唱

首饰匠正坐在店铺里，打制一副金项链。他听见这只鸟儿在他的房顶上唱着歌，感到歌声十分悦耳。他站起身，走出屋来。当他迈过门槛时，掉了一只拖鞋。不过，他仍一只脚穿着袜子，一只脚穿着拖鞋，一直走到大街上。他胸前还系着围裙，一只手里拿着镊子，一只手里拿着金项链。天气晴朗，太阳照得大街上亮堂堂的。他停下脚步，瞧着那只鸟儿，说：“小鸟儿，你唱得真是太美妙了。再唱一遍吧。”

“不，”小鸟儿回答说，“如果没有报酬的话，我是不会唱第二遍的。把你手上的金项链给我，我就再给你唱一遍。”

“好吧，”首饰匠说，“这副金项链是你的了，你拿去吧。现在，你可以唱了吧？”

小鸟儿从屋顶上飞下来，用右爪抓住金项链，落在房檐上，开始唱起那首歌：

后娘是杀我的真凶

父亲吃了我全不知情

只有妹妹啊，小马琳

她从桌下捡起我的骨头

包进她那块丝绸的方巾

她把我带到杜松子树下埋葬

我从此才开始自由地歌唱

唱完之后，小鸟儿又飞到一家鞋店的屋顶上落下，唱起那首歌：

后娘是杀我的真凶

父亲吃了我全不知情

只有妹妹啊，小马琳

她从桌下捡起我的骨头

包进她那块丝绸的方巾

她把我带到杜松子树下埋葬

我从此才开始自由地歌唱

鞋匠听见小鸟儿的歌唱，他顾不上披上外套，只穿着衬衣就跑了出来，朝屋顶上望着。白花花的太阳照得他两眼昏花，他只好手搭凉棚，遮住强烈的光线。“小鸟儿，你的歌声真是太美了。”他说。然后，他就朝屋里喊：“老婆，快出来一会儿。咱们的屋顶上有只小鸟儿。瞧见了吗？他唱得多好听啊！”

接着，鞋匠又招呼他的女儿和外孙、外孙女，店里的雇工、徒工和女仆。这群人纷纷从店里跑出来，朝屋顶上望着，不住地称赞这只美丽的小鸟儿。它全身长着红色和绿色的羽毛，脖子上挂着一副金项链，眼睛里闪着像星星一般明亮的目光。

“小鸟儿，”鞋匠说，“再唱一遍吧。”

“不，”小鸟儿说，“如果没有报酬的话，我是不会唱第二遍的。你得给我一点儿东西才成。”

“老婆，”他转过身来，说，“你到阁楼上去。你能在搁板的顶层上找到一双红鞋。把这双红鞋给我拿来。”

妻子跑进店里，从阁楼上取来那双红鞋。

“拿去吧，小鸟儿。”鞋匠说，“现在，你可以开始唱了。”

小鸟儿飞下来，用左爪抓住那双红鞋，然后飞到屋顶上，开始唱起那首歌：

后娘是杀我的真凶

父亲吃了我全不知情

只有妹妹啊，小马琳

她从桌下捡起我的骨头

包进她那块丝绸的方巾

她把我带到杜松子树下埋葬

我从此才开始自由地歌唱

小鸟儿唱完歌就飞走了。它的右爪上抓着一副金项链，左爪上抓着一双红鞋，一直飞到磨坊的上空。在水力的推动下，石磨发出“咔咔—哒哒，咔咔—哒哒，咔咔—哒哒”的声响。磨坊内，有二十名工匠正用凿子凿一张磨盘，“叮叮—当当，叮叮—当当，叮叮—当当！”整座磨坊响成一片，“咔咔—哒哒，叮叮—当当；咔咔—哒哒，叮叮—当当！”小鸟儿落在磨坊外的一棵欧椴树上，开始唱起那首歌：

后娘是杀我的真凶

一位石匠停下了手上的活计。

父亲吃了我全不知情

又有两位石匠停下了手上的活计。

只有妹妹啊，小马琳

又有四位石匠停下了手上的活计。

她从桌下捡起我的骨头

包进她那块丝绸的方巾

眼下，磨坊里只有八位石匠还在凿着磨盘。

她把我带到

干活儿的石匠只剩下五位了。

杜松子树下埋葬

这时，整座磨坊里只剩下一位石匠在干活儿了。

我从此才开始自由地歌唱

最后这位石匠也停下手上的凿子，终于听到了小鸟儿唱出的最后一个词——“歌唱”。“小鸟儿，”他说，“你唱得真是太美了！让我听听整首歌吧。请再唱一遍。”

“不，没有报酬的话，我是不会唱第二遍的。如果你把那张磨盘给我，我就给你再唱一遍。”“如果这张磨盘属于我一个人的话，”石匠回答说，“我愿意把它送给你。”

“如果这只小鸟儿再唱一遍的话，”其余的石匠也纷纷表示说，“它就可以得到这张磨盘。”于是，小鸟儿从欧椴树上飞了下来。石匠们——这座磨坊里的所有二十位石匠一齐上阵——把一根梁木插进磨盘中央的洞里，把磨盘抬起来，“哼哟—嗨，哼哟—嗨，哼哟—嗨！”小鸟儿把脖子伸进洞里，像戴项圈那样把磨盘戴在脖子上，飞回到树上，开始唱起那首歌：

后娘是杀我的真凶

父亲吃了我全不知情

只有妹妹啊，小马琳

她从桌下捡起我的骨头

包进她那块丝绸的方巾

她把我带到杜松子树下埋葬

我从此才开始自由地歌唱

唱完歌，它就展开翅膀飞走了。这时，它的右爪上抓着一副金项链，左爪上抓着一双红鞋，脖子上套着一张巨大的磨盘。它一直飞回家。

爸爸、后母和小马琳正坐在起居室里的餐桌前用餐。爸爸说：“我多高兴啊！眼下，我的确心情舒畅。”

“我一点儿都感觉不到高兴！”后母说，“我感到恐惧，好像正要刮起一场风暴。”

与此同时，小马琳正坐在那儿，泪水止不住就涌了出来。小鸟儿远远地飞回家，落在了屋顶上。爸爸还在不住地说：“我真是感到高兴！瞧，外边的阳光多明亮！我好像马上就要见着老朋友了！”

“我一点儿都感觉不到高兴！”后母说，“我心里害怕极了。我的牙齿在不住地打战。我感到仿佛有凶猛的火焰正在我的血管里流淌！”

她烦躁地扯去身上的紧身围腰。与此同时，小马琳一直在伤心地流着眼泪。她撩起围裙擦着眼泪，可她的眼睛里流出的眼泪是那么多，整个一条围裙都被泪水浸透了。

小鸟儿飞到那棵杜松子树上，唱起歌来：

后娘是杀我的真凶

后母立刻堵起两耳，蒙住双眼。她什么也不想听，什么也不想看；然而，小鸟儿的歌声仍像惊雷一样在她的耳边轰鸣。她的眼睛里开始喷出火焰，像闪电一般耀眼。

父亲吃了我全不知情

“嘿，老婆，”丈夫说，“门外有一只多美丽的小鸟儿啊！它的歌声太甜美了。太阳是这么温暖，清新的空气里仿佛充满了香樟的气味。”

只有妹妹啊，小马琳

小马琳把头垂到衣服的下摆上，不停地哭啊，哭啊。然而，爸爸却说：“我到外边去瞧瞧，让那只小鸟儿别再唱了。”

“噢，别出去！”后母央求说，“我觉着好像整个房子都在摇晃，马上就要燃起一场大火！”可是，爸爸还是从屋里走出来，抬头望着那只小鸟儿。

她从桌下捡起我的骨头

包进她那块丝绸的方巾

她把我带到杜松子树下埋葬

我从此才开始自由地歌唱

唱完歌，小鸟儿扔下那副金项链，不偏不倚，正好挂在了爸爸的脖子上。他走进屋里，说：“快到外边去瞧瞧那只漂亮的小鸟儿！它给了我一副金项链，简直跟那只小鸟儿一样漂亮！”

后母吓得一下子瘫倒在地板上，头上的帽子也掉了。这时，小鸟儿又唱起歌来：

后娘是杀我的真凶

“噢，噢！要是我能藏到一千英尺的地下，再也听不见它的歌声，那该多好啊！”

父亲吃了我全不知情

后母躺在地板上，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死去一般。

只有妹妹啊，小马琳

“噢，”小马琳说，“我也到外边去瞧瞧，看看小鸟儿会给我什么东西。”于是，她就走出了房门。

她从桌下捡起我的骨头

包进她那块丝绸的方巾

小鸟儿把那双红鞋扔给她，继续唱着：

她把我带到杜松子树下埋葬

我从此才开始自由地歌唱

小马琳高兴地心花怒放。她穿上那双红鞋，蹦蹦跳跳地进了屋。

“噢，”小马琳兴高采烈地说，“当我出门的时候，我的心里是那么悲伤；可是，现在，我真是太高兴了！小鸟儿送给了我一双多漂亮的红鞋啊！”

后母从地板上爬起来。此时，她的头发全都竖了起来，就像熊熊燃烧的火焰。“可是，对我来说，仿佛世界的末日就要到了！我也到外边去瞧瞧，看看能不能好受一点儿。”

后母刚一走出房门，只听“乓”的一声，小鸟儿把磨盘扔下来，一下就把她砸成了肉饼。爸爸和小马琳听见响声，从屋里跑了出来，只见地上冒起一片烈火和青烟。等这阵大火燃烧过后，小男孩儿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他一手拉着爸爸，一手拉着小马琳，一家人心里充满了欢乐。他们走回屋里，围坐在桌前，开始愉快地进餐。

凤凰鸟

在伊甸园里分辨善恶的智慧树下，长着一从玫瑰。在这里，在第一朵开的玫瑰花里生出了一只鸟，它飞起来如同霓虹掠过空间，它浑身羽毛绚丽夺目。它的歌声悦耳动听。

可是，夏娃从智慧树上采摘了分辨善恶的果子，犯下了原罪，她和亚当被逐出了伊甸园，这时，从专司惩罚的天使的火焰之剑上落下来一粒火星，掉到了那只鸟的巢里。鸟巢被点燃，烧了起来，那只鸟在火中被活活烧死。可是从鸟巢里的一只被火烧得通红的鸟蛋里却飞出了一只新的鸟来，它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凤凰，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凤凰。有一则传说讲到它在阿拉伯筑巢而栖。每隔一百年它就在鸟巢里自焚涅槃，一只新的凤凰，世上独一无二的凤凰从火红的鸟蛋中飞出来。

凤凰在我们身边飞得疾如星火，羽毛斑斓似锦，歌声美妙动听，当母亲在婴儿摇篮边上坐着的时候，它就会来到婴儿的枕头旁边，用它的双翅在孩子头上扇动，扇出了一个光环。它飞进了这间简朴而又温馨的房间，于是房间里便充满了阳光，简陋的五斗橱散发出紫罗兰的芬芳香气。

不过凤凰并不仅仅是阿拉伯的鸟儿。在拉普兰的冰雪高原的北极光里，在格陵兰的短暂夏日的金黄色野花丛中，也都掠过了它的身影。在瑞典的法隆铜矿和英格兰的煤矿里，也都留下了它的踪迹，不过那时它变为一只灰尘满身的飞蛾，停落在虔诚的矿工手里的赞美诗集上。它站在荷叶上顺着恒河的圣水漂流而下，印度姑娘一见到它，眼睛就会闪出光芒来。

凤凰呀，难道你认不出它来，不曾见过这只来自伊甸园的鸟儿，歌神的神圣天鹅吗？在忒斯庇斯的车上，它变成了一只喋喋不休的乌鸦，拍打着它那沾满了残羹的黑色翅膀。在冰岛，它变成天鹅，用它红色的喙拨响了歌神的竖琴。它变成主神奥丁的渡鸦栖息在莎士比亚的肩上，凑到他耳畔悄声说出了这个字眼：“不朽。”它一阵风似的掠过瓦特堡骑士的厅堂，那里吟唱诗人正在举行对歌酒宴。

凤凰呀，难道你认不出来了？它曾为你高歌马赛曲。你曾吻着从它翅膀上掉落下来的羽翎。它在伊甸园的光芒之中飞过来，而你却不曾看见它，只注意到身边的翅膀上贴着金箔的麻雀。

凤凰呀，你这只每百年重生一次的不死鸟，你在火焰中诞生，在火焰中涅槃。你的画像镶着金框挂在富人的厅堂里，可是你自己却孤独地飞翔在漫无尽头的旅途上，只留下了一则传说：阿拉伯的凤凰。

当初，在伊甸园的智慧树下第一朵开的玫瑰花里诞生的时候，上帝曾吻过你，并恩赐给你一个真正的名字：诗神。

石琴娥译

海的女儿

在海的远处，水是那样蓝，蓝得像美丽无比的矢车菊的花瓣，同时又是那样的清，清得像最纯净的玻璃。然而，它又是那样的深，深得任何锚链也够不着底；要想从海底一直达到水面，必须有许许多多的教堂尖塔一座接一座地摞起来才行。

不过你千万不要以为，那里只是一片铺着白砂的海底。不是的，那里还生长着最奇异的树木和植物。它们的枝干和叶子是那样的柔软，只要水轻轻地流动一下，它们就摇摆起来，像活的一样。所有的鱼，无论大的或小的，都在树枝之间游来游去，就像鸟儿在空中飞翔一样。在海的最深处，是海王宫殿所在的地方。宫殿的墙是用珊瑚砌成的，高高的尖顶窗户是用最明亮的琥珀做的；但是，屋顶却是由蚌壳铺成的。它们随着水流自由开合，煞是好看，因为每一只蚌壳里都有一颗亮晶晶的珍珠；而任何一颗珍珠都可以成为王后凤冠上的装饰品。海王多年来就是一个鳏夫，不过他有老母亲替他管理家务。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但是对自己的高贵出身感到不可一世，总是在她的尾巴上戴着十二只海蛎子，而其他的显贵们只能戴六只。

除此之外，她还是值得大大称赞的，特别是因为她无微不至地关心照料那些小海公主。她们是六个美丽的孩子，其中最小的公主长得最漂亮。她的皮肤非常细嫩，就像玫瑰花的花瓣；她的眼睛非常蓝，就像深不见底的海水。但是，同其他公主一样，她没有腿，她的下半身是一条鱼尾。

在海底，宫殿里的各个大厅的墙壁上长满了鲜花。公主们可以在那些大厅里玩耍，来消磨美好而漫长的日子。琥珀做的大窗户是开着的，鱼儿可以游进来，就像我们打开窗户时燕子会飞进来一样。不过鱼儿会直接游到公主们的身边，从她们的手里吃东西，让她们抚摩。宫殿前面是一座大花园，里面长满了火红的和深蓝色的树木，树上的果实像金子一样闪着亮光，花朵像燃烧的火焰。花园的地上全是最细的沙子。在那里，到处都闪耀着一种奇异的蓝色光彩，你很容易以为自己站在高高的空中，头顶和脚下都是一片蓝天。当风平浪静的时候，你可以看见太阳；它像一朵紫色的花，从它的花萼里放射出各色各样的光。

每一位小公主在花园里都有自己的一小块地，她们可以随意在上面栽种。这位公主把她的花坛布置成一条鲸鱼，那位公主把她的花坛布置成一个小人鱼；可是最小的公主却把自己的花坛布置成圆形，像一轮太阳，而且种的花也像太阳一样鲜红。她是一个古怪的孩子，沉静而好思考。当其他的姐妹们炫耀她们从沉船中找到的稀奇罕见的东西时，她除了那些像太阳一样红艳艳的花儿之外，却只有一座精美的小雕像。这是一个英俊的少年，它用白色的大理石雕成，是被汹涌的海潮卷到海底来的。她在石像旁栽了一棵像玫瑰花一样红的垂柳。这棵树长得非常茂盛，它那鲜嫩的枝条越过石像，一直垂到蓝色的沙地上。它的影子呈蓝紫色，而且同它的枝条一样从不静止，看上去就好像枝条和树根在相互嬉戏和亲吻。

对她来说，最愉快的事情莫过于听别人讲有关人世间的故事；因此，老祖母不得不把她所有的关于轮船、城市、人类和动物的故事都讲给她听。特别使她感到美好的事情是，陆地上的鲜花可以散发出香味，而海底的却不能；陆地上的森林是绿色的，树上的鸟儿可以大声地歌唱，歌声优美动听。老祖母所说的“鱼儿”，其实就是小鸟。但是，如果她不这样讲，孩子们就听不懂，因为她们从来没有见过一只鸟儿。

“如果你们满了十五岁，”老祖母说，“我就允许你们浮出海面，在月光下坐在礁石上，观看过往的巨大船只，遥望森林和城市！”过了一年，姐妹们中的老大满了十五岁。由于她们一个比一个小一岁，因此，她们之中最小的妹妹要想浮出海面看看我们的世界是什么模样，还得等上整整五年的时间。不过，她们每个人都答应下一位，把她所看到的情景，把她第一天所发现的最美丽的东西，都讲给大家听，因为老祖母所讲的实在不够，而她们想了解的东西还很多很多。

但是，她们中间谁也没有最小的妹妹渴望得厉害，而她恰恰要等的时间最长；同时，她又是那样的沉默寡言和善于思考。不知有多少个夜晚，她站在开着的窗前，透过深蓝色的海水向上凝望，观察鱼儿怎样摆动它们的鳍和尾。她也能看见月亮和星星。当然，它们发出的光非常黯淡，可是透过一层海水，它们看上去要比我们眼中的大得多。假如有一块乌云似的东西从眼前漂过，她便知道，这不是一条从她头顶游过的鲸鱼，就是一条载着许多人的帆船；船上的人怎么也不会想到，水下有一个可爱的小人鱼正在向他们的船底伸出她那洁白的小手。

现在，最大的公主年满十五岁了，可以浮出海面了。

当她回来的时候，她有各种各样的事情要讲。不过她说，最美的事情就是当海上风平浪静的时候，在月光下躺在沙滩上，观看岸上的城市。那座城很大，城里闪耀着无数像星星一样的灯光；她遥望着许许多多的教堂尖顶和别的塔尖，倾听着音乐声、人和车马的喧闹声以及教堂的钟声。最小的公主由于不能到上面去，所以她也就最渴望听到和见到这一切。

哦，最小的妹妹听得多么出神啊！当她夜间站在开着的窗前，透过深蓝色的海水向上凝望时，她就想起了那座充满各种声响的大城市，甚至还相信自己已经听到教堂的钟声正在向她飘来。

又过了一年，第二个姐姐得到许可，可以浮出水面随便游到什么地方去了。她浮出水面的时候，太阳正好落山，整个天空看起来像金子一样，她说，而云彩呢，哦，那个美呀，她简直无法描述出来。它们在她的头顶上飘过，有红的也有紫的；但是，比它们飞得还要快的，是一群野天鹅。它们像一片长长的洁白的面纱，从水面上掠过，向着太阳飞去。但是太阳落下去了，玫瑰色的晚霞也在海面上和云彩间消逝了。

到了第三年，该第三个姐姐浮上海面去了。在几个姐妹中她胆子最大，因此她游到了一条流入海里的大河上。她看见了栽满葡萄藤的绿色丘陵；宫殿和农庄在茂密的树林后面时隐时现。她听见了鸟儿们美妙动听的歌唱；太阳照得那么温暖，她不得不时时沉入水中，将她那灼热的面孔清凉一下。在一个小海湾里，她碰见一群人世间的孩子，他们光着屁股跑来跑去，踩得水噼噼啪啪地响；她想同他们玩一会儿，可是他们吓得急忙逃走了。一只黑色的小动物向她跑来，那是一只狗，但她从来没有看见过狗。它朝她狂叫着，吓得她赶快游进大海。然而，她永远也忘不了那茂密的树林，绿色的山丘，还有那些会在水里游泳的可爱的孩子，虽然他们没有鳍。

第四个姐姐可没有那么大胆子。她停留在荒凉的大海中间，说待在那儿是最美的事情，你可以看到周围数海里以外的地方，天空就像一个巨大的玻璃罩扣在海面上。她也看见过船只，只是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它们看上去就像一只只海鸥。她还看到海豚逗人发笑地翻着跟头，巨鲸从鼻孔里喷着水，看上去就像无数个喷泉。

现在轮到第五个姐姐了。她的生日正好在冬天，因此她看到了其他姐妹第一次浮出海面时所没有看到的景象。大海一片碧绿，四周漂浮着巨大的冰山，她说，每一座冰山就像一颗珍珠，但是却比人类所建造的教堂的尖塔还要大得多。它们形状各异，奇奇怪怪，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她坐在最大的一座冰山上，让海风吹拂着她那长长的头发，所有的船只都绕过她所坐的地方，惊恐地离去。可是傍晚时分，天空忽然布满了乌云，又是电闪，又是雷鸣，黑色的海浪把巨大的冰块高高地抛起来，使它们在红色的闪电中发出亮光。所有的船只都收起了帆，笼罩在惊慌和恐怖的气氛中；然而她却安静地坐在那座浮动的冰山上，望着“之”字形的蓝色闪电射入泛着光亮的大海。

每一个姐姐第一次浮出海面的时候，对她们所看到的东西都感到新鲜和美丽。但是，由于她们已经成了大姑娘，她们随时都可以到海面上去，这些东西就引不起她们的兴趣了。她们都渴望回家。一个月后她们说，还是在海底姐妹们待在一起好——在家里多舒服呀！

傍晚时分，五个姐姐常常互相挽着胳膊，在海面上嬉戏玩耍。她们都有一副好嗓子，歌声比任何一个人类的都动听。当风暴来临的时候，她们预感到有船只要出来，于是就游到这些船的前面，唱起悦耳动听的歌来，告诉那些水手海底是多么美丽，请他们不要害怕，放心到海底来。然而，那些人听不懂她们的话，他们还以为这是风暴的声音呢。再说，他们也没有兴致去看看海底，因为船一沉下去，人就会淹死，他们只能作为死人来到海王的宫殿。

傍晚，每当姐姐们手挽手浮出海面的时候，最小的妹妹总是孤单单地站在那里，眼巴巴地望着她们的背影。看样子她非哭一场不可，但是人鱼是没有眼泪的，因此她更感到难受。“唉，要是我也满十五岁就好了！”她说，“我知道我会喜欢上面那个世界，喜欢在那里居住耕种的人们。”

最后，她终于十五岁了。

“瞧，现在你长大了！”她的祖母老皇太后说，“来，让我给你打扮打扮，就像你的姐姐们一样！”于是，她在她的头顶戴上一个洁白的百合花环，不过这些花的每一个花瓣都是半颗珍珠。然后，老祖母又让八个海蛎子紧紧地夹在小公主的尾巴上，以此来显示她那高贵的身份。“好疼呀！”小人鱼叫道。

“是啊，你要漂亮，就得忍着点儿！”老祖母说。

唉，她真想摆脱掉这些华丽的装饰，把沉重的花环扔到一边！要是用花园里她那些红色的鲜花来装扮自己，肯定要好得多，但她不敢这样做。于是她说了声“再见吧！”便像一个水泡那样轻盈敏捷地向海面游去了。

当她浮出海面的时候，太阳刚刚落山。但是，所有的云都闪射着玫瑰和金子一样的光彩；在淡红色的天空中央，长庚星是那样的明亮，那样的美丽，空气温和而新鲜，大海波平如镜。海面上停着一条巨大的三桅船，桅杆上只挂着一张帆，因为空中没有一丝风；水手们都坐在桅索的周围和帆桁上。船上有音乐，也有歌声。夜幕渐渐落下，无数个各种各样的灯笼亮起来，它们看上去就像世界各国的旗子在空中飘扬。小人鱼径直向舷窗游去，每当海水把她托起来的时候，她就可以透过像镜子一样明亮的玻璃窗，看见里面站着许多服饰华丽的男子。但是他们中间最漂亮的，是那位长着一对黑黑的大眼睛的王子；他很年轻，肯定不会超过十六岁。今天是他的生日，所以这里才如此热闹。水手们在甲板上跳舞。当王子走出来的时候，一百多束焰火向天上射去，照得夜空亮如白昼。小人鱼吓了一跳，急忙没入水中。可是没过一会儿，她又把头伸了出来——这时仿佛满天的星星都向她身上落下来。她从未见过焰火。许多巨大的太阳发出咝咝的声响，光彩夺目的火鱼在蓝色的空中飞翔，这一切都映照在波平如镜的海面上，甚至船上也被照得那么亮，每一根细细的绳子都看得见，船上的人就看得更清楚了。哦，年轻的王子多么漂亮啊！他同人们握着手，微笑着……与此同时，美丽的夜空响起了音乐声。

夜已经很深了，可是小人鱼无法把她的目光从船上和这位英俊的王子身上移开。那些五彩缤纷的灯笼熄灭了，但是在海的深处却起了一片嗡嗡隆隆的声音。她坐在水上，一起一伏地漂着，这样她可以透过舷窗看见船舱里的东西。

但是船加快了速度，船上的帆一个接一个地张开来，海涛越来越凶，大块大块的乌云升起来，远处已经开始出现闪电。啊，一场可怕的暴风雨就要来了！水手们赶快收起了帆。大船在狂怒的大海上颠簸着飞速前进。海水像一座座巨大的黑山似的高涨起来，仿佛要从桅杆上越过去；可是船却像一只天鹅，一会儿跌入波谷，一会儿又冲上浪尖。在小人鱼看来，这是一次非常有趣的航行，但水手们却不这样想。船发出喀嚓喀嚓的断裂声，厚厚的舱板被袭来的巨浪打弯了；桅杆像芦苇似的从中间折断了；船开始向一边倾斜，海水向舱里涌进来。这时小人鱼才知道他们遇到了危险，而她自己也得提防在水面上漂浮的船梁和船的残骸。片刻间，天空变得漆黑一团，她什么也看不见了。不过当闪电划过的时候，天空又变得非常明亮，船上所有的人她都看得清清楚楚。她特别注意搜寻那位年轻的王子，当船断裂的时候，她看见他向大海深处沉去。起初她非常高兴，因为他现在要到她身边来了；可是转念一想，人是不能在水里生活的，他除非死了，才能到达她父亲的宫殿。不，绝不能让他死去！于是她穿过漂浮在海面上的船梁和舱板，向他游去，完全忘记了这些东西也会把她砸死。她深深地潜入水中，然后又爬上高高的浪尖，最后终于来到了年轻王子的身边。在这波涛汹涌的大海里，他几乎再也游不动了；他的四肢疲软无力，一双美丽的眼睛紧紧地闭着，如果不是小人鱼及时赶到，他必死无疑。她把他的头托出水面，随波漂流。

黎明时分，风暴过去了。那条船消逝得无影无踪，连一块碎木片也没有留下。火红的太阳从海面上升起，发出耀眼的光芒；王子的面颊仿佛因此而获得了生命，不过他的眼睛依然闭着。小人鱼吻着他那高高的美丽的额头，向后捋着他那水淋淋的头发。她觉得他很像海底下她那个小花园里的大理石雕像。她又吻了他一下，希望他能苏醒过来。

突然，她的眼前出现了一片陆地。陆地上耸立着一座座蔚蓝色的高山，山顶上闪耀着皑皑的白雪，仿佛一群群天鹅落在那里。山下的海岸上是一片片美丽的绿色森林，森林前面有一座教堂或者是修道院，她分辨不清，反正是一座建筑物。建筑物的花园里长着柠檬树和橘子树，建筑物的大门前栽着高大的棕榈树。大海在这里形成一个小海湾，湾里风平浪静；但是从这儿到积满细细的白沙的山崖边，水都很深。她托着英俊的王子游过去，把他放在沙滩上，而且特别注意把他的头放在高处，让他沐浴着温暖的阳光。

这时，那座雄伟的建筑物里响起了钟声，一群少女穿过花园走出来。小人鱼远远地游向海里，躲在几块露出水面的大石头后面，用海水泡沫盖住她的头和胸部，免得让人看见她那小小的面孔。然后她静静地注视着，看谁会向可怜的王子身边走来。

不一会儿，一个年轻姑娘走过来了。她好像很吃惊，但只是一转眼的工夫，然后她又找来了很多人。小人鱼看见王子苏醒过来了，他向周围的人微笑着，可是却没有向她微笑，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是她救了他。她感到很伤心，于是当他被带进那座雄伟的建筑物的时候，她便悲哀地潜入水里，游回她父亲的宫殿去了。

她本来就是一个沉默寡言和爱想心事的孩子，现在越发这样了。姐姐们问她第一次浮出海面看见了什么，可她什么也不讲。

不知有多少个傍晚和早晨，她浮出水面，来到她离开王子的地方。她看到花园里的果实成熟了，被摘下来了；她看到高山上的雪融化了，然而就是不见王子的踪影。在宫殿里，她唯一的安慰就是坐在她那小小的花园里，双手搂着那座跟王子很相像的美丽的大理石雕像。但是她不再照料她那些花儿，任它们疯长，像在旷野里一样；它们长得遮住了过道，它们那长长的茎和叶子同树枝交织在一起，使那块地方变得非常阴暗。

最后她实在忍不住了，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她的一个姐姐，于是其余的姐姐们马上也知道了。但是她们只把这个秘密透露给她们最亲近的朋友，除她们和另外几个人鱼外，再也没有人知道。她们之中有一位知道王子是谁，她也看到了那次在船上举行的庆祝会，而且还知道王子从哪儿来，他的王宫在什么地方。

“来吧，小妹妹！”别的公主们说。她们互相把手搭在背上，排成长长的一列浮出海面，一直游到她们认为是王子的宫殿所在的地方。

这座宫殿是用一种淡黄色的闪闪发光的石头造成的，里面有许多宽大的大理石台阶，有一道台阶还直接伸到海里。华丽的镶金圆塔高高地耸立在宫殿的顶上。在这座建筑物四周的柱子之间，立着许多栩栩如生的大理石雕像。透过高高的窗户上的明净玻璃，可以看见那些富丽堂皇的大厅，厅里挂着贵重的丝绸窗帘和壁毯，所有的墙壁上都装饰着大幅的油画。仅仅欣赏这些东西，就是一种莫大的享受。在最大的一个大厅中央，有一股巨大的喷泉在哗哗地喷水，水柱一直射向上面的玻璃圆屋顶。阳光透过圆顶上的玻璃照在水上，照在巨大的水池里那些美丽的植物上。

现在她知道了王子住的地方，有好些个黄昏和夜晚她都待在那里的水面上。她的胆子比其他姐姐都大，所以她游到了离陆地很近很近的地方。真的，她甚至游进那条窄小的河流，一直来到那个华丽的大理石阳台下。阳台的长长的影子倒映在水面上。她坐在那里，注视着年轻的王子，而王子还以为在皎洁的月光下就他一个人呢。

有好几个晚上，她看见他在音乐声中乘着他那条豪华的游艇，艇上飘扬着许多旗子。她藏在绿色的芦苇中悄悄观望，风儿吹起她那长长的银白色的面纱，如果有人看见，他还以为是一只天鹅在展翅呢。

有好几个夜晚，渔夫们举着火把在海上打鱼，她听见他们讲了许多有关王子的好话。她感到非常高兴，因为在海浪把他冲得半死的时候，是她救了他的性命。她还记得，当时他是怎样紧紧地躺在她的怀里，而她又是怎样热情地亲吻他。可是王子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甚至连做梦也不会想到她。

渐渐地，她开始喜欢上了人类，渐渐地，她希望能到他们中间去生活了。她觉得，他们的世界比她的天地大多了，他们可以乘船到海上去航行，可以爬上耸入云霄的高山；他们居住的陆地上有一座座巨大的森林，一片片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田野。她希望知道的事情很多很多，可是她的姐姐们不能完全回答她的问题。于是她只好问她的老祖母了。老祖母对于上面那个世界的事情知道得可真不少，她把那个世界正确地称为海岸上的国家。

“如果人类不淹死的话，”小人鱼问，“他们会永远活下去吗？他们会不会像我们海里的人一样死去呢？”

“对，”老祖母说，“他们也会死去的，他们的生命甚至比我们还要短呢。我们可以活到三百岁，不过当我们的生命结束时，我们只是变成水上的泡沫，甚至连一座坟墓也不给我们的亲人留下。我们没有一个不灭的灵魂，我们死后再也不会有生命，我们就像绿色的芦苇一样，割掉以后再也绿不起来了。人类则相反，他们有一个灵魂，它永远活着，即使身体化成了尘土，它依然活着。它将升向明朗的天空，一直升到闪闪发亮的星辰上！就像我们升出水面，看到人类的世界一样，他们也会升到我们永远也不会看见的神秘而华丽的地方去。”

“为什么我们不能得到一个不灭的灵魂呢？”小人鱼悲哀地问，“只要我能做一天的人，将来死后升入天上的世界，我愿意放弃我在这儿所能活的几百岁的生命。”

“你可不能这样想！”老祖母说，“我们觉得，我们的生活要比上面的人类幸福得多，美好得多！”

“那么，我们只有死去，变成泡沫在海上漂流，再也听不见浪涛的音乐，再也看不见美丽的鲜花和火红的太阳了吗？难道我就没有任何办法得到一个不灭的灵魂？”

“是的，”老祖母说，“只有当一个人爱你胜过爱他的父母，只有当他把全部的思想和爱情都放在你的身上，只有当他让牧师把他的右手放在你的手里并答应将永远忠诚于你的时候，他的灵魂才会转移到你的身体上，你才会得到一份人类的幸福。他给了你一个灵魂，同时又保持了他自己的灵魂。但是，这类事情永远也不会有的！我们在海底下认为美的东西——比如你的鱼尾，他们在陆地上却认为非常难看。他们不懂什么叫美和丑。在他们那里，要想显得漂亮，就必须长着两根粗笨的柱子，他们把这种柱子叫做腿！”小人鱼叹了一口气，悲哀地望着她那条鱼尾巴。

“让我们快乐些吧！”老祖母说，“我们可以活三百年，在这三百年的时间里，我们要尽情地跳啊蹦啊。三百年确实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以后我们还可以更好地休息呢。今晚我们就在宫里举行一次舞会吧！”

那真是人们在陆地上永远也看不到的一种壮观的场面。大舞厅的墙壁和天花板都是用厚而透明的玻璃砌成的。成千上万个粉红和草绿色的大贝壳排列在四周；贝壳里燃着蓝色的火焰，照亮了整个大厅，同时也透过墙壁，照亮了外面的海。人们可以看到无数大的或小的鱼儿向玻璃墙游来，有的鳞片上发着紫色的光，有的则像金子和银子那样闪闪发亮。一股宽阔的水流从大厅中间穿过；海里的男人和女人们唱着悦耳动听的歌，在这水流上面跳舞。这样优美的歌声，陆地上的人是永远也唱不出来的。在所有的人中间，小人鱼的歌声最美。大家为她鼓掌，她心中有一阵子也感到非常快活，因为她知道，在陆地上和大海里，只有她的声音最美。但是，她很快又想到了上面的那个世界；她忘不了那位漂亮的王子，也忘不了自己因为没有他那样不灭的灵魂而产生的悲愁。因此，当大厅里充满了歌声和欢乐的时候，她悄悄地离开她父亲的宫殿，悲哀地坐在她的小花园里。忽然，她听见一阵号角声从海面上传来。她想：“一定是他乘船在上面航行。他是我爱之胜过父母的人，我时时刻刻都在思念着他，我要把我一生的幸福都放在他的手里。为了得到他和一个不灭的灵魂，我什么都敢做！现在，趁姐姐们在父亲的宫殿里跳舞，我要去找那位海巫婆。虽然我一直很怕她，可是也许她能想出办法帮助我。”

于是小人鱼走出她的花园，向一个泡沫翻腾的漩涡走去，海巫婆就住在漩涡的后面。这条路她以前从没走过；那里既没有鲜花，也没有海草，只有一片光溜溜的灰色沙底，向漩涡那儿伸去。水在这里就像一架呼呼旋转的水车，把它所抓住的一切东西都卷入水底。要到海巫婆所住的地区去，她必须穿过毁灭一切的漩涡。有很长的一段路净是冒着热泡的泥沼，海巫婆把这地方称为她的泥煤田。泥沼后面有一片古怪的森林，海巫婆的房子就坐落在这片森林里。那儿所有的树木和灌木丛都是半植物半动物的珊瑚虫；它们看上去就像从地下冒出来的多头蛇。它们的枝杈全是长长的黏糊糊的手臂，它们的手指跟蠕虫一样柔软。它们从根部到顶端，一节一节地蠕动着。它们紧紧地缠住它们在海里所能抓到的一切东西，再也不松开。小人鱼在森林前停住了脚步，非常恐惧；她吓得心怦怦直跳。她几乎要转身回去了，但这时她想到了王子和灵魂，于是又鼓起了勇气。她把她那飘动的长发牢牢地盘在头顶，免得被珊瑚虫抓住。她把双手紧紧地贴在胸前，像鱼儿掠过水面一样从可恶的珊瑚虫中间冲过去，珊瑚虫只有在她的身后伸着它们那柔软的长臂和手指。她看见它们每一个都抓住一样东西，用它们无数的小手像牢固的铁箍一样紧紧地箍住它们。那些在海上遇难并沉入海底的人，在珊瑚虫的手臂里露出他们那白色的尸骨。珊瑚虫紧紧地抱着船舵和箱子，搂着陆地上动物的骸骨，其中还有一个被它们抓住并扼死的小人鱼。这对她来说，几乎是最可怕的事情。现在，她来到森林中一大片泥泞的空地上。一条条肥胖的大水蛇在那里翻动着，露出它们丑陋的浅黄色的肚皮。在空地的中央，有一间用死人的白骨砌成的房子。海巫婆正坐在那儿，让一只癞蛤蟆从她的嘴里吃东西，就像人类给一只小金丝雀喂糖吃一样。她把丑陋而肥胖的水蛇称作她的小鸡，让它们在她那肥大松软的胸口上翻来翻去。

“我已经知道你想干什么了！”海巫婆说，“你虽然很笨，但是你有你的意志，它将把你推进不幸的深渊，我的美丽的公主！你想去掉你的鱼尾，把它换成两根支柱，能像人类一样走路，好让年轻的王子爱上你，你得到他的同时也能得到一个不灭的灵魂！”海巫婆一边说着，一边令人讨厌地大笑着，癞蛤蟆和水蛇都掉在了地上，在她周围爬来爬去。“你来得正是时候。”海巫婆说，“明天太阳出来以后，我就无法帮助你了，你还得再等上整整一年的时间。我给你准备一种药，你必须在太阳出来以前向陆地游去。到了那里以后，你坐在岸边上，把药喝下去，然后你的尾巴就会分成两半，收缩成为人类所谓的漂亮的腿了。但是，这样非常痛苦，就像一把利剑砍进你的身体一样。凡是看见你的人都会说，你是他们所见过的最漂亮的孩子。你的步子非常轻盈，任何舞蹈家都比不上你。但是你每走一步，就像踩在一把尖刀上一样，仿佛你的血也要流出来似的。如果你愿意忍受这一切痛苦，我能帮助你！”

“我愿意忍受！”小人鱼用颤抖的声音说道，心里想着王子和不灭的灵魂。

“不过你要好好想一想，”海巫婆说，“如果你一旦变成了人的形体，就再也变不成人鱼了！从此以后，你再也回不到海底，回不到你父亲的宫殿，来看望你的姐姐们了。假如你不能赢得王子的爱情，使他为了你忘掉自己的父母，全心全意地爱你，假如你不能让牧师把你的手同他的手放在一起，宣布你们为夫妻，你就得不到一个不灭的灵魂。在他同别人结婚后的第二天早晨，你的心就会破裂，你就会变成水上的泡沫。”

“我心甘情愿！”小人鱼说，她的脸色白得像死人一样。

“但是你还得给我报酬！”海巫婆说，“而且我要的报酬并不是微不足道的东西。在海底下所有的人当中，你的声音最美丽；不用说，你可以用你的声音逮住他，不过这声音你必须交给我。我要得到你最好的东西，作为我的贵重的药的交换品。我得把自己的血滴进这药里，使药力像一把两面刃的宝剑一样锋利！”

“可是，如果你把我的声音拿去了，我还剩下什么东西呢？”小人鱼说。

“你还有美丽的体形呀，”海巫婆说，“你还有轻盈的步态和会说话的眼睛，你用这些东西完全可以逮住一个人的心。怎么，难道你失去勇气了吗？——把你的舌头伸出来吧，我要把它割下来作为我的报酬，而你也可以得到这剂烈性的汤药了！”

“就这样吧！”小人鱼说。海巫婆坐上她的药锅，熬起那种魔药来。“清洁是一件好事。”她说着，把几条蛇打成一个结，用它们来刷锅。然后，她把自己的胸口划破，让她那黑色的血滴进药锅里。蒸气从锅里冒出来，变成奇奇怪怪的形状，看上去挺吓人的。每隔一会儿，海巫婆就往锅里加入一种新的东西。煮到适当的时候，锅里便飘出一种像鳄鱼哭一样的声音。最后，药煮好了；它看上去就像最清亮的水一样。

“你拿去吧！”海巫婆说完便割下了小人鱼的舌头。从此以后，小人鱼变成了哑巴，既不能唱歌，也不能说话。

“当你回去穿过我的森林的时候，如果你被珊瑚虫抓住，”海巫婆说，“你只要往它们身上洒一滴这种药水，它们的手臂和手指立刻就会碎成万段！”不过，小人鱼用不着这样做，因为那些珊瑚虫一看见她捧在手里像一颗闪耀着的星一样晶莹透亮的药水，就从她面前惊恐地退了回去。于是她很快便穿过了森林、沼泽和泡沫翻腾的漩涡。

她可以看到父亲的宫殿了，大舞厅里熊熊燃烧的火把已经熄灭，他们大家肯定都入睡了；但是她不敢去看望他们，因为她现在成了哑巴，而且要永远离开他们了。她的心痛苦得几乎都要碎了。她悄悄地溜进花园，从每个姐姐的花坛上摘下一朵花，对着宫殿抛了上千个吻，然后就浮出了深蓝色的大海。

当她看见了王子的宫殿并踏上华丽的大理石台阶的时候，太阳还没有出来。月光皎洁，美丽无比。小人鱼把那种火辣辣的烈性药水喝了下去。她顿时觉得好像有一把双刃的利剑刺进了她纤细的身体；她昏倒在地，像死去一样。当太阳照在海上的时候，她才醒过来；她感到有一种刀割似的疼痛。但是她看见年轻英俊的王子站在她的面前，正用他那乌黑的眼睛注视着她，她不好意思地垂下了自己的眼睑。这时她发现，她的鱼尾巴已经不见了，却长出了两条只有少女才有的最美丽的嫩白的腿。可是她没有穿衣服，因此她只好用她那浓密的长发盖住自己的身体。王子问她是谁，怎样到这里来的，她只是用她那深蓝色的眼睛温柔而又非常悲哀地望着他，因为她不会说话。王子拉着她的手，把她领进了宫殿。正如海巫婆所预言的那样，她每走一步，就像踩在尖刀上一样。但是她愿意忍受这样的痛苦。她扶着王子的手，走起路来就像气泡一样轻盈。王子以及其他所有的人望着她轻盈迷人的步态，感到无比的惊奇。

现在她穿上了用丝绸和麦斯林纱缝制的贵重的衣服；她是宫中最漂亮的女人，然而她却是一个哑巴，既不能说话，也不能唱歌。漂亮的女奴穿着丝绸，戴着金银首饰，来到王子和他的父母面前，为他们唱歌。其中有一个唱得最好听，王子不由得拍起手来，对她微笑着。小人鱼看见了，心中不禁生出一丝悲哀；她知道，从前她唱得远比那个女奴好得多。“哦，”她想道，“但愿他知道，我是为了和他在一起，才永远地失去了我的声音！”

这时，女奴们跟着美妙的音乐跳起了优雅轻柔的舞蹈。小人鱼也抬起她那美丽、白皙的手臂，踮起脚尖，在地板上轻盈地跳起来。从来还没有一个人像她这样跳过，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更衬托出她的美来，她的眼睛比女奴们的歌声更能打动人的心。

大家都看得入了迷，特别是王子——他把她叫做“小弃儿”。她不停地跳着，虽然她的脚每触一次地面就像踩在尖刀上一样。王子说，从今以后她可以永远跟他在一起，并允许她睡在他门前的一个天鹅绒垫子上。

他让人为她做了一身男装，以便她能骑马陪伴他。他们穿过芳香扑鼻的森林，绿色的树枝掠过他们的肩头，小鸟们在歌唱。她陪王子爬上高山，虽然她的纤细的脚流着血，别人都看得见，她依然笑着，伴随着他，直到他们可以看见云彩在他们的脚下飘动。

在王子的宫殿里，当夜晚别人都睡去以后，她便走到外面宽阔的大理石台阶上。为了使她的火辣辣作痛的脚清凉一下，她站在冰冷的海水里。这时，她想起了自己住在海底的亲人们。一天夜里，她的姐姐们手挽着手，一边在海上游泳，一边悲哀地唱着歌。她向她们招手，她们也认出了她，并告诉她，她曾经使她们多么伤心。从此以后，她们每天夜里都来看望她。有一次，她还远远地看见了她多年未曾浮出海面的老祖母和头戴王冠的父亲。他们向她伸着手，但是他们不敢像她的姐姐们那样游到海岸附近来。

王子一天比一天喜欢她，可是，他只能像爱一个善良的、可爱的孩子那样爱她，他从来没有想到要娶她为王后。然而她必须成为他的妻子，否则她就得不到一个不灭的灵魂，而且还会在他结婚后的第二天早上变成海上的泡沫。

“在所有的人当中，你最爱我吗？”当王子把她搂在怀里吻她美丽的前额的时候，小人鱼似乎用她的眼睛这样说。

“是的，你是我最亲爱的人，”王子说，“因为在所有的人当中你的心最好。你是我最喜欢的人；你很像我曾经见过的一位年轻姑娘，可是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当时我坐在一条船上，船翻了，海浪把我抛到一座神庙旁的岸上，有好几位姑娘在那里做弥撒，其中最年轻的一位在岸边发现了我，并救了我的命。我只看见过她两次，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爱的人。可是你很像她，你几乎代替了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她是属于那座神庙的。我的好运气把你送给了我，但愿我们永远也不分开！”——“唉，他还不知道是我救了他的生命呢！”小人鱼想，“是我把他托出海面，送到那座神庙所在的树林里的。我坐在泡沫后面张望，看是不是会有人来。我看见了那位姑娘——他爱她胜过了我！”小人鱼叹了一口气；她不会哭。“他说，那位姑娘属于那座神庙，她永远也不会到这个世界上来，他们再也不会见面。而我就在他的身边，每天看见他，我要照料他，爱他，为他献出我的生命！”

可是现在大家都在传说，王子马上就要结婚了，新娘就是邻国国王的女儿。为此，他准备好了一条豪华的游船。据称他要到邻国去观光，但实际上他是去看邻国国王的女儿。他要带一大批随员同去。小人鱼摇了摇头，微笑了一下；她比别人更能看透王子的心事。“我得旅行去！”王子对她说，“我得去看看那位漂亮的公主，我的父母要求我这样做，但他们不能迫使我把她作为未婚妻带回来。我不会爱她的，她不像神庙里那位美丽的姑娘，而你却很像。如果要我选择未婚妻的话，我宁愿选你——我的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的哑巴弃儿！”于是他吻她红红的嘴唇，抚弄她长长的头发，并把他的头贴在她的胸口上，以至于使她又梦想起了人间的幸福和不灭的灵魂。

“你不害怕海吗，我的哑巴孩子？”当他们站在那条豪华的船上向邻国驶去的时候，他问。他还跟她谈论起风暴和风平浪静的大海，生活在大海深处的奇奇怪怪的鱼和潜水员在那里所看到的东西。他讲的时候，她微微地笑着，因为她心里明白，这类事情她比他知道得更清楚。在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除了舵手站在舵旁，大家都睡去的时候，她靠在船的舷栏上，凝望着清澈的海水。她相信自己看见了父亲的宫殿；老祖母头戴银冠，正高高地坐在屋顶上，透过激流向这条船的龙骨眺望。不一会儿，她的姐姐们浮出海面，悲哀地望着她，痛苦地绞着她们白净的小手。她向她们招手，微笑，并想告诉她们，她现在很好，很幸福。可是这时船上的侍童向她走来，她的姐姐们立刻潜入水下，小侍童还以为他所看见的白色东西只不过是海上的泡沫呢。

第二天早晨，船驶进了邻国壮丽的王城的港口。所有的教堂钟声齐鸣，长号声从塔楼上传下来，士兵们排列成队，举着飘扬的旗帜，端着明晃晃的刺刀。每天都举行一次宴会。舞会和聚会一个接着一个，可是公主始终没有露面。人们说，她在一座遥远的神庙里接受教育，学习王家的一切美德。

最后，她终于出现了。小人鱼忍不住想看看她的美貌。看过之后，她不得不承认，她还从来没有见过比她更迷人的形体。她的皮肤是那样的细嫩，那样的白净；在她那长长的黑睫毛后面，一对深蓝色的诚实的眼睛在微笑着。

“就是你！”王子说，“当我像一具死尸似的躺在海岸上的时候，是你救了我的命！”于是他把满脸通红的未婚妻搂在自己的怀里。“啊，我太幸福了！”他对小人鱼说，“我从来不敢希求的最美好的东西，现在终于成为现实了。你一定会为我的幸福而高兴的，因为在所有的人中间只有你最爱我！”小人鱼吻了一下他的手。她仿佛觉得，她的心已经开始破裂。在他举行婚礼后的那天早晨死神就会来到，她将要变成海上的泡沫。

教堂的钟声都响起来了，传令官骑马穿过大街小巷，宣布订婚的喜讯。所有的祭坛上都有香油在贵重的银灯里燃烧。祭司们挥动着香炉，新郎和新娘把手放在一起，接受了主教的祝福。小人鱼穿着丝绸，戴着金饰站在一旁，托着新娘的披纱，可是她的耳朵却听不见这欢乐的音乐，眼睛看不见这神圣的礼仪。她想到了她的死亡之夜，以及她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失去的一切。

当天晚上，新郎和新娘来到船上。礼炮轰鸣，旗帜飘扬。船中央搭起了一顶金色和紫色的王家帐篷，新婚夫妇将在这里度过他们寂静和清凉的夜晚。风鼓起了帆，船在明净的海面上平稳地行驶着。

夜幕降临，华灯点燃。水手们欢快地在甲板上跳起了舞。小人鱼不由得想起了她第一次浮出海面时的情景，想起了她看到的同样壮观和欢乐的场面。于是她也跳起舞来，她旋转着，飞舞着，像一只被人追逐的燕子。大家为她的精彩舞姿喝彩，她从来没有跳得这样好过。虽然好像有一把尖刀在割她柔嫩的脚，但她感觉不到疼痛，因为她的心比刀割还要疼。她知道，这是她看到他的最后一个夜晚。为了他，她离开了她的家人和家乡，献出了她美丽的声音，每天都要忍受无尽的痛苦，然而他却一点儿也不知道。这是她同他在一起呼吸同样空气的最后一夜，也是她看见深不见底的大海和星光明亮的天空的最后一夜。同时，一个没有思想和梦境的永恒的夜在等待着她；她没有灵魂，她将永远也得不到一个灵魂了。一直到午夜过后，船上的一切都还沉浸在欢乐和愉快的气氛之中。她笑啊，跳啊，但是她的心里却怀着死的念头。王子吻着他美丽的新娘，她抚弄着他乌黑的头发，他们手挽手地走进帐篷去休息。船上变得静悄悄的，只有舵手站在舵旁。小人鱼把她洁白的胳膊放在舷栏上，面向东方凝望着朝霞——她知道，第一道阳光将会把她杀死。这时，她看见她的姐姐们浮出了海面。她们的脸色像她一样苍白；她们美丽的长发不再随风飘拂，因为它们已经被剪掉。

“为了救你，不至于使你在今天夜里死去，我们把头发给了那个巫婆。她给了我们一把刀子，就是它！瞧，它多快呀！在太阳出来以前，你必须把它刺进王子的心窝；当他的热血溅到你脚上的时候，你的双脚就会连在一起，长成一条鱼尾巴；你也会恢复人鱼的形体，下到海里，回到我们中间。那样，在你变成咸水泡沫之前，你还能活三百年的时光。快点动手吧！必须把他杀死——不然，在太阳出来之前你就得死去！我们的老祖母悲伤得连她的白发都脱光了，就像我们的头发在巫婆的剪刀下纷纷掉落一样。杀死王子，快回来吧！快动手呀！你没有看见天上的红光吗？过不了几分钟，太阳就要出来了，你就得死去！”她们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便沉入浪涛中去了。

小人鱼把帐篷上紫红色的帘子撩开，看见美丽的新娘躺在王子的怀里进入了甜蜜的梦乡。她俯下身，在王子漂亮的前额上吻了一下，然后仰望着天空。曙光越来越亮。她看了一眼那把尖刀，又把目光转向王子。王子在梦中念叨着新娘的名字，他的心中只有她。刀在小人鱼的手里抖动着——然而，她却把刀远远地向泛着红光的海浪中扔去。刀落之处，看上去就好像是一滴滴鲜血溅出了水面。她又一次用呆滞的目光望了王子一眼，然后纵身从船上跳入海中。同时，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在融化成泡沫。

现在，太阳升出了海面。阳光温暖地、柔和地照在冰凉的泡沫上，因此小人鱼丝毫没有感觉到死亡的痛苦。她望着明亮的太阳。无数美丽而透明的生物在她的头顶飘动。她透过它们可以看到船上的白帆和天空的红云。这些生物的语言好像旋律优美的音乐，却那么虚无飘缈，人的耳朵根本听不见。它们没有翅膀，它们凭借着自己轻飘飘的形体在空中浮动。小人鱼觉得自己也获得了这样一个形体，正渐渐地从泡沫中升起来。“我这是在哪儿呢？”她问。她的声音跟那些生物的声音一样。

“跟大气的女儿在一起呀！”其他声音回答说，“人鱼是没有不灭的灵魂的；假如她得不到一个人的爱情，她永远也不会有这样的灵魂。她永恒的存在取决于外来的力量。大气的女儿也没有不灭的灵魂，不过她们可以通过善良的行为创造出一个灵魂。我们向炎热的国度飞去吧，湿热的散布瘟疫的空气在那里伤害人民，我们可以带去清凉的风；我们可以通过空气传播花香，送去愉快和健康。我们尽我们的所能去做善事，这样，三百年过后，我们就可以获得一个不灭的灵魂，并能享受到人类的幸福。你这个可怜的小人鱼曾经像我们一样为这个目标奋斗过，你受尽了痛苦和磨难，你已经升到大气精灵的世界里来了。现在，你可以通过善良的行为去为自己创造一个不灭的灵魂了。”

小人鱼抬头望着上帝的太阳，她第一次感到自己的眼睛里有了眼泪。

在那条船上，人声又喧闹起来，新的一天的活动又开始了。她看见王子带着他美丽的新娘在找她；他们悲哀地凝视着翻腾的泡沫，仿佛他们知道她已经跳进了潮水里似的。她隐起身影，在新娘的前额上吻了一下，对王子微微笑了笑，然后同大气的其他孩子们一起，驾着玫瑰色的云彩，向太空飞去了。

“这样，三百年以后，我们就可以升入天国了！”

“我们也许还可以提前到达那里呢！”一个大气的女儿小声说道，“我们无影无形地飘进人类的屋子里去，那里有许多孩子。只要我们每天能发现一个给父母带来欢乐、又值得父母疼爱的孩子，上帝就可以缩短考验我们的时间。我们什么时候从屋子里飞过，孩子是不会知道的。当我们满心欢喜地对孩子微笑时，我们的三百年时间就会被减去一年。但是，如果我们发现了一个坏孩子，我们就会流出伤心的眼泪，而每一颗眼泪就会使我们的考验时间增加一天。”

杰克译

亨泽尔和格蕾特

在一座大森林的边上住着一个穷苦的樵夫，同他住在一起的还有他的续妻和他的两个孩子；男孩叫亨泽尔，女孩叫格蕾特。他们家生活很困难；有一年国内通货膨胀，他连每天买面包的钱也挣不到了。晚上，樵夫躺在床上苦思冥想，愁得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叹了口气对妻子说：“我们该怎么办呢？我们自己都没有吃的了，还怎么养活两个可怜的孩子呢？”“你听我说，”妻子回答说，“明天一大早，我们把孩子带到森林里树木最稠密的地方去；我们在那里生一堆火，给每个孩子一小块面包，然后我们去干活，把他们留在那里。他们找不着路，回不了家，我们不就可以摆脱他们了吗？”丈夫说：“不行，我可不能那样做，我怎么能忍心把自己的孩子留在森林呢，野兽很快就会把他们撕成碎片的。”妻子说：“哦，你这傻瓜，那我们四个人都得饿死，你去刨木板做棺材吧。”她吵得他不得安宁，直到他同意为止。“可是，我还是舍不得这两个可怜的孩子。”丈夫说。

两个孩子饿得睡不着觉，继母对父亲说的话他们全听到了。格蕾特伤心地哭着对亨泽尔说：“这回我们可活不成了。”“别出声，格蕾特，”亨泽尔说，“你别难过，我会想办法的。”等两个大人睡着以后，亨泽尔爬起来，穿上他的小外衣，打开楼下的门，悄悄地溜了出去。皎洁的月光下，屋前那些白色的小石子像银币一样闪闪发亮。亨泽尔弯下腰去，捡了许多小石子，装在外衣口袋里。然后他回到屋里对格蕾特说：“放心吧，好妹妹，只管安稳地睡觉，上帝是不会抛弃我们的。”说完他又上床睡觉了。

天刚蒙蒙亮，太阳还没出来，继母就把两个孩子喊醒了。“起来，你们两个懒东西，我们要到森林里砍柴去了。”然后，她给他们每人一小块面包，说：“这是给你们的午饭，可别提前吃了，吃了就再也没有了。”格蕾特接过面包放在她的裙子底下，因为亨泽尔的口袋里装着石子。随后他们就一起上路到森林里去了。他们走一会儿，亨泽尔就停下来，回头望望他家的房子。父亲说：“亨泽尔，你落在后边东张西望看什么呢？小心，别忘了你的腿！”亨泽尔说：“哦，爸爸，我在看我的小白猫，它蹲在屋顶上想跟我说再见呢。”继母说：“傻瓜，那不是你的小猫，那是早晨照在烟囱上的阳光。”其实亨泽尔不是在看猫，而是把他口袋里发亮的小石子一颗一颗地丢在路上。

走到森林中间，父亲说：“孩子们，你们去捡点儿柴来，我要生一堆火，免得你们冻着。”亨泽尔和格蕾特捡来许多干树枝，堆得像一座小山那么高。柴堆点燃了，火焰蹿得老高老高。继母说：“好啦，孩子们，你们坐到火堆旁休息吧。我们要到林子里去砍柴了，等我们干完了活就来接你们。”

亨泽尔和格蕾特坐在火旁，到了中午，他们各自吃着自己的那一小块面包。由于他们听得见斧子砍柴的声音，便以为父亲就在附近，其实那不是斧子砍柴的声音，而是他绑在一棵小树上的树枝随风摆动的声音。他们这样坐着，时间一长，就困得睁不开眼皮了，一会儿就死死地睡着了。当他们醒来时，已经是漆黑的夜晚了。格蕾特哭着说：“我们可怎么从森林里出去呀！”亨泽尔安慰她说：“再等一会儿，月亮升起来我们就可以找到路了。”当一轮满月升起来的时候，亨泽尔拉着小妹妹的手，顺着小石子指引的方向往回走，小石子像新铸的硬币一样闪闪发亮，指引着他们回家的路。他们走了整整一夜，天亮时又回到了父亲的家里。他们敲了敲门；继母打开门一看是亨泽尔和格蕾特，就说：“你们这两个可恶的孩子，怎么在森林里睡这么长时间，我们还以为你们不打算回来了呢！”但是父亲却很高兴，因为把他们单独丢在森林里，他心里一直非常难过。

过了不久，到处又发生了灾荒。夜里，两个孩子听见继母对父亲说：“所有的东西又都吃光了，我们只剩下半个圆面包，往后就什么也没有了。孩子们必须离开，我们得把他们带到林中更深的地方去，让他们再也找不着回家的路，不然，我们就没有活路了。”父亲心情十分沉重，他说：“你还是把最后一口东西分给孩子们吃了更好些。”但是妻子对他的话一句也听不进去，她骂他，指责他。既然有了第一次，也就会有第二次，因为他第一次让了步，第二次他也只得让步了。

孩子们还醒着，这些话他们全听见了。等两个大人睡着以后，亨泽尔又悄悄爬起来，像上次一样到外面去捡石子。但是，继母把门锁上了，他出不去。他安慰妹妹说：“别哭，格蕾特，只管安静地睡觉吧，亲爱的上帝会帮助我们的。”

一大早，继母就把两个孩子从床上赶起来。他们每人得到一小块面包，但比上一次还要小。在去森林的路上，亨泽尔把口袋里的面包揉碎，不时地停下来，把一点儿面包渣扔在地上。“亨泽尔，你站在那里回头看什么？”父亲问，“走你的路吧！”“我看我的小鸽子，它蹲在屋顶上想跟我说再见呢。”亨泽尔回答说。“傻瓜，”继母说，“那不是你的小鸽子，那是早晨照在烟囱上的阳光。”但是，亨泽尔还是把面包渣一点一点地都撒在了路上。

继母把两个孩子带到他们从未去过的森林里的更深处。他们又生了一堆火。继母说：“孩子们，你们就坐在这里吧，要是累了，你们可以睡一会儿。我们到林子里去砍柴，等傍晚砍完了柴，我们再来接你们。”到了中午，格蕾特把她的面包分给亨泽尔吃，因为亨泽尔的面包都撒在路上了。后来，他们就睡着了。傍晚过去了，没有人来接两个可怜的孩子。他们一直睡到天黑才醒来。亨泽尔安慰他的小妹妹说：“别着急，格蕾特，等一会儿月亮升起来了，我们就可以看见撒在路上的面包渣，它们会指给我们回家的路的。”月亮出来以后，他们出发了。但是，他们连一块面包渣也没找见，因为林子里和田野里有成千上万只小鸟，它们把路上的面包渣全吃光了。亨泽尔对格蕾特说：“我们会找到路的。”可是他们却没有找到。他们走了整整一夜，从早到晚又走了一个白天，还是没有走出森林。他们饿极了，因为除了地上的几个浆果，他们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吃。他们累得实在迈不动步子了，便躺在一棵树下睡着了。

这已经是他们离开父亲家的第三个早晨了。他们又继续往前走，但是他们迷了路，越走越陷入森林的深处；如果没人来救他们，他们很快就会饿死的。中午时分，他们看见一只美丽的雪白的小鸟蹲在一根树枝上，它的叫声动听极了，他们不由得停下来倾听。它叫完了，拍打着翅膀在他们前面飞，他们跟着它来到一座小屋前；小鸟落在屋顶上。他们走近一看，小屋是用面包造的，屋顶铺的是蛋糕，窗子则是用亮晶晶的糖果做的。亨泽尔说：“现在我们吃饭，放开肚皮吃吧！我吃屋顶，你吃窗子，那是甜的。”亨泽尔伸手掰下一块屋顶，想尝尝味道，格蕾特走到窗边，咯嘣咯嘣地啃起来。这时，有一个细弱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咯嘣，咯嘣，

谁在啃我的小房子？

两个孩子回答说：

是风，是风，

是天上的风。

他们继续吃，丝毫不受影响。亨泽尔觉得屋顶非常好吃，就又扯下一大块来。格蕾特干脆掰下一整块窗户，坐在地上，舒舒服服地吃起来。突然，屋门打开了，从屋里走出一个老态龙钟、拄着拐杖的老太婆。亨泽尔和格蕾特大吃一惊，连手里的东西都吓掉了。老太婆摇着头说：“唉，可爱的孩子，谁把你们带到这儿来的？只管进来吧，待在我这里你们不会受苦的。”她抓住两个孩子的手，把他们领进了她的小屋。她给他们端来许多好吃的东西，有牛奶和糖饼，苹果和核桃。之后，她又在两张漂亮的小床上铺上洁白的床单，亨泽尔和格蕾特躺在上面，好像进了天堂。

别看老太婆装得这么亲切，其实她是一个专抓孩子的狠毒巫婆；她造这所小房子，就是为了引诱孩子们。谁要是落在了她的手里，她就把谁弄死，吃掉，她把这样的日子当做节日。巫婆们的眼睛都是红的，看不远，但她们的嗅觉像动物一样灵敏，只要有人走近，她们就能闻出来。当亨泽尔和格蕾特走到她的小屋跟前时，她恶意地笑起来，幸灾乐祸地说：“我抓住了他们，就不能让他们再溜掉。”清早，两个孩子还没有醒来，她就起床了。她看见两个孩子睡得很香甜，脸蛋又红又圆，就自言自语地嘟哝着说：“这将是一顿美餐。”于是，她用她那骨瘦如柴的手抓住亨泽尔，把他抱进一个小棚子里，关上了栅栏门，无论他怎么喊都没有用。随后，老巫婆又走到格蕾特身旁，把她摇醒，喊道：“起来，懒鬼，快去挑水，给你蹲在外面棚子里的哥哥做点儿好吃的，把他喂肥。等他养肥了，我好吃他。”格蕾特痛哭起来，但一切都无济于事，恶毒的巫婆叫她干什么她就得干什么。

于是，格蕾特给可怜的亨泽尔做了最好的饭菜，而她自己只能得到一些螃蟹壳。每天早晨，老巫婆都要溜到小棚子前，喊道：“亨泽尔，把你的手指伸出来让我摸摸，看你是不是肥了。”亨泽尔把一根骨头伸给她；老巫婆老眼昏花，看不清楚，以为那是亨泽尔的手指，心里很纳闷他为什么怎么也养不肥。四个星期过去了，亨泽尔还是那么瘦，老巫婆失去了耐性，再也等不下去了。“喂，格蕾特，”她冲小姑娘喊道，“你快去挑水来，不管亨泽尔是肥还是瘦，我明天就要把他杀了煮着吃。”唉，可怜的小妹妹不得不去挑水时，她哭得多么伤心啊！眼泪哗哗地顺着脸颊往下流。她喊道：“亲爱的上帝，你帮帮我们吧！我们还不如在森林里让野兽吃掉呢，那样我们还可以死在一起。”老巫婆说：“你就别嚷嚷了，谁也帮不了你。”第二天一大早，格蕾特就不得不出去，把锅盛满水，吊起来，生着火。老巫婆说：“我们先烤面包！我已经把面包炉生好了，面也揉好了。”她把格蕾特推到面包炉前；熊熊的火苗直往炉外窜。老巫婆说：“你爬进去看看火是不是已经烧旺，我们可以不可以把面包推进去。”如果格蕾特真的爬进去，老巫婆就会把炉门关起来，等把她烤熟了，也把她吃掉。但是格蕾特看出了她的意图，便说：“我不知道该怎样做，我怎么进去呢？”“蠢丫头，”老巫婆说，“炉门这么大，你看，我都能进去。”她说着就爬过去，把脑袋伸进面包炉。格蕾特趁势推了她一把，把她推进面包炉膛里，随手关上铁门，插上插销。“啊！”老巫婆号叫起来，叫得非常可怕。可是，格蕾特跑掉了，邪恶的老巫婆被活活烧死了。

格蕾特径直跑到亨泽尔那儿，打开小棚子的门，喊道：“亨泽尔，我们得救了，老巫婆死啦！”亨泽尔跳出来，就像出笼的小鸟一样。他们高兴地拥抱在一起，跳跃，亲吻！由于再也用不着害怕了，他们就走进老巫婆的房子，里面到处都是装满珍珠和宝石的箱子。“这可比小石子好多了，”亨泽尔说着，使劲往他的口袋里装，格蕾特说：“我也要带一些回家去。”便也装满了一裙子。亨泽尔说：“我们现在该走了，我们还得走出这座老巫婆的森林呢。”他们走了几个小时，来到一条大河边。亨泽尔说：“我们过不去了，我一座桥都没看到。”“这里连一条小船也没有，”格蕾特说，“不过那边有一只白鸭子，要是我们求求它，它会帮助我们过去的。”于是她喊道：

小鸭子，小鸭子，

我们是格蕾特和亨泽尔。

河上没有桥又没有船，

请你把我们驮到河对岸。

小鸭子游过来，亨泽尔坐上去，也让小妹妹坐上去。格蕾特说：“不行，那样太重了，小鸭子驮不动，我们还是一个一个地过吧。”听话的小鸭子照他们说的做了，他们平安地过了河。又走了一会儿，他们觉得森林越来越熟悉了。最后，他们终于远远地望见了父亲的房子。于是他们奔跑起来，一头冲进屋里，搂住父亲的脖子。自从把两个孩子丢在森林里，父亲就没有过过一刻快乐的日子，继母也死了。格蕾特抖开裙子，珍珠宝石滚得满地都是，亨泽尔也一大把一大把地从口袋里往外掏。现在，一切忧愁都没有了，他们愉快地生活在一起。

杰克译

蝴蝶

一只蝴蝶想找一个恋人，自然，他想在群花中找到一位可爱的小恋人。因此他就把她们都看了一遍。每朵花都是安静地、端庄地坐在梗子上，正如一个姑娘在没有订婚时那样坐着。可是她们的数目非常多，选择很不容易。蝴蝶不愿意招来麻烦，因此就飞到雏菊那儿去，法国人把这种小花叫做“玛加丽特”。他们知道，她能作出预言。她是这样作的：情人们把她的花瓣一片一片地摘下来，每摘一片情人就问一个关于他们恋人的事情：“热情吗？——痛苦吗？——非常爱我吗？——只爱一点吗？——完全不爱吗？”以及诸如此类的问题。每个人可以用自己的语言问。蝴蝶也来问了；但是他不摘下花瓣，却吻起每片花瓣来。因为他认为只有善意才能得到最好的问答。

“亲爱的‘玛加丽特’！”他说，“你是一切花中最聪明的女人。你会作出预言！我请求你告诉我，我应该娶这一位呢，还是娶那一位？我到底会得到哪一位呢？如果我知道的话，就可以直接向她飞去，向她求婚。”

可是“玛加丽特”不回答他。她很生气，因为她还不过是一个少女，而他却已把她称为“女人”；这究竟有一个分别呀。他问了第二次，第三次。当他从她得不到半个字的回答的时候，就不再愿意问了。他飞走了，并且立刻开始他的求婚活动。

这正是初春的时候，番红花和雪形花正在盛开。

“她们非常好看，”蝴蝶说，“简直是一群情窦初开的可爱的小姑娘，但是太不懂世事。”他像所有的年轻小伙子一样，要寻找年纪较大一点的女子。

于是他就飞到秋牡丹那儿去。照他的胃口说来，这些姑娘未免苦味太浓了一点。紫罗兰有点太热情；郁金香太华丽；黄水仙太平民化；菩提树花太小，此外她们的亲戚也太多；苹果树花看起来倒很像玫瑰，但是她们今天开了，明天就谢了——只要风一吹就落下来了。他觉得跟她们结婚是不会长久的。豌豆花最逗人爱：她有红有白，既娴雅，又柔嫩。她是家庭观念很强的妇女，外表既漂亮，在厨房里也很能干。当他正打算向她求婚的时候，看到这花儿的近旁有一个豆荚——豆荚的尖端上挂着一朵枯萎了的花。

“这是谁？”他问。

“这是我的姐姐，”豌豆花说。

“乖乖！那么你将来也会像她一样了！”他说。

这使蝴蝶大吃一惊，于是他就飞走了。

金银花悬在篱笆上。像她这样的女子，数目还不少；她们都板起面孔，皮肤发黄。不成，他不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子。

不过他究竟喜欢谁呢？你去问他吧！

春天过去了，夏天也快要告一结束。现在是秋天了，但是他仍然犹豫不决。

现在花儿都穿上了她们最华丽的衣服，但是有什么用呢——她们已经失去了那种新鲜的、喷香的青春味儿。人上了年纪，心中喜欢的就是香味呀。特别是在天竺牡丹和干菊花中间，香味这东西可说是没有了，因此蝴蝶就飞向地上长着的薄荷那儿去。

“她可以说没有花，但是全身又都是花，从头到脚都有香气，连每一片叶子上都有花香。我要讨她！”

于是他就对她提出婚事。

薄荷端端正正地站着，一声不响。最后她说：

“交朋友是可以的，但是别的事情都谈不上。我老了，你也老了，我们可以彼此照顾，但是结婚——那可不成！像我们这样大的年纪，不要自己开自己的玩笑吧！”

这么一来，蝴蝶就没有找到太太的机会了。他挑选太久了，不是好办法。结果蝴蝶就成了大家所谓的老单身汉了。

这是晚秋季节，天气多雨而阴沉。风儿把寒气吹在老柳树的背上，弄得它们发出飕飕的响声来。如果这时还穿着夏天的衣服在外面寻花问柳，那是不好的，因为这样，正如大家说的一样，会受到批评的。的确，蝴蝶也没有在外面乱飞。他乘着一个偶然的机会溜到一个房间里去了。这儿火炉里面生着火，像夏天一样温暖。他满可以生活得很好的，不过，“只是活下去还不够！”他说，“一个人应该有自由、阳光和一朵小小的花儿！”

他撞着窗玻璃飞，被人观看和欣赏，然后就被穿在一根针上，藏在一个小古董匣子里面。这是人们最欣赏他的一种表示。

“现在我像花儿一样，栖在一根梗子上了，”蝴蝶说，“这的确是不太愉快的。这几乎跟结婚没有两样，因为我现在算是牢牢地固定下来了。”

他用这种思想来安慰自己。

“这是一种可怜的安慰。”房子里的栽在盆里的花儿说。

“可是，”蝴蝶想，“一个人不应该相信这些盆里的花儿的话，她们跟人类的来往太密切了。”

叶君健译

红鞋子

从前有一个小姑娘，长得十分美丽，非常讨人喜欢。可是她很贫穷，夏天总是光着脚走路，到了冬天才穿一双大木屐，把一双小脚背磨得又红又肿。

村子里住着一个年迈的鞋匠母亲，她坐在那里用一些旧的红布零头儿尽她所能做了一双小布鞋。这双鞋虽说粗针大线、笨头笨脑，可是她献出了她的爱心，因为那是做给那个小姑娘穿的，那个小姑娘名叫卡琳。卡琳正好在她妈妈下葬的那一天得到了这双红鞋子，她这才平生第一次穿上了鞋。说实话在这样哀痛的时候穿这双鞋子真是不适宜。可是她没有别的鞋子可穿，只好在脚上穿上这双鞋，跟在她妈妈的薄皮棺材后面送葬。

忽然间驶来了一辆老式大马车，车里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老夫人。这个老夫人看着小姑娘，觉得她太可怜，于是就对牧师说：“听着，你把这个小姑娘给我吧，我会很好地待她的。”

卡琳相信这全是因为这双鞋子的缘故，可是老夫人却说这双鞋子太难看了，于是这双鞋子就被烧掉了。卡琳被打扮得干干净净，穿上了整洁的衣服，她还学会了读书识字和缝纫手艺。人人都说她长得讨人喜欢，镜子却对她说：“你何止讨人喜欢，你长得非常美丽。”

这时候王后正好在全国各地周游，她带着她的小女儿，也就是公主。城里所有的人像潮水般地涌到王后行宫外面去致敬问候，卡琳也去了。小公主穿着美丽的白色裙子，站在一扇窗户面前，让大家瞻仰她的风采。卡琳身后没有长长的裙裾拖地，头上也没有带金王冠，却穿着一双红鞋子，这双红鞋子是用上好的摩洛哥山羊皮缝制的，华贵、漂亮，比起鞋匠母亲给她做的那双红鞋子真有天壤之别了。世上确实再也没有什么东西能和这双红鞋子相媲美。

卡琳长大到可以领受坚信礼的年纪了，她得到了新衣服，还要得到新鞋子。城里那个阔气的鞋匠在他的店铺里为她小小的双脚量了尺寸。店铺里一大溜玻璃橱，里面陈列着各种各样漂亮的皮鞋和锃亮的靴子，真是琳琅满目，美不胜收。可是老夫人却老眼昏花，所以享受不到这一乐趣。橱窗里陈列着的鞋子中有一双红色的，很像那公主穿的，这双皮鞋真是美极了。鞋匠也说，这双鞋原本是给一位公爵的女儿做的，可惜不太合她的脚。

“大概是漆皮做的吧，”老夫人说“还闪闪发光呢。”

“是呀，闪闪发光。”卡琳说。这双鞋很合脚，于是她就买了下来。老夫人眼力不济，一点没有看清那双鞋是红色的，因为她决计不会允许卡琳穿着红鞋子去领受坚信礼的。可是卡琳就是这样穿着去了。

教堂里所有的人都瞅着她的脚上，她从教堂门廊走到唱诗班的高坛面前，她觉得人人的眼光都盯在她的这双鞋上，连墓碑上的画像，那些穿着黑色长袍、戴着白色高硬领的牧师和牧师夫人的画像也都把目光盯住她的双脚。在坚信礼领受仪式上，主持仪式的牧师把手放在她的头顶上宣讲圣谕，从神圣的洗礼讲到和上帝订的契约，并且告诉她，如今她已成年了，可是她心里想的却只是这双红鞋子。管风琴奏响了，琴声庄严肃穆、圣洁非凡，唱诗班的孩子们那童稚的声音同领唱者的苍老的声音掺和在一起，越发动人心弦，可是卡琳心里还只是想着这双红鞋子。

到了下午，老夫人才从别人那里听说了卡琳穿的是一双红鞋子。她说，这太不像话了，以后卡琳上教堂去一定得穿黑鞋子，哪怕是旧的。

接下来的星期日要举行圣餐仪式，她看看黑鞋子，又看看红鞋子。她再次看看红鞋子，心里实在舍不得，便把它穿上了。那天阳光明媚，天气很好，卡琳跟着老夫人沿着麦田埂上的小径走去，一路上尘土飞扬。

教堂门口站着一个拄着拐棍、满脸胡须的老伤兵，他拳曲的长髯颜色十分奇怪，说它是白的倒不如说是红的，因为那长须本来是红颜色的，虽然花白了，却还是白少红多。他躬身朝向地面，嘴里还问老夫人，他是不是可以给她擦擦鞋，卡琳也把她的小脚伸了出来。

“瞧瞧，多么漂亮的跳舞鞋呀，”老伤兵说，“你跳舞的时候正好十分合脚。”他还用手摸了摸鞋后跟。

老夫人给了老伤兵一先令铜板，就带着卡琳走进教堂。

教堂里所有的人都盯着看卡琳的红鞋子，所有的画像也眼睛盯住了这双鞋。卡琳跪在圣坛前把金色的圣餐杯放到嘴边的时候，她心里也只想着这双鞋。她觉得这双鞋好像在圣餐杯里游来游去。她甚至忘记唱赞美诗，忘记念祈求天主保佑的祷文。

做完礼拜后，人们步出教堂，老夫人上了自己的马车。卡琳抬起脚来刚要上车的时候，紧靠在她们身边站着的那个老伤兵说：

“瞧瞧，多么漂亮的跳舞鞋呀！”

卡琳心痒难抓，觉得非要跳舞不可，她一开始跳，双脚就再也停不下来，就好像那双鞋有一股魔力驱使她的双脚跳个不停。她跳着跳着就绕过了教堂的墙角，可是她身不由己，欲罢不能。马车夫只得奔过去追上她，把她抱进了马车，可是那一双脚还在不停地跳着，结果那个善良的老夫人还被她重重地踢了几脚，后来他们只得把她的鞋子脱掉，她的双脚才安生下来。

一回到家里，那双红鞋子就被撂进了柜子里，可是卡琳还是忍不住要对这双鞋瞅上一眼。

不久老夫人就病倒了，大家都说她大概会一病不起，所以要有人精心服侍和照料她才行，而卡琳是最合适的贴心人。恰巧就在这个时候，城里举行一个盛大舞会，卡琳也得到了邀请。她看看老夫人，反正老夫人已活不下去了。她又看看那双红鞋子，觉得跳舞又不是什么罪过，于是她就穿上了那双红鞋子，其实她心里早就想穿了，然后她就到舞会上去跳舞了。

可是她要往右边跳的时候，那双鞋子却偏偏跳向左边。她要朝房间里跳的时候，那双鞋子却偏偏往房间外走。她跳出了房间又跳下台阶，跳着舞穿过大街出了城门，她不停地跳，也没法停下来不跳，跳呀、跳呀，一直跳进了黑沉沉的大森林里。

忽然间，树梢之间露出了亮光，她以为是月亮，可是那是一张脸，原来是那个长着红胡须的老伤兵，他坐在树枝上点头称赞说：

“瞧瞧，多么漂亮的跳舞鞋呀！”

这下子她吓坏了，想把红鞋子扔掉，可是怎么脱也脱不下来。她把袜子扯掉，可是那双红鞋子仍然牢牢地穿在她的脚上。她只得不停地跳着，跳过田野和草地，不管是下雨还是出太阳，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她都要不停地跳，在黑夜里跳舞那真是可怕！

她跳进了空旷开阔的教堂墓地，长眠在那里的死人是不跳舞的，他们自有比跳舞更胜一筹的事情要做。她想在长满苦蕨草的穷人的坟上坐下来，可是她却仍旧安静不下来，不能够喘口气歇歇脚。在她朝着敞开的教堂大门口跳过去的时候，看见了一个天使。那个天使身穿雪白的长袍，背后有一对翅膀，那对翅膀从他的肩头一直垂到地面。天使的脸色严峻，手里拿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利剑。

“你非跳下去不可！”天使说，“你就穿着这双红鞋子不停地跳着舞，一直要跳到你脸色发青浑身冰凉，跳到你皮肤缩成一具骷骨。你非要跳下去不可，你要挨家挨户地往下跳，遇到里面住着傲慢而又虚荣心十足的孩子的地方，你要使劲地敲门，好让他们听到是你来了，对你害怕得很。你必须跳下去，跳下去……”

“求求你饶恕我吧。”卡琳喊道，可是她没有听到天使是怎样回答她的，因为那双红鞋子拖着她跳出了大门，跳过田野，穿过大街小巷。她就这样跳呀、跳呀，不停地跳。

有一天清晨，她跳着经过一个她非常熟悉的门口，屋里传出唱赞美诗的歌声。一口撒满了鲜花的棺材抬出来，到了这时候她才知道老夫人已经病逝。她明白她被所有的人遗弃了，她正在遭受上帝的天使的惩罚。

她仍旧在跳着舞，她不得不跳呀。在漆黑的夜晚她也照样跳着舞，那双红鞋子拖着她跳过荆棘，跳过野蔷薇丛，她的身上划出了一道道鲜血淋漓的口子。她跳过沼泽荒原，跳到一座孤零零的小屋子面前。她知道这里住着一个刽子手。她伸出手指敲敲窗子说：

“出来，出来，我无法进屋里去，因为我一直跳舞跳个不停哪。”

刽子手说：“看来你还不知道我是谁。我是专门把坏人的脑袋砍下来的人，这会儿我看到我的斧头又在蠢蠢欲动了。”

“千万别把我的脑袋砍下来，”卡琳说，“那样一来我就无法忏悔赎罪了，不过你把我穿着红鞋子的双脚砍掉吧。”

于是她忏悔了她所有的罪过，刽子手把穿着红鞋子的双脚砍了下来，那双红鞋子就带着双脚跳着舞越过田野，跳进森林深处去了。

他为卡琳做了一双木腿和一副拐杖，教会她唱一首罪人们都唱的赞美诗。她吻了吻握过斧头的那双手，就穿过沼泽荒原回去了。

“现在我已经吃够了那双红鞋子的苦头啦！”她说，“我必须上教堂去让大家看到我！”于是她加快脚步走向教堂的大门。但是她刚走到教堂那里，只见那双红鞋子却在她的面前跳着舞。她心里害怕极了，扭身就走掉了。

整整一个星期她都非常伤心，不断哭泣，流下好多痛苦的眼泪。到了星期天，她说：

“我已经吃足苦头，也尽力忏悔了，我相信我已经可以同他们一起上教堂啦，因为我和他们中的许多人一样好，可以昂起头来坐在那里了。”

她鼓足勇气往前走去，可是还没走进教堂的院子，就又看到那双红鞋子在她面前跳着舞，她心里一害怕，又扭身转回去了，不过她在心中一直默默地忏悔她的罪孽。

后来她到牧师家里去，请求收留她当个女佣人，她一定会干活勤快，努力做好一切事情。她绝口不提工钱，但求能有个栖身之处，和善良的人们在一起，牧师的妻子很可怜她，就留下她来帮佣。她做事非常勤快，也肯用心思把一切都想得十分周到。在晚上，她安安静静地认真细听牧师高声朗读《圣经》。这家里的小孩子都喜欢她，可是每当他们谈起衣着打扮，说是要穿得像王后一样美丽时，她总是连连摇头。

下一个星期日，他们全家都上教堂去做礼拜，他们问她是不是愿意和他们一起去。她眼里充满了泪水，伤心地看着她的拐杖，于是他们都去聆听圣训去了，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回到自己的房里去，那个房间小得只能摆下一张床和一把椅子。她拿起她的赞美诗集坐了下来，满怀虔诚地读着这本书，阵阵清风把教堂的管风琴声传到她的耳朵里，她抬起头，泪水满面的呼喊道：

“哦，上帝啊，救救我吧！”

阳光明媚，她的面前蓦然出现了一个身穿雪白长袍的天使，就是那天夜晚她在教堂门口见到的那一个。不过此刻他手里拿的不再是那把寒光闪闪的利剑，而是一根开满玫瑰花的美丽的绿色枝条。他举起这根绿色的枝条去捅捅房顶，那房间的天花板就冉冉升起，越升越高，凡是他捅到的地方总会有一颗金星在闪耀。他用绿色的枝条去敲敲墙壁，那些墙壁便闪开。她看见了正在奏乐的管风琴，她看见了那些挂着的牧师和牧师夫人的古老的画像，教堂里人们坐在雕花椅子上高声齐唱赞美诗。这是因为教堂本身就来到了这间窄小的房间里，来到了这个可怜的姑娘面前。再不然就是她自己已经到了教堂里面。她坐在凳子上，同牧师全家人坐在一起。当他们唱完赞美诗抬起头来看到她的时候，他们都点头说：

“你来到这里，你做对了，卡琳！”

“我终于得到了宽恕。”她说。

管风琴声悠扬起伏，唱诗班的童声柔软而甜美，温暖、明亮的阳光从教堂的窗户里照射进来，倾泻到卡琳坐着的凳子上。她的心里充满了阳光、宁静和欢乐，满得终于爆裂开来。她的灵魂随着一缕阳光飞上天堂，飞向上帝。在那里再也没有人问起过那双红鞋子。

石琴娥译

画眉嘴国王

一位国王有一个女儿，她长得异常地美丽，可是却格外骄傲和自命不凡，没有一个求婚者中她的意。她一个又一个地赶走他们，还对人家恣意嘲弄。一天，国王下令举行盛大集会，邀请来了远远近近所有希望结婚的男子。他们全都按门第等级排成一队：最先上来的是一些国王，然后才是公爵、侯爵、伯爵、男爵，最后还有其他的贵人们。这时候，公主被领着走过他们的队伍，可是对每一个人，她总有一点可挑剔之处。这一个她认为太胖，就说：“像只酒桶！”那一个她觉得太高，就说：“晃晃悠悠的，走没走相！”第三个又太矮，“矮胖矮胖的，一点不灵活！”第四个太苍白，“活像具死尸！”第五个却脸太红，“一只火鸡！”第六个又身板儿不够直，“像一根鲜树枝，在炉子背后给烤干啦！”总之，她看谁都不顺眼。

特别是有一位站在顶前边的国王，他为人善良却下巴长得翘了些，更是遭到她的大肆嘲笑。“哎呀呀，”她大笑道，“瞧他这下巴，真跟画眉的长嘴一个样呵！”打这以后，这位国王就落了个画眉嘴的诨名。可老国王呢，见女儿除去嘲弄人家什么都不干，对召集来的求婚者全都看不上，便非常生气，发誓要把她嫁给第一个上门来的叫花子，不管他是谁。

几天以后，一个街头卖唱的在王宫的窗下唱起歌来，想讨一点施舍。国王听见了便说：“去叫他上来！”街头歌手于是穿着他又肮脏又破烂的衣服，来到国王和公主跟前唱歌，唱完了就请求给他一点赏赐。国王说：“你的歌我很喜欢，我愿意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你。”公主大吃一惊，于是国王告诉她：“我起过誓，要把你嫁给闯上门来的第一个叫花子，也准备遵守自己的誓言。”公主说什么都没有用，牧师被请了来，她不得不马上和街头歌手举行婚礼。婚礼结束后，国王说：“现在你已是一个叫花婆，不好继续待在宫里，跟着你的丈夫一道去吧。”

街头歌手于是牵着她往外走，她只得跟随他步行离开王宫。

他俩走进一片大森林，公主问：

“啊，这片美丽的森林是谁的？”

“它呀，是画眉嘴国王的；

当初你要嫁给他，这森林现在就是你的。”

“我这可怜的小女子呵，

唉，我真后悔没嫁给画眉嘴！”

随后他俩走过一片草地，公主又问：

“啊，这片美丽的绿草地是谁的？”

“它呀，是画眉嘴国王的；

当初你要嫁给他，这草地现在就是你的。”

“我这可怜的小女子呵，

唉，我真后悔没嫁给画眉嘴！”

接着他俩到了一座大城市，公主又问：

“啊，这座漂亮的大城市是谁的？”

“它呀，是画眉嘴国王的；

当初你要嫁给他，这城市现在就是你的。”

“我这可怜的小女子呵，

唉，我真后悔没嫁给画眉嘴！”

“你老是想嫁给另一个男人，叫我很不高兴，”街头歌手说，“难道我对你来说还不够好吗？”终于，他俩走进了一所很小很小的房子，她又问：

“唉，上帝，这房子真叫小！

这又小又破的房子是谁的呢？”

街头歌手回答：“这是我和你的家，我们要住在里面。”公主为了从小门走进去，不得不弯下腰。“佣人在哪儿呀？”她问。“什么佣人！”叫花子丈夫回答，“你想要干什么都得自己动手。快生起火来，把水烧上，给我煮饭，我已累坏啦。”谁知公主呢，压根儿不会生火呀烧饭呀什么的，丈夫只好自己干，也还凑合。他俩吃罢简单的饮食，就躺下睡了，可第二天一大早他就赶她下床，要她收拾房子。这样勉勉强强过了几天，他们的存粮吃完了。丈夫于是说：“老婆，咱们这样光吃不挣，没法子活下去。你得编筐子！”说完他便出门去砍了些柳条，扛回家里来。公主于是开始编筐子，粗硬的柳条戳伤了她娇嫩的双手。“我看呐，这样不行，”丈夫说，“还是纺线吧，也许你这会在行些。”她便坐下去试着纺起来，可是粗糙的纱线很快勒进她柔软的手指，勒得流出了血。“你瞧，”她丈夫说，“你什么事都干不了，娶你我算倒了霉！现在我要试一试做陶器生意，你得坐在市场上去卖货。”唉，她想，要是我父亲王国里的人来赶集，见我坐在那儿卖东西，他们会嘲笑我的呀！可是呢，没有办法，他俩不愿意活活饿死，她只得按丈夫的要求办。一开始情况不坏，人们见这女人长得漂亮，都乐意买她的东西，她要什么价钱也照给，是的，有许多人甚至给了钱还不要货。夫妇俩靠卖来的钱生活了一段时间，丈夫又进了一批新的陶器。她于是坐在市场的一个角落上，把盆盆罐罐摆在自己周围卖起来。哪晓得突然疾驰而来一个喝醉了酒的骠骑兵，正好冲进她的盆盆罐罐堆里，把一切全踩得粉碎。公主哭起来，吓得不知怎么办好。“唉，我真倒霉呀！”她喊道，“我丈夫会怎么骂我哟！”她跑回家，讲了碰见的不幸。“谁会坐到市场角上去卖陶货呵！”丈夫说，“别哭啦！我看呀，你是任何像样子的事情也做不了的。我去过咱们国王的宫里，打听了一下是不是需要一名厨房的女仆，人家答应我雇佣你，你在那儿可以白吃饭。”

这一来，公主变成了厨房的女仆，给厨子当下手，不得不干最粗重的活儿。她在自己衣服两边的口袋里各装了一只小陶罐，用来盛人家吃剩下来给她的东西，带回家去养活自己和她丈夫。不久，国王的长子举行婚礼，可怜的女仆偷偷上去站在大厅门口观望。当灯烛一齐点燃，宾客们一个赛一个漂亮地走进来，整个场面真是富丽堂皇到了极点。这时她不禁想起自己的命运，心情十分沉痛，开始诅咒自己的骄傲和自命不凡来，怪它把自己推进了眼前这样屈辱和贫穷的境地。端进端出的美味佳肴，向她飘过来一阵阵的香气。有时候，仆人们扔给她一些残渣剩菜，她便装进小陶罐，准备带回家去。忽然王子走进大厅，身穿着天鹅绒和绸缎衣服，脖子上挂着许多金项链。他看见站在门口的美丽妇人，拉住她的手要和她跳舞。她呢，却不肯和他跳并且吓了一跳，因为她发现这位王子正是画眉嘴国王，曾经向她求过婚，她不但拒绝了他，还嘲笑过人家！可是反抗没有用，王子仍把她拉进了大厅。就在这时，她拴口袋的绳子却断了，陶罐滚了出来，汤流到地上，残渣剩菜撒得到处都是。人们一见哄堂大笑，纷纷说风凉话，羞得可怜的女人恨不得深深地钻到地底下去。她跳出厅门想要逃跑，可在楼梯上又让一个男人抓住，拉了回来。她定睛一看，这男人又是画眉嘴国王。国王很和蔼地对她讲：“别害怕，我和那个跟你一块儿住在破房子里的叫花子，原本是同一个人。为了帮助你，我才化了装；那个踩碎你陶货的骠骑兵，也是我装扮的啊。所有这一切，都是要克服你的自命不凡，惩罚你嘲笑我的傲慢无礼。”公主听罢痛哭流涕，说：“我太不应该了，不配做你的妻子。”画眉嘴国王却安慰她：“别哭啦，不幸的日子已经过去，现在让咱们举行婚礼吧！”宫女们随即走过来，给她穿上最华丽的衣裙。她的父亲和宫里所有的人也来了，都祝贺她和画眉嘴国王结为夫妇，这下才开始真正的欢庆活动。

杨武能译

白雪公主

有一年隆冬，天空飘着鹅毛大雪。一个王后坐在黑油油的乌木框子窗边缝衣服。她一边缝一边望着窗外的雪，一不留神，针扎破了手指，流出血来，有三滴血滴在了雪地上。鲜红的血映着洁白的雪，显得非常美丽，于是她想：但愿我能生一个孩子，皮肤像雪一样白净，嘴唇像血一样红润，头发像乌木一样黑亮。

过了不久，她果然生下一个女孩，皮肤像雪一样白净，嘴唇像血一样红润，头发像乌木一样黑亮，因此她给孩子起名叫“白雪公主”。但是孩子生下来以后不久，王后就死了。过了一年，国王又娶了一个妻子。

这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但是她傲慢、自负，容不得别人比她更漂亮。她有一面魔镜，每当她走到它前面照镜子时，她总是问：

墙上的小镜子，小镜子，

全国的女人数谁最美丽？

镜子回答说：

王后，全国数你最美丽。

她听了很满意，因为她知道，镜子讲的是真话。

白雪公主渐渐长大了，越长越漂亮，到了七岁的时候，她长得像晴朗的天空一样美丽，比王后还要漂亮。有一次，王后问镜子：

墙上的小镜子，小镜子，

全国的女人数谁最美丽？

镜子回答说：

王后，这里数你最美丽，

但是白雪公主比你美丽一千倍。

王后听了大吃一惊，嫉妒得脸色发青。从此，她一看见白雪公主，就气得心发颤。嫉妒和傲慢像一把野草，在王后心中疯长，使她日夜不得安宁。有一天，她叫来一个猎人，对他说：“你把这个孩子带到森林里去，我再也不想看见她。你必须杀死她，把她的肝和肺拿给我做凭证。”

猎人听从她的话，把白雪公主带走了。他抽出猎刀，刚要刺穿公主那颗纯洁的心，公主哭了，她说：“啊，亲爱的猎人，你饶了我吧！我要跑到荒僻的森林里去，永远也不回家。”她长得是那样美丽，猎人起了怜悯之心，说：“你快逃走吧，可怜的孩子！”他想，野兽马上就会把她吃掉的。不过他确实觉得，心上的石头好像落了地，因为他用不着亲手把她杀死了。这时，正好有一只小野猪从这里跑过，猎人把它一刀刺死，取出它的肝和肺，作为证物拿回去给王后看。这个狠毒的女人让厨师放了盐把它们煮熟，吃掉了。她还以为自己吃的是白雪公主的肝和肺呢。

可怜的孩子孤零零一人留在茫茫的林海之中，非常害怕。她望着树上的叶子，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她奔跑起来，越过尖尖的岩石，穿过茂密的荆棘，许多野兽从她身旁跑过，但是它们没有伤害她。她拼命地跑啊跑啊，傍晚的时候，她看见一所小房子，就走了进去。

小房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很小，但小巧玲珑，整洁干净。屋子中间放着一张铺着白桌布的小桌子，桌子上摆着七只小盘子，每只盘子里都有一把小勺子，另外还有七把小刀子、七把小叉子和七个小酒杯。靠墙并排放着七张小床，床上铺着雪白的床单。

白雪公主又饥又渴，就从每只小盘子里吃了一点儿蔬菜和面包，又从每个小酒杯里喝了一点儿葡萄酒，因为她不想把一只小盘子里的东西全部吃光。吃喝过后，她觉得非常疲倦，想在一张床上躺下，可是没有一张合适的，不是太长就是太短，直到第七张床才正好，她就躺在上面睡着了。

当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小房子的主人——七个小矮人回来了。原来他们进山采矿去了。他们点起七盏小灯，把屋子照得通明。他们发现有人来过，因为屋里所有的东西都不是他们离家时的样子了。

第一个小矮人说：“谁坐过我的椅子？”

第二个小矮人说：“谁吃了我盘里的东西？”

第三个小矮人说：“谁拿了我的面包？”

第四个小矮人说：“谁吃了我的菜？”

第五个小矮人说：“谁用了我的小叉子？”

第六个小矮人说：“谁用了我的小刀？”

第七个小矮人说：“谁喝过我酒杯里的酒？”

然后，第一个小矮人四下一看，发现他的床上有一个小坑，就问：“谁在我的床上躺过？”其余的小矮人都跑过来，喊道：“我的床也有人躺过。”第七个小矮人一看他的床，发现了白雪公主，她正躺在那里睡觉。他赶忙喊其他的小矮人，他们跑过来一看，惊讶得叫起来，取来他们的七盏小灯，一齐照着白雪公主。他们喊道：“啊，我的天哪！啊，我的天哪！这个孩子怎么会这么漂亮呀！”他们非常高兴，没有叫醒她，让她躺在床上继续睡觉。第七个小矮人和他的同伴睡在一起，他在每人床上睡一小时，一夜很快便过去了。早上醒来，白雪公主看见七个小矮人，大吃一惊。可是他们非常和气地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白雪公主。”她回答说。

“你是怎么到我们家来的？”七个小矮人又问。

她告诉他们，她的继母想叫人杀死她，但是猎人饶了她的性命，她跑了一整天，最后才发现了他们的小房子。小矮人们说：“如果你愿意给我们料理家务，做饭，铺床，洗衣服和缝缝补补，把一切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你就可以留在我们这里，我们不会亏待你的。”白雪公主说：“好吧，我打心眼儿里愿意。”于是她就留下来了。她把家里整理得井井有条。早上，他们进山去找矿，找金子，晚上，等他们回来时，饭已经准备好了。整个白天，白雪公主一个人待在家里，善良的小矮人们警告她说：“你要提防你的继母，她很快就会知道你在这里，你千万不要让任何人进屋来。”

再说王后吃了“白雪公主”的肝和肺以后，自以为她又成了全国第一美人。她走到镜子前，问：

墙上的小镜子，小镜子，

全国的女人数谁最美丽？

镜子回答说：

王后，这里数你最美丽，可是在遥远的山那边，在七个小矮人那里的白雪公主，比你美丽一千倍！

她听了大吃一惊，因为她知道，镜子是不会说假话的。她明白了：猎人欺骗了她，白雪公主还活着。于是她又苦思冥想，千方百计要害死白雪公主。因为她不能成为全国第一美人，心中的嫉恨就难以消除。最后，她终于想出一个办法：她在脸上涂上一种颜料，打扮成卖杂货的老太婆，让人完全认不出来。然后她翻过七座山，来到七个小矮人那里，敲着门喊道：“卖好东西，快来买呀！”

白雪公主从窗口往外看，喊道：“你好，亲爱的老太太，你卖什么东西呀？”

她回答说：“好东西，漂亮的东西，各种颜色的带子。”她说着取出一根用彩色丝线织成的带子。白雪公主心想，这是个诚实的老太太，我可以让她进来，于是打开门，买了那根漂亮的带子。老太太说：“孩子，你看上去多美呀！来，我要好好地给你系上这根带子。”白雪公主看她没有恶意，就走到她面前，让她系那根带子。但是老太太一下子勒住她的脖子，越勒越紧，使她透不过气来。她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哼，我看你还美不美！”老太太说完，急忙跑走了。

傍晚时分，七个小矮人回到家里，看见白雪公主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好像死了一样，别提多吃惊了。他们把她抬起来，看见她的脖子被紧紧地勒住，赶快把带子割断。她开始呼吸，渐渐地又活过来了。七个小矮人听她讲了发生的事情之后，说：“那个卖杂货的老太太不是别人，就是狠毒的王后。以后我们不在家，你千万要注意，别让任何人进来。”

那个恶毒的女人回到家之后，走到镜子前面，问：

墙上的小镜子，小镜子，

全国的女人数谁最美丽？

镜子像往常一样回答说：

王后啊，在这里数你最美丽，但是在遥远的山那边，在七个小矮人那里的白雪公主，比你要美丽千倍呢！

她听了大吃一惊，全身的血液直往头上涌，她知道，白雪公主又活过来了。她说：“现在我要想个办法，叫她彻底消失。”于是她用她所懂的妖术做了一把有毒的梳子，又把自己化装成另外一个样子的老太婆。

她翻过七座山，来到七个小矮人那里，敲着门喊道：“卖好东西，快来买呀！”白雪公主望着外面说：“你走吧，我谁也不让进来。”

老太太说：“你看了东西就会把门打开了。”她取出毒梳子，高高地举起来。白雪公主非常喜欢这把梳子，简直被它迷住了。她打开了门，买下了梳子。老太太说：“你多美呀，让我给你梳一梳头吧。”可怜的白雪公主，什么也没想，就让她梳起头来。可是梳子刚一插进她的头发，毒药就发生了作用。姑娘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那恶毒的女人说：“你这个大美人，现在你可完蛋了！”说完就走了。幸亏不久天就黑了，七个小矮人回到家里。他们看见白雪公主躺在地上像死了一样，马上怀疑又是她的继母来过了，就察看她的身上，发现了那把毒梳子。他们刚把梳子抽出来，白雪公主就苏醒过来，讲述了所发生的事情。他们又一次警告她，千万要注意，不要给任何人开门。

王后回到家，站在镜子前面，问：

墙上的小镜子，小镜子，

全国的女人数谁最美丽？

镜子像先前一样回答说：

王后啊，在这里数你最美丽，可是在遥远的山那边，在七个小矮人那里的白雪公主，比你还要美丽千倍呢！

她听完镜子的话，气得浑身发抖。她叫道：“就是赔上我的命，我也要叫白雪公主死！”她走进一间密室，做了一个有剧毒的苹果。这个苹果外表看上去非常漂亮，就像红白透亮的脸蛋，人见人爱，但是只要咬一口，马上就会死去。

苹果做成以后，她又在脸上涂了颜色，扮成一个农妇，翻过七座山，来到七个小矮人那里。她敲敲门，白雪公主把头伸出窗外，说：“七个小矮人不准我放任何人进来。”

农妇说：“没关系，我的苹果快卖完了。喏，我送你一个苹果吧。”白雪公主说：“不，我什么也不要。”

“你怕有毒吗？”农妇说，“你看，我把苹果切成两半，红的一半你吃，绿的一半我吃。”原来这个苹果做得非常巧妙，只有红的一半有毒。白雪公主非常喜欢这个美丽的苹果，她看见农妇在吃，就再也忍不住了，伸出手去，拿走了有毒的一半。但是她刚咬了一口，就倒在地上死了。王后用凶狠的目光打量着她，大声笑着说：“皮肤像雪一样白净，嘴唇像血一样红润，头发像乌木一样黑亮！这次小矮人们再也救不活你了！”

她回到家里问镜子：

墙上的小镜子，小镜子，全国的女人数谁最美丽？

镜子终于回答说：

王后啊，全国数你最美丽。终于，她的嫉妒心平静下来了。

傍晚，小矮人们回到家里，发现白雪公主躺在地上，不再呼吸，已经死去。他们把她抬起来，在她身上寻找有毒的东西。他们给她解开带子，给她梳头，用水和酒给她擦洗，但是一切都无济于事。可爱的孩子死了，永远地死了。他们把她放在一张尸床上，七个人围坐在四周，痛哭起来，一连哭了三天。他们想把她埋掉，但是她看上去还像活人一样，红红的面颊，十分美丽。

他们说：“我们不能把她埋在黑暗的地下。”于是他们用玻璃做了一副透明的棺材，把她放在里面，棺材上用金粉写着她的名字，注明她是一位公主。然后他们把棺材抬到一座山上，他们中间总有一个人留在那里，守护着她。还有几只鸟儿也飞来为白雪公主哭泣，起初来了一只猫头鹰，接着来了一只乌鸦，最后来了一只鸽子。

白雪公主在棺材里躺了很久很久，她的身体始终没有腐烂，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她的皮肤还是像雪那样白净，嘴唇还是像血那样红润，头发还是像乌木那样黑亮。有一天，一个王子骑马来到森林里，在七个小矮人的家里过夜。他看见山上放着那口棺材，里面躺着美丽的白雪公主，上面写着金光闪闪的大字。于是他对七个小矮人说：“把这口棺材卖给我吧，你们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们什么。”

七个小矮人回答说：“你把世界上所有的金子给我们，我们也不卖。”

王子说：“那就把它送给我吧，因为看不见白雪公主，我就活不下去。我要尊敬她，把她当做我最亲爱的人。”听他这么一说，善良的小矮人们非常同情他，就把棺材送给了他。王子让他的仆人们把棺材抬走。不料走到半路，他们被灌木丛绊了一跤，棺材猛地一颠，白雪公主吃下去的那口毒苹果便从喉咙里吐了出来。过了不久，白雪公主睁开眼睛，推开棺材盖，坐了起来。她又活过来了！

“啊，我的天哪！我这是在哪儿呢？”她叫道。

王子非常高兴地说：“你在我这儿呀。”他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并说：“我爱你胜过世界上的一切，跟我一起到我父亲的宫殿里去吧，我要娶你做我的妻子。”白雪公主也很喜欢他，就跟他走了。他们举行了婚礼，婚礼办得非常豪华，非常热闹。

白雪公主的继母也被邀请参加婚礼。她穿着漂亮的衣服，走到镜子前面，问：

墙上的小镜子，小镜子，全国的女人数谁最美丽？

镜子回答说：

王后啊，这里数你最美丽，

但是王子的新娘比你还要美丽千倍。

那恶毒的女人气得不得了，咒骂起来。她起初不想去参加婚礼，但是她的心平静不下来，她一定要去看看，王子的新娘究竟有多漂亮。

她走进王宫，一眼便认出了白雪公主，吓得她愣在那里，呆若木鸡。她那颗恶毒的心也因此而破裂，倒在地上死了。

杰克译

皇帝的新衣

很多年以前，有一位皇帝，他非常喜欢穿漂亮的新衣服，几乎把所有的钱都花在了穿衣打扮上。他既不关心士兵，也不喜欢去看戏，他只喜欢乘着马车兜风，显示他的新衣服。他每天的每一个钟头都要换一套衣服，正如人们提到一位国王时往往要说他在会议室里一样，这里的人们总是说：“皇帝在更衣室里。”

他住的那个大城市很热闹，每天都有许多外国人到这儿来。一天，来了两个骗子。他们自称是织工，而且还说他们会织出人们所能想象到的最漂亮的布。这种布不仅色彩和图案美观，用它缝出来的衣服还有一种奇妙的特性：凡是不称职者或愚蠢得不可救药的人，都看不见这种衣服。

“这种衣服可真不错，”皇帝心里想，“我要是穿上它，就可以弄清楚我的国家里哪些人不称职；我还可以区别谁是聪明人谁是笨蛋。对，我要叫他们马上给我织这种布。”于是，他给了那两个骗子很多钱，让他们立刻开始工作。

他们支起两台织机，装作工作的样子；但是，他们在织机上什么东西也没放。他们毫不犹豫地要来最细的丝和最好的金子；他们把这些东西都塞进了自己的腰包，却在空织机上瞎忙活到深夜。

“我真想知道，他们的布织得怎么样了。”皇帝想。但是，当他一想到凡是笨蛋或不称职的人都看不见这种布料的时候，心里就惴惴不安。虽然他相信自己根本用不着害怕，不过他还是想先派别的人去看看工作的进展情况。全城的人都听说了这种布的神奇力量，他们都渴望看到自己的邻居多么无能，多么愚蠢。

“我要派我诚实的老大臣到织工那里去。”皇帝想，“他最能判断出这布料是好还是坏，因为他很有智慧，而且任何人也比不上他称职！”

于是，善良的老大臣来到那两个骗子所在的大厅里，他们正在空织机上忙碌着。“但愿上帝保佑我吧。”老大臣心里想，同时把眼睛睁得大大的。“我什么也没看见呀。”但是他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两个骗子请他走得近一些，问他图案漂亮不漂亮，色彩美丽不美丽。他们指着空织机，老大臣把眼睛越睁越大；可是他什么也看不见，因为上面什么东西也没有。“我的老天爷，”他想，“难道我是笨蛋吗？我可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这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难道我不称职吗？不行，我决不能说我看不见这布。”

“怎么，您一点意见也没有吗？”那个正在织布的织工问。

“啊，真漂亮，真是漂亮极了。”老大臣一边回答一边透过眼镜看着，“瞧这花纹，瞧这色彩。对，我要禀报皇上，这布使我非常满意。”

“那太叫人高兴了。”两个织工说。接着，他们列举了这些色彩的名称，并把那稀有的花纹描绘了一番。老大臣认真记着，以便回去背给皇帝听，他果真这样做了。

两个骗子又要了更多的钱，更多的用来织布的丝和金子。他们把这些东西都塞进了自己的腰包，织机上连一根线也没放。但是，他们仍然在空织机上瞎忙着。

过了不久，皇帝又派了一位诚实的官员去看两个织工的工作情况，看布料是不是很快就能织好。他同前一位一样，也是看啊看啊，结果什么也没看见，因为除了空空的织机外，上面什么东西也没有。

“难道这段布不漂亮吗？”两个骗子问，并指点着、解释着那些实际上根本不存在的美丽的花纹。

“我并不愚蠢呀。”这位官员想，“难道我不配有现在的好职位吗？这太可笑了，我决不能让人看出这一点。”于是，他把他没有看见的布料赞扬了一番，并向他们保证说，他对这美丽的色彩和绝妙的图案感到很满意。“是的，那真是美极了。”他对皇帝说。城里所有的人都在谈论这漂亮的布料。

当布还在织机上的时候，皇帝也想亲自去看一看。他带着一大群人，其中也包括那两个已经提前去看过的诚实的官员，向两个狡猾的骗子那里走去。那两个家伙正在全力以赴地织布，可是连根线的影子都没有。

“难道这不漂亮吗？”那两个已经来过的老臣说，“您看，陛下，多好的花纹，多美的色彩。”他们指着那架空织机，因为他们相信别的人一定看得见布料。

“怎么回事？”皇帝想，“我什么也没看见呀。这太可怕啦。难道我愚蠢吗？我不配当皇帝吗？这可是我遇到的最可怕的事情了。”

“啊，非常漂亮。”他说，“我百分之百地喜欢。”于是他满意地点点头，并认真地看空织机，因为他不想说他什么也没看到。他带来的全体随员看了又看，但是他们并没有比别人看到更多的东西。不过，他们也像皇帝一样说：“啊，真是漂亮极了。”他们还建议他用这布料做一身华丽的新衣服，穿上去参加即将举行的游行大典。“这布料多漂亮，多精致，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他们交口称赞，仿佛人人都打心眼里感到高兴。于是，皇帝封了两个骗子“皇家御聘织师”的头衔。

在举行大典的前一天晚上，两个骗子一夜都没有合眼。他们在屋里点了十六支蜡烛，人们可以看见他俩正在赶做皇帝的新衣。他们装作把布料从织机上取下来，拿大剪刀在空中比划着，然后用没有线的针缝起来。最后，他们说：“衣服终于做好了。”皇帝带着他那些最高贵的侍臣们来了。两个骗子抬起胳膊，好像他们真的举着什么东西似的，说：“您瞧，这是裤子。这是上衣。这是外套。这布料像蜘蛛网一样轻，穿上它让人觉得身上什么东西也没有，这正是它的美妙之处！”

“是的。”所有的侍臣都说，但是他们什么也没有看见，因为什么东西也没有。“皇帝陛下，请脱下您的衣服，我们要在这面大镜子前给您穿上新衣服！”

于是，皇帝把他的衣服全部脱光，两个骗子装作给他穿上每一件新衣服。皇帝调过来转过去地照着镜子。

“哟，这衣服多合身啊。穿上它多好看啊。”大家都说，“多好的花纹、多美的色彩，这真是一套贵重的服装！”

“华盖已经准备好了，请陛下去参加游行大典。”典礼官报告说。

“你们看，我穿好了。”皇帝说，“这衣服我穿着合身吗？”然后他又一次转过身去照镜子，因为他要装出他在认真地观看自己的新衣服的样子。

那些托后裙的侍从们从地上摸了摸，仿佛抓起了后裙似的。他们开步走，装作在空中捧着什么东西，因为他们不敢让人发现他们什么也看不见。

皇帝就这样在富丽堂皇的华盖下走在游行大典的队伍中。站在马路上和窗户里的人都说：“天哪，皇帝的新衣服真是太漂亮了。他上衣下面的后裙多好看啊。”谁也不愿意让人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见，因为那样他就会被看做是不称职或者大笨蛋。皇帝的衣服还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的称赞。

突然，人群里有一个孩子说：“可是他什么衣服也没穿呀。”他爸爸说：“上帝啊，听这天真的声音吧。”于是，这个孩子的话被人们悄悄地传开了。

最后，所有的老百姓都叫起来：“可是他什么衣服也没穿呀。”皇帝害怕了，因为他仿佛觉得他们的话是对的；但是他仍在心里想：“我得坚持把游行大典举行完。”于是，侍从们托着根本不存在的后裙，走起来腰板挺得更直了。

杰克译

皇帝的六弦琴

从前有一个皇帝，他权大无比，可惜不太聪明。为此，有一篇童话专门讲了他的一个故事：说有两个骗子给他做了一件漂亮而看不见的衣服，因为看不见，实际上就是什么也没有。结果在游行大典的这一天，当皇帝穿上这件看不见的衣服走出王宫与欢迎的人群见面时，引起了一阵阵的哄笑声。原来，他浑身上下连一件衣服也没有穿。除这之外，我还知道他的另一个故事，是关于六弦琴的，这可是一个从来没有人讲过的故事。

故事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当时六弦琴十分流行，一百个人当中就有九十个人白天黑夜地弹个不停，另外十个人偷偷地在学。弹琴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打扫院子的，有律师，有马车夫，还有捡破烂的。甚至连皇帝的侍臣、大臣、妻子儿女都会弹琴，但就是皇帝一个人不会。尽管他不顾一切地学，直至把手指甲都弹断了，可弹出来的琴声还是不成调子，连河马听了都要心惊胆战。

没有办法，他只好用金子请老师和教授。到后来，这些人都发了大财，可皇帝仍然没有学会弹琴。这可把皇帝气坏了。他扬言要杀死老师和教授。但这些人一听，马上都吓跑了。可皇帝呢？还是不会弹琴。于是，他就把头上的假发扯下来，摔在地上，一边用脚踏一边叫道：

“真奇怪，全国的人都能从早到晚弹个不停，就我一个人不会弹。哼，叫我不会弹，你们也休想再弹！从今以后，在全国禁止弹六弦琴，谁敢违抗，我就叫人砍下他的手指头！”

消息一传开，人人都吓得惊慌失措，反复亲吻自己的每一个手指头，他们想：

“宁可不弹六弦琴，也要保住手指头啊！”

于是，有人就把六弦琴放进壁橱里，藏到顶楼上，或埋入地窖，等待良机重派用场。但是，更多的人直接地把六弦琴拿到路上和广场上，当着皇帝卫兵的面烧掉了。他们一边烧一边搓着手说：

“我们对皇帝向来是忠诚的。你们看，只要他一声令下，我们总是照办不误。”

在实际生活中，总有那么一些人，他们认为自己最大的义务，就是对统治者百依百顺。但皇帝的卫兵对这些人的做法并不十分赞赏，因为他们也非常爱弹六弦琴。因此，皇帝发出禁止弹琴的通令，对他们来说，就像晴天霹雳。

但有些人可克制不住，每当黑夜降临时，他们就把门窗关严，把墙上的所有裂缝塞住，小心谨慎地又弹起了他们心爱的六弦琴。可是往往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给抓住了，马上被投进监狱，在那里眼睁睁地等着被砍掉手指头。

在那座城市里，住着一对年轻的好朋友，一个叫皮普，一个叫波普。不言而喻，他们会弹六弦琴，而且弹得非常动人，因此，他们根本不想烧掉自己的六弦琴。为了能继续弹琴，他们就在皮普家的干草堆下面挖了一个地洞。每天晚上他们装着外出去捉蟋蟀，实际是钻进地洞里弹琴。

“这些蟋蟀真够幸运的，”他们笑着对亲邻朋友说，“尽管皇帝发了通令，可它们却照常弹它们的小六弦琴，一点也不怕被砍掉腿。”

一天晚上，皮普在弹累了之后，对波普说：

“你知道我现在想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了，你想最好在皇帝的脑壳上把六弦琴砸碎。”

“不对，那我可舍不得。”

“怎么，你舍不得皇帝的脑袋？”

“嘿，你真笨，我是舍不得我的六弦琴！我想，怎样才能把皇帝教训一顿。”

“在他睡觉时，砍掉他的一个手指头？”

“这个办法不好。”

“那么，你说该怎么办？”

皮普把他的方案告诉给波普，乐得他拍手叫好。

第二天早晨，他们肩挎一只大包出现在王宫门前，请求拜见皇帝。

“我们给皇帝带来一件礼物。”他们俩说。

“什么礼物？”

“暂时不能说，我们要亲自奉献给皇帝。”

门卫官不满地看着他们两人说道：

“看样子，你们两人像骗子……”

“您说什么？我们是骗子？告诉您实话吧！我们一个叫皮普一个叫波普，是这城里有名的木匠。没有一个人不认识我们的，但我们可从来没有骗过一个人。”

门卫官没话可说，只好带他们去见皇帝。

“陛下，现有两个人来求见您，一个叫皮普，一个叫波普，他们带来一件礼物……”

“好啊，这些年轻的傻小子。那快把你们的东西拿来让我瞧瞧。”

“陛下，这件礼物可非同一般，最好其他人不要留在这里。另外，我们请求您不要发怒，耐心把我们的话听完。”

“其他人走开！”皇帝命令说，“好啦，现在说吧。”

“陛下，”皮普说，“我们给您带来一把六弦琴。”

“一把……什么？”

“陛下，您可答应过不向我们发怒呀！”

“好……好吧！你们继续说，但如果你们胆敢戏弄我，那可没有你们的好处！”

“我们怎么敢戏弄陛下您呢！您看我们两人的脑袋长得多么好呀，我们可舍不得把它交给刽子手。陛下，这把六弦琴能自动发出音调，一不需要学乐谱，二不需要请老师教，三不需花费什么力气就能学会。”

“不仅如此，”波普接上说，“这把琴演奏时从来不用弦。”

“不用弦？你们简直在说胡话！”

“不信，您等会儿亲自听好了，陛下。”

“这把琴除了能演奏六弦琴的音调外，”皮普说，“它还能演奏出钢琴、小提琴、手风琴，甚至鼓的声音。”

“这绝不可能！算了，别再吹了，还是让我来听听你们的六弦琴吧。如果你们说的都是实话，我将重重奖赏你们。”

皮普解开大包，取出六弦琴。这把琴果真没有弦，因为还在早晨时，皮普已亲手把它们扯掉了。

“陛下，”皮普庄重地说，“现在我给您演奏一首巴赫交响曲《沙沙响的丝绸》。”

“这个曲名有点不寻常，”皇帝说，“你们先弹吧！”

于是，皮普抱住六弦琴，就用手指头在原来应该有弦的琴弦板上轻轻地划动起来……不一会儿，一种奇妙动听的乐曲响彻了整个大厅，并从门窗传到外面，令邻近的人们惊讶无比。

“谁在弹琴？这胆子可真不小啊！”

厨师问助手，助手问仆人，仆人问管家，管家问大臣，大臣问皇后。皇后一听，二话没说甚至连门也不敲，就闯进皇宫大厅。一进门，只见自己的丈夫正在弹一把没有弦的六弦琴，发出的声音就如一个交响乐队在演奏似的。

“皇帝陛下！”

“快过来，我亲爱的皇后，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说我不懂音乐了！再也没有人说是我禁止音乐了！我说大臣，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快去向全国颁布我的命令：取消不准弹六弦琴的禁令！释放所有囚犯。明天早晨，全国的人都要来皇宫大花园内集合，带上自己的六弦琴。我们将要举办一场隆重的音乐比赛。到时，我也参加，比比看，到底谁的演技高！”

他的话音刚落，马上就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呼声：

“六弦琴之父，我们祖国的父亲——皇帝万岁！”

“谢谢，谢谢！”皇帝感动地流着热泪说，“我亲爱的皮普和波普，你们使我成为一个幸福的人，我要重重报答你们，你们想要什么就请说吧！”

“陛下，我们什么也不要。”皮普说。

“无论什么东西我们都不要。”波普接上说，“我们事先已经说过了，这是赠送给您的一件礼物！”

“不错，你们是这样说的。但总不能让你们空手而归呀。来呀，大臣！把他们的口袋和帽子都给我填满金子，把六弦琴也装满金子，嘿，不必了，现在六弦琴已归我啦。”

“当然归您了，陛下，”皮普急忙地说，“但是今天晚上，这琴我们得拿回去一下。”

“我们想再细致地修整一下，”波普接上去说，“您可能已察觉到了吧，低音管的音调有点不太和谐？”

“一点不错，”皇帝因怕别人说他不懂，急忙回答说，“此外，高音管好像也有毛病，不时地发出沙沙的声音。”

“我们弹奏的曲名正叫《沙沙响的丝绸》，”皮普说，“可是弹出的琴声却忽高忽低，看来，陛下您说得有道理。”

“它弹出来的音调有点不准。”皇帝得意地又说。

“可不是吗，确实不准。”波普有意顺着他说。

这下可把皇帝陛下乐坏了，他一边笑着，一边想：“嘿，我很快就成了一名音乐行家了。”

“好吧！”他说，“今天晚上你们可以把六弦琴拿回去，但是明天你们得准时赶到，可不能误了我的比赛。”

“您就放心好啦，陛下！”

看到这里，读者难免会说：“算了，不用再讲了，故事的结局我们已经猜到了。一定是皮普和波普带着金子，越过国境，逃往其他的国家去了。”

不，故事的结局不是这样的。

“噢，对了，我们明白啦！故事的结局肯定是，皇帝在比赛中弹那把无弦琴，可一点声音也没有，但最后还让他得了奖，因为怕他发怒……”

不对，完全不对。

第二天早晨，这把无弦琴重新奏起了巴赫交响曲《沙沙响的丝绸》，听众听得差一点儿忘记了呼吸。在场的优秀音乐家们一致认为，在这次音乐比赛中，皇帝的演技最高。皇帝听后，高兴得手舞足蹈，马上请全国人吃油炸核桃，给每个人颁发金币，最后还特意赠送两打领带给皮普和波普。

到了这个时候，我不得不说实话了。皮普和波普不仅是两个能干的木匠，而且还是一对好样的电技师。皮普事先做了一个像火柴盒一样大的收音机，把它藏在六弦琴里面。每当皇帝拿起六弦琴（只有他一人能拿，别人谁也不敢碰），收音机就开始响起来。总而言之，这是有关电气方面的一个秘密，想要解释它，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至于皇帝，他就更不知道了，因为我们开始已说过，他蠢得就像一头驴子。

皮普和波普在拜见过皇帝的当天晚上，经他同意，把六弦琴拿回家里修理，因为他们发现收音机里的一条线路断了。

皇后、大臣，甚至连皇宫里的厨师都比皇帝聪明，他们怀疑这可能是圈套，就像上一次两个骗子戏弄皇帝穿新衣一样。但皇帝不相信，相反，却嘲笑他们是捕风捉影。

“你们是妒嫉我！”他叫道，“是怕我弹得比你们好！”

可等他独自一人时，他又感到很恼火，因为他只能弹巴赫交响曲《沙沙响的丝绸》。“我要会弹《桑塔·卢齐亚》该有多好啊！”他咕哝说，“唉，光想有什么用呀，最好把那两个小伙子叫来，让他们再教我弹点什么来着。”

这样，皮普和波普终于又能痛痛快快地弹六弦琴了。到后来，只要皇帝想弹六弦琴，他们无论提什么要求他都答应。

现在如果有人问道：“不管你这个故事的目的性是什么，可皇帝吃了一次亏后，总该吸取点教训了吧，相反……”对于这个问题，我的回答是：“一个无知的人，如果他总想要别人把他看做是一个最聪明和最有才华的人，那么，他就永远只能是一个无知的人。”

刘风华译

银鼠、兔子和猫

春天里，河水泛滥，小银鼠的家被淹没了。这样，它要一直等到枯水季节到来，才不用担心无家可归。可是，如果水没有退，等到了秋天，尤其是晚上，那挨冻吹风的滋味可不好受。所以，小银鼠决定，立刻找到一个新的容身之所。

一天早上，它四处寻找，看看有什么用得上的东西。突然，小银鼠发现了一个兔子窝，里面恰好没有人。

窝就在一棵大树根下，修建得很牢固。好漂亮的家呀！既温暖又舒适，简直太让人满意了！小银鼠二话不说就把这个兔子窝占为己有了。

过了没多久，小白兔，这个窝的合法主人回来了。它刚刚出去找食物没一会儿，回来却发现这只厚脸皮的小银鼠毫不客气地在它的窝里安了家，小白兔顿时火冒三丈。

“十分抱歉！”小白兔很不客气地说，“请你马上离开我的家！这里可待不下两个人。还有，你看起来就不像什么好人！”

“兔子阁下，凭什么我要出去呢？这个窝的尺寸似乎就是为我量身订做的。还有，我发现这个窝的时候，这里根本就没有人啊。”

“但是这里本来就是我的家！我只不过出去找了点草，快滚出去！”

小银鼠抬起脑袋，冷笑道：

“天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你的窝，难道你有公证处的证明吗？”

“没有，”兔子说，“但我向你保证这个窝是我们兔子家族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在我之前，我的曾祖父、我的祖父、我的爸爸都曾住在这里。”

“别废话了！”小银鼠开始耍赖，“你还是再想想别的招把我赶出去吧。”

兔子和银鼠争吵了很久，每个人都各执一词，总也争不出一个结果。最后，银鼠建议说：

“为什么我们不去找一个不相干的人评评理呢？”

“没错，那我们可以去找谁呢？”

小银鼠说：“我认识一个非常不错的法官——猫先生，它见多识广，学识渊博，为人彬彬有礼。”

“好啊，那走吧！”

兔子和银鼠一起来到猫这里。这是一只看上去日子过得挺不错的猫，肥肥胖胖，毛皮闪闪发亮，目光中闪着一丝阴险。

“尊敬的先生，”小银鼠开始叙述道，“兔子兄和我来找您征求个意见。”

“往前点，朋友们。”猫哼哼着说，“我已经老了，听力也没年轻那会儿好了。”

于是兔子和小银鼠往前挪了几步，然后白兔接着小银鼠的话说：

“猫先生，大家都知道，我出生在一棵大树下漂亮的窝里，并且一直生活在那里……”

“你们再往前走点，我还是听不大清楚。”

银鼠和白兔又往前挪了几步，差不多都把头凑到猫面前没几厘米的距离了。正当它们要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那只坏猫突然扑到它们身上，然后三两口就把银鼠和白兔吞进了肚里，只剩下几块骨头和皮。

这只狡猾的猫舔舔胡须，舒坦地吐了一口气。

“如果这世界上有无数需要找我评理的人，那简直太好了，赚的那个人永远是我！”

霍勒太太

一个寡妇有两个女儿，一个美丽而勤劳，一个又丑又懒惰。寡妇呢，偏偏爱又丑又懒的一个，因为那是她的亲生女儿；另外一个却不得不干所有的活儿，成了家里的灰姑娘。可怜的姑娘必须每天坐到水井旁的大路上去纺线，纺啊，纺啊，纺得手指都出了血。有一天纺锤完全让血给染红了，姑娘只好拿着纺锤探身到井口中，想把它洗干净，谁想纺锤却脱了手，沉进了井底。姑娘哭起来，跑到继母跟前，向她诉说自己的不幸。继母却痛骂她一顿，心肠狠得竟然对她讲：“你既然把纺锤掉下去了，那也必须由你去捞起来！”没办法，姑娘回到了井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她又急又怕，就真跳进井里去捞纺锤，她在水中失去了知觉。等到苏醒过来时，她发现自己到了一片美丽的草地上，头顶阳光照耀，四周有万紫千红的花朵开放。她向草地前方走去，来到一座烤饼炉旁，炉子里装满了面包。没想到面包竟发出喊叫：“喂，抽我出去，抽我出去！不然我就要焦啦，我早已经烤熟。”于是姑娘凑近炉口，用面包铲把它们一个一个地取了出来。随后，她继续往前走，来到一株结满果实的苹果树下，苹果树冲着她喊：“喂，摇一摇我，摇一摇我，我满树的苹果全熟透啦！”于是姑娘摇动树干，苹果像下雨似的纷纷落下来，直到树上一个都不剩了，她又把所有果子捡成一堆，然后继续朝前走去。终于，她来到一幢小房子跟前，房里有一个老太婆在朝外边张望；一见她长着大大的牙齿，姑娘害怕起来，打算马上逃走。可老太婆却在背后喊：“干吗害怕呀，亲爱的孩子！留在我这儿吧！要是你愿意干好家里所有的活儿，我就会让你交上好运。只是千万注意理好我的床，要经常地抖我的被子，抖得羽绒都飞起来，这样世界上就下雪了。我嘛，叫作霍勒太太。”老太婆对她说话挺和蔼的，这样姑娘便鼓起勇气，答应替她做工。她也真的把一切做得合乎老太婆的心意，经常使劲儿地抖动她的被子，抖得羽绒像雪花似的四处飘来飘去。作为报偿，她在老太婆家里生活得确实不错，从来没挨过骂，每天都有好吃的。这样在霍勒太太家住了好长一段时间，姑娘渐渐变得忧伤起来，一开始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后来才终于明白是想家喽。尽管姑娘在这里比在继母家过得好一千倍，一万倍，她仍然患了思乡病。临了儿，她只好对霍勒太太讲：“我想家想得很痛苦。尽管在这下边我过得非常好，我还是不能再待下去，我必须回到井上的亲人身边。”“你要求回家去，我觉得挺好，”霍勒太太说，“因为你很忠心地为我干活儿，我愿意亲自再送你上去。”说完，她牵着姑娘的手，领她走到一扇大门前。大门打开了，姑娘刚刚跨到门下，顶上突然落下很急的金雨，所有的金子都粘在她的身上，把她全盖了起来。“这是你应得的报偿，因为你很勤劳。”霍勒太太说，并且把她掉进井里的纺锤也还给她。接着，大门自己关了，姑娘已回到上面的世界，回到了她继母的家附近。当她走进院子的时候，蹲在井口上的公鸡突然叫起来：

咯—咯—咯—

我们的金姑娘回来啰！

她走进母亲的房间，因为满身粘满金子，受到了继母和妹妹的亲热接待。

姑娘讲述了全部遭遇，继母听见她怎样获得巨大的财富，就想让另一个又丑又懒的女儿也有同样的好运气。为此，这女孩也不得不坐到井边去纺线；她想使纺锤染上血污，把手伸进刺篱笆去扎破了手指。接着，她朝井底扔下纺锤，自己也随即跳了进去。她像姐姐一样到了美丽的草地上，顺着同一条小路向前走去。她走到烤饼炉前，炉中的面包又喊：“喂，抽我出去，抽我出去！不然我就要焦啦，我早已经烤熟了。”懒姑娘却回答：“我才不高兴弄脏我的手呐。”说完就往前走。很快她便走到苹果树下，树喊：“喂，摇一摇我，摇一摇我，我满树的苹果全熟透啦！”她却回答：“你想得倒美，果子落下来砸着我脑袋怎么办！”说着又往前走去，最后她到了霍勒太太的小屋前。因为，懒姑娘已听说过她的大牙齿，所以一点不害怕，立刻自愿当了她的女仆。第一天，她强装着勤快，霍勒太太说什么也照着做，因为想着人家会送给她许多金子。可是第二天，她已经懒得起来；到第三天越发懒得厉害，早上竟然不起床了。她也不按规定替霍勒太太整理床铺，也不抖被子，使羽绒飞起来。对这些，霍勒太太很快就厌烦了，告诉她不再用她。懒姑娘可满意啦，以为马上就会下金雨。霍勒太太也真领她到了那扇大门前，可当她站在门下，却没有落金雨，而是泼下来一大锅沥青。“这是你干活儿的报酬。”霍勒太太说，说完便关紧了大门。懒姑娘回到家，全身糊满了沥青。井台上的公鸡看见她便叫起来：

咯—咯—咯—

我们的脏姑娘回来！

沥青牢牢地粘在她身上，一辈子也甭指望弄得掉。

杨武能译

火绒盒

一个士兵迈着行军般的步伐沿着大路走来。“一、二、一、二……”他肩上背着背包，腰上挂着马刀，刚刚打完仗归来，此刻正在回家去的路上。

在半路上，他遇见了一个老巫婆，那个巫婆模样像个丑八怪，下嘴唇几乎耷拉到胸口上。她叫住了他说道：

“晚上好，当兵的。你的马刀多么锋利，你的背包多么巨大，你是个真正的士兵。所以，你想要有多少钱就可以得到多少钱。”

“那就多谢你啦，你这个老巫婆！”士兵说道。

“你看见了那棵大树吗？”老巫婆问道，用手指指他们两人身边的一棵树，“那棵大树的树身快要全都空掉啦。你爬到树顶上去就可以看得见一个空洞，你可以从空洞里钻进去，一直钻到大树的地底下。我在你的腰上绑一根绳子，你呼喊我一声我就把你拉上来。”

“我钻进大树里去干什么呀？”士兵问道。

“去拿钱呀！”巫婆说道，“你要知道，你下去到了大树底部的时候，你会走进一个大厅，大厅里灯火通明，点着上百盏灯哪！你将会看见三扇门，门锁都能够打开，因为钥匙全挂在门上。你走进第一间房间，就会看到当中的地面上摆着一只大箱子，箱子上蹲着一条狗，那双狗眼睛足有茶杯口大小，不过你用不着害怕它，我把我的蓝格子围裙给你，你把它往地上一铺，赶紧过去把那条狗抱起来放到我的围裙上，然后打开箱子，你想要多么钱就拿多少。不过这里全都是铜币，如果你想要拿银币的话，你就要走进第二个房间里去，那里也蹲着一条狗，狗的眼睛足有磨坊的磨盘那么大小，不过你也用不着害怕它，把它抱起来放在我的蓝格子围裙上，然后你就可以拿到银币了。如果你想要金币，那你就要走进第三个房间。不过那里蹲在钱箱上的那只狗更加吓人，它的两只眼睛就像两座圆塔那么大。那是一条真的狗，你用不着不相信，可是你也用不着害怕它，只要把它抱到我的蓝格子围裙上它就不能伤害你了，你想要多少金币，只管拿就是了。”

“这倒挺不错，”士兵说道，“不过我能给你点什么呢，你这个老巫婆！因为我猜想你也是想得到一些钱财的。”

“不，”巫婆回答说，“我一个子儿也不要！只要你替我把一个旧的火绒盒拿上来就行啦，那是我的奶奶上回下去的时候忘记在那里的。”

“好吧，那就把绳子绑在我的腰上吧！”

“绳子绑好啦！”巫婆说道，“还有这条蓝格子围裙也交给你。”

在这以后，士兵就爬上树，钻进了那个空洞里，沿着树身往下滑到底，果然像巫婆说的那样，他来到了一个大厅，上百盏灯火把大厅照映得通亮。

他打开了第一扇门上的锁，啊，房间里面果然蹲着那条方才讲起过的狗，一双狗眼睛有茶杯口大小，死死盯住他。

“你真是一个小乖乖。”士兵一边说道，一边把那条狗抱到巫婆的围裙上。他大把大把地抓起铜币往自己的衣袋里塞，把几个衣袋都装得鼓囊囊的。然后他盖上箱子盖，又把那条狗抱回到箱子盖上，再走进第二个房间。哦，天哪！蹲在里面的那条狗眼睛真是大得像磨坊的磨盘。

“你不要那样瞪眼看着我，”士兵说道，“要不然你眼睛会疼的！”他把那条狗抱到围裙上。他打开箱子看见里面有那么多银币，他就把衣袋里的铜币统统倒了出来，又把衣袋和背包全都装满银币。

然后他走进第三个房间。天哪，可真是吓死人啦！里面蹲着的那条狗一双眼睛真的像两座圆塔那么大，骨碌碌地在那张狗脸上转个不停。

“你好，”士兵说道，把手举到帽檐上行了个礼，因为他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狗。他才瞅了它一眼就觉得已经看够了！他把它抱到围裙上，打开了箱子盖。哇，上帝保佑，里面有多少金币啊！他可以把哥本哈根全城都买下来，把做糕点女人的所有糖猪都买下来，把世界上所有的小锡兵、小马鞭和小木马统统都买下来。全是真的，都是真正的金币哪！这一回他把衣袋和背包里的银币全倒了出来，又把金币装了进去。非但所有的衣袋和背包，连软檐帽和靴子里也装满了金币。这一来他几乎连路也走不动了。现在他真的有钱啦。他把那条狗又给抱回到箱子上去。他关上了门，朝着树顶上叫喊道：

“把我拉上去吧，你这个老巫婆！”

“你找到火绒盒了吗？”巫婆问道。

“真是该死，”士兵说道，“我把这桩事情忘掉啦！”

他转身回去找到了那只火绒盒，巫婆把他拉了上去，他又站到了大路上，衣袋里、靴子里和军帽里全都塞满了金币。

“你要这只火绒盒有什么用呢？”士兵问道。

“不关你的事，”巫婆说道，“反正你现在有钱了！快把火绒盒给我！”

“休想！”士兵说道，“你如果不肯马上告诉我拿它来做什么用的话，我会拔出刀来砍掉你的脑袋。”

“不告诉你！”巫婆说道。

士兵把她的脑袋砍了下来，她就倒在地上了。士兵用她的围裙把金币全都包起来，打成一个包袱背到肩上，又把火绒盒放进衣袋里，马上就进城去了。

那是一个漂亮的城市，他住进了最好的旅馆，订下了最上等的房间，点了他最爱吃的饭菜，因为他现在发了财，手头上有那么多钱。那个替他擦靴子的仆人觉得十分奇怪，因为这位有钱的富翁穿了这样一双可笑的旧靴子，当时士兵还来不及去买一双新的。第二天他买了一双新靴子，连身上也全换上了漂亮的新衣服。这下子那个士兵就变成了一位出色的绅士。大家都把城里各色各样的事情全都告诉他，也讲到了他们的国王，还讲到了国王的女儿是个非常美丽的公主。

“在哪里才能见得到她呢？”士兵问道。

“她压根儿不让别人看到一眼，”他们大家都这么说道，“她住在一座黄铜的大宫殿里，四周都砌着高墙和岗楼。除了国王之外，任何人都不许走进那里，靠近她的身边，因为有预言说她将会嫁给一个普通的士兵，而国王十分忌惮这个预言。”

“我非要见到她不可，”士兵想道，可是他不会得到许可去看她的。

他天天生活在欢乐之中，上戏院去看喜剧，乘坐马车在皇家园林里漫游，还非常好心地施舍了许多钱给穷人们。他从往日的亲身经历中知道要是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的话，这日子就会困苦得过不下去。现在他有钱了，身上穿着漂亮的新衣服，结交了许多朋友，他们人人都说他是个出色的人物，是个真正的骑士，这些话士兵听得很开心。他天天只花钱却不挣钱，终于有一天他只剩下两个先令了。他不得不从他住的那间上等的房间搬了出去，住到屋顶底下的一间小阁楼里去。他只能自己动手擦靴子，还用一枚大粗针来缝补靴子。他的朋友当中再没有人来看他，因为他们嫌要爬的楼梯级数太多。

晚上夜色漆黑一片，他却连一根蜡烛都买不起。他忽然想起，他在巫婆把他垂放下去直到树底地面的那棵空心大树里寻找到的那个火绒盒里，有小半截蜡烛头。他从火绒盒里取出那半截蜡烛头，还拿出打火石来打火，在打火石喷出火星的时候，房门一下子打开了，那条眼睛大小像茶杯口的狗，也就是他在空心大树树洞底下见到过的那条狗站到了他的面前，说道：

“我的主人有什么吩咐吗？”

“这是怎么回事？”士兵说道，“我想要什么它就能拿来给我，那就是一条讨人喜欢的好狗啦！”

“快去拿点钱来给我。”他吩咐那条狗道。那条狗一闪身就不见了踪影。转眼工夫，它又闪现在他面前，嘴里叼了一大口袋钱。

现在士兵明白过来了，这真是一只好得不得了的火绒盒！他只要打一下火，那条蹲在放铜币的钱箱上的狗就会出现。打两下火，那条看守银币的狗就会出现。他要是打三下火，那条看守金币的狗就来了。如今士兵又搬回到那间上等的房间里去住，身上又穿起了漂亮的衣服，他的那些朋友马上都来同他结交，还使劲地巴结他。

有一天夜里，他自思自量地想道：“那个公主不让别人看到一眼，真是太可笑了。人人都说她长得非常美丽，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因为她总是关在那座四周有许多岗楼的黄铜大宫殿里不出来。难道我真的就见不到她了吗？我的火绒盒在哪里？”他打了一下火，那条眼睛像茶杯口的狗立刻闪现在眼前。

“天已经快半夜了，”士兵说道，“可是我非常想见那位公主，想得要命，只要见一会儿就行。”

那条狗一闪身就消失在门外，士兵的念头还没有转过来，那条狗已经驮着公主回来了。她趴在狗背上睡得很香，模样真是美极了。人人都可以看得出来她是一位真正的公主。士兵忍不住亲吻了公主。

那条狗又驮着公主跑了回去。到了第二天清晨，国王和王后在喝早茶的时候，公主讲到了头天晚上做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梦，梦里有个士兵还有一条狗。那条狗把她驮在背上，而士兵则亲吻了她。

“这真是一个很动人的故事！”王后说道。

当天夜里，有一个年老的宫廷女侍从被派来整夜陪坐在公主的床边，要弄明白究竟那真的只是一场梦，还是别的什么情况。

士兵又想见到那位美丽的公主，想得要命，到了晚上那条狗又来了，把公主驮在背上就尽力飞奔起来。年老的宫廷女侍从赶紧套上雨靴追了上来，奔跑得同那条狗一样快。她看见那条狗驮着公主跑进了一幢好大的房子。她想这下子我知道是什么地方啦！她用粉笔在门上画了一个很大的十字记号。然后她回去躺下睡大觉了。过了一会儿，那条狗把公主送回来，它一眼看到士兵住的那幢房子大门上画着一个十字记号，那条狗也用粉笔在全城家家户户的大门上都画了十字记号。它这样做真是太聪明啦，因为家家户户的大门上都画了十字记号，连那个宫廷女侍从都认不出来哪一扇门才是要找的。

第二天大清早，国王和王后带着那个年老的宫廷女侍从和所有的官员前来辨认公主究竟到过什么地方。

“就是那里。”国王看到第一扇画着十字记号的大门就说道。

“不，是在那里，我亲爱的丈夫。”王后说道，她看见另外一扇门上也画着十字记号。

“可是那扇门上也有，那扇门上也有。”他们大家都说道，因为家家户户的门上都画着十字记号。他们明白过来这样寻找下去是白费力气的。

不过王后是个非常聪明的女人，不仅仅只会乘坐马车出去游玩。她拿起她的黄金大剪刀，把一大段丝绸剪成许多小块，然后缝成一个精致的小口袋，她在小口袋里装满了很细的荞麦粉，再把这个袋子绑在公主的背上，绑好之后她在口袋上剪出一个很小的洞孔。这一来不管公主到哪里去，荞麦粉就会一路撒过去。

到了晚上，那条狗又来了，驮了公主就飞跑到士兵那里去。士兵爱上了公主，所以很想当上王子，这样就可以娶她做妻子。

那条狗一点也没有留意到，从公主住的宫殿直到它驮着公主爬进士兵房间的窗沿上荞麦粉撒了一路。到了第二天早晨，国王和王后弄明白了他们的女儿到过什么地方，这样他们就抓住了士兵，把他关进了监牢。

他被关在监牢里面，哦，那里多么黑暗，多么阴冷呀！人家告诉他说：“明天就把你绞死！”这真是叫人听了心里不好受，他又偏偏把那只火绒盒忘记在旅馆里了。到了第二天早晨，他从小窗户的铁栅栏看出去，只看见人们蜂拥着出城去看他受绞刑。他听见鼓声咚咚响，看见兵士们列队行进。全城的人都跑出来看热闹，人群中有一个穿着皮围裙、趿拉着拖鞋的小鞋匠，他迈开脚步飞快地奔跑，因为跑得太快脚上的一只拖鞋飞了出去，掉落在士兵从铁栅栏往外看的那扇窗户的墙壁下。

“喂，你这个小鞋匠！你用不着奔跑得那么性急慌忙，”士兵对他说道，“我到刑场上之前，那里没有什么好看的。不过你如果愿意跑一趟，到我住的房间里替我把我的火绒盒拿来，你可以得到四个先令，不过你要大步飞奔才行。”

小鞋匠一心想得到四个先令，就迈开大步飞奔着去把那只火绒盒拿来交给了士兵。这一下可热闹了，我们来听听后来发生的事情吧。

城外竖起了一座绞刑架，四周站满了兵士们和成千上万的看热闹的人。国王和王后坐在法官和全体陪审员对面的华丽宝座上。

士兵站到了绞刑架下的阶梯上，就在他们要把绞索套到他的脖子上的时候，他说在犯人受刑之前总是可以得到准许，让他满足一个无伤大雅的愿望。他非常想抽一袋烟，这是他在人世间抽的最后一袋烟了。

国王无法对这个请求说“不”字。士兵就掏出他的火绒盒，用火石打起火，一下，两下，三下……那三条狗全都站到了他的面前，就是那双眼睛同茶杯口那样的，大得像磨坊的转轮的，还有像两座圆塔的狗。

“快来救救我，别让我被人绞死！”士兵说道。他刚说完，那三条狗就一齐朝着法官和陪审员们扑了过去，咬住了一个人的腿，咬住了另一个人的鼻子，就这样把他们扔到半空中，摔下来的时候都跌得粉身碎骨。

“别碰我！”国王叫喊道。可是那条最大的狗已经把他和王后一口咬住，在所有别的人后面把他们两人也抛上了半空中。兵士们都吓坏了，所有的人都一齐呼喊道：“小当兵的，你才是我们的国王，你娶了那位美丽的公主吧！”

他们把士兵推到国王的马车上，那三条狗在马车前奔跑跳跃，还高喊着：“好哇！”、“好哇！”男孩子们用手指夹紧嘴唇吹起了口哨，兵士们持枪敬礼。公主终于从黄铜宫殿里走了出来成了王后，那是她心里十分情愿的。婚礼喜庆酒宴一直进行了七个昼夜。那三条狗都坐到了酒宴筵席上，一齐把眼睛睁得大大的。

石琴娥译

动物与瘟疫

在一个大森林里，动物们过着波澜不兴的平静生活。突然有一天，一场可怕的疾病——瘟疫——打破了这个安宁的世界。

动物们纷纷倒下了，曾经的绿草地如今被一大片死寂的墓地所代替。不少动物，像鸟儿们，只要能逃出这个被诅咒的地方，都纷纷离开了。但大部分动物还是留了下来，因为它们觉得瘟疫已经蔓延了整个大地。

没人再担心食物或捕猎的问题，狼和鹿紧紧地趴在一块儿，彼此都不再多看一眼，狐狸和松鸡一起分享一个窝，每一个动物都在静静地等待死亡的到来。

当瘟疫已经侵袭了森林里一半的动物以后，狮子召开了一个大会。

“上天一定被我们惹怒了，所以才给我们如此的惩罚。我们决定献上一个祭品以求重新获得上天对我们的仁慈。”

“那我们该牺牲谁呢？”豺问道。

“我们就选生命中罪过最多的那个去。所以，现在每个人都要当众忏悔它曾犯的错误。就从我开始吧！”狮子说。

全场一片寂静，狮子继续说：

“我很贪吃，有的时候我无法拒绝小羊羔那又嫩又可口的肉，还有一次我更错误地吞吃了一个牧人。”

狐狸迅速接上话说道：

“您这算不上什么罪过，陛下。羊羔只不过是又蠢又没用的牲畜，对于它们而言能被你们王室的大王撕咬是一种荣耀。”

狐狸的发言引来了一阵热烈的掌声，之后发言的是一只老虎：

“我也想要忏悔我与陛下类似的罪过，除了鹿和羊羔，我还曾经吞食过一个进入我们森林的探险者。”

“你的演说太令人赞赏了，长舌老虎！”狐狸大声地肯定道，“你能够阻止人类占领本就属于我们的领土。”

这样，老虎也被宽恕了。之后熊也说自己曾撕扯过狗肉，屠杀过公羊，但不是恶意的。而只是因为，冬眠过后，必须得吃点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一头小灰驴忏悔道：

“我也犯了一个错误，但不是很严重。”

“那是什么？”

“有一天，我进了一片属于寺庙里和尚的草地，我实在是太饿了，就吃了一撮那里的草。”

大会上传来斥责的吼声：

“你犯了渎圣罪，你这个不可原谅的罪人。正是因为你的原因，瘟疫才会降临到我们头上。你将成为祭品去平息神的愤怒！”

这头可怜的驴就被吊死了，但是瘟疫仍然持续蔓延着，不然又会怎么样呢？当执法不能保持公正的时候，当坏蛋和有权势的人想要牺牲无辜者以挽救自己的时候，天神的愤怒永远不会平息。

会求雨的猫

傍晚，爸爸妈妈下地回来，看见猫正在井台上梳洗呢。

“唉，”他们说，“瞧呀，猫用爪子搔耳朵了，明天又要下雨。”

果然，第二天下了一整天雨，就甭打算下地啦。爸爸妈妈出不了门，心里没好气，待两个女儿也不大耐心了。苔尔菲娜是姐姐，玛丽奈特有一头最美的金发，小姐妹俩在厨房里玩飞鸽子、小骨拐、吊死鬼、布娃娃和“狼在吗”的游戏。

“就知道玩，”爸爸妈妈咕哝说，“就知道嘻嘻哈哈，都这么大姑娘了。瞧着吧，她们到了十岁，还是得玩，不说缝点东西。给阿尔弗雷德叔叔写封信，这不是更有用吗？”

他们数落完女儿，又责怪起坐在窗台上看下雨的猫。

“这家伙也一样，整天不干正经事儿。耗子还少哇？从地窖到阁楼乱窜。可是，这位先生就爱白吃饭，什么活儿也不干。倒是累不着。”

“你们什么事儿都看不顺眼，”猫回答，“白天就是用来睡觉和消遣的。到了夜晚，我在阁楼里跑来跑去，你们可没有跟在我后边夸奖我。”

“好了，你总是有理，哼！”

快到傍晚，雨还下个不停。趁爸爸妈妈去喂牲口，小姐妹俩又围着餐桌玩起来。

“你们不该这么玩，”猫说，“没准儿又要把什么家什打碎，爸爸妈妈又该嚷嚷了。”

“要是听你的，那什么也甭玩了。”苔尔菲娜回答。

“真的，”玛丽奈特附和说，“跟阿尔封斯（这是她们给猫起的名字）在一起，就只能睡觉。”

阿尔封斯不跟她们争论，小姐妹俩又开始跑起来。桌子中央放着一个瓷盘，家里用了一百来年了，爸爸妈妈把它当宝贝。苔尔菲娜和玛丽奈特跑着，又抓住桌子腿，连想也没有想就往上抬。瓷盘慢慢滑下去，摔到方砖地上，碎成几块。猫一直坐在窗台上，连头也没有回。小姐妹俩再也没心思跑了，只觉得耳根子发烧。

“阿尔封斯，这个瓷盘打碎了，怎么办呢？”

“把碎片儿收走，扔到坑里。也许爸爸妈妈不会发觉什么。唉，算了，来不及了，他们回来了。”

爸爸妈妈一见盘子打碎了，立即暴跳如雷，像跳蚤一样在厨房里乱蹦。

“小冤家呀！”他们嚷起来，“家里用了一百来年的盘子！就让你们给打碎啦！两个小魔鬼，你们永远也造不出别的来。该惩罚你们：不准玩，只能啃干面包！”

爸爸妈妈认为惩罚得还太轻，想了一下，狞笑着注视小姐妹俩，又说：

“不行，不罚吃干面包。明天，要是不下雨的话……明天……哈！哈！哈！明天，你们就得去看梅莉娜姑妈！”

苔尔菲娜和玛丽奈特脸色刷白，双手合十，同时用眼睛哀求。

“怎么哀求也没用！要是不下雨的话，你们就去梅莉娜姑妈家，给她送一罐果酱去。”

梅莉娜姑妈是一个非常凶的老太婆，嘴里的牙齿掉光了，下巴长满了胡须。小姐妹俩到那村子去看她时，她总是亲她们，她的胡须扎脸就够讨厌的了，她还不断掐她们，揪她们的头发。她就喜欢逼她们吃发了霉的面包和奶酪：那是留给她们来吃，放久了长毛的。此外，梅莉娜姑妈还觉得两个侄女很像她，断言到不了年底，她们就会长得跟她一模一样，这让人一想太可怕了。

“可怜的孩子，”猫叹气说，“就因为打碎一个有缺口的盘子，这么惩罚真够重的。”

“你插什么嘴？既然你替她们说话，那么打盘子也许有你的份儿吧？”

“唉！没有，”小姐妹俩说，“阿尔封斯没有离开过窗台。”

“住嘴！哼！你们都是一路货。你们互相护短，没有一个肯替另一个弥补过错。一只整天睡觉的猫……”

“你们既然拿出这种腔调，”猫说，“那我还是走开吧。玛丽奈特，给我打开窗户。”

玛丽奈特打开窗户，猫跳到院子里。这时，雨恰巧停了，微风渐渐吹散乌云。

“天开始晴了，”爸爸妈妈开心地说，“明天准是个响晴天，你们正好去梅莉娜姑妈家。运气真好。好了，哭够了吧！哭也不能把盘子修好。喂，还是到仓房里抱劈柴吧。”

小姐妹俩走进仓房，看见猫正蹲在劈柴垛上。苔尔菲娜透过泪光，凝视猫洗脸。

“阿尔封斯，”她叫了一声，脸上露出愉快的笑容，叫妹妹好不奇怪。

“干什么呀，小姑娘？”

“我想到点事儿。明天，你要是愿意，我们就不去梅莉娜姑妈家了。”

“那再好不过了，但是非常可惜，我对你们爸爸妈妈讲，你知道他们说什么了吗？如果不下雨，就让我们去姑妈家。”

“怎么样呢？”

“那好哇！你只要把爪子伸到耳朵后边，明天就会下雨，我们就不去梅莉娜姑妈家了。”

“咦，真的，”猫说，“我怎么就没想到。老实说，这是个好主意。”

猫立即把爪子伸到耳朵后边，一边搔了五十多次。

“今天晚上，你们可以安心睡觉了。明天准下大雨，连狗都出不了门。”

吃晚饭的时候，爸爸妈妈大谈特谈梅莉娜姑妈。他们已经准备好了要送给她的一罐果酱。

小姐妹俩费了好大劲儿才绷住脸，玛丽奈特遇到姐姐的目光，有好几次要笑起来，赶紧假装吃饭噎着了。到了上床睡觉的时候，爸爸妈妈从窗口探出头去。

“要说好天，”他们说，“今晚上天还真好。天空中这么多星星，以前恐怕还从来没见过呢。明天正好出门儿。”

不料第二天，天空灰蒙蒙的，早早就开始下雨了。“没关系，”爸爸妈妈说，“这雨下不长。”他们让女儿穿上节日的衣裙，每人头发扎一条粉绸带。可是，雨下了一上午，又一直下到天黑。小姐妹俩不得不脱下节日衣裙，解下粉绸带。不过，爸爸妈妈的情绪依然很好。

“不就是往后推一推嘛，你们明天去看望梅莉娜姑妈。开始放晴了，都五月份了，要是接连下三天雨，那才是怪事呢。”

这天晚上，猫洗脸时，又用爪子搔耳根，第二天又是个雨天。跟昨天一样，不能打发女儿去梅莉姑妈家了。爸爸妈妈的情绪开始变坏了，因为天气不好，眼看惩罚一拖再拖，心里老大不痛快；不能下地干活，就更不痛快了。他们动不动对女儿发火，嚷嚷她们只会打碎盘子。“去看看梅莉娜姑妈，对你们会有好处，”他们接着说，“等天一晴，你们一早就去。”正在气急败坏的时候，他们又碰见了猫，于是一个用扫帚打，另一个拿脚踢，还骂猫是废物，是懒虫。

“噢！噢！”猫说，“我没想到你们这么凶狠。你们无缘无故就打我，但是，我以猫的身份起誓，你们会后悔的。”

假如爸爸妈妈不挑起这个事端，那么用不了多久，猫就会厌倦，不再让天下雨了，因为他爱爬树，爱到田野树林里奔跑；为了给朋友解忧，免得她们去看望梅莉娜姑妈，害得他自己也不能出门，这太过分了。然而，那顿脚踢和扫帚打，他还记忆犹新，不用小姐妹俩恳求，也要用爪子搔耳根。此后，他把这当成自己的事情。一连八天，从早到晚，雨下个不停。爸爸妈妈无可奈何地待在家里，眼睁睁看着庄稼烂了根，再也顾不上生闲气了。他们已经忘掉瓷盘和看望梅莉娜姑妈的事，但是对猫开始看不顺眼了。他们动不动就小声嘀咕，商量了好久，谁也猜不透其中的奥妙。

雨下到第八天，爸爸妈妈不顾坏天气，一大早就准备去车站，要把几袋土豆托运到城里。苔尔菲娜和玛丽奈特起来，看见爸爸妈妈正在厨房里缝一个口袋。桌上还放着一块石头，少说也有三斤重。小姐妹们问起这是干什么，爸爸妈妈神情有点尴尬，回答说是要跟土豆一起托运的东西。这时，猫走进厨房，有礼貌地向所有人打招呼。

“阿尔封斯，”孩子们的父母说，“给你一大碗鲜奶，放在炉灶旁边了。”

“谢谢，主人，你们真好，”猫说。他很久没有得到这种优待了，感到有点意外。

正当他喝鲜奶的时候，爸爸妈妈每人抓住他两条腿，把他头朝前塞进口袋，再把三斤重的石头装进去，用粗绳把袋子口缝死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昏了头啦！”猫在口袋里边挣扎边叫喊。

“干什么？”孩子们的父母说，“每天晚上都搔耳朵的猫，我们不要了。这雨下得够呛了。既然你这么喜爱水，小家伙，那就让你喝个够。过五分钟，你就沉到河底洗脸吧。”

苔尔菲娜和玛丽奈特大喊大叫，不让把阿尔封斯扔进河里。爸爸妈妈也叫嚷，什么也挡不住他们淹死一个求雨的该死的畜生。阿尔封斯喵喵叫，发疯一般在口袋里挣扎。玛丽奈特隔着口袋布拥抱他，苔尔菲娜跪下替猫求饶。“不行，不行！”爸爸妈妈像魔怪一样吼叫，“不能可怜坏猫！”他们猛然发觉快到八点了，要赶不上火车了。两人急忙穿上雨衣，戴上雨帽，离开厨房前对女儿说：“现在没时间去河边了。等我们中午回来再说。但是这阵工夫，你们不要打算拆开口袋。到了中午，阿尔封斯万一不在里面，你们就得马上去梅莉娜姑妈家，住上半年，也许住一辈子。”

父母刚一上路，苔尔菲娜和玛丽奈特就拆开了口袋绳。猫从袋子口探出头来，对她们说：

“小姑娘，我一直认为你们有金子一样的心。如果我同意救自己，眼看你们去梅莉娜姑妈家住半年或许更长时间，那我就成了无耻的猫。要是以这种代价活命，那我宁愿让人扔进河里一百次。”

“梅莉娜姑妈并不像别人说的那么凶，而且，半年很快就会过去的。”

可是，猫说什么也不干。为了表明主意已定，他又把头缩进口袋里。苔尔菲娜竭力劝说他，玛丽奈特则到院子里找鸭子讨主意。鸭子正冒雨在一个水坑里嬉戏，他遇事谨慎，办事认真。为了更好地思考，他把头埋到翅膀里。

“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主意，”鸭子终于说，“没法儿让阿尔封斯从口袋里出来。我了解他，他特别固执。就是强把他拉出来，等爸爸妈妈一回来，什么也阻止不了他去见他们。再说，我认为他做得完全对。就拿我来说，如果由于我的过错，你们不得不去受梅莉娜姑妈的摆布，那我良心就会不安。”

“那我们呢？如果阿尔封斯给扔到河里淹死了，我们就不受到良心的谴责吗？”

“那当然，那当然，”鸭子说，“必须找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可是我考虑半天，真的什么法子也没想出来。”

玛丽奈特打算找农场的动物们商量，她决定让全体进入厨房，以免耽误时间。马、狗、公牛、奶牛、猪都来了，一个个坐到小姑娘指定的座位上，围了一圈；猫在中间，他同意把头伸出口袋。鸭子在他旁边，首先发言向大家介绍情况。等他讲完了，各个都开始静静地考虑。

“谁有主意啦？”鸭子问。

“我，”猪回答。“这样吧：到了中午，主人回来的时候，我跟他们谈谈。他们产生这种坏念头，我要使他们感到惭愧。我要向他们解释，动物的生命是神圣的，他们要是把阿尔封斯扔到河里，就犯了一桩大罪。他们一定会理解我的意思。”

鸭子表示同感地点点头，但还不信服。在主人的思想里，猪是进腌肉缸的货，他讲的道理恐怕没有多大分量。

“还有谁有主意？”

“我，”狗说。“你们由着我干就行了。等主人回来取口袋，我就咬住他们的腿肚子，直到他们把猫放掉。”

看来这主意不错，但是，苔尔菲娜和玛丽奈特虽然有点动心，却不愿意让狗咬爸爸妈妈的腿肚子。

“再说，”一头奶牛指出，“狗特别听主人的话，根本不敢咬。”

“真的，我太听话了，”狗感叹了一句。

“有一个更简单的办法，”一头白公牛说，“阿尔封斯干脆出来，换进去一块劈柴就行了。”

公牛的话受到普遍的赞赏，但是猫却摇头。

“不行，主人会发觉口袋里不动弹，不说话，也不喘气，他们马上就能识破。”

应当承认阿尔封斯的话有道理。动物们有点泄气了，沉默下来。

这时，马开始发言，这是一匹老马，它四条腿发抖，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主人已经不用他干活了，准备把他卖到宰马场去。

“我活不长了，”马说，“反正也是个死，还不如干点有益的事。阿尔封斯还年轻，还有猫的美好前程。自然应当由我代替他，钻进口袋里。”

大家听了马的建议，都十分感动。尤其是阿尔封斯，他从口袋里出来，弓起背在马腿上蹭来蹭去。

“你是最好的朋友，最慷慨的动物，”猫对老马说，“如果我今天侥幸不被淹死，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愿意为我做出的牺牲，我由衷地感激你。”

苔尔菲娜和玛丽奈特鼻子发酸，连连抽泣。猪也有一颗美好的心灵，他放声大哭。猫用爪子直擦眼睛，又继续说：

“可惜，你的建议无法实现，我很遗憾。因为，我已准备接受你出自这么诚挚的友谊向我提的建议，可是口袋刚能装下我，因此你代替不了我。恐怕你连整个脑袋也钻不进去。”

小姐妹俩和全体动物都马上明白无法替换。老马站在阿尔封斯身边一比，简直成了庞然大物。一只公鸡不懂规矩，他觉得这种对比很滑稽，就咯咯大笑起来。

“安静！”鸭子对他说，“我们没有心思笑，我原以为你明白这一点，不料你是个不懂事的顽童。请给我们出去。”

“喂，”公鸡反驳说，“管你自己的事儿吧！难道我向你打听时间吗？”

“天哪，他真粗鲁。”猪咕哝说。

“滚出去！”动物都异口同声地喊，“公鸡，滚出去！粗鲁的家伙，滚出去！滚出去！”

公鸡气得冠子通红，在一片斥责声中跑出厨房，他发誓要进行报复。外面下雨了，他就躲进了仓房。过了一会儿，玛丽奈特也进来，她在柴堆里仔细挑选一块劈柴。

“我也许能帮你找到你要挑选的吧。”公鸡和气地建议。

“哦！不用。我要找一块劈柴，形状……得有一定形状。”

“得有猫的形状，对吧。可是，正如猫讲的，你爸爸妈妈会发现劈柴不动弹。”

“恰好不会发现了，”玛丽奈特回答，“鸭子已经有了主意……”

刚才在厨房里，玛丽奈特听说要防着点公鸡，她怕自己话已经说多了，马上住嘴，抱着刚挑的一块劈柴离开仓房。公鸡望着她顶雨跑进厨房里。又过了一会儿，苔尔菲娜跟猫出来，打开谷仓的门让猫进去，她在门口等着猫。公鸡睁圆了眼睛，怎么也弄不清那是干什么。苔尔菲娜不时走到厨房窗前，不安地问时间。

“差二十分十二点，”玛丽奈特第一次回答，“差十分十二点……差五分十二点……”

猫没有再露头。

除了鸭子，全体动物都离开厨房，找地方遮雨去了。

“几点钟啦？”

“十二点，全完了。好像……你听见啦？马车声。爸爸妈妈回来了。”

“那就算了，”苔尔菲娜说，“我去把阿尔封斯关在谷仓里。去梅莉娜姑妈家住半年，反正也死不了。”

她伸胳膊正要关门，阿尔封斯嘴里叼着一只活老鼠，出现在门口。爸爸妈妈的马车驶得很快，已经到了路口。

猫和苔尔菲娜一前一后冲进厨房。玛丽奈特已经用破布包好劈柴，好显得柔软点儿，又把劈柴放进口袋里。现在，她打开袋子口，等猫把老鼠放进去，立即合上口袋。父母的马车驶到了园子边上。

“耗子，”鸭子俯向口袋说，“猫好心饶你一条小命，但有一个条件，你听见了吗？”

“哦，听见了。”一个细微的声音回答。

“只要求你干一件事，就是在口袋里的劈柴上跑来跑去，好让人以为劈柴在动。”

“这容易。还有呢？”

“还有，等一会儿有人会拿走口袋，扔进水里。”

“哦，可是……”

“少废话。口袋底下有一个小洞。如果有必要，你就把洞嗑大点儿；等你听见旁边有狗叫，你就逃掉。如果在狗叫之前逃跑不成，他就会咬死你。明白了吗？千万记住，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你也不能喊一声，说一句话。”

爸爸妈妈的马车驶进院子。玛丽奈特把阿尔封斯藏在木箱里，把口袋放到箱盖上。在父母卸车的工夫，鸭子离开了厨房，小姐妹俩故意把眼睛揉红了。

“真是鬼天气，”爸爸妈妈边进门边说，“雨把斗篷都浇透了。想想吧，全怪猫这个畜生！”

“要是不把我关在口袋里，”猫说，“我也许发善心可怜你们。”

猫蜷在木箱里，正好在口袋下面，说话的声减弱了一些，仿佛是从口袋里发出来的。老鼠在口袋里，从劈柴上来回跑，把口袋布拱得一起一伏的。

“我们是主人，用不着可怜。倒是你够可怜的，落到这种糟糕境地。不过，这是你自作自受。”

“算了，主人，算了。你们净装样子，其实并不那么凶狠。把我从口袋里放出来吧，我保证原谅你们。”

“原谅我们！简直太过分了。这一个星期，也许是我们天天求雨了吧？”

“唉！那倒不是，你们没这个本事，”猫说，“可是那天，是你们无缘无故打了我。魔鬼！刽子手！没心肺！”

“哼！该死的猫！竟然骂起我们来了！”主人叫嚷着。

他们气极了，操起扫帚就往口袋上打，一下下全打在布包的劈柴上。老鼠吓坏了，在口袋里乱蹦，阿尔封斯装作疼得嗷嗷叫。

“这回你领教了吧？你还说我们没心肝吗？”

“我不再跟你们说话了，”阿尔封斯回敬道。“你们这样凶狠的人，随你们说什么，我再也不张口了。”

“随你便，小家伙。再说，也许该了结这件事了。好了，去河边。”

爸爸妈妈抓起口袋，不理睬小姐妹俩的叫喊，离开了厨房。狗一直在院子里等着，这时跟在他们身后，他那惊愕的样子，使他们有点尴尬。他们从仓房前边经过时，被公鸡叫住了：

“喂，主人，你们是要把可怜的阿尔封斯淹死吧？不过说说看，他大概已经死了吧？他像一块劈柴一样不再动弹了。”

“这很可能，他挨了一顿扫帚，恐怕没多少气儿了。”

孩子的父母说着，瞧了一眼藏在斗篷里的口袋。

“可是，他总还能动弹动弹吧？”

“对，”公鸡说，“可是，我怎么没听见他的动静，口袋里好像装的不是只猫，而是一块劈柴。”

“倒也是，他刚才对我们说，他再也不开口了，甚至不回答我们的问话了。”

这回，公鸡不敢再怀疑猫不在袋子里，便祝他一路顺风。

就在这工夫，阿尔封斯已经从木箱里出来，在厨房里和小姑娘们跳起轮舞来。鸭子看他们玩得高兴，不愿意扫他们的兴，但他挺担心，想到孩子们的父母也许发现掉了包。

“现在，应当谨慎小心，”鸭子等他们闹腾完了就说，“不能让他们一回来就看到猫在厨房里。阿尔封斯，该躲到阁楼里去了。记住，白天千万不要下来。”

“每天晚上，”苔尔菲娜说，“你到仓房都能找见吃的东西和一碗牛奶。”

“白天，”玛丽奈特保证说，“我们登上阁楼向你问好。”

“我也到你们房间去看你们。晚上，你们临睡觉的时候，把窗户留条缝就行了。”

小姐妹俩和鸭子一直把猫送到谷仓门口。他们跟那只老鼠同时到达：老鼠从口袋里逃出来，回到了谷仓。

“怎么样？”鸭子问。

“我全身都浇湿了，”老鼠说，“冒雨回来，总也走不到。你们想想看，我差点儿给淹死。狗到最后一秒钟才叫起来，你们爸爸妈妈已经到河边了。差一点点他们就把我连口袋一起扔进水里了。”

“总算一切顺利，”鸭子说，“你别磨蹭了，赶紧回谷仓吧。”

爸爸妈妈回来，看见两个女儿坐在桌子旁唱歌，非常反感。

“真的，可怜的阿尔封斯死了，看样子你们倒不怎么悲伤。那在他走的时候，你们就没必要叫得那么凶了。老实说，他应当交些更忠诚的朋友。其实，他是个很好的畜生，我们会非常想念他的。”

“我们很伤心，”玛丽奈特肯定地说，“但是，他既然死了，真的，他已经死了，别人也就无能为力了。”

“归根结底，他是自作自受。”苔尔菲娜补充一句。

“这种说法，我们听着很刺耳，”爸爸妈妈斥责说。“你们真是没有心肝的孩子。我们很想，哼！对，非常想打发你们去梅莉娜姑妈家一趟。”

说到这里，全家人坐下来开始吃饭。然而，爸爸妈妈特别悲伤，几乎吃不下饭，就对大吃大嚼的女儿说：

“伤心归伤心，你们还照样吃饭。可怜的阿尔封斯要是能看见我们，他就会明白谁是他真正的朋友了。”

吃完饭，爸爸妈妈止不住流下眼泪，捂着手绢放声大哭。

“瞧你们，爸爸妈妈，”女儿说，“瞧你们，鼓起点勇气来。不要感情用事。哭也不能使阿尔封斯起死回生啊。当然是你们把他塞进口袋里，打了一顿棍子，又扔到河里，但是要想到，这是为了我们大家好，为了让太阳出来照我们的庄稼。你们要理智一些。你们去河边那会儿，可是勇气十足，兴高采烈！”

这一天下午和晚上爸爸妈妈很伤心，但是到了第二天早晨，天空晴朗，田野充满阳光，他们也就不怎么思念猫了。后来几天，他们就更不想了。天气越来越炎热，地里活儿忙，他们没有工夫懊悔。

至于小姐妹俩，她们用不着想念阿尔封斯。他几乎和她们形影不离。趁孩子们的父母不在家，他从早到晚待在院子里，只是在吃饭的时候躲起来。

晚间，他到她们的房间去找她们。

一天傍晚，孩子们的父母回到家，公鸡迎上来，对他们说：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瞎想，可我觉得在院子里看见阿尔封斯了。”

“这只公鸡是个白痴。”他们咕哝一句，便走过去了。

不料，第二天，公鸡又迎上来对他们说：

“如果阿尔封斯不在河底，那我敢发誓，今天下午我看见他在院子里，跟小姐妹俩玩了。”“他越来越痴呆了，总说可怜的阿尔封斯。”

孩子们的父母说着，定睛端详公鸡。他们开始小声合计，仍目不转睛地注视他。

“这只公鸡脑子笨，”他们说，“不过，他的气色真好。天天看见他，却没有觉察这一点。其实他长成了，再喂下去也长不了肉了。”

第二天清早，公鸡正要开口讲阿尔封斯的时候，就给宰掉了，做成炖鸡肉，大家吃了都非常满意。

阿尔封斯“死”后，有半个月光景天气一直晴朗，没下一滴雨。孩子的父母说运气不错，但又有点不安地补充说：

“这样的天也不能持续太久，那样就旱了。下一场透雨就好了。”

到了二十三天头上，一直没有下雨。土地太干旱，庄稼不长了。小麦、燕麦、黑麦都不长了，并且开始枯黄。“这天气再有一星期，”爸爸妈妈说，“庄稼就全烤焦了。”他们愁眉苦脸，高声叹息阿尔封斯死了，并且怪罪两个女儿。“如果你们不把瓷盘摔碎，就不会闹出猫的事情来，那他就会在这儿给咱们求来雨了。”晚上吃过饭，他们坐到院子里，望着没有云彩的夜空，痛心地扭着双手，呼喊阿尔封斯的名字。

一天早晨，爸爸妈妈到房间来叫醒小姐妹。在这之前，猫跟她们俩聊了小半夜，就留在玛丽奈特的床上睡觉了。他听见开门声，急忙钻进被子里。

“到时候了，”爸爸妈妈说，“醒一醒。暖烘烘的太阳出来了，今天又没有雨……唉！这样下去……”

他们突然住口了，伸长脖子，睁大眼睛，注视着玛丽奈特的床。阿尔封斯以为藏好了，却没想到尾巴露在外边。苔尔菲娜和玛丽奈特还未睡醒，她们缩进被子里，只露着头发。父母蹑手蹑脚走近，四只手一下抓住猫尾巴，猛地把他拎了起来。

“咦！这不是阿尔封斯嘛！”

“对，是我，先放下我，都把我弄疼了。放下来再向你们解释。”

父母把猫放到桌子上。苔尔菲娜和玛丽奈特只好承认要淹死猫的那天干的事情。

“这也是为你们好，”苔尔菲娜强调说，“免得你们弄死一只毫无过失的猫。”

“可是，你们却没有听我们的话，”爸爸妈妈申斥说，“说过的话就得算数。你们往梅莉娜姑妈那里去一趟吧。”

“哼！来这一手？”猫跳到窗台上叫嚷道，“那好哇，我也去梅莉娜姑妈家！而且我要头一个动身。”

孩子们的父母明白自己讲了蠢话，便哀求阿尔封斯留在农场里，因为这关系到收成的好坏。可是，说什么猫也听不进去。他们恳求了好久，又答应不让女儿离开农场，猫这才同意留下来。

当天傍晚，天气异常闷热。苔尔菲娜、玛丽奈特、爸爸妈妈，以及农场的全体动物，在院子里围了一个大圆圈。阿尔封斯坐在圆圈中间的凳子上。他不慌不忙，开始洗脸，然后，又用爪子搔了五十多下耳根子。第二天早晨，在旱了二十五天之后，终于下了一场透雨，人和动物都感到清爽了。园子里、田地和草场上的草木和庄稼都开始变绿了。过了一周，又发生一件大喜事。梅莉娜姑妈灵机一动，刮掉了胡须，很容易地结了婚，跟随新丈夫到离小姐妹俩千里之外的地方定居了。

李玉民译

假王子的故事

从前有一个诚实的裁缝，名叫拉巴康，在亚历山德里亚的一位名师那儿学艺。没有人说拉巴康的针线活不行，他的手艺确实不错。如果有人说他人很懒惰，那也不公平。不过，这个小裁缝确实有些地方不对头，他干起活来常常一连坐上几小时，缝得针都发烫，线也冒出烟来。可是他一空下，就陷入沉思之中，眼睛凝视前方，神态很古怪。他的师傅和别的学徒看到他这副模样，总是说：

“拉巴康又摆起架势来了。”

星期五，其他人做完祷告安安静静地回家干活去了，拉巴康却穿起漂亮的衣服，这套衣服是他用辛辛苦苦省下来的钱买来的，他跨着骄傲的步伐，慢悠悠地穿过城里的广场和街道。他的朋友见了他，跟他打个招呼，说一声：“祝你平安！”或者说：“拉巴康，你好吧？”这时，他总是友好地挥一下手，或者傲慢地点一下头，有时，他的师傅开玩笑地对他说：

“拉巴康，你是一个没人承认的王子。”

拉巴康听了很高兴，回答说：“你们也看出来了？”或者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长期以来诚实的裁缝拉巴康一直保持这样的生活作风。他的师傅对他的蠢劲也能容忍，因为除了这个毛病，他生性还算善良，干活也很利索。

有一天，苏丹国王的弟弟塞利姆旅行经过亚历山德里亚，他把一件节日的礼服送到裁缝那儿，要他改一改。师傅把衣服交给拉巴康，因为他的针线活做得最好。晚上，师傅和其他徒弟劳累了一天都回家休息了。拉巴康忍不住回到作坊，国王弟弟的衣服正挂在那儿。他在衣服前站了很久，思潮澎湃，他时而赞赏刺绣的光泽，时而赞赏丝绸绚丽的色彩。他忍不住了，把衣服穿在身上。瞧，衣服很合身，就好像为他定做的一样。

“我的样子不是同那个王子一样吗？”他一面说，一边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师傅不是说我生来就是一位王子吗？”

穿了这件衣服，拉巴康好像真的成了王室成员，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被人遗忘的王子。于是，他决定像王子一样出去见见世面，离开这个蠢货成堆的地方，这些人只从外表上看他，以为他出身低微，却不知道他生来是一个高贵的人物。他觉得，这件华丽的衣服好像是善良的仙女送给他的，因此他不敢小看这样贵重的礼物。拉巴康想到这里，带着少得可怜的一点钱，趁着一片幽暗的夜色，走出亚历山德里亚的城门。

一路上，新王子到处引起人们的惊讶，因为他穿着华丽的宫服，气度雍容华贵却徒步旅行，这同他的身份无论如何也不相称。如果有人问起这一点，他总是神秘莫测地回答说，其中自有道理。后来他发现步行会惹人讥笑，于是他花了一点钱，买了一匹老马，这匹马对他倒很合适，它温驯文静，从不给主人添麻烦。他不需要表现自己是个马术高超的骑士，当然，他也没有这套本领。

拉巴康给马取了个名字，叫马儿娃。有一天，他骑着马在街上慢慢地走着，突然一个骑马的人来到他的身旁，要求跟他同行，因为两个人在路上说说话，就不会觉得路途远。骑马的人是个快乐的年轻人，长得英俊，善于交际。不一会儿，他跟拉巴康聊起来，问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说来真巧，原来他也像裁缝一样，是出来漫游世界的。他告诉拉巴康，他叫奥玛耳，是不幸的开罗总督埃耳菲·巴埃的侄儿，他现在到处奔波，是为了办理叔父临终前托付的一件事。拉巴康没有把他的身世全说出来，他只说他是名门出身，现在出来逛逛，只是为了找点乐趣而已。

两个年轻人很谈得来，他们一路向前走去。第二天，拉巴康问他的伙伴奥玛耳，他这次出来究竟要办什么事。奥玛耳告诉了他，他听了很惊奇。原来奥玛耳从小就由开罗总督埃耳菲·巴埃收养，他不认识自己的生身父母。后来，埃耳菲·巴埃遭到敌人的袭击，一连打了三个败仗，身受重伤，不得不仓皇逃走。这时，他才把真情告诉了养子，原来奥玛耳不是他的侄子，而是一个权势显赫的君主的儿子。君主听了星相家的预言，害怕年轻的王子会冲犯自己的命运，便把王子送出宫去，发誓要等他满二十二岁时才能重新见他。埃耳菲·巴埃没有说出奥玛耳父亲的名字，只是对他说，下一个斋戒日的第五天，他正好满二十二岁，在这一天他要赶到有名的埃耳·塞鲁雅石柱前，石柱在亚历山德里亚东面，到那儿有四天路程。他交给奥玛耳一把短剑，要他把短剑交给站在石柱下的人，并且说一句：“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如果他们回答：“赞美神，他保佑你！”就跟他们走，他们会带他去见他的父亲。

裁缝拉巴康听了奥玛耳的话十分惊奇。他以嫉妒的目光打量着奥玛耳王子，一想到他自己的命运，心里就忿忿不平。奥玛耳已经是总督的侄儿，命运还要赐给他王子的荣誉。再看看自己呢，虽说也具备王子的天赋，但命运仿佛在捉弄他，让他出身贫寒，经历也很平凡。他不得不承认，王子的相貌确实不凡，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鼻梁挺直，举止文雅，总之，在外表上具有种种令人称道的优点。不过，尽管这位王子有许多优点，但他依然认为自己比起那个真正的王子来，更能赢得国王的赏识。

拉巴康整整想了一天，在下一个客栈过夜的时候，他还在想着。第二天一醒来，他的目光落在身旁的奥玛耳身上。奥玛耳睡得很香，也许正在做梦，梦见自己过着幸福的生活。拉巴康看着看着，顿时起了坏念头，想用诡计或暴力把命运没有赐给他的东西弄到手。他看见王子的腰带上挂着那把短剑，这是王子回去认父的信物。拉巴康把它轻轻地抽了出来，想刺进王子的胸膛。可是裁缝的心地毕竟是善良的，他一想到杀人就害怕起来。结果，把短剑挂在腰带上，牵出王子的骏马，骑上就走。奥玛耳醒过来时，看到自己的希望已经成了泡影，他那不讲信义的旅伴早已走远了。

拉巴康夺走了王子的短剑和骏马的那一天，正是斋戒圣日的第一天，离到埃耳·塞鲁雅石柱约会的日期还有四天。虽然到石柱所在的地方只有两天的路程了，但拉巴康还是快马加鞭，希望尽快赶到那里，因为他担心真王子会追上来。

第二天傍晚，埃耳·塞鲁雅石柱已经遥遥在望，那里有一片宽广的平地，平地上有一座小山丘，石柱就耸立在山道上。看来还有两三个小时就可以到那儿。拉巴康看见了石柱，心怦怦地跳得更厉害。虽然两天来他有足够的时间考虑怎样扮演那个角色，可是他良心不安，未免感到害怕。可是，一想到自己生来就是王子的料，他胆子又大了起来，于是心安理得地朝目的地走去。

埃耳·塞鲁雅石柱周围荒无人烟，如果他没有带上几天的口粮，恐怕在这里就很难过下去！他在几棵棕榈树下找了个地方，挨着马坐下休息，静静地等待未来的命运。

第二天中午，他看到一大群马和骆驼越过平原朝埃耳·塞鲁雅石柱走来，后来，停在石柱所在的山脚下。人们搭起了漂亮的帐篷，他们看起来像是陪一个富裕的总督或者酋长旅行的随从。拉巴康猜想，他见到的这些人定是为他而来的，他真想今天就和他们见面，告诉他们，他就是王子，但是，他还是竭力忍住了，因为他那大胆的愿望只有到第二天早晨才能完全实现。

清早的阳光洒在喜气洋洋的裁缝的身上，他意识到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即将到来，他将要从一个地位低下的人一下子成为一位王子。他备好马，正要朝石柱走去时，猛然想到，他的行为不是光明正大的，他想到真王子在希望破灭后一定痛苦万分，可是，他已经走到这一步，只得继续走下去。同时，他的自尊心告诉他，他仪表堂堂，也配得上做一个权势显赫的国王的王子。想到这里，他心安理得地骑上马，壮着胆朝前走去，不到一刻钟，就到了山脚下。山上灌木丛生。他跳下马，把马拴在一棵小树上。

拉巴康抽出王子奥玛耳的短剑，走上小山坡。石柱前站着六个大汉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老人仪态威严，有帝王气度，身穿华丽的锦袍，围着一条洁白的羊毛披肩，雪白的头巾上点缀着灿烂夺目的宝石，这一切表明他是一个有钱有势的人。

拉巴康走到他面前，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呈上短剑，说道：

“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赞美神，他保佑你！”老人含着热泪回答说，“我亲爱的儿子奥玛耳，拥抱你年迈的父亲吧！”善良的裁缝听了这些庄严的话深受感动，他又喜又愧地扑倒在老国王的怀里。

可是，这个新的地位只给他带来片刻的欢乐。他刚离开老国王的怀抱站起来时，突然看到一个骑马的人越过宽广的平原，朝小山急急忙忙地走来。马好像很执拗，又好像累得精疲力竭，不想往前迈步，它摇摇晃晃，既不像跑，又不像走；骑马的人用脚蹬，用手打，赶着马往前奔。拉巴康一眼就看出那是他的马和真王子奥玛耳。可是说谎这个恶魔又缠住了他，使他迷了心窍，他准备硬着头皮骗下去，不管结果如何，也要保住他渴望享有的权力。

大家看到骑马的人在远处招手示意。那匹老马跑得摇摇晃晃，但王子还是赶到了山脚下。他下了马，朝山上奔去。

“等一下！”他大声喊道，“不管你们是什么人，请等一等，千万别上那个骗子的当！我才是奥玛耳，那个混蛋盗用了我的名字！”

事情突然起了变化，周围站着的人都惊呆了。老人更加震惊，他时而看看这个，时而看看那个，不知道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这时拉巴康好不容易才镇静下来，说道：

“尊敬的国王和父亲，你别上那个家伙的当！据我所知，他是亚历山德里亚的裁缝，名叫拉巴康，是个疯子。我们用不着生气，应该同情他。”

王子听到这话，气得暴跳如雷。他怒气冲冲地朝拉巴康扑过去。周围的人急忙把他拦住，紧紧抓住他。国王说道：

“是的，亲爱的孩子，这个可怜的人真是疯了！把他捆起来，放在骆驼背上！也许我们能给这个不幸的人提供一点帮助。”

王子的怒气平息下来，他哭着对国王说：

“我的心对我说，你就是我的父亲！我凭着对母亲的孝心向你发誓，我说的是真话，相信我说的话吧！”

“哎，愿神保佑我们！”国王说，“他又开始说疯话了。一个人，怎么会有这种念头！”说完，国王让拉巴康挽住自己的胳膊朝山下走去。

他们两人跨上马鞍十分漂亮的骏马，走在大队人马的前面，穿过平原回国去了。不幸的王子被捆住双手，拴在骆驼背上，两名骑士守在他的身旁，严密地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这个老人就是魏哈别登的国王萨奥德。他好长时间没有孩子，后来才有了一个梦寐以求的王子。他请许多星相家给孩子算命，他们说：

“孩子在二十二岁以前有难，他会受到一个仇人的排挤。”

为了确保孩子安全，国王把王子交给他的好朋友埃耳菲·巴埃抚养。二十二年来，国王一直思念孩子，盼望和他团聚。

一路上，国王把这些情况讲给他的假儿子听，对他的相貌和文雅的举止非常满意。

他们进入国境后，受到臣民热烈的欢迎。王子回国的消息像蔓延的火一样，传遍了每一个城市和村庄。在他们经过的街道上，臣民们用鲜花和树枝搭起了彩色的拱门，每座房屋上都披上了五颜六色的壁毯。臣民们高声赞美神，赐给他们如此英俊的王子。裁缝看到这些情景，虚荣心得到极大的满足，感到说不出的快乐。可是奥玛耳却难受极了，他仍被紧紧绑着，绝望地跟在大队人马的后面。在一片欢呼声中，他被人遗忘了，谁也不来关心他的命运，本来受到热烈欢迎的人应该是他。成千上万的人高呼着奥玛耳的名字，可是真正叫这个名字的人却无人理会。只有一两个人问起那个被绑着跟在后面的人是谁，身旁的随从回答说：这是一个疯裁缝。

这队人马终于到了京城，这里的欢迎场面比其他城市更热烈更隆重。王后是个可敬的妇人，已经上了年纪，她亲自带领宫中的全体人员在华丽的宫殿大厅里迎候国王和王子。大厅的地上铺着大地毯，墙上装饰着淡蓝色的壁毯，壁毯挂在精致的银钩上，上面有金色的流苏和丝带。

队伍到宫里时，天已经黑了。大厅里点起许多彩色的圆灯，把黑夜照得如同白昼一样明亮。后厅里更加五彩缤纷，鲜艳夺目。王后坐在大厅的宝座上，宝座下面的四级台阶上镶着黄金和一颗颗紫水晶。在宝座上方，四名显赫的贵人撑起一顶红绸华盖，麦地那的教长扇着一把白孔雀羽毛扇，给她送风吹凉。

王后就这样等着国王和儿子。她生下儿子后，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她曾做过许多梦，梦见她的儿子，即使他混在成千上万的人中，她也能把他认出来。现在，她听见人马走近的声音，喇叭声、鼓声和人群的欢呼声交织在一起。宫殿的大院里传来马蹄的嘚嘚声，来人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大厅的门打开了，一排排奴仆跪在地上。国王拉着儿子的手，急急地走到王后面前。

“我把你一直想念的儿子带回来了。”国王说。

可是，王后打断了他的话。“这不是我的儿子，”她大声地喊了起来，“神在梦中向我显示的儿子的容貌可不是这样的！”

国王正要责备王后迷信时，大厅的门突然开了，奥玛耳冲了进来，押解的看守在后面追着，原来他刚才用力挣脱出来了。王子扑倒在宝座前，气喘吁吁地说：

“残忍的父亲，把我杀了吧，我受不了这种耻辱！”

大家听了他的话，大吃一惊，纷纷朝这个不幸的人走过来。看守跑来抓他，想把他重新捆起来，这时默默注视他的王后从宝座上跳起来，大声喝道：

“住手！这才是我的儿子，一点也不错，是他，我的眼睛虽然没有见过他，可是我的心却认识他！”

看守不由自主地朝后退去，可是国王听了王后的话却勃然大怒，命令看守把那个疯子捆起来。

“这里由我做主！”他威严地说，“谁也不能听信女人的梦，最有说服力的是可靠的证据。”他又指着拉巴康说，“他才是我的儿子，因为他给我带来了我朋友埃耳菲的信物，也就是那把短剑。”

“那是他偷的！”奥玛耳大叫起来，“我把实情告诉了他，他却背叛了我！”

国王听不进儿子的话。他一向做事专横，一个人说了算，因此，他命令看守把不幸的奥玛耳拖出大厅，自己却带着拉巴康回房间里去了。他和王后生活了二十五年，可现在却对王后很恼火。

王后对今天的事情很忧虑，她确信那个骗子已经取得了国王的欢心。她做了许多意味深长的梦，在梦里她看到的儿子都跟那个不幸的人长得一模一样。

王后等内心的痛苦稍稍减轻一些后，开始动起了脑筋，她要想一个办法让丈夫看到自己认错了儿子。不过，要做到这点是十分困难的，因为那个冒名顶替的儿子有那把短剑作为信物，同时，她知道，那个骗子听奥玛耳讲过从前的生活情况，因此扮演王子的角色不会露出破绽。

王后把护送国王去埃耳·塞鲁雅石柱的仆人都叫来，让他们把当时的情况详细讲了一遍。然后她又把几个最贴心的女仆找来一起商量。她们想来想去，最后，一个名叫梅勒茜萨拉的聪明的女管家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她说：

“尊敬的王后，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那个送上短剑的人说你认做儿子的人叫拉巴康，他是一个疯裁缝，是吗？”

“是的，他是这么说的，”王后回答说，“你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管家婆继续说：“这个骗子会不会把自己的名字套在你儿子的头上？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有一个妙计可以把骗子抓住。我想悄悄地告诉你。”

王后把耳朵凑近女管家，听她悄悄说了几句。王后听了很高兴，马上去找国王。

王后是个聪明的女人，对国王的弱点很了解，而且也懂得怎样利用他的弱点。她装作顺从的样子，表示愿意认下这个儿子，不过要他答应一个要求。国王正在后悔对王后大发脾气，听了王后的话，马上表示同意。于是王后说：

“我很想试试他们两个的本领，看看谁更聪明，更灵巧。要是换了另外一个女人，也许会叫他们赛马、投枪、格斗。不过，这些事儿谁都能干，而我却要叫他们做一些动脑筋的事，让他们两人各做一件长袍和一条裤子。到那时，我们就可以看出，谁干得最出色。”

国王听了大笑起来，他说：“嘿，你居然想出了这种办法，要我的儿子跟那个疯裁缝比手艺，看谁的长袍更漂亮，是吗？不行，这不行！”

可是，王后说，他事先已经答应了她的请求。国王是个信守诺言的人，他终于让步了，尽管他发誓说，无论疯裁缝把长袍缝得多漂亮，他也不会认他做儿子。

国王亲自来到儿子面前，对他说，王后异想天开，要他亲手做一件长袍，希望儿子能够顺从王后的意思。拉巴康听了心里暗暗高兴。他想，做这件事我最拿手了，王后很快就会喜欢我的。

于是，两个房间准备好了，一间给王子，另一间给裁缝。他们要在那里比手艺。仆人们给他们两人各送来一段绸布，还有剪刀和针线。

国王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会做出什么样的长袍来。王后心里也忐忑不安，不知道自己的计策会不会成功，他们给这两人两天的时间。第三天，国王派人把王后请来，接着又派人到两个房间里把两件长袍取来，并要做长袍的人也一起过来。拉巴康得意洋洋地走进来，在国王面前把长袍展开给国王看。

“请看吧，父亲，”他说，“请看吧，尊敬的母亲，这不是做工一流的长袍吗？我敢跟宫里最好的裁缝比一比，说不定他也做不出这样的衣服来。”

王后微微一笑，转身问奥玛耳：

“我的儿子，你的长袍做得怎么样？”

奥玛耳不服气地把布和剪刀扔在地上，说：

“我学的是骑马舞剑，我的长矛可以投中六十步以外的目标，可是，针线活我不会！开罗总督埃耳菲·巴埃的养子哪会做这玩意儿。”

“哦，你才是我主的真正的儿子，”王后大声说，“啊，让我拥抱你，我要叫你一声儿子！请原谅，我的夫君，”她又转过身对国王说，“原谅我对你用了这个计策。难道你现在还没有看出谁是王子，谁是裁缝吗？的确，你的‘儿子’做了一件精美的长袍。可是我倒要问问他，他的手艺是跟哪个师傅学的？”

国王坐在那里难住了，不知怎么办才好，他时而看看王后，时而看看拉巴康。拉巴康露了马脚，大吃一惊，羞得满面通红，但还是竭力为自己辩解。

国王想了一会说：“光凭这个证据还不够，不过，感谢神，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们知道我究竟有没有受骗上当。”

他派人牵来他的追风马，一跃而上，朝离城不远的树林急驰而去。根据古老的传说，那里住着一个善良的仙女。她经常帮助急难中的国王，给他们宝贵的启示。现在，国王去找她。

树林中央有一块空地，周围长着茂密的雪松，据说仙女就住在那里。这块地方平时很少有人来，因为从古时候起，人们一提起那个地方，就感到害怕。

国王到了那儿，跳下马来，把马拴在一棵树上，然后走到空地中央，大声说：

“如果在我祖先有难的时候你真的帮助过他们，给过他们宝贵的启示，那么请你不要拒绝他们的子孙的请求，因为我的智力实在有限，请给我一些启示吧！”

他的话还没有讲完，一棵雪松就裂了开来，里面走出一个头戴面纱、身穿白袍的女人。

“萨奥德国王，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找我。你的要求合情合理，我应该帮助你。把这里的两只小盒子带走吧！叫两个愿意做你儿子的人各选一只。我知道，真王子一定不会选错。”

戴面纱的仙女说完话递给她两只小盒子，盒子上镶着象牙、黄金和珍珠。国王想打开盒盖子看看，但是打不开，他看到盒盖上用金刚钻缀着一行字。

国王骑马回宫，一路上反复思考，怎么也想不出里面装的是什么。盖子上的字也没有给他什么启示，因为一只盒子上写着“光荣和名誉”，另一只盒子上写着“幸福和财富”。国王想，这两只盒子同样叫人喜爱，同样富有诱惑力，就是叫他选，他也不知道选哪一只好。

国王回到宫里，派人找来王后，把仙女的话告诉她。王后心里充满希望，相信自己的儿子一定会选中那只能够证明他王族身份的小盒子。

在国王的御座前摆着两张桌子。国王亲手把两只小盒子放在桌上，然后坐到御座上，挥了一下手，叫他的仆人打开大厅的门，一群王公贵族，身着华服，走了进来，坐在墙边的丝绸软垫上。

等他们坐下后，国王又挥了一下手，仆人们把拉巴康带了进来，他迈着骄傲的步伐走过大厅，来到御座前，跪了下来，说：

“父王有什么吩咐？”

国王从御座上站起来说：

“我的儿子！你自称王子，有人表示怀疑。这儿有两只小盒子，其中有一只能够证明你的身份！你挑选吧！我相信你一定会选中！”

拉巴康站起来，走到小盒子面前。他考虑了许久，不知道选哪一只好。最后，他做出了决定，说：

“尊敬的父亲！世上还有什么比当你的儿子更幸福呢？有什么财富能比得上你的恩德呢？我选择上面有‘幸福和财富’字样的小盒子。”

“过一会儿我们就会知道你选得对不对。现在你暂时在麦地那总督旁边的软垫上坐下吧！”

国王说完又朝他的仆人挥了一下手。

奥玛耳被带了进来。他两眼无神，神色悲哀，在场的人都很同情他。他跪在御座前，问国王有什么吩咐。

国王要他从两只盒子中选一只，奥玛耳站起来，走到桌子面前，仔细地读了两只盒子上的文字，然后说：

“最近的经历，使我得到一个教训：幸福不可贪图，财富不可长存！同时，我还体会到勇者心内储存着一种不朽的财富，那就是光荣，而名誉像闪闪发光的星星，不会随幸福一起消亡。不管我能不能得到王位，我已拿定主意，选择‘光荣和名誉’！”

他把手放在选定的小盒子上。国王命令他暂时不要打开。他向拉巴康挥了一下手，叫他走到桌子前面来，把手放在他选定的盒子上。

国王叫人端来一盆泉水，把手洗了洗，然后面向东方跪了下来祈祷，他说：

“祖先的神灵啊！几百年来，你一直保佑我们，使我们的血统纯洁无瑕。千万别让一个不肖之徒玷污了阿巴西登这个名字，在这面临考验的艰难时刻，请保佑我真正的儿子吧！”

接着，国王站起来，重新登上御座。在场的人心里十分紧张，都默默地等待着。大厅里一片寂静，静得连一只小老鼠跑过的声音都能听得见。坐在后排的人伸长了脖子，想要越过前面的人看到桌上的小盒子。这时，只听见国王说：

“把盒盖打开！”

说来奇怪，以前用力都打不开的盒盖现在自动跳开了。在奥玛耳选择的小盒子里，一块天鹅绒衬垫上，放着一顶小小的金王冠和一根权杖；而在拉巴康的小盒子里，却是一根大针和一小卷线。

国王命令两人把盒子拿给他看。他从衬垫上拿出小王冠，放在手里，说来奇怪，王冠在他的手里越变越大，最后变得跟真王冠一样大。他把王冠戴在跪在地上的儿子奥玛耳的头上，吻了吻他的额头，叫他在自己的右边坐下。然后，他又对拉巴康说：

“有一句古老的谚语：鞋匠不离楦！看起来你还是应该干针线活。虽然我不该饶恕你，可是有人向我求过情，因此我不能拒绝。今天，我饶你一条命。但是我要对你说，赶快滚出我的国家！”

拉巴康彻底失败了，他羞愧万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他跪在王子面前，掉着眼泪说：“王子，你能原谅我吗？”

“对朋友忠诚，对敌人宽厚，这是阿巴西登王族引以为豪的格言。”王子一面把拉巴康扶起来，一面说，“你放心走吧！”

“哦，你是我真正的儿子！”老国王非常感动，扑倒在儿子怀里，这时，王公贵族和所有的显要人物都从座位上站起来，齐声欢呼：

“新王子万岁！”

在一片欢腾声中，拉巴康把小盒挟在腋下，溜出了大厅。

他走下台阶，来到国王的马厩里，给自己的那匹“马儿娃”上了鞍辔，然后骑上马出了城门，向自己的故乡亚历山德里亚走去。整个王子生涯对他来说犹如一场梦。可是，一看到那只缀着珍珠和金刚钻的漂亮的小盒子，他才知道这不是做梦。

他终于又回到亚历山德里亚，来到师傅的屋前。他下了马，把马拴在屋旁，然后走进作坊。师傅第一眼没有认出他来，便恭恭敬敬地问他有什么事；他又仔细地看了看客人，才认出这个人是拉巴康，于是喊来了他的伙计和学徒。这些人一见到拉巴康，便怒气冲冲地向他扑了过去，用烙铁打，用木尺抽，用针刺，用锋利的剪刀戳，打得他死去活来，瘫倒在一堆旧衣服上。可怜的拉巴康从前还没有被人如此奚落过。

他躺在那里，只听见师傅在责备他，说他不该偷那件衣服。拉巴康再三说，他回来，就是为了补偿损失的，他愿意赔三倍的钱，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师傅和他的伙计们又向他扑了过来，狠狠地打了他一顿，把他撵了出去。拉巴康被打得遍体鳞伤，衣服也被撕碎，只好骑着老马，朝一家商队客栈走去。他进了客栈，耷拉着伤痕累累的脑袋，疲惫地靠在床上。他想起了人世间的种种苦难，想起了常常碰到的恩将仇报的事情，想起了一切财富是靠不住的东西。他决心不再贪图虚荣，做一个平平常常的老实人，想到这里他睡着了。

第二天，他仍然抱着这样的决心，并不觉得后悔，看来师傅和伙计们的一顿痛打已把他的傲气都打光了。

他把小盒子高价卖给了珠宝商，用这笔钱买了一幢房子，开了一家裁缝铺。他把铺子收拾好了，在窗外挂了一块招牌，上面写着：拉巴康裁缝铺。他坐下来，用原来在小盒子里的针和线，缝补被师傅撕破的上衣。他多时不干针线活了，如今刚一干活，眼前出现了一种多么奇怪的现象啊！针不用人动手，就一股劲儿地缝个不停。针脚又细又齐，就连拉巴康在手艺最好的时候也做不出这样的活来。

的确，善良的仙女赠送的礼物虽然微不足道，但是既有用，又有价值！这件礼物还有一个好处，就是那团线永远也用不完。

顾客纷纷找上门来，拉巴康很快成了远近闻名的裁缝。他把衣服裁好后只消缝上第一针，针儿就不停地自己缝起来，直到衣服做完为止。不久，全城的人都来找拉巴康，因为他不但活儿做得好，价格也便宜。只有一件事使亚历山德里亚的居民感到惊异，那就是他从来不用伙计，而且总是一个人关门干活。

小盒子上写的“幸福和财富”，现在都实现了。这种幸福和财富虽然来得不多，也来得不快，却永远伴随着这个善良的裁缝。有时候，他也听到人们盛赞年轻的国王奥玛耳，说他是人民的骄傲，敌人的克星。这位曾经冒充过王子的裁缝不禁想道：我还是当裁缝的好，因为伴随着光荣和名誉的是危险。

拉巴康过着安乐的生活，深受乡亲们的爱戴。如果那根针还没有丧失神力，那么直到今天，它还在用仙女阿杜察特那绵绵不断的线，为人们缝着衣服呢！

曹乃云肖声译

杰克和豆蔓

从前有一个可怜的寡妇，她有个独生儿子，名叫杰克；她养了一头奶牛，起名叫“奶白”。奶牛每天早上产的奶就是她的全部收入。可是忽然有一天早晨，奶牛没有奶了，他们不知如何是好。

“我们现在可怎么办，我们现在可怎么办？”可怜的寡妇伤心地说着，不停地绞着双手。“别这么伤心，妈妈，我到什么地方去找点活儿干吧。”杰克说。

“唉，我们以前不是试过了吗，没人愿意雇你，”他母亲说，“我们必须把奶白卖掉，用卖来的钱开一个铺子，或者干点儿别的什么。”

“好吧，妈妈，”杰克说，“今天逢集，我这就把奶白牵去卖了，然后我们看看干什么好。”于是他牵着牛走了。刚走没多远，他就遇见了一个相貌古怪的老人，他向杰克打招呼说：“早上好，杰克！”

“早上好！”杰克答道，感到很惊奇，纳闷这个人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杰克，你到哪儿去呀？”那人问。

“我到集上去，打算把我们的奶牛卖掉。”

“哦，看来你不会卖牛。”那人说，“我相信，你连五粒豆子都不知道是多少。”“一只手两粒，嘴里再含一粒。”杰克讽刺似的回答说。

“对，”那人说，“不过这里也有一些豆子。”说着他从兜里掏出几粒奇怪的豆子，“你既然这么聪明，我倒乐意同你交换。你把你的牛给我，我把我的豆子给你。”“快走开！”杰克喊道，“你想得倒美。”

“啊，你也许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豆子吧！”那人说，“如果你傍晚把它们种下去，一夜之间它们就能长到天上。”

“真的吗？”杰克惊奇地问，“你大概是在开玩笑吧？”“不，是真的。如果不是我说的那样，你可以把你的牛要回去。”

“那就一言为定！”杰克说着，把牵奶白的绳子给了他，同时把豆子装进自己的兜里。然后，杰克朝家里走去。由于离家不算很远，他走到门口时，天还没有黑。

“这么早就回来啦，杰克？”他母亲问，“奶白没有跟你回来，这就是说你把它卖了。卖了多少钱？”

“你肯定猜不出来，妈妈！”杰克说。

“哦，真的吗？我的好儿子！五十镑，一百镑，一百五十镑——绝不会是二百镑。”

“我说了，你猜不出来，不过你认为这些豆子怎么样？这可是神豆！如果你傍晚把它们种下去，一夜之间它们……”

“什么？”杰克的母亲叫道，“你这个傻瓜！笨蛋！蠢货！我的奶白是村里最好的奶牛，它的肉也是最好的，可你却只用它换了几粒破豆子。我真该扇你一巴掌！不，两巴掌！不，三巴掌！我要把你的宝贝豆子扔到窗户外面去。你现在快给我上床，今天晚上一口水也不给你喝，一口饭也不给你吃！”

杰克爬上楼梯，来到阁楼上他的屋子里。他感到很委屈，一半是由于母亲骂他，一半是因为他没有吃到晚饭。他终于睡着了。

第二天他醒来时，发现他的屋子跟平时不一样了。阳光从一边射进来，窗户的大部分都被浓荫遮住了。杰克急忙跳起来，穿上衣服，走到窗前。你们大概猜出他看见了什么吧？是昨晚他母亲扔到窗外园子里的豆子，它们长成了一棵大豆蔓，豆蔓长得很高很高，一直通到了天上。那个老头儿果然说的是真话。

豆蔓长得离杰克的窗户非常近，他只需打开窗户一跳，就跳到了豆蔓上。豆蔓像一架巨大的梯子。杰克往上爬呀，爬呀，爬呀，爬呀，爬呀，爬呀，最后爬到了天上。他看见那里有一条笔直宽阔的大道，就顺着大道向前走呀，走呀，走呀，一直走到一所巨大的房子前。有一个身材高大的妇人坐在门槛上。

“你好，亲爱的夫人！”杰克礼貌地打着招呼，“你不想热情地请我吃一顿早饭吗？”——你们都知道，他昨晚连一口饭也没有吃，已经很饿了。

“你想吃早饭，是吗？”身材高大的妇人说，“要是你不快点儿走开，你自己马上就会变成一顿早饭的。我的丈夫是一个食人怪，他最爱就酒吃烤小孩了。你最好还是快逃走吧，因为他马上就要回来了。”

“啊，求求你，老妈妈，给我点儿吃的吧。从昨天早晨到现在，我一口东西也没吃过，真的，老妈妈。”杰克说，“我觉得被烤熟也不比饿死更可怕。”

其实，食人怪妻子的心眼并不坏。她把杰克领进厨房，给了他一大块面包，还有干酪和一杯牛奶。可是，杰克还没吃完一半，就听见了“咚咚咚”的脚步声，震得整所房子都颤动起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我的天哪！这是我的老头子回来了，”食人怪的妻子说，“现在我可怎么办呀？快来，跳到这里面去！”她刚把杰克推到炉子里，食人怪就进来了。

食人怪非常非常高大，真的。三头小牛被绑着后腿挂在他的腰带上，晃来晃去。他解开绳子，把它们扔到桌子上，对他妻子说：“夫人，把这三头小牛烤两头给我当早饭吃。啊！这是什么味儿？我闻到一个小男孩的味儿。”

“别瞎说，老头子，你在做梦吧。”他妻子说，“昨天中午你吃了一个小男孩，味道很不错，也许你闻到的就是他的骨头味吧。快去洗洗，收拾收拾，等你回来，早饭就做得了。”

食人怪一出去，杰克就想从炉子里跳出来逃走，但是食人怪的妻子对他说：“先别着急。他吃完早饭总要睡一小觉，等他睡着以后，你再出来。”

食人怪开始吃早饭。吃完早饭后，他走到一个大橱柜前，取出两只装满金币的口袋，坐下数起金币来。数着数着，他的脑袋耷在了胸前，打起鼾来，鼾声又把整座房子震得摇晃起来。于是杰克踮起脚尖，轻轻地从炉子里爬出来。他从食人怪面前经过时，顺手抄起一袋金币，挟在胳膊底下，飞快地跑到豆蔓旁边。他先把装金币的口袋扔下去，不用说口袋落在了他家的园子里。然后，他顺着豆蔓往下爬，爬呀，爬呀，终于下到了地面上。他把一切都告诉了母亲，并指着金币说，“你瞧，妈妈，难道我换豆子换得不值吗？它们真的是神豆啊。”他们靠口袋里的金币生活了一段时间，但是后来钱花光了，于是杰克决定再一次到豆蔓顶上去碰碰运气。一个晴朗的早晨，他早早起了床，从窗户跳出去，紧紧地抓住豆蔓往上爬，又来到了那条大道上和那所巨大的房子前。

“你好，老妈妈！”杰克像只麻雀似的欢快地说。

“快走开，小伙子！”那个身材高大的妇人说，“不然我丈夫会把你吃掉的。哦，你不是上次来过的那个小伙子吗？你知道，自打那天起，我丈夫就发现他丢了一袋金币。”

“这太奇怪了，老妈妈，”杰克说，“我想我可以告诉你一点儿情况。不过我太饿了，要是我不先吃点儿东西，我是一句话也讲不出来的。”

身材高大的妇人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便把他拉进屋里，给他东西吃。可是他刚开始吃，就听见了食人怪那“咚咚咚”的脚步声。他的妻子赶快把杰克藏到了炉子里。

一切都同第一次一样。食人怪进了屋，早饭吃了三头烤牛。然后他说：“夫人，把那只下金蛋的母鸡给我抱来。”妻子把那只母鸡抱进来，食人怪说：“下！”鸡就下了一只金蛋。随后，食人怪把脑袋耷在胸前，打起鼾来，鼾声把整座房子震得直摇晃。

杰克踮起脚尖，爬出炉子，把那只母鸡夹在胳膊下就往门外跑。但是母鸡咯咯地叫起来，吵醒了食人怪；杰克刚刚出了屋子，就听他喊道：“夫人，夫人，你把我的金鸡弄到哪儿去了？”

妻子回答说：“你说什么呢，老头子？”

但是杰克再也听不见了，他已经跑到了豆蔓跟前，飞快地往下爬回到家里。他把那只神奇的母鸡指给母亲看，并说：“下！”他每说一次，母鸡就下一只金蛋。

可是杰克还不满足，不久他又决定再到豆蔓顶上去碰碰运气。不过这一次他做得更聪明，没有径直进食人怪的房子。他走到那所房子附近，躲在一丛灌木后面。一会儿他看见食人怪的妻子提着一只水桶出来打水，他赶快溜进屋子，藏进一口铜锅里。他刚藏好，就听见咚咚咚的脚步声，食人怪同他的妻子进来了。

“我闻到一个小男孩的味儿。”食人怪叫道，“真的，夫人，我闻到了。”

“真的吗，亲爱的丈夫？”妻子说，“如果真是那个偷你金币和母鸡的家伙，那他一定藏在炉子里。”他俩急忙朝炉子跑去。杰克幸亏没有藏在里面。食人怪的妻子说：“你也真笨，这么多年了，还没有把烤熟的和活着的小男孩的气味分清。”

食人怪坐下来吃早饭，每隔一会儿他就嘟哝一句：“我敢发誓……”而且不时地站起来，在食物贮藏室、在所有的柜子里找一找，只是幸好他没有想到那口铜锅。

吃完早饭，食人怪喊道：“夫人，把我的金竖琴拿来。”他妻子拿来竖琴，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食人怪说：“唱！”竖琴就发出了美妙的歌声。竖琴唱呀，唱呀，一直唱到食人怪睡着了，打起了呼噜。

杰克轻轻地掀开锅盖，像只小老鼠似的溜出来，四肢着地向桌子爬去。到了桌旁，他站起来，抓起竖琴，就向门外冲去。但是竖琴大声叫道：“主人，主人！”食人怪醒来，正好看见杰克向门口跑。杰克在前边没命地跑，食人怪在后边紧紧地追。要不是杰克先跑，路又熟，食人怪肯定很快就追上他了。当他跑到豆蔓跟前时，食人怪离他已经不到二十步远了。杰克忽然不见了，食人怪跑到路的尽头一看，杰克正在没命地往下爬呢。食人怪不相信这样的梯子，只好止住了脚步。这样一来，杰克便获得了更大的优势。但正在这时，竖琴又叫起来：“主人，主人！”于是食人怪一跃跳上豆蔓，压得豆蔓摇来晃去。杰克在前面爬，食人怪在后面爬。杰克爬呀，爬呀，快到地面时，他大声喊道：“妈妈，快给我拿一把斧子来！”他母亲拿着斧子跑出来。她跑到豆蔓前，吓得一下子愣住了，因为她正好看见食人怪的两条腿从云层里露出来。

杰克跳到地上，抓起斧子，朝豆蔓上使劲砍去。食人怪觉得豆蔓在剧烈地摇晃，便停下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杰克又砍了一斧子，豆蔓被砍断了。食人怪摔在地上，丧了命。杰克把那架金竖琴拿给他母亲看，后来，他们用金琴演唱和卖金蛋赚了很多钱，变得非常富有。后来杰克娶了一位美丽的公主，他们生活得很幸福。

杰克译

乔装打扮的狼

狼开始对终日奔跑捕猎，却只能勉强混个半饱的日子感到厌倦了。而且最近一段时间，它从早到晚四处觅食却始终一无所获。

“那些绵羊太狡猾了，”狼嘀嘀咕咕地说，“它们每次只要远远地看到我，就跑到牧人或者牧羊犬的旁边。我得想一些妙计出来，不然到最后肯定会饿得只剩皮包骨头。”

狼想啊想，终于想出了一条妙计：

“要想靠近那些羊群并且不被发现，我就得装扮成牧人的样子，穿上一件改装过的上衣，戴上一个能遮到眼睛的大帽子，再用树枝做一根多节的手杖。最后少不了还得弄根风笛来，因为从小镇上来的那个牧人为了消磨时间，总是会拿一些东西来吹，比如长笛啊，短笛啊，风笛之类。”

乔装打扮完之后，狼跑到一面大镜子前，看着自己如此完美的伪装，沾沾自喜。

“这样打扮以后，我就不信那些羊儿们还能认得出我，今晚可得好好美餐一顿喽！”

然后狼就向牧场走去。

这是一个炎热的夏日午后，牧人在灌木丛的凉荫下沉沉地睡着，牧羊犬在一旁半睡半醒，羊儿们安静地吃着草。狼小心翼翼地一边慢慢靠近羊群，一边想着：“那些羊似乎没有发现异样，看来我伪装得非常成功！现在只需要把这些愚蠢的羊儿们赶到我的窝里就可以了。但是，要让这些羊动起来，我得想个好招。”

于是，狼摇晃着手杖，敲打在羊儿毛茸茸的背上。但这一招并没有成功，羊群根本不动。就在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狼突然想起牧人在赶羊群的时候都会大声地吆喝。

“快，快走！小羊羔们，动起来……快挪几步，小懒虫们！”狼欢快地喊着。

狼没有想到它这一喊顿时引起了一阵骚动，因为它忘了像掩饰外表一样掩饰一下它的声音，于是它那特有的嘶哑的嗓音猛然惊醒了犯困的牧羊人。

羊群开始惊恐地尖叫，惊醒的牧人手握着木杖一跃而起，牧羊犬张着血盆大口凶猛地朝狼扑去。

狼一边逃跑，一边咒骂着这么完美的计划居然泡汤了。但在逃跑的途中，那缝补过的宽大的上衣阻碍了它的速度，还有那个宽大的帽子挡住了它的眼睛，以致它看不见脚下的路……牧人和牧羊犬没费多少劲就追上了这个倒霉蛋，他们狠狠地教训了它一顿。狡猾的狼兄逃进了山里，再也不敢回来了。

金发姑娘

有一个国王，他通晓各种动物的语言，可谓聪明过人。他是怎么学会的呢？且听慢慢道来。有一天，一位老妇挎着篮子来见国王，篮子里盘着一条蛇。老妇告诉国王，这“鱼”可以做成美菜，吃了它，世上的一切动物，无论是天上飞的，地上走的，还是水里游的，你都能听得懂它们的语言了。国王听了大喜，因为除了他，天下再无第二个人会学到这一本领，于是他给了老妇一笔重赏，吩咐仆人把“鱼”拿去做顿午餐。他还特意叮嘱：“做这道菜时不准尝味儿，哪怕是舌尖舔一下也不行，否则我要你的脑袋！”

仆人伊日克听了好生奇怪，心想：“国王干吗对他说这些？这种鱼我有生以来还没见过哩，样子完全像条蛇！哪有厨师做菜不尝味的？”当“鱼”煎好时，伊日克取出一小块放在舌头上尝了尝。说来真奇，他立刻听到耳旁有什么东西嗡嗡叫着说：“也给咱们来一点儿！也给咱们来一点儿！”伊日克环视四周，什么也没有发现，只有几个苍蝇在厨房里飞来飞去。他忽然又听见门外路上有人扯着沙哑的嗓子喊：“去哪儿？去哪儿？”另一个尖细的声音回答说：“去吃磨坊主的大麦，去吃磨坊主的大麦。”伊日克朝窗外一看，发现路上只有一群鹅。

“哦，原来这鱼有来历！”他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于是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然后才把煎好的蛇给国王送去，只当什么也不知道。

吃罢午饭，国王吩咐伊日克备马，他想出去骑马遛遛。两人骑着两匹骏马，国王在前，仆人在后。当他们在绿色的草原转了一会儿之后，只见伊日克骑的那匹马往前一纵，然后嘶鸣一声说：“欸欸欸，老兄，骑在我背上的人轻极了，我真想一口气飞过高山！”

“可不是，”另一匹马说道，“我也想一口气飞过高山哩，只是我驮着个老头子，要是我一腾跃，这老东西还不摔得粉身碎骨！”

“让他摔死好啦，这有啥？”伊日克骑的那匹马说，“往后你就可以换个年轻人啦。”

伊日克听了会心地一笑，不过没敢出声，生怕国王看出端倪。马的一番对话国王当然也听明白了。他回首一看，发现伊日克在窃窃嬉笑，便问：“你笑什么？”

“陛下，我没有笑什么！我只是想起了一件事觉得好笑。”伊日克搪塞说。然而国王对他起了疑心，对马失去了信任，于是立即掉头回宫。

刚刚回到宫堡，国王就吩咐伊日克往杯里斟酒：“这酒杯如果你倒不满或者倒多了溢出来，我就要你的脑袋！”伊日克提起酒壶，正往酒杯里倒时，忽然从窗口飞进两只小鸟，一只追，一只逃，逃的那只小鸟嘴里衔着三根金色头发。“快把头发给我。”在后面紧追的那只鸟说。

“不，头发是我的！是我捡到的！”

“但是是我看见金发玉女梳头时掉下的，至少得给我两根！”

“一根也不给！”

于是后面那只鸟追上去抢。一阵争抢之后，彼此嘴里终于各衔一根，那第三根金发叮零一声落在地上了。伊日克两眼只顾盯着小鸟，结果酒溢出了杯子。“你的性命难保啦！”国王叫起来，“不过嘛，要是你能找到金发玉女，把她带来做我的妻子，我就对你发发慈悲。”

伊日克有啥法子，为了保住性命，他只得去寻找玉女，尽管不知玉女住在何方。他骑上马，漫无目的地转了好几天，终于来到黑森林。这时，林边路口的灌木丛下有个蚂蚁窝，烈火眼看就要蔓延到洞穴，群蚁背着白卵急得四处乱窜。“噢，伊日克，快救救我们，快救救我们！”蚂蚁向他发出凄惨的呼叫，“我们和小卵快被烧死了。”

伊日克立刻跃下马，把灌木砍倒，将火苗扑灭了。

“你将来一旦有事，只要想起我们，我们就会立刻赶来帮你。”

伊日克继续上路，穿过一片密林，来到一棵高大的杉树下。那树上有个渡鸦巢，地上有两只雏鸦，伤心地对他说道：“爸爸妈妈扔下我们飞走了，我们必须自己寻食吃，可是呀，我们的羽毛还没长成，一时还不会飞！噢，伊日克，救救我们，给我们喂点东西吧，要不我们就要饿死了。”

伊日克思索片刻，立刻跳下马来，拔剑将马一刀刺死，为雏鸦提供了足够的食物。雏鸦高兴地啼叫着：

“你将来一旦有事，只要想起我们，我们会立刻赶来帮助你。”

伊日克继续上路，不过现在得靠两条腿走了。他走了很久很久，又穿过一片森林，终于见到广阔无边的大海。海边有两名渔夫，他们正在吵得不可开交。原来他们网到了一条大金鱼，两人都想独占它。一个说：“网是我的，金鱼理应归我！”另一个说：“船是我的，没有我帮忙，你有网也白搭！”

“这样吧，下回再网到一条就归你。”

“不成，这条归我，下回网到再归你。”

伊日克在一旁听了说：“让我来解决你们的争执吧。把鱼卖给我，我给你们出个好价钱，然后你们两人各分一半。”他说着就把国王给的路费全部交给了渔夫。渔夫得到这么多钱，当然喜出望外。伊日克把鱼放回海里，金鱼钻进水底，游了一圈后又在海岸附近探出头来说：“伊日克，你一旦有事，只要想起我，我会立刻赶来帮助你。”金鱼说罢又钻进水中。

“你去哪儿？”渔夫问伊日克。

“我去为老国王寻找新娘，他看上了金发玉女，可是我不知道在哪儿能找到她。”

“哦，去找她呀，我们可以告诉你，”渔夫说。“金发玉女是那边岛上水晶宫里的公主，她每天清晨出来梳理金头发，整个天空和海面都被照得金光闪闪。如果你乐意，我们可以把你送到岛上去，因为你圆满地解决了我们的纷争。岛上国王共有十二个女儿，她们模样都一样，其中只有一个长着金头发，你挑选时必须多加小心。”

伊日克登上海岛，径自走进水晶宫，请求国王将自己的金发女儿嫁给他的国王。

“可以，”海岛国王说，“但是事先你得为她做好三件事，一天做一件。不过今天你先去休息，任务明天再向你交待。”

翌日早晨，国王对他说：“我的金发女儿有条珍珠绦带，一天绦带忽然断了，珍珠全部散落在绿色草原茂密的草丛里，你必须把所有珍珠捡回来，一粒也不能少。”

伊日克来到草原，草原广阔无垠，他钻进草丛，跪在地上开始寻找珍珠。他找啊找啊，从早上找到晌午，可是一粒也没捡到。“噢，要是那些蚂蚁在这里就好了，它们会帮我找到珍珠的。”

“我们来啦，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蚂蚁忽然神不知鬼不觉地聚集在他的周围，说道。

“我必须把散落在草原上的珍珠全部捡回来，可是我一粒也找不到。”

“没事儿，待会儿我们就替你捡回来。”真的，没过多久，群蚁就从草里捡回了一大堆珍珠。当他刚要把珍珠串成绦带的时候，一只烧伤腿的蚂蚁一瘸一拐地跑来：“哎，等一等，伊日克，我这里还有一粒珍珠哩！”

伊日克把珍珠交给国王，国王一数，颗粒不差。“这件事你干得不错，”国王说，“明天再向你交待第二件事。”

清晨，伊日克又去见国王，国王对他说：“我的金发女儿在海里洗澡时丢了一只金戒指，今天你得把它找回来。”

伊日克走到海边，在岸上沮丧地徘徊了半天。海水虽清，可是深不见底，沉在海底的戒指，肉眼压根儿就不可能看见。“要是那条金鱼在这里，它会帮我找到的！”

话音刚落，只听得海面哗啦一响，一条金鱼游出水面说道：“我来啦，你有什么事需要帮忙？”

“我必须在海里找到金戒指，可是我连海底都瞅不见。”

“哦，我刚才见到梭鱼鳍翅下夹着金戒指来着，没事儿，待会儿我就替你把戒指取来。”真的，没过多久，金鱼就把戒指连同梭鱼给他带来了。

国王见伊日克这事干得漂亮，把他大大称赞了一番。

次日凌晨，国王又向他交待第三件事：“如果你想要我把金发公主嫁给你的国王，你就必须为她找来两种水，一种能叫活人死，一种能叫死人活。”

伊日克不知哪里有这种水，只好漫无目标地四处转悠。他走啊走啊，忽然走进了一片黑林。“噢，要是渡鸦在这里就好了，它们也许能帮我找到。”

话音刚落，头顶上方忽然传来瑟瑟响声。原来是两只渡鸦神不知鬼不觉地飞来了：“我们来啦，你有什么事需要帮忙？”

“我必须找到两种水，一种能叫活人死，一种能叫死人活，可是我不知道哪里能找到。”

“哦，这个嘛，我们最清楚。没事儿，待会儿我们就给你把水找来。”

真的，没过多一会儿，渡鸦就叼来两个葫芦，一个装着送命水，一个装着救命水。伊日克很幸运，立刻高高兴兴地赶回宫堡。刚走出黑林，忽然看见两棵杉树之间有个蜘蛛网，网的正中趴着一只蜘蛛，非常得意地咬着一只苍蝇。伊日克往蜘蛛身上洒了一滴送命水，蜘蛛立刻瓜熟蒂落似的掉到地上。他又往苍蝇身上洒滴救命水，苍蝇颤动了几下，立刻钻出蛛丝飞向空中。“伊日克，你救活了我，算你走运；要是没有我，赶明儿十二名公主出来让你选，你是很难认出金发玉女的。”

国王见伊日克办成了三件事，只好答应把金发公主交给他。可是他又说：“不过你得亲自选中才行。”国王把伊日克领进大厅，大厅中央有张圆桌，圆桌周围坐着十二名美女，她们打扮得一模一样，每人头上都罩着雪白的头巾，头巾很长很长，一直垂到地上，所以无法看见她们的头发。

“她们都是我的女儿，”国王说，“如果你猜中谁是金发公主，你就可以立刻把她带走；如果猜不中，那就是你命中注定不该得到她，只能空手离开了。”

伊日克无计可施，心里十分发愁。这时，他耳边忽然有个东西嗡嗡地叫了两声说：“伊日克，你去桌边挨个儿猜吧，谁是金发玉女，我会告诉你的。”原来是他救活的苍蝇飞来帮助他了。“这一个不是——这个也不是——也不是——她才是金发玉女！”

“请你把这位女儿交给我吧，我已为本国国王找到了金发玉女！”伊日克大声说道。

“让你猜中了，”国王说。金发公主随即从桌旁站起来，揭去头上的白巾，露出又密又长的金发，恰似旭日初升，照得满屋金光灿烂，使伊日克眼目难睁。

国王为女儿准备好行装，让她体体面面地上路了。伊日克带回金发玉女，老国王一见笑开了眼，兴奋得手舞足蹈。他首先吩咐众仆筹办婚礼，然后对伊日克说：“你违抗孤意，本当处以绞刑，但是你为我立了一功，现在只用刀斧砍下你的脑袋，然后赐以厚葬。”

伊日克被绑赴刑场后，金发玉女请求老国王把仆人的尸体送给她。新娘初到，国王不好拒绝她的要求。伊日克的脑袋刚被砍下，金发玉女立刻把他的头重新安上了，然后洒上送命水，头和脖子便连上了，连个刀印都没留。接着她又洒上救命水，嘿，真灵，伊日克站起来了，仿佛刚出生的小鹿，精神焕发，年少英俊。

“噢，我睡得好死啊！”伊日克一边揉眼睛，一边说。

“可不是，你睡得太死了，”金发玉女说，“如果没有我，你就永远长眠不醒啦！”

老国王看见伊日克死而复活，而且比原来更年轻、更漂亮，自己也想如法炮制，来个返老还童。于是他立即下令把他的脑袋砍下来，然后洒上水。众仆遵命砍下国王的头，把救命水全部泼在他身上，但是脑袋和身体怎么也长不合，这时才把送命水洒上去；头和身体长合了，可是国王再也不能复活了，因为救命水已经全部洒光。王国不能无主，众人遂拥戴伊日克为国王，因为谁也没有他聪明，能听懂世上各种动物的语言，而美丽的金发玉女，也就顺理成章地当了王后。

徐哲译

金冠大公鸡

从前，有一只猫、一只百舌鸟和一只金冠大公鸡，它们一同住在树林中的一座小木房里。猫和百舌鸟去树林里砍柴了，就剩下大公鸡一个。

猫和百舌鸟临走时，严肃地叮嘱公鸡：

“我们要去很远的地方，你好好看家别吱声。要是狐狸来了，千万别往窗口瞧。”

狐狸得知猫和百舌鸟离开了家，便来到小木房前，坐在窗户下，唱起歌：

大公鸡，大公鸡，

金冠大公鸡，

肉髯像条丝飘带，

脑瓜油亮真神气。

快到窗口瞧一瞧，

准能吃到豌豆粒。

大公鸡忍不住把头探到窗口，狐狸用爪子一下子逮住了它，将它带回窝去。大公鸡哭了起来：

狐狸逮住我，

要向黑林躲。

翻越高山岭，

还把激流过。

猫和百舌鸟，

快来救救我……

猫和百舌鸟听见了，赶快追上去，从狐狸那儿夺回了大公鸡。

第二天，猫和百舌鸟去树林砍柴时，又叮嘱大公鸡：

“喂，大公鸡，这一次可别再把头探到窗口去了，我们要去更远的地方，听不到你的哭喊声了。”

它们离开后，狐狸又来到小木房前，唱起歌：

大公鸡，大公鸡，

金冠大公鸡，

肉髯像条丝飘带，

脑瓜油亮真神气。

快到窗口瞧一瞧，

准能吃到豌豆粒。

大公鸡坐着，没吭声。狐狸又唱：

小孩一路跑，

小麦到处掉。

母鸡起劲啄，

公鸡休想要。

大公鸡把头探到窗口，问：

“喔——喔——喔！为什么公鸡休想要？”

狐狸用爪子一下子逮住了它，将它带回窝去。

大公鸡哭了起来：

狐狸逮住我，

要向黑林躲。

翻越高山岭，

还把激流过。

猫和百舌鸟，

快来救救我……

猫和百舌鸟听见后，赶快追上去。猫飞快地跑，百舌鸟急急地飞……它们追上了狐狸。猫狠狠地咬，百舌鸟拼命地啄，终于夺回了大公鸡。

又过了些时候，猫和百舌鸟又打算去树林里砍柴，临走时非常严厉地叮嘱大公鸡：

“别再听狐狸的话，别把头探到窗口去。我们要去更远更远的地方，听不到你的哭喊声了。”猫和百舌鸟到很远很远的树林里砍柴去了。狐狸趁机又来了，坐在窗户下唱起歌：

大公鸡，大公鸡，

金冠大公鸡，

肉髯像条丝飘带，

脑瓜油亮真神气。

快到窗口瞧一瞧，

准能吃到豌豆粒。

大公鸡坐着，没吭声。狐狸又唱：

小孩一路跑，

小麦到处掉。

母鸡起劲啄，

公鸡休想要。

大公鸡依然一声不吭。狐狸接着唱：

大人一路跑，

核桃到处掉。

母鸡起劲啄，

公鸡休想要。

大公鸡把头探到窗口，问：

“喔——喔——喔！为什么公鸡休想要？”

狐狸用爪子一下子逮住了它，将它带回窝去。狐狸跑向黑森林，过激流，翻过高山……

不管大公鸡叫多少次，喊多少回，猫和百舌鸟再也听不见了。它们回到家，大公鸡不见了。

猫和百舌鸟顺着狐狸的脚印追去，猫飞快地跑，百舌鸟急急地飞……它们一直追到狐狸窝前。猫把古斯里琴调好音，轻轻弹了起来：

叮叮咚咚的古斯里琴，

金色的琴弦……

狐狸大嫂在不在家，

是不是在暖和的家。

狐狸听着，听着，心想：

“让我看看去，谁琴弹得这样好，歌唱得这样动听。”

狐狸从窝里钻了出来。猫和百舌鸟一下子抓住了它，它们狠狠地打狐狸，打啊，打啊，直打到狐狸逃走。

它们抱起了大公鸡，把它放进篮子带回了家。

打这以后，它们就平平安安地过起了日子。直到现在，它们都还活着。

吴健平译

老鼠大会

在一个遥远的国家，老鼠国的公民们平静地生活着，和平而又富足。然而，有一天，不幸降临了。从另外一个遥远的地方来了一只猫——若迪拉多。于是，悲剧就这样开始了。

若迪拉多是一只很大很肥的猫，黑色的毛皮闪闪发光。它有着透出绿色磷光的眼睛，刀一样锋利的爪子和牙齿。它看到老鼠就变得非常疯狂，在短短几周之内，就进行了一场大屠杀，把一个人丁兴旺的老鼠王国变成了一个萧条而又充满恐惧的国度，老鼠们连出门找点食物的勇气都没有了。

若迪拉多在老鼠王国里生活得非常开心，还变胖了不少。这一天，它突然觉得自己该找一个女伴了，于是它最后吃了一餐以后就离开了老鼠王国。

这个消息迅速在幸存的老鼠中传了开来。

“哎，大家知道吗？若迪拉多走了！”

“但是它很快又会回来的呀……”

“那我们又得挨饿了！”

这时，一只学识非常渊博、上了年纪的老鼠提议道：

“我们得趁它不在的时候召开一个大会，而且必须要找到一个防范这个凶手的对策！”

大会就在粮仓里召开，所有幸存的老鼠都参加了，那只年老的老鼠首先发言道：

“当我被困在家里不能出去的时候，我空着肚子想了很久，终于有了一个妙计。”

老鼠们张着嘴巴，仔细聆听着，都极度地希望它们的长辈能真的有办法把它们从这种境况中解救出来。

“我们都非常熟悉那个若迪拉多，”老老鼠接着说道，“它的爪子锋利无比，又十分敏捷，能够迅速接近你。如果它到了身后我们才察觉，那必然会惨死在它那利爪下；但要是能够预神道它来了，事情也许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说得太对了！”老鼠们纷纷表示赞同。

“那么，我们只要在它的尾巴上绑上一个铃铛，这样它远远过来的时候我们就能听到，就会有时间迅速逃回家里了。”

所有的老鼠都热烈地鼓掌。那么，现在要解决的问题是：

谁能把铃铛拴在如此凶残的若迪拉多的尾巴上呢？

“我不行，”一只老鼠迅速说道，“我感冒了，老是打喷嚏，若迪拉多一定会马上就发现我的。”

第二只老鼠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我不会打结，铃铛松了掉在地上的话我一定玩完了。”

“至于我，”第三只老鼠说，“我正要搬到另一个更安全的家里，现在忙死了。”

“我太害怕若迪拉多了，看到它过来我的腿就会发抖。”一只很年轻的小老鼠说道。它看上去很单纯，而且还没有学会虚伪。

“那所以呢？”

“于是呢？”

“谁知道……”

尽管老老鼠的妙计引起了大家的热烈反响，但是谁也没有这个勇气去绑铃铛。大会就这样结束了，没有任何的结果。

第二天，若迪拉多回来了，它心情非常糟，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女伴（它想要找一只毛皮是灰色的、像丝绸一样光亮的，尾巴被割断了的，眼睛必须是天蓝色的女伴）。它把这次旅途不顺利的原因归于没吃饱，于是回来又开始捕杀剩下的老鼠，可怜的老鼠们又陆续落入了它的魔爪中。

金鸟

古时候有一位国王，他的宫殿后面有一座美丽的花园，花园中长着一棵结金苹果的树。苹果熟了，它们被记了数，哪知第二天早上就少了一个。国王得到报告，下令每天夜里都在树下看守。国王有三个儿子，当天晚上他派了大儿子去花园里守夜，可是到了半夜里，他熬不住睡着了，第二天早晨苹果又少了一个。接下来的一夜二儿子奉命去看守，可他的情况同样糟糕，钟敲十二点时他也睡着了，早上同样少了一个苹果。现在轮到第三个儿子了，他也做好准备去守夜，但是父亲却不怎么信赖他，以为他会比两个哥哥更不中用，不过他最后还是允许他去了。话说小伙子躺在苹果树下，睁着眼睛就是不向睡魔低头。钟敲十二点，空中突然传来嗖嗖嗖的响声，他看见月光中飞来一只小鸟，浑身的羽毛都是金灿灿的。小鸟降落在树上，刚啄下一只金苹果，小伙子便一箭射去。小鸟飞走了，可箭射中了它的羽翼，一片金羽毛落到了地上。小伙子拾起它，第二天早上送给国王，向他报告了夜里看见的情形。国王召集大臣们商议，人人都讲这样一片羽毛比整个王国还珍贵。“就算这样的羽毛挺贵重，”国王宣称，“单独一片对我也没什么好处，我非要那整只鸟儿不可！”

大王子马上动了身，自以为他很聪明，抓到那只金鸟没问题。他走了一程，发现树林边上蹲着只狐狸，就举起枪来向它瞄准。狐狸忙喊：“别开枪，别开枪！我愿给你一个忠告。你去找金鸟路是走对了，今天晚上将走进一座村子，村子里正好门对门开着两家旅店。一家灯火通明，热热闹闹，可你不能进去，而要住进另一家店里，尽管它给你的印象不好。”一头蠢畜生能给我出什么好主意啊？大王子想，于是扣动扳机，可是并没打中狐狸，它尾巴一翘，就窜进了森林。接着，大王子继续赶路，傍晚走到了那座有两家旅店的村子：一家店里又是唱歌，又是跳舞，另外一家看上去却很冷清。“如果我住进那家蹩脚旅店，而对这漂亮的一家置之不理，那我准是个傻瓜！”他想。于是，他便进了那家热热闹闹的店，在里边吃喝玩乐起来，把那只金鸟，把他的父亲连同父亲的所有教诲通通忘记了。

过了一些时候，老不见大儿子回来，二儿子于是也动身去找金鸟。他像老大一样碰见了狐狸，狐狸也给他忠告，他却不在意。到了那两家旅店前，他看见一家闹得挺欢，他哥哥还站在窗口叫他呐，就经不住诱惑，也走进去只顾享乐起来。

又过一些时候，最小的王子也想出门去试一试运气，他父亲却不同意。“没有用啊，”国王说，“你的两个哥哥找不回金鸟，你更别想！要是再遇上什么不幸，你才没办法喽，你兄弟三个数你最幼稚。”可是，小王子一直吵着要去，父亲最后还是同意了。他在森林边上又发现蹲着只狐狸，狐狸求他饶命，给了他同样的忠告。小王子心肠很好，说：“别怕，小狐狸，我不会伤你一根毫毛。”“这样做你不会后悔的，”狐狸回答，“骑到我尾巴上来吧，这样你走得更快。”小王子刚一骑上，狐狸就飞跑起来，越过了树桩和岩石，毛在风中飕飕飘着。到了那座村子，小王子爬下来，遵照狐狸的忠告，头也不回地进了那家寒碜的旅店，在里边静静过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他出店外，狐狸已经蹲在那里，对他说：“我愿意再告诉你该怎么做。你要一直往前走，最终会走到一座宫殿前面。在那儿躺着一大群士兵，你可别管他们，他们都会睡着和打鼾的。你要从他们中间穿过，一直走进宫里去，在宫里穿过所有的厅堂，最后到一个房间，房里的一架木笼子中就关着只金鸟。在木笼子边上还摆着个当装饰的金鸟笼，空空的，可你得注意：别把金鸟从它的木笼子里捉出来，放进这华丽的笼子里去，否则你就糟啦。”狐狸说完又伸长尾巴，只等小王子一骑上它便飞跑起来，越过树桩，跃过岩石，毛在风中飘得飕飕直响。到了宫殿前，他发现情况完全像狐狸说的。他走进金鸟关在一架木笼子里的房间，旁边果然还有一只金鸟笼。可是三个金苹果却胡乱扔在地上。小王子想：真可笑，如果他让美丽的金鸟仍然关在那架又普通又难看的木笼里！于是他打开木笼门，把小鸟捉出来放进金笼子中。谁知就在这一刹那，那鸟发出一声响彻四野的鸣叫，士兵们醒了，冲进来把他关进了监牢里。第二天早上他被送上法庭，对一切供认不讳，结果判了死刑。不过该国的国王讲，他愿意饶他的命，条件是年轻人得弄匹金马来，这匹金马要跑得比风还快。而且，作为奖赏，国王还答应把金鸟送给他。

小王子出发了，可一路上唉声叹气，发愁难过：叫他去哪儿弄那匹金马哟？正在这时，他突然看见自己的老朋友狐狸蹲在路边上。“你瞧，”狐狸说，“这就是不听我劝告的下场！可是别灰心，我愿继续帮助你，告诉你怎样找到那匹金马。你必须一直往前走，走到一座宫殿里，金马就拴在那儿的厩舍中。厩舍前躺着些马夫，可他们都睡着了，在打呼噜，你可以放心大胆把马牵走。可是有一点得注意：要给它装上用木头和皮革做的鞍子，绝不能装挂在旁边的金鞍，否则你会倒霉的！”狐狸说完伸长尾巴，只等小王子一骑上它便越过树桩，跃过岩石，跑得毛在风中飕飕飕响。情况果然跟狐狸讲的完全一样，他走进了拴着金马的厩舍。可是，他正要给马装上那木鞍子，心里却嘀咕：我要不给它装一副能配上它的好鞍，不糟蹋了这匹漂亮牲口吗？可是那马刚一挨着金鞍子，立刻大声嘶鸣起来，马夫们醒了，抓住年轻人把他投进了监狱。第二天早上他被法庭判了死刑，不过国王答应饶他的命并且送给他金马，只要他能去金宫殿带来那位美丽的公主。

小伙子心情沉重地上了路，幸好很快又找到那只忠诚的狐狸。“我本来该让你自己倒霉喽，”狐狸说，“不过我还是同情你，准备再解你一次危。你这么一直走就会走到那座金宫殿。你傍晚时分到达，等夜深人静了，美丽的公主就会去浴室里洗澡。她一走进来，你立刻冲上去吻她一下，她便跟着你，你于是可以带她走了。只是千万别允许她走之前去与父母亲道别，否则你要遭殃！”狐狸说完伸长尾巴，只等小王子骑上去，它便越过树桩，跃过岩石，快得毛在风中飕飕直响。到了金宫殿，情况跟狐狸说的一样。他等到半夜，所有人都睡熟了，美丽的公主果然走进浴室，他便跳上去给了她一个吻。公主说，她乐意跟他一块儿走，只是眼泪汪汪地恳求他允许她先和父母亲告一下别。小王子起初不肯答应，可她越哭越厉害，哭得跪在了他的脚下，他终于让步了。哪知公主一走到父亲床前，国王和宫里的所有人全醒了，小伙子被抓住投进了监狱。

第二天国王对他讲：“你的命是完啦，要想我饶恕你，除非你把我窗前这座山搬掉，它挡住了我的视线，而且，你必须在八天内干完。你要成功了，我就把女儿赏给你。”王子动手挖起来，铲起来，一刻也不停息。可是过了七天，他看成绩那么少，所有辛劳都跟白费了似的，不禁非常难过，放弃了一切希望。幸亏第七天晚上，狐狸来对他说：“你本来呢不值得我同情，不过去睡你的大觉吧，活儿由我来替你干。”第二天早晨，他醒来一瞧窗外，山没有啦！小伙子好不高兴，急忙去报告国王，事情办到了，国王呢乐意也罢不乐意也罢，都只好兑现诺言，把女儿赏给他。

眼下他俩一起往回走，没走多久又碰见了忠心的狐狸。狐狸对他说：“你虽然得到了最珍贵的东西，可是，金宫殿的公主，还必须有金马来匹配。”“我怎样才能得到金马呢？”王子问。“这个嘛，我愿告诉你，”狐狸回答，“你先把漂亮的少女带给派你去金宫殿的那位国王。他一定高兴得要命，乐意赏给你金马，并让人牵它到你面前。你马上骑上去，跟大家握手告别，最后也把手伸给美丽的公主。可是，你一抓住她，便猛地拉她到马上，飞快跑掉。没谁能追上你的，因为这匹马跑得比风还快。”

一切都顺利，王子已骑着金马，带走了美丽的公主。狐狸呢，也没落下，它对年轻人说：“现在我还要帮助你得到金鸟。你走近关着金鸟的宫殿，就让公主下马来，我愿替你保护她。然后，你骑着马走进宫里的院子，人们一见必定非常高兴，便把金鸟拎出来给你。你抓到笼子立刻飞驰来我们这儿，接走你这位少女。”果然，狐狸的计谋成功了，王子带着他的宝贝，准备骑着金马回家去，这时狐狸说：“我帮助了你，现在你该报答我啦。”“你想要什么呢？”王子问。“等我们进了那边的森林，你就开枪打死我，砍掉我的脑袋和脚爪！”“这叫什么报答！”王子说，“这我不可能对你干。”狐狸说：“你不肯干我就必须离开你，不过在走之前我再给你一个忠告。有两件事你不能做：一不能买绞架上的肉，二不能坐在井边！”说完，狐狸便跑进了森林。

小王子想：这真是只奇怪的畜生，满脑袋滑稽念头！谁会去买绞架上的肉呢？我还一辈子没产生过去井边上坐坐的兴趣哩。他带着美丽的公主继续往前走，又来到了两个哥哥逗留在那儿的那座村子。这时村里正聚集着许多人，一片闹闹嚷嚷，他问出了什么事，回答是有两个家伙要被绞死。他走近一看，那两个人正是他的哥哥。他俩花天酒地，把自己的钱财花了个精光。他问可不可以释放他们。“要是您肯替他们还债，”人家回答，“可是，您干吗为这两个坏蛋耗费金钱，替他们赎身呢？”小王子却不加考虑地付了他们的债，等他们得到释放，就一块儿回家去。

一行人走进他们当初碰见狐狸的那片森林。林中又阴凉又安逸，林外却烈日炎炎，两个哥哥于是说：“咱们坐在这井边休息休息，喝口水，吃点东西吧。”小王子同意了，说话间不知不觉地坐在了井沿上，压根儿没想到有什么危险。哪晓得两个哥哥却从背后一推，把他推进井中，夺走公主、金马和金鸟，回父亲那儿去了。“瞧，我们不只捉来了金鸟，”他们说，“我们还搞到了金鸟和金宫的公主呢！”父子三个非常高兴。可是，那马却不吃草料，那鸟也不开口鸣啭，那公主只是坐着哭啊，哭啊。

小王子呢，并没有死。井幸亏是枯的，他摔在软软的苔藓上，没有受伤，只是爬不出来了。即使在眼前的困境里，忠心的狐狸仍旧没抛弃他，又跳下井来骂他不该忘记它的忠告，然后说：“我啊没法子看着不管，愿意帮你重见天日。”它叫小王子抓紧它的尾巴，然后把他拽了上去。“你现在还没脱离所有危险，”狐狸对他说，“你的两个哥哥不能肯定你已经死了，派兵把森林包围了起来，只要你一露面，他们就会杀掉你。”这当儿，正巧路旁坐着个穷汉，小伙子和他调换了衣服，改装回到了王宫中。谁也没认出他，只是小鸟又开始鸣叫，金马又吃起草来，美丽的少女也停止了哭泣。国王感到奇怪，问：“这是怎么回事？”公主回答：“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刚才挺难过，现在却很愉快了。我仿佛觉得，我真正的未婚夫已经到来。”接着，她向国王讲了途中发生的事情，尽管两个大王子曾经威胁她，只要走漏一点风声就把她杀死。国王下令召来宫里所有的人，小王子也穿得破破烂烂地混在人群中，可是公主一眼认出了他，扑到了他的怀中。两个没心肝的哥哥被逮起来处死了，他呢和美丽的公主成了亲，做了国王的继承人。

可那只可怜的狐狸怎样了呢？很久很久以后，小王子有一天又走进森林，突然那只狐狸跑来对他讲：“你现在有了所希望得到的一切啦，而我呢，不幸却没个头，可只有你有能力解救我！”于是狐狸又一次恳求王子开枪打死它，把它的脑袋和脚爪子砍掉。王子照办了，哪知狐狸马上变成一个人，而且不是别人，正是美丽的公主的哥哥，罩在他身上的魔法终于解除！从此，他们生活得幸福而美满，一辈子都是如此。

杨武能译

孔雀国王

一位国王和一位王后有两儿一女，他们非常钟爱这个女儿，对她关怀备至，在家里为她请了乳娘。有一天，国王患重病去世了。王后独自领导着整个国家，但仅仅过了几年，她也病倒了；临终前，她把小女儿托付给两个儿子，随即也去世了。

这期间，小公主已渐渐长大，但她一直待在宫里，从没出去过。她唯一的消遣是从窗口眺望远处的田野，唱歌，和已经成为她的家庭教师的乳娘聊天，还有就是刺绣。一天，当她正站在窗前时，田野里出现了一只孔雀，它飞起来，落在公主的窗台上。于是小姑娘欢迎它，拿来麦粒给孔雀吃，并让它进到屋子里。“真漂亮呀！”她惊叹道，“除非找到孔雀王，否则我不会结婚！”从此她总和孔雀待在一起，一旦有人来，就把它藏进一个衣柜里。

而此时，两个哥哥却在商量：“我们可爱的妹妹总是不愿出门。这样下去可不大好。我们去问问她愿不愿意成家。”他们去找小公主，并对她说了这一想法，“你成亲之前我们是不会结婚的。你愿意挑选一个丈夫吗？”

“不，我不愿意。”

“你怎么会有如此的念头。看看这些国王的肖像，选一个你喜欢的，我们去问他是不是愿意。”

“跟你们说我不想结婚……”

“求求你……”

“如果你们不惜任何代价要让我成家，那我可以满足你们，但我要自己挑选丈夫。”

“好吧。”

于是妹妹打开衣柜，把孔雀放出来。“你们看见了？”

“是的，一只美丽的孔雀。”

“除非找到了孔雀王，否则我不会结婚。”

“可孔雀王在哪里呀？”

“这个我也不知道，但是除了他，任何人都不行。”

“既然如此，我们就去找他。”两位哥哥让乳娘照顾好公主，把国事交给一个可靠的大臣，然后就分头出发了。

他们四处打听，但谁也没听说过孔雀王，人们把他们当做疯子。不过，两个年轻人并没灰心，他们各自选择了一个方向，继续寻找。一天晚上，老大遇到一位老人，这位老人似乎是个巫师。“请问，您知道有个孔雀王吗？”

“确实有这么一个。”老人回答。

“他什么样？住在哪里？”

“那是位英俊的年轻人，穿着就像孔雀一样。他的王国在秘鲁，到了那里才能见到他。”

年轻人谢过老人，给了他一些钱，然后就向秘鲁走去。他走啊走啊，直至来到一片草地上，草地四周环绕的是一种从没见过的树，从四面八方传来声音说：“他来了！他来了！这个青年要把妹妹带来嫁给国王！请进吧！别客气！”

年轻人环顾四周，没发现一个人，只看见空中有各色的羽毛在飞舞。

“我在哪里？”他问道。

“在秘鲁，”那些声音回答，“在孔雀王的国家。”

“能告诉我孔雀王在哪里吗？”

“非常愿意：你一直向前走，见到一座美丽的宫殿，你就对卫士说：‘王家机密！’他们就会让你进去。”

“谢谢。”

“不客气。”

“这些树很有礼貌，”年轻人想，“不过，这里肯定有魔法。”他一直向前走，来到一座宫殿面前，这座宫殿外面裹满了天蓝色、白色和紫色的孔雀羽毛，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子般的光彩。门口有身着孔雀服的卫士把守，不知他们是人还是鸟。“王家机密！”年轻人说，他们便把他放了进去。一间大厅中央有一个宝石做的宝座，后面是一个由孔雀羽毛构成的环，羽毛上的金色眼状花纹像星星一样闪闪发亮。国王坐在宝座上，全身披满了羽毛，也很难说他是鸟还是人。年轻人鞠了个躬。国王做了一个手势，所有大臣便退了出去。“说吧，我听着呢。”国王说。

“陛下，我是葡萄牙国王，”年轻人说，“我来这里是想请问您愿不愿意和我妹妹结婚。请原谅我的唐突，我妹妹一门心思要嫁给孔雀王，别人她都不要。”

“你有她的画像吗？”

“在这里，陛下。”

“真漂亮！我喜欢！这门亲事我答应了。”

“谢谢您，陛下。我妹妹肯定会非常高兴，我们所有人都这样。”他鞠了一躬，准备离开。

“站住！”国王说，“你去哪里？”

“去接她，陛下。”

“不行，进入孔雀王国的人都不能再出去。我不认识你：怎么能确信你不是敌国国王的间谍或是来行窃的小偷？你给家里写封信，附上一张画像，然后等待回音。”

“就这样吧，”年轻人说，“我等着。可是，陛下，请您告诉我，这段时间里我住在哪里。”国王做了个手势，卫兵们聚拢上来，抓住了年轻人的胳膊。

“你得住在监狱里，”国王说，“直到你妹妹来。”

这时，二哥毫无收获地回到了家。他一接到从秘鲁寄来的信，便跑去找他妹妹，并把孔雀王的肖像给她看。“这就是我丈夫，”公主说，“这就是我想嫁的人。快点，我们马上出发。我真想马上见到他。”接着，他们就开始置办嫁妆，准备行李和马匹，并安排好了舰队中最漂亮的船。

“到秘鲁去需要渡海，”哥哥对乳娘说，“怎样才能让我妹妹不受风吹、雨淋和日晒之苦呢？”

“这很容易，”乳娘说，“用车把她送到海岸边，让船靠近，然后搭一个板桥，把车从板桥上推上船。这样，公主就可以坐在车里舒舒服服地旅行了，既不会受风，也不会弄坏嫁衣。”一切依此准备停当。

要知道乳娘有个女儿，不但丑得像魔鬼，而且生性妒忌、恶毒。她一知道公主要去成亲，便开始跟母亲哭哭啼啼。“她有丈夫可我没有，她丈夫是国王可我什么也没有，所有人都注视着她，可没人看我一眼……”

“是呀，”乳娘说，“这个我也想过了。”于是她们着手制定一整套计划，想让那个英俊的国王娶乳娘的女儿而非公主，乳娘想啊想啊，好像有了主意：她为女儿订做了和公主一样的车和衣裳，接着命令船长：“这是给你的两百万，听好了：最后上船的车里是我女儿。夜里，等大家都睡着了，你得把公主从车里拖出来，丢到海里，再让我女儿代替她坐进车去。”

船长不敢答应，但两百万是很大一笔钱，他心想：“等钱装进了口袋，我可以逃得远远地去享受。”因此，稍微讨价还价后，他便答应了下来。

出发的时刻到了，所有的车都在船上排成一排，但在最后一刻，公主突然哭起来，她说想带上她的小狗。“它陪了我这么久，我不想丢下它。”于是，她哥哥跑到岸边，抱起小狗，送到她车里。小狗蹲在垫子上，这时船扬帆起航了。

天黑下来时，乳娘来到公主的车前，说：“天气很好，风也不大，明天我们就能到秘鲁。你快睡吧，好好休息。”公主睡着了，梦见了孔雀国王，还有她到达时的盛大欢迎仪式。

半夜时分，船长悄悄打开车门，把垫子连同公主和小狗一起拖出来，投入水中。

乳母的女儿已经等在不远处的黑暗中，船长领她上了新娘的车。

掉进水里后，公主醒了过来，发现自己在大海中央，而那条船则向远处驶去继续航行。垫子由于很轻，并没沉下去，而是浮在水面上。一阵凉爽的风将它也吹向秘鲁，垫子上坐着身穿新娘衣服的姑娘，还有她的小狗。

天快亮时，家在海边的一个秘鲁渔民听见远处有狗叫声。“你听见狗叫了吗？”他问妻子。

“是啊，肯定有人遇到了麻烦。”

“我也这么想。天要亮了，我想去看看。”他穿衣起床，拿着一柄鱼叉来到海滩上。在那里，借着依稀的晨光，他看见一个轻飘飘的东西浮在水上，并传出狗叫声。当这个东西靠近时，渔夫跳入水中，伸过鱼叉把它拉过来，想想看，当他见到身穿嫁衣正在熟睡的女孩和一只小狗时，是多么惊奇！他轻轻地把垫子向岸边拉，以便不把她弄醒。可她还是醒了过来，而且问：“我在哪里？”

“在一个可怜的渔民家，”他们对她说，“但我们心肠很好。来吧，和我们住在一起。”

此时，那个该死的丑女孩正坐在车里，在秘鲁离船上岸。护送的队伍刚一来到那片生着怪树的草地上，就听到四面八方在说：

“咕咕！咕咕！

秘鲁王后真丑！”

成千上万的孔雀毛在空中飞舞。陪着新娘来的那个哥哥骑马跟在后面，他听到这些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声音，心里一紧。“这是个坏兆头，”他想，“它也许应在我们身上。”他跑到车边，打开小门，见到里面坐着丑姑娘，惊呆了。“你怎么会变得这么丑？发生了什么？是大海、风，还是太阳？告诉我！”

“我怎么知道？”丑姑娘回答。

“国王来了。这下我们都得掉脑袋！”

孔雀王出现在一群身着羽毛的士兵中间。士兵们举起金的长号角，将它吹响。树木大叫起来：

“国王万岁！国王万岁！新娘真丑！”

空中飞舞的羽毛密密麻麻像乌云一样，遮天蔽日。

“新娘在哪里？”国王问。

“在这里，陛下……”

“难道这就是那个被你们极力称赞的美丽姑娘？”

“谁知道，陛下……或许是海风或空气……”

“什么风，什么海？算了吧，骗子！你们想欺骗我，不过我会让你们看看，和孔雀王不可以开玩笑。把他们两个都关到监狱里去，为他们每人准备一个绞架！”接着，孔雀王伤心地走开了：这不仅是由于他所感到的羞辱，更是由于他对那个美丽姑娘所怀有的爱情：他认为这些人为了使他失望而使他蒙受这场羞辱；而那位美丽姑娘的画像他则一直挂在胸前，总也看不厌。

放下国王和监狱里不幸的人不提，再来说说住在穷渔夫家的美丽公主。早上，她对渔夫的妻子说：“你有小篮子吗？”

“有，小姐。”

“拿给我，我来准备午饭。”她把狗叫过来，给它篮子，并对它说：“到国王那里去弄午饭。”

小狗用牙咬着篮子把，跑进国王的厨房，抓起一只烤鸡，扔进篮子，又跑着把它拿回去交给主人。这天，渔夫家的午餐非常丰盛，连小狗也美美地啃着骨头。

第二天，小狗又带着篮子来到国王厨房里，拿了一条大鱼，叼着它跑回家。这次，厨师到国王那里去告状。国王因此下令不惜任何代价抓住那条狗，至少要看看它去哪里。

事实上，接下来的一天，小狗又偷走了一块肥美的羊羔肋骨。厨师跟在它后面，看见它进了渔夫家。他去报告了国王。

“明天我去跟着它，”国王说，“否则我会成为所有人的笑柄。”

第二天早上，小狗刚带着篮子离开，公主便穿上新娘衣装，坐在房间里等候。“如果有人来找狗，就让他来见我。”她对渔夫和他妻子说。

果然，过了一刻，狗带着装在篮子里的午饭回来了，国王跟在后面，还带了两个孔雀士兵。“你看见一只狗了吗？”他们问渔夫。

“是的，陛下。”

“为什么它总来偷我的午餐？”

“它自己愿意这样做的，为了给我们准备饭食，我们并没有教它这样做。”

“你们从哪里找到它的？”

“它不是我们的，它属于住在我们这里的一位新娘。”

“我想见见她。”

“陛下，走这边，走这边。对不起，这是穷人的家。”他们让他进去，于是国王看见面前身着嫁衣的，正是肖像上的姑娘。“我是葡萄牙国王的女儿，而您，陛下，把我的两个哥哥关进了监狱。”

“怎么可能呢？”孔雀王说。

“看，这是您送给我的肖像，我一直把它挂在胸前。”

“我一点也弄不懂，”国王说，“等在这里，我马上回来。”他闪电一般地走了。回到王宫，他命人从牢里放出了兄弟两个。“你们的妹妹找到了，我尊重你们，不过请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我们怎么知道？我们越想越糊涂。”

于是，国王叫来了乳娘和她女儿，威胁她们，因而知道了她们的整个阴谋。国王命人把她们关在以前关两兄弟的监狱里，然后让所有士兵装备整齐，自己穿上最漂亮的羽毛衣服，带着乐队和士兵去穷渔夫的家迎接新娘。

“现在对了！现在对了！王后就是这一个了！”

树木们大叫，天上飞舞着成百万的五彩斑斓的羽毛，遮住了太阳，仿佛整个天空都披上了羽毛。

回到王宫，他们举行了盛大的婚宴。乳娘和那丑陋恶毒的女儿被吊上了为兄弟两个准备的绞架。这一次，船长再也不能帮助她们了，因为他已去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享受那两百万了。

魏怡译

快乐王子

在高高的城市上空，一根顶天立地的柱子上站立着快乐王子的塑像。他浑身上下贴满了一片片赤金叶子，眼睛含着两颗晶莹的蓝宝石，佩剑的剑柄上镶嵌了一颗大红宝石，闪闪发光。

他确实备受仰慕。“他像风向标一样美丽，”一位市议员发表看法说，一心想附庸风雅，“只是不怎么派得上用场啊。”他又找补一句，生怕人们会认为他不讲究实际，因为他的确是一个务实的人。

“你怎么一点儿都不像快乐王子呢？”一位明白事理的母亲对自己无理哭闹的小孩儿说，“看看人家快乐王子，他从来不为芝麻点儿事又哭又闹。”

“这世上有人活得很幸福，我深感欣慰哪。”一个失望的人打量着这尊快活的塑像，喃喃自语道。

“他看上去简直就是一个天使。”一群孤儿院的孩子说。他们身穿鲜亮的大红斗篷，系着洁白的围嘴，正从大教堂往外走。

“你们怎么知道的？”刻板的校长发问道，“你们又从来没见过天使什么样子。”

“哦！可我们见过，我们梦见过。”孩子们回答说；刻板的校长把眉头皱起来，一脸的严肃，因为他很不赞成孩子做梦。

一天夜里，这城市飞来一只小燕子。他的朋友六个星期前都飞往埃及去了，但他拖延下来，只因他和最美丽的芦苇相爱了。他是在春天早些时候遇见她的，当时他追着一只大黄蛾子飞到了河边，一下就被芦苇那纤纤细腰迷住了，忍不住停下来和她搭话。

“我可以爱你吗？”燕子问道。他喜欢单刀直入，有话直说。芦苇听了深深点了一下头。于是小燕子围着芦苇飞啊，飞啊，用翅膀轻触水面，激起一圈圈银色的涟漪。这就是他的求婚活动，整整持续了一个夏天。

“这真是一场可笑的恋爱，”别的燕子纷纷嘀咕说，“瞧那芦苇，不趁一分钱，亲戚倒有一大群。”这倒是实情，河里长满了芦苇，一眼望不到头。随后，秋天来了，他们就都飞走了。

他们纷纷飞走后，他感到好不孤单，渐渐对他的恋人厌倦了。

“她不懂得跟人家说说话，”他说，“我担心她根本就是一个轻佻女子，看她风一来就浑身摇晃的轻浮样儿。”一点没错，只要起风了，芦苇就风情万种地行屈膝礼。“我承认她是个固守闺房的主儿，”燕子继续说，“可我喜爱周游四方，夫唱妇随，我的妻子也应该喜爱到处旅游才是。”

“你愿意和我走吗？”他最后和她说。可是芦苇摇了摇头，她恋家恋得难分难舍呢。

“你原来一直在跟我玩儿调情啊，”他大声说，“我要飞往金字塔去了。再见吧！”他说走就飞走了。

他飞了整整一天，天黑时分来到了这个城市。“我到哪里去寄宿呢？”他心想，“但愿这城里事先有所准备才是。”

随后他看见了那根顶天立地的柱子上的塑像。

“我就住那儿去吧，”他惊叫道，“那是块好地儿，到处都有新鲜空气。”于是，他就落在了快乐王子的两脚之间。

“我这下住进黄金屋了，”他四下打量一番，悄悄跟自己说，然后准备睡觉。可是他正要把脑袋伸进翅膀下时，一大滴水落在了他的身上。“怪了怪了！”他惊叫道，“这天上连一丝云彩也没有，满天的星星亮得耀眼，可竟然下起雨来，这欧洲北部的天气真是吓人。芦苇一贯和雨有缘分，可那完全是出于自身的考虑。”

随后又一滴水落了下来。

“一尊大塑像连一点雨都遮挡不了，它还有啥用？”他心里说，“我只好去找一个好烟囱去躲躲了。”他决定飞走算了。

他还没有张开翅膀，第三滴水又掉了下来。他抬头一看，只见——唔！天哪，你猜他看见了什么？

快乐王子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泪水正顺着他那金脸颊往下流呢。在月亮光下，他的脸美丽极了，小燕子心里油然升起怜悯之情。

“你是谁呢？”他问道。

“我是快乐王子。”

“那你还哭什么？”燕子问道，“你快把我浇透了。”

“我活着时，曾有一颗常人的心，”塑像回答说，“我那时不知道泪水是什么，因为我生在逍遥宫里，忧愁是没法进那里的。白天我和我的小伙伴儿在花园里玩耍，晚上我在大厅里领头跳舞。花园周围修筑了很高很高的墙，可是我对高墙外是什么景象漠不关心，我身边的一切都美妙极了，无可挑剔啊。我的臣子都叫我‘快乐王子’，而且我的确很快乐，如果欢娱就是快乐的话。我就这样生活了一辈子，又这样死去了。我死后，他们把我安置在这顶天立地的地儿，我一下看见了这城里的一切丑陋和苦难。虽然我的心眼下是铅做的，可我还是忍不住哭泣啊。”

“天哪！难道他不是一尊实心金塑像吗？”燕子自己思忖道。他可真是彬彬有礼，连说说个人意见都细声细语的。

“在远处，”塑像接着低声细语地说，“在远处一条小街上，有一所穷人住的房子。房子的一扇窗户开着，我从窗子看见一个女人坐在桌子前面。她的脸又瘦又憔悴，一双手红红的，很粗糙，被针扎得到处是针眼儿，因为她是做针线的女工。她在往一件缎子外衣上绣西番莲，让女王最可爱的宫女穿上参加下一次宫廷舞会呢。在屋子角落的床上，她的小孩儿躺着生病。小孩儿在发烧，口口声声要橘子吃。可他母亲只能给他白开水喝，所以他就委屈得哭啊哭啊。燕子啊，燕子啊，小燕子啊，你能把我剑柄端上的红宝石衔上送给她吗？我的两只脚固定在这底座上了，我不能动啊。”

“有人在埃及等我呢，”燕子说。“我的朋友正在尼罗河上飞来飞去，跟大荷花说话呢。他们不久就要到那个了不起的国王的墓里去睡觉。那个国王自己就在那里，躺在他的油漆棺材里。他被黄亚麻布裹得紧紧的，用各种香料涂过以防止腐烂。他脖子上挂着一条链子，上面坠着一块浅绿色宝石，他的手干枯得像枯黄的树叶。”

“燕子，燕子，小燕子啊，”王子说，“你愿意和我待上一个夜晚，给我当当送信人吗？那个孩子渴坏了，可他的母亲干着急没办法啊。”

“我想我不会喜欢小男孩儿，”燕子回答说，“去年夏天，我在河边待着时，两个野男孩儿，就是磨坊主的儿子，总是扔石头打我。当然，他们永远别想砸到我，我们燕子飞得快着呢，躲躲石头是小事一桩。再说啦，谁都知道我们家的人身手矫捷。不过话说回来，扔石头打人总是不光彩的。”

但是，快乐王子看上去难过极了，小燕子觉得很过意不去。“这里好冷啊，”他说，“不过我会跟你待上一个夜晚，给你当送信的人。”

“谢谢你，小燕子。”王子说。

于是，燕子啄起王子剑柄上的那颗大红宝石，用嘴衔着飞过了城市屋顶的上空。

他飞过白色的大理石上刻满天使的大教堂塔楼，他飞过了宫殿上空，听见了舞会的声音。一个美丽的姑娘和她的情人来到外面的阳台上。“星星有多美啊，”他对她说，“爱情的力量又是多么美妙啊！”

“我多希望能穿上新衣服参加这次盛大舞会啊，”她附和说，“我说要往衣服上绣西番莲，可是那个女裁缝太懒了。”

他飞过河的上空，看见灯笼挂在船的桅杆上。他飞过犹太居民区，看见那些上年纪的犹太人在互相讨价还价，用铜秤称钱呢。最后他飞到了那户穷人家，朝里看去。那男孩儿在床上烧得来回翻身，他妈妈累得支撑不住，已经睡着了。他一蹦一跳进去，把嘴里的大红宝石放在了那个女人的顶针旁边。然后他轻轻地绕着床飞，用翅膀往小男孩儿的脑门儿上扇风。“我觉得好凉快，”男孩子说，“我一定好多了。”他很快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后来，燕子飞回到了快乐王子身边，跟快乐王子讲了他做过的事。“真是奇怪，”他说，“天气虽然这么冷，我现在却觉得暖和得很呢。”

“这是因为你干了一件好事啊。”王子说。小燕子开始用心琢磨，很快就入睡了，他一想事就要睡觉。

天色大亮时，他飞到河边洗了一个澡。“多么奇怪的现象，”鸟类学教授走过桥时说，“大冬天还有燕子！”他写了一封长信寄给当地报纸，专谈这件怪事。大家都引用那封信里的话，因为里面尽是人们不明白的词儿。

“今天夜里我要飞往埃及。”燕子说，他为飞走一事兴奋不已。他飞遍了公共场合所有的古迹，在教堂陡直的屋顶上待了很长时间。他无论飞到哪里都听见麻雀叽叽喳喳地叫，互相交谈说：“好一位稀客呀！”他听了心下好不喜欢。

月亮升上天空时，他飞回到快乐王子身边。“你有什么话捎往埃及吗？”他大声说，“我马上要飞走了。”

“燕子，燕子，小燕子啊，”王子说，“你不愿意再和我待一个夜晚吗？”

“有人在埃及等我呢，”燕子回答说，“明天我的朋友都会飞往‘第二大瀑布’了。河马藏在香蒲下面，门农神坐在一个大花岗岩宝座上。他整夜遥望星星，晨星亮起时他就高兴得叫唤一声，然后就悄无声息了。中午时，黄色的狮子纷纷到河边来饮水。他们的眼睛都像绿宝石，他们的吼叫声比大瀑布的呼啸还响亮呢。”

“燕子，燕子，小燕子啊，”王子说，“在这城市的远处，我看见一个年轻人住在阁子间。他倚靠在一张堆满纸的桌子旁，他身边的一只杯子里插着一束枯萎的紫罗兰。他的头发焦黄干涩，嘴唇红得如石榴，眼睛大大的却混沌不清。他正努力给剧院导演完成一个剧本，可是他冻得不行，写不下去了。炉膛没有火，他饿得有气无力。”

“我和你再待一个夜晚吧，”燕子说，真的动了恻隐之心。“我还能给他送去一颗红宝石吗？”

“哎！我现在没有红宝石了，”王子说，“我只有这双眼睛了。它们是用珍贵的蓝宝石做的，是一千年前从印度买来的蓝宝石呢。快啄一颗出来给他送去吧，他可以把蓝宝石卖给珠宝商，买回些食物和柴火，把他的剧本写完了。”

“亲爱的王子啊，”燕子说，“我不忍心干这个。”然后他就哭起来。

“燕子，燕子，小燕子啊，”王子说，“快按我要求你的去做吧。”

于是燕子啄下王子的一只眼睛，衔着它飞向那个学生的阁楼去了。阁楼屋顶有窟窿，燕子很容易就进去了。那个年轻人两手把头抱得紧紧的，一点没有听见燕子扑棱翅膀的声音，他抬头看时才发现那颗美丽的蓝宝石放在那些枯萎的紫罗兰上面。

“有人开始赏识我了，”他惊叫道。“这一定是某个了不起的崇拜者送来的。这下我能写完我的剧本了。”他看上去格外幸福。

第二天，燕子飞到海港去。他落在一只大船的桅杆上，看着水手们用绳子从货舱往外拽大箱子。“嗨哟嗨哟！”他们每拽出一只箱子就喊一声。“我要去埃及！”燕子大声说，可是没有人在意。月亮升起来时，他又飞回快乐王子身边。

“我是来和你告别的。”他大声说。

“燕子，燕子，小燕子啊，”王子说，“难道你不愿意再和我待一个夜晚吗？”

“已经是冬天了，”燕子回答说，“这里很快就要下冰冷的雪了。可在埃及，太阳把绿色的棕榈树照得热乎乎的，鳄鱼躲在泥里懒洋洋地打量棕榈树。我的伙伴在太阳神殿里筑窝呢，粉鸽子和白鸽子在一旁看着他们，互相咕咕叫个不停。亲爱的王子，我必须离开你，可我永远不会忘记你，明年春天我会给你带回两颗美丽的宝石，安放在你忍痛割爱的那些地方。红宝石会比红玫瑰还红，蓝宝石会比大海还蓝。”

“在广场那边，”快乐王子说，“站着一个卖火柴的小姑娘。她把火柴掉进臭水沟里，火柴都弄湿了。要是她给家里带不回钱，她父亲会打她的，她哭得好伤心啊。她没有穿鞋，没有穿袜子，她光着小脑袋什么也没有戴。啄出我的另一眼睛，快去送给她，那样她父亲就不会打她了。”

“我愿意再和你待一个夜晚，”燕子说，“可是我不忍心啄掉你的眼睛。你没有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啦。”

“燕子，燕子，小燕子啊，”王子说，“快按我要求你的去做吧。”

于是，燕子啄掉了王子的另一只眼睛，衔着它飞走了。他飞到卖火柴的小女孩儿身旁，把蓝宝石放在了她的手掌上。“多么可爱的一小块玻璃啊。”小姑娘惊叫道，她一路笑着跑回家去了。

然后燕子飞回到王子身边。“你这下全瞎了，”他说，“我就一直待在你身边吧。”

“不，小燕子，”可怜的王子说，“你一定要飞往埃及去。”

“我要一直跟你在一起。”燕子说，随后就在王子脚边睡着了。

第二天一整天他都落在王子的肩膀上，跟王子讲他在异国他乡经历的事情。他告诉王子，尼罗河岸边站立着一排朱鹭，他们用大长嘴逮鱼吃；他告诉王子，像这个世界一样古老的斯芬克司生活在大沙漠里，天下事无所不知；他告诉王子，牵着骆驼慢悠悠行走的商人，手里拿着一串串琥珀珠子；他告诉王子，月亮山的国王皮肤黑得像乌木，对一块大水晶石顶礼膜拜；他告诉王子，在棕榈树上睡觉的大绿蛇由二十个僧侣拿蜂蜜饼喂它；他告诉王子，乘着大扁叶子在大湖上泛舟戏耍的小仙人，动不动就跟蝴蝶打仗。

“亲爱的小燕子，”王子说，“你告诉我许多奇闻轶事，不过受苦受难的男男女女的千万种痛苦，是什么奇闻轶事也比不了的。天下奇闻莫过于苦难。到我的城市上空去飞一趟，小燕子，回来告诉我你在下面看见了什么。”

于是燕子在城市上空飞翔，他看见富人在他们美丽的宅邸寻欢作乐，而乞丐坐在朱门前行乞。他飞进了黑黢黢的小巷，看见挨饿的孩子面色惨白，无可奈何地望着黑乎乎的街道。在一座桥拱下面，两个小男孩儿紧紧依偎着取暖。“我们饿得不行了！”他们叹道。“你们俩不能躺在这里。”巡警厉声喝道。两个小男孩儿只好蹒跚着走进雨中。

然后他飞回来，跟王子讲了他的见闻。

“我身上裹着赤金，”王子说，“你一定把它剥下来，一片一片地剥，把它送给穷人。活着的人总是以为金子能让他幸福。”

于是燕子啄下来一片又一片的赤金，把快乐王子啄得寸金不留，一副灰不溜丢的样子。燕子把一片又一片赤金送给穷人，他们的孩子脸上有了红润，在大街上欢声笑语一片，玩儿得好不痛快。“我们现在有面包吃了！”他们欢呼说。

后来，下雪了，雪后天寒地冻。放眼望去条条大街像铺上了银子，光亮夺目，闪闪四射；住家屋檐垂下长长的冰柱，像水晶利剑；人人出门都穿皮戴毛，小孩子家头戴大红帽子，在冰上溜来溜去。

可怜的小燕子冻得越来越厉害，可是他不忍心离开王子，他爱他爱得刻骨铭心。他趁面包师不注意时在作坊门外捡吃些面包渣儿，努力拍打翅膀让自己暖和一些。

但是最终他知道他就要死去了，他只有再往王子肩膀上飞一次的力气了。“再见了，亲爱的王子！”他小声说，“你能让我亲亲你的手吗？”

“我很高兴你终于要去埃及了，小燕子，”王子说，“你在这里待得够久了，不过你一定要亲亲我的嘴唇，因为我爱你呀。”

“我不是要到埃及去，”燕子说，“我要去‘死神之屋’。死神是睡眠的兄弟，不是吗？”

他亲吻过快乐王子的嘴唇，掉在王子脚下死去了。

这时候，雕像里面响起一种奇怪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实际上是王子的铅制心脏一破为二了。这当然是天寒地冻的结果。

第二天大清早，市长在市议员们的陪同下从雕像下的广场走过。他们路过那根柱子时，市长抬头看了看塑像。“我的天哪！这快乐王子看上去真寒碜！”他说。

“的确寒碜！”市议员们大声说，他们总是跟着市长的调子说话，他们凑近了端详塑像。

“红宝石从他的剑柄上脱落了，他的眼睛不见了，他身上的金子也没有了，”市长说，“说真的，他比乞丐强不到哪儿！”

“比乞丐强不到哪儿。”市议员们说。

“看他的脚边还有一只死鸟！”市长继续说，“我们真得发布一份告示，禁止鸟类死在这里。”市政文书赶紧把这项提议记了下来。

于是他们把快乐王子的塑像拉倒了。“因为他不再美丽，所以就不再有用了。”大学的美术教授说。

随后他们把塑像扔进炉里化掉了。市长专门召开市政会议，以决定如何处理熔化的铁。“我们当然还得另铸一尊塑像，”他说，“那应该是我自己的塑像。”

“是我自己的。”每一个市议员都这样说。他们吵了起来。我上一次见到他们，他们还在争吵呢。

“真是怪事啊！”在铸造车间干活儿的工人监工说。“那颗破铅心在炉里竟然没化掉，我们只好把它扔掉了。”他们果真把它扔在了垃圾堆上，碰巧那只死燕子也躺在那里。

“快去那城市，把那两件最珍贵的东西给我拿来。”上帝对他的一个天使说。天使给他拣来了那颗铅心和那只死鸟。

“你挑选对了，”上帝说，“因为在我的乐园里，这只小鸟会永远唱下去，而在我的金城里，快乐王子会赞美我的。”

苏福忠译

若迪拉多和聪明年迈的老鼠

这里的若迪拉多，是前面故事里的若迪拉多的儿子，那个有能耐消灭几乎整个老鼠王国的猫。小若迪拉多想要继承它爸爸的丰功伟绩，但事实上看来很难实现。

老鼠家族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以后，就只在确定猫在很远的地方的时候才出家门。大家宁可挨饿也不愿意冒着风险出门而丧生在猫爪下。

事情进展得如此不顺利，以及家族的名声变得如此糟糕，这使小若迪拉多非常生气。

它整日整夜地想各种可以捉住老鼠的方法，但却难以付诸实践，于是它开始想使用诡计了。

有一天，它爬到屋顶上，把脑袋倒着悬垂下来，全身一动不动，像死了的干尸一样。

有几天没什么动静了，有一只老鼠终于按捺不住，小心地从家门口探出一个脑袋来。当看到猫的尸体，它兴奋地发出一声叫喊：

“万岁，太好啦！小若迪拉多已经死在屋顶上了，脑袋倒挂着，像鳕鱼干一样。肯定是人听它打呼烦了才把它杀了的，太好了！”

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老鼠王国，所有的老鼠都涌出家门来庆祝。这正是若迪拉多所期待的。它突然从房顶上跳了下来，然后迅速抓住了一只行动还不怎么敏捷的小老鼠。

但是也只有一只小老鼠而己，这丝毫不能消除若迪拉多的饥饿感，于是它又迅速开始实行另一个计策。它去磨坊的面粉堆里打滚，直到它黑色的皮毛变成白色，然后躲在厨房餐具柜里。因为老鼠们经常会去那里。

那一天，一只老鼠率先从橱柜边探出脑袋。那是一只年迈的、非常聪明的，而且人生经验十分丰富的老鼠，它还在战斗中丢失了尾巴。它四处观察，在空气中嗅了又嗅，仔细地观察了那堆面粉，然后转过头，对其他的老鼠低声说道：

“应该都是面粉，但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安，这下面有小若迪拉多的脚印。那只该死的狡猾的猫！”

突然，被它发现，有一条黑黑的尾巴在角落里不停地摇摆。

它迅速示意别的老鼠，大家马上都逃走了。

若迪拉多非常生气地从橱柜里走出来，不停地打着喷嚏。就这样，到最后，这只狡猾的猫只得到了留在眼睛里、耳朵里、鼻子里的一点面粉而已。

蓝胡子

从前有一个人，他有很多漂亮的房子，有的在城里，有的在乡下；他还有各种各样的金银餐具、雕刻家具和镀金马车。但不幸的是，这个人长着一撮蓝胡子，这胡子使他显得那么丑陋，那么可怕，所有的女人和姑娘见了他都躲得远远的。他的隔壁住着一位高贵的夫人，她有两个非常漂亮的女儿。蓝胡子对这位夫人说，他想娶她的一个女儿做妻子，随便哪一位都行，由母亲来选定。可是两个女儿都不愿意，她们互相推诿，因为她们谁也不肯嫁给一个长着蓝胡子的男人。更使她们感到可怕的是，他已经娶过好几个妻子，而这些妻子一个个都下落不明。

为了进一步结识这两个姑娘，蓝胡子邀请她们和她们的母亲，还有三四位她们最要好的女友，以及另外几个邻居小伙子，一起来到他在乡下的一座别墅里。他们在那里住了整整一个星期，每天不是散步、打猎和钓鱼，就是跳舞、聚会和宴饮。他们从不睡觉，整夜地玩笑嬉闹。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不久，那个小女儿就觉得主人的胡子不那么蓝了，进而便认为他是一个非常有礼貌的人。于是一回到城里，他们俩就举行了婚礼。

一个月以后，蓝胡子对他的妻子说，由于要做一笔重要的生意，他必须到外地去一趟，至少需要六个星期，他出门期间，请她尽情地玩乐。她可以把她要好的女友请到家里来玩，如果高兴的话，还可以同她们一起到乡下去，无论在哪里，她都可以好好地款待她们。

“这是开两个大贮藏室的钥匙”他对妻子说，“这是平日不大用的金银餐具柜的钥匙，这是开金银箱子的，这是开宝石匣子的，而这一把是能打开所有房间的总钥匙。这里还有一把小钥匙，是开地下室走廊尽头那间小屋子的。所有的房间你都可以打开，什么地方你都可以去，但是我禁止你进入那间小屋子。如果你把它打开，你得到的只能是我的愤怒。”妻子答应一切都严格按照他吩咐的去做。他拥抱了她，便登上马车，出发旅行去了。女邻居和要好的女友们没等人请她们，就主动上门拜访这位年轻的妻子来了，她们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蓝胡子家的全部财富。现在，她们一窝蜂地穿过各个房间、卧室和衣帽间，这些屋子一间比一间漂亮。接着，她们来到楼上的家具贮藏室。她们在那里看到了无数精美的地毯、床、沙发、枝形烛台、桌子，以及从头到脚都能照见的大镜子，这些镜子有的镶着玻璃边，有的镶着银的或镀金的边。这是她们所见到的最漂亮、最华丽的家具。她们一边目不暇接地欣赏着，一边不停地羡慕她们女友的幸福。但是，新娘对观赏这些财富却不感兴趣，因为她迫不及待地想去打开楼下那间小屋子。她受到强烈的好奇心的驱使，不顾失礼地离开她的客人，慌慌张张地从一个隐蔽的楼梯走下去，有两三次差点儿摔倒。她来到那间小屋子的门口停下来，犹豫不决地站了好一会儿，因为她想起了丈夫的禁令。她想，如果不听丈夫的话，可能会招致不幸，但是，她克制不住想进去看看的强烈欲望，终于拿出了那把小钥匙，哆嗦着打开了小屋的门。起初，她什么也看不见，因为窗门紧紧地关着。过了一会儿，她发现地板上布满了血迹，血迹上映出了好几具挂在墙上的女人尸体：她们都是蓝胡子的前妻，是被蓝胡子一个个杀死的。她怕得要命，手里那把刚从锁里拔出来的小钥匙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她定了定神，捡起钥匙，重新锁上门，回到自己的屋子，想恢复一下神志，可是她的情绪非常激动，久久平静不下来。她发现钥匙沾上了血迹，想把它擦干净，可是擦了两三遍也擦不掉。她又用水洗，用沙子搓，仍然不管用，因为钥匙上施了魔法，没法把它弄干净，这一面的血迹擦掉了，那一面又会显现出来。

当天晚上蓝胡子就回来了，他说他在半路上收到几封信，得知他准备去做的那笔生意已经顺利做成了。他的妻子尽可能向他表示，对他这么快回来感到非常高兴。第二天，蓝胡子向她要钥匙，她把钥匙递给他时，手抖得厉害，蓝胡子马上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那把小屋的钥匙为什么不跟这些钥匙在一块呢？”他问。

“我准是把它落在楼上我的桌子上了。”她回答说。“你马上把它给我取来！”蓝胡子说。

她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把钥匙取来。蓝胡子看了看钥匙，对她说：“这把钥匙上的血迹是从哪儿来的？”

“我不知道。”可怜的女人回答，脸色苍白得跟死人一样。

“你不知道，”蓝胡子说，“可我知道。你很想到那间小屋子里去，是不是！好吧，夫人，现在你就进去，到你见到的那些女人的身边去找你的位置吧！”

她跪倒在丈夫的脚下，哭着哀求他原谅她的过失，表示今后决不再犯。她是那么美丽，又是那么哀伤，就是石头也会被感动的。可是，蓝胡子的心比石头还要硬。“你必须去死，夫人，而且立刻就去！”蓝胡子对她说。

“如果你非要我死的话，”她含着眼泪望着他说，“那就给我一点儿时间让我祷告一下吧。”“我给你一刻钟时间，”蓝胡子说，“但是多一分钟也不行。”她离开蓝胡子以后，叫来了她的姐姐，对她说：“亲爱的安娜姐姐，我求你赶快到塔楼上去，看看我们的哥哥们来了没有，他们说好今天来看我的。你要是看见他们，就给他们一个信号，叫他们快点儿来。”

安娜姐姐上了塔楼。伤心而可怜的妹妹不时地大声问她：“安娜姐姐，你还没看见有人来吗？”安娜姐姐回答说：“我只看见笼罩在大道尘埃中的太阳和地上的绿草。”

这时，蓝胡子手里拿着一把大猎刀，声嘶力竭地向他妻子喊道：“你快给我下来，不然我就上去了！”

“再等一会儿吧，我求求你！”妻子回答说。她马上又小声喊道：“安娜，亲爱的安娜姐姐，你还没看见有人来吗？”安娜回答说：“我只看见笼罩在大路尘埃中的太阳和地上的绿草。”“快给我下来，”蓝胡子喊道，“不然我就上去了！”

“我马上就来。”他的妻子回答说。然后她又叫道：“安娜，亲爱的安娜姐姐，你还没看见有人来吗？”

“我看见有一大团尘土向我这边飘来。”安娜回答说。“是我们的哥哥吗？”

“啊，不是，亲爱的妹妹，那是一群羊！”“你到底想不想下来？”蓝胡子吼道。

“再等一会儿吧！”他的妻子回答说。然后她又叫道：“安娜，亲爱的安娜姐姐，你还没看见有人来吗？”

“我看见了，”安娜回答说，“我看见两个骑士跑过来了，可是离这儿还很远呢！”

“谢天谢地！”过一会儿她又大声说，“那两个人是我们的哥哥。我使劲给他们打信号，叫他们快点儿。”

蓝胡子又气势汹汹地吼叫起来，连整座房子都震动了。可怜的妻子来到楼下，痛哭流涕、披头散发地跪倒在他的脚前。“什么也救不了你，”蓝胡子说，“你必须去死！”然后，他一只手揪住她的头发，另一只手挥舞着大刀，准备把她的头砍下来。可怜的妻子仰起头，用垂死的目光看着他，乞求他再给她最后一分钟时间祈祷。“不行，不行，你去求上帝保佑你的灵魂吧！”他说着，举起了大刀……这时，大门被敲得震天响，蓝胡子顿时住了手。门打开了，两个手握长剑的骑士冲进来，向蓝胡子扑过去。蓝胡子认出他们就是他妻子的哥哥，一个是龙骑兵，一个是火枪手。他拔腿就跑，想逃命。但是，两个哥哥紧追不放，他还没跑下门前的台阶就被抓住了。他们用剑刺穿了蓝胡子的胸膛，他倒在地上死了。可怜的妻子差点儿也像她丈夫一样死了过去，连起来拥抱她哥哥的力气也没有了。

蓝胡子没有孩子，于是他妻子就成了他所有财产的主人。她把这些财产的一部分送给安娜姐姐做嫁妆——她和一位早已同她相爱的年轻贵族结了婚；另一部分为她的两个哥哥买了上尉头衔；剩下的作为她和一个非常和蔼可亲的男人结婚的费用——他使她忘却了和蓝胡子一起度过的可怕岁月。

杰克译

狼和七只小山羊

从前有一只老母羊，养了七只小山羊。它很爱它们，就像母亲都很爱自己的孩子一样。一天，它要去森林里取食物，就把它们七个全叫到身边，说：“亲爱的孩子，我要到森林里去，你们可得提防着狼啊。它要进了屋，会把你连皮带毛通通给吃掉的。这个坏蛋经常化装成别的样子，不过嘛，从它那沙哑的声音和黑色的脚爪，你们立刻可以认出它来。”小羊儿们回答：“好妈妈，我们会注意安全，你放心去吧。”老母羊咩咩叫了几声，安安心心地走了。

没过一会儿，有谁在外边敲起门来，还高声叫：“开门，我的乖乖，你们的妈妈回来了，给你们每个人都带来了点东西。”可小羊儿们一听声音那么沙哑，便知道是狼，一起叫起来：“我们不开门。你不是我们的妈妈，它的声音又柔和又好听，你的嗓门却这么沙哑，你是狼！”狼没法，只得去找杂货商，买来一大块糨糊，吞下去使嗓子变得细柔了一点。随后它又回来敲门，喊道：“开门呀，我的小乖乖，你们的妈妈回来了，给你们每个人都带来了点东西。”可是狼把自己的黑脚爪搭在了窗户上，羊儿们一见就叫起来：“不开不开，咱们的妈妈才没你这样的黑爪子呐。你是狼！”狼没法又只得跑去找面包师，说：“我把脚给碰伤了，替我用湿面敷一敷吧。”面包师给它敷好以后，它又跑去找磨坊主，说：“请你给我撒点白面粉在脚爪上。”磨坊主心想，这家伙打算去骗人，不肯给它撒。可狼对他讲：“你要是不照办，我就吃掉你！”磨坊主害怕了，把狼的脚爪搞成了白颜色。可不，人就是这个样子！

紧接着，那坏蛋第三次来到羊的家，一边敲门一边喊：“开门吧，小宝贝儿，你们亲爱的妈妈从森林里回来啦，给你们每个人都带得有东西哩！”羊儿们大声道：“先让我们看看你的脚，让我们知道你是不是我们的妈妈。”于是，狼把爪子伸进窗口，小羊们一见是白的，就相信它说的全是真话，马上开了门。可进屋来的却是头狼！小羊儿们吓坏了，想躲起来，一个逃到桌子下，第二个跳到了床上，第三个钻进灶孔，第四个跑进了厨房，第五个藏在柜子中，第六个躲在洗脸盆下边，第七个挤进了挂钟的盒子里。可是，狼把它们全找到了，毫不迟延，一个一个地吞进了它那大嘴中。只有藏在钟盒子里那只最小的羊羔，狼没有发现。它满足了食欲，慢吞吞地离开羊的家，到草地上的一棵树下躺倒身子，开始睡起大觉来。

没过多久，羊妈妈从森林里回到家中。啊，怎么会这个样子！房门敞开着，桌子椅子板凳全撞翻了，洗脸盆打成了碎片，被子、枕头也从床上扯到了地上。它找它的孩子，可哪儿也找不着。它挨个儿叫它们的名字，可没有一个应声。终于，在叫到最小那只羊儿的时候，传来一声稚嫩的呼叫：“妈妈，妈妈，我在钟盒子里呐！”母羊把它抱出来，它讲给妈妈听，狼怎么来了，怎么吃掉了所有的哥哥姐姐。你们想象得出，羊妈妈该多么伤心地哭它那些可怜的孩子呵！

终于，它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出了家门，最小的那只山羊也跟着跑去。它来到草地上，狼还躺在树下打鼾，鼾声震得树枝都颤抖起来。它前后左右地观察狼，发现这家伙胀鼓鼓的大肚皮里有什么东西在动个不停，在一蹦一蹦。上帝啊，母羊想，那莫不是我那些让它当晚餐吞食了的可怜的孩子，莫不是它们还活着吗？于是，最小的山羊奉命跑回家去，取来了剪刀和针钱。接着母羊便剪开那凶汉的肚皮，刚剪第一下，一只小羊已经探出头来。它继续剪下去，所有六只羊羔便一个个蹦了出来，而且全都活着，全都没受一点儿伤。要知道，那坏蛋太馋啦，是一口一个把它们整吞了下去。这下大伙儿才叫高兴喽！小家伙们拥抱了自己的妈妈，欢蹦乱跳得像个当新郎的裁缝。羊妈妈却对它们说：“现在去找些大石头来，趁这坏东西还在睡觉，给它满满地塞进肚子里。”话音一落，七只小山羊急忙拖来石块，拼命往狼肚子里塞呀，塞呀。母羊飞快地把狼肚皮缝好，结果狼一点没发觉，一点没动弹。

狼终于睡醒了，满肚子石块叫它口渴得要死，站起来想去井边找水喝。谁知它一迈腿儿，身子便东倒西歪，肚子里的石头碰碰撞撞，哗啦直响。它叫起来：

“什么东西哗啦哗啦，

在我的肚皮里头？

我原以为是六只羊儿，

哪晓得全变成了石头！”

它走到了井边，弯下腰去准备喝水，不料沉重的石块向下一坠，它便惨死在了井中。七只小山羊看见了，跑过来高声欢叫：“狼死喽！狼死喽！”一边叫一边拉着它们的妈妈，高高兴兴地围着井跳起舞来。

杨武能译

苍蝇与马车

一辆六匹马拉的四轮马车，经过山里一条陡峭、狭窄又充满阳光的小路。为了不让马儿太累，马车上所有的乘客都下车步行：妇女、老人、小孩。但是那些马儿太累了，它们流了很多汗，再也走不动了。

这时飞来一只苍蝇。

“可怜的人们，你们碰上麻烦了……现在交给我来办吧！”

它开始嗡嗡叫着，围着马儿们飞来飞去，然后又飞到马车夫的鼻子上，停在那里鼓励走路的人们。那维持秩序、出谋划策的架势，仿佛是将军在打仗的时候指挥、鼓励自己的士兵一样。当马车和人们再次疲惫地上路时，苍蝇觉得这都是它的功劳，至少没有别的人在做什么能让马儿们减轻一点疲劳的事。看吧，修女们在祷告，两个妇女在唱歌，孩子们边跑边玩。

苍蝇又飞到马儿的眼睛旁，说了一大堆蠢话，觉得这些话能够给它们力量。这样一直持续着，经过了漫长的痛苦之后，马车终于到达了坡顶。

“我们到了！”苍蝇很有成就感地高声说道，“我说了这么多、做了这么多，终于，我们克服所有的困难了。”

然后它飞向马儿们说道：

“那么现在，我的先生们，我辛苦了这么久，现在你们该付我钱了。如果没有我，说不准你们还在半路上呢！”

老人皮

从前有一个国王，他有三个女儿。有一天他要去赶集，出发之前，他问三个女儿都想要什么礼物。老大说她要一块手帕，老二想要一双靴子，老三却要一包盐。两个姐姐最看不起小妹妹，她们对父亲说：“您知道那个小坏蛋为什么向您要盐吗？她想硝您的皮。”

“哦，是吗？”父亲说，“她想硝我的皮？那我就把她赶出家门去。”于是，小女儿就被赶了出去。

她带着她的奶妈，拿了一小袋金币，离开了家，可怜的小姑娘不知何处可去。所有在路上遇到的年轻人都对她纠缠不休，奶妈想出了一个办法。她们遇到了一个葬礼，一个百岁的老妇人刚刚去世，奶妈就问挖墓人：“您可以把老人的皮卖给我们吗？”他们谈定了一个好价钱，挖墓人拿出小刀，小心翼翼地剥下整张老人的皮，包括脸、白头发、手指和指甲，全部卖给了她们。奶妈把皮收拾干净后，缝在薄纱布上，让女孩穿上。所有的人都诧异地看这个嗓音清脆、步履轻盈的百岁老太太。

她们遇到了国王的儿子。国王的儿子问奶妈：“那个老人有多大年纪了？”

奶妈回答：“请您去问她吧。”

于是他就问道：“老奶奶，您听得见我说话吗？老奶奶，您有多大年纪了？”

女孩笑着说：“我？一百一十五岁啦！”

“天哪！”国王的儿子惊叫道，“您是从哪里来的？”

“从我的国家。”

“您有亲人吗？”

“我爸爸和我妈妈。”

“您做什么事？”

“随便逛逛！”

国王的儿子很高兴。他便对国王和王后说：“我们把这个老妇人接到宫里来，她只要活着就会使我们快活。”

于是奶妈便将女孩留在了王宫里，人们在宫里给了她一间楼梯间，国王的儿子只要无事可做，便去与这个老妇人说话，以听她的回答为乐。

一天，王后对烂眼睛（大家都这么称呼女孩，因为那张老人皮上的眼睛全都布满了眼屎）说：“可惜，您因为这双眼睛，什么活也不能干！”

“呃，我还可以像小姑娘一样做活。”烂眼睛说。

王后说：“好，那您就试着纺一些纱吧，也算做了点事情。”

当四下无人的时候，老太太把房门锁上，把皮脱下来，纺起纱来。她的手艺精湛极了，人们都很惊讶。国王的儿子、王后还有所有宫廷里的人，看到这个年迈体衰、颤颤巍巍、眼睛半瞎的老太太做的活儿时，都惊得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王后又试着让她缝一件衬衫。当她一个人的时候，她裁啊，缝啊，衬衣的胸前还有用金线缝的花边，人们从未见过这么精致的衬衣。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看这事，但是国王的儿子怀疑这里面有些东西，当老太太又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时候，他凑到了钥匙孔上往里看。他看到了什么？老太太把自己的皮脱下来，显出一个年轻貌美、光彩照人的姑娘。国王的儿子毫不犹豫地破门而入，一把抱住了那个极力想遮掩自己身体的女孩。“你是谁？”他问她，“你为什么化装成这个样子？”

姑娘说她也是一位国王的女儿，受到诅咒并被赶出了家门。

国王的儿子立刻跑到父母面前，说：“你们知道吗？我找到了一个国王的女儿做妻子。”

他们宣布要举行结婚庆典的消息，还邀请了远近各国的国王。新娘的父亲当然也被邀请来了，但因为他的女儿戴着花冠、披着面纱，所以他并没有认出自己的女儿来。新娘单独为她的父亲做饭，除了烤肉，其他所有的菜都没放盐。上汤了，其他的人都在喝汤，新娘的父亲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勺子；白煮肉端上来了，新娘的父亲只尝了一小口；鱼端上来了，新娘的父亲碰都没碰一下。“我不饿。”他说。但当烤肉端上来的时候，他非常喜欢，连要了三次。新娘问他为什么不喜欢其他的菜，而偏偏独爱烤肉，他说他也不知道什么原因，烤肉那么的可口，其他的菜却淡而无味。

女儿说：“那您现在知道食物如果缺少了盐，味道会是多么差了吧？这就是您的女儿在您去赶集时想要一包盐的缘故，而那两个奸诈的姐姐却说是因为我要硝您的皮……”

于是，父亲认出了女儿，他紧紧地抱住了她，向她道歉，并惩罚了那两个爱嫉妒的姐姐。

李帆译

龙和小神马

从前，一位国王和王后没有孩子，他们又是施舍又是祈祷，盼望能有一个孩子。终于王后怀孕了，国王请来占星师们，想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以及这孩子的未来。他们说：“是个男孩，他将在正好满二十岁的时刻结婚，而且要在那一刻把他的妻子杀死，否则他就会变成一条龙。”国王和王后听说他们要生个男孩，还要在二十岁时结婚，都笑容满面，但当他们听到后来的话时，一下子都哭了起来。男孩出生了，长得又漂亮又健壮，父母既为此感到一点欣慰，但一想到儿子的未来，又不寒而栗。当他快满二十岁的时候，他父母张罗着给他娶亲，向英格兰女王求婚。

英格兰女王有一只会讲话的小母马，女王对它无话不说，而且还是它的最知心的朋友。女王订了婚之后，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小母马。“注意，你不要太高兴，你该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匹具有神力、无所不知的小母马就把这个王子的命运告诉了她。女王大惊失色，不知如何是好。“我来告诉你，”小母马说，“你要对你新郎的父亲说英格兰女王不坐马车去参加婚礼，而是骑马来。到了那天，你就骑着我去参加婚礼。注意当我使劲用一只蹄子踏地的时候，你就抓住我的鬃毛，不要害怕。”

在婚礼的队伍中，小母马全身节日打扮，驮着穿着婚纱的英格兰女王，站在新郎的马车旁边。女王不时地透过车窗往里看，只见新郎膝盖上放着一把剑，他的父母手里拿着表，等待新郎满二十岁确切时刻的到来。突然，小母马使劲用蹄子踏地，像一阵风似的跑走了，新娘骑在它背上，死命地抓住它的鬃毛。时间到了：新郎父母手里的表掉在地上，他们亲眼看到儿子变成了一条龙，国王和王后还有其他所有人都吓得逃离翻倒的马车，否则就全都被龙给吃了。

小母马到了一处农舍前停了下来，它对女王说：“请你下来吧，你到农舍里去，请这个农夫把他的衣服给你，换你的女王衣服。”农夫从没想到自己会有女王的衣服，而且还是婚礼的盛装，作为交换，他把自己的衬衣和裤子给了女王。女王打扮成农夫的样子，又跳上马，继续赶路了。

她们到了另一个国王的宫殿。小母马对女王说：“你去问问那些马倌，看他们是否让你也当马倌。”女王去了，那些人觉得她是一个很不错的小伙子，而且还有一匹漂亮的小母马，就对她说：“你和你的小马一起留下来吧，和我们一起干活。”

这个国王有一个和女孩年龄相仿的儿子，当他一见到新来的马倌的时候，就产生了一种念头。他对他母亲说：“妈妈，说实话，我觉得那个马倌是个女的，我很喜欢他。”

“我看你是看错了，”母亲说，“如果你愿意试一试，你就带他去花园看花。如果他摘一束花，那么他就是女的，如果他只摘一朵花，叼在嘴里，他就是男的。”

王子把马倌叫到花园里，对她说：“你不想摘一束花吗？”

然而，小母马早就知道了一切，并告诉了假马倌，于是，她说：“不，我对花不感兴趣。”说着，她摘了一朵花，叼在嘴里。

听了王子的讲述，母亲说：“我跟你说过他是男的。”

“那么，妈妈，我比以前更坚信他是女的。”

“那就再试一次吧。你请他来吃饭，让他切面包，如果他把面包贴近胸部切，他就是女的；如果他悬空着切，他就是男的。”

这一次小母马又提醒了主人，她像男人一样胳臂悬空着切面包。然而王子依然不信她是男人。

“好吧，”他母亲说，“现在只有看看他操持武器的本领了，你和他比武试试。”

小母马教给姑娘所有武器的使用秘诀。但又对她说：“亲爱的，这次会被人发觉。”

她的武艺的确很高，可是最后她累得晕倒了，人们终于发现她是位姑娘。王子则更加爱她了，还想要娶她为妻。

“你不知道她是谁就娶她？”母亲问。于是他们让她讲出她的身世，当他们得知她是英格兰女王时，王子的母亲同意了这门亲事，不再说什么了。

他们举行了盛大的婚礼。过了一段时间，新娘怀孕了。这时国王接到一封战书，他必须去打仗。但国王已经很老了，于是就派他的儿子去。王子请求父母在孩子出生后写信告诉他，他便骑着妻子的小母马出发了。在出发前，小母马给了它主人自己的三根鬃毛，说：“你把这三根鬃毛放在怀里保存好。在需要帮助时扯断它们，我就会来帮助你。”

公主生了一对双胞胎，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两个孩子都非常漂亮。国王和王后立刻给儿子写信，告诉他这个消息。信使带着信，骑着马赶往王子打仗的地方，有条龙恰巧在半路上，这条龙正是那天婚礼上变成龙的王子。龙看到了远处的信使，就朝他吹了一口毒气：信使从马上昏睡着摔了下来。于是，龙从他兜里翻出信，读了一遍，又伪造了一封，说公主生了一只母狗和一只公狗，全国的人都起来反对她，龙把这封假信塞在送信人的口袋里。信使醒来后，没发觉有什么异样，就继续带着信上马赶路了。

王子看完了信，脸色大变，一言不发。他迅速写了一封回信，说：“无论是公狗还是母狗，都要给我好好地养着，照顾好我的妻子。”

在回去的路上，信使又经过龙所在的地方，他又被龙远远地吹了一口气，昏睡着跌下马。龙找出信，写了一封假信放回他的口袋里，假信上说：“把妻子和孩子们在广场中央烧死，如果国王和王后不照办，也将被烧死。”

这封回信使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王子为什么如此愤怒？国王和王后为了不烧死这些无辜的人，想了一个权宜之计。他们悄悄地让公主带两个孩子、两个奶妈、食物和水、四个水手上了一条船，让他们出海去了。然后，他们准备了三个木偶，这些木偶跟公主和两个孩子一样。他们把木偶带到广场上，命人烧了。人民非常爱戴公主，他们都在四下议论，准备将来报仇。

公主乘船横渡过海洋，和孩子们一起被留在一处海岸上。她走在渺无人烟的沙滩上时，前面突然出现了一条龙。她非常绝望，以为自己和两个孩子都要死了。这时，她想到小母马的三根鬃毛。她把它们从怀里掏出来，扯断其中的一根，一瞬间出现了一大片密得无法通过的灌木丛。龙一头扎了进去，卷在了里面，然而它又很快从里面摆脱出来。她扯断了另一根，地面出现了一条宽阔的大河，水流湍急。龙历尽千辛万苦，在水里挣扎，但最后还是过来了。她绝望了，在龙就要抓到她的那一刹那，她扯断了最后一根马鬃，一股火舌顿时喷射出来，立刻烧成熊熊的一片。但龙最终还是冲了出来，用爪子抓住了她。正在这时，小母马飞奔来到海滩。

小母马和龙面对面，摆开架势，接着开始了决斗。虽然小母马没有龙庞大，但它挥起四蹄猛踢，将龙踏扁在地上。公主扑过去抱住小母马，但她的喜悦立刻消失了，因为小母马闭上了眼睛，低下头，重重地摔在地上，死了。公主一想到小母马为她做过的一切，不禁失声痛哭起来，就像她的亲姐妹死了一样。

她和两个孩子在那里痛哭，当她抬起眼时，看见前面有一座宫殿，似乎以前没有过。她又仔细看了看，发现窗口站着一位美丽的姑娘，正向她招手示意，让他们上去。她带着孩子走了过去，那位小姐走上前来拥抱了她，说：“你认不出我了？我就是小母马，我被施了魔法，只有杀死这条龙，我才可恢复成女人。当你扯断马鬃的时候，我离开你正在打仗的丈夫，跑到你这里来。我杀死了龙，破除了魔法。”

暂且放下她们不提，我们再回头来说说丈夫。他看到小母马从战场上跑开，想：“我的妻子一定是出事了！”于是，他就迅速结束战争，以便回家。

他回到城里，所有的人都起来反对他，高叫道：“暴君！残忍的人！那个可怜的女人和她的孩子究竟犯了什么罪？”他什么也不明白。满心悔恨和愤怒的父母拿出收到的信给他看，他说：“这不是我写的信！”他又拿出他收到的信来给他们看。于是，他们发现，双方的信都不知被谁换过了。

王子立刻找到送妻子去那片荒无人烟的海滩的水手，让他们带他去那里。他重新找到他们登陆的地方，看到龙和小母马都死了，顿时心灰意冷。他正在痛哭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叫他：原来是一位站在房子窗口的美丽姑娘在叫他。他走过去，姑娘对他说自己就是小母马。她打开一个房间，他的妻子和孩子都在里面。他们又是拥抱，又是哭泣，又是欢喜。他们一起回到了家里，还有那位曾经是小母马的美丽姑娘。全城的人都欢天喜地，他们从此以后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李帆译

驴皮公主

从前有一位非常伟大的国王，他受到本国人民的衷心爱戴，也得到邻国和友邦的高度尊敬，可以说，他是所有君主中最幸福的一个。他又娶了一位美丽贤惠的公主，所以他的幸福更是确定无疑的了。这对美满的夫妻过着和谐的生活。不久，他们生了一个女儿，这是他们贞洁姻缘的结晶。小女孩非常娇美可爱，父母一点儿也不觉得没有更多的儿女而遗憾。

王宫里到处呈现出豪华、雅致和富庶的景象。大臣们明智能干；官员们道德高尚，廉洁奉公；仆役们兢兢业业，忠心耿耿。宽敞的马厩里养满了各种世界名马，它们身上披着贵重华丽的马衣。但是，使前来欣赏这些骏马的外国来宾感到惊奇的是，马厩中最显眼的地方，却站着一头竖着长长的耳朵的刚强的驴子。国王为它安排了这个特殊的优越位置，并非一时心血来潮，而是有充分理由的。这是因为造物主赋予这头珍奇的家畜一种非凡的本领，使它可以当之无愧地享受这样的荣誉：它的厩草非但一点不脏，而且每天早上都铺满了很多大大小小美丽的埃居和金路易。当驴子醒来的时候，人们便可以到那里捡取这些金币和银币。

然而，国王和老百姓一样，生活中也会遇到各种波折。好事里往往搀杂着某些坏事。老天爷忽然使王后得了一场重病。医生们用尽全部智巧和学问，都没有得到任何效应。

王宫里一片悲叹声。多情善感的国王不相信“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这句有名的谚语，忧伤得不能自已。他到全国所有寺庙里去虔诚地许愿，宁愿用自己的生命保佑亲爱的夫人。可是他这样做还是没有打动上帝和仙女的心。

王后知道自己最后的时刻即将到来，就对正在痛泣的丈夫说：“我死之前，请你答应我一件事：如果你想再一次结婚……”

国王听到这里，悲怆地叫起来。他握着王后的手，点点泪水滴在她的手上。他向王后保证，重娶的事再也不会提起。

“不，不，亲爱的王后，”他最后说，“还不如叫我陪你一起走呢！”

“国家一定要有继承人，”王后用坚定的语调说，这语调使国王更加悲伤。“我只为你生了一个女儿，而国家需要一个跟你相像的儿子。看在你对我的多年情分上，请你务必答应我一件事：只有当你找到一位比我更加美丽端庄的公主时，你才能接受臣民们的美意。我求你给我立下这个誓言，这样，我死也安心了。”

据推想，王后并非没有自尊心。她只以为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美丽，所以才让国王立下这一誓言，这样，国王以后就永远不会再娶继室了。

王后死后，国王有生以来没有这样悲恸过。他日夜痛哭哀号，什么事也做不下去。这对一个鳏夫来说是情有可原的。

深切的悲痛没有延续很久，全国的显贵要人集合起来，成群地前来请求国王再娶。国王最初听他们的提议，感到难以忍受，眼泪又淌满了面颊。他向他们讲明在王后面前曾经起过誓，并说谋臣们无法找到比已故的王后更加端庄美丽的公主，所以续弦的事也就不用再提了。

但是，大臣们把这一誓言看作儿戏。他们说：作为一个王后，重要的不在于美貌，而在于是否有高尚的品德和养育后代的能力。国家必须有自己的王子才能确保国泰民安。小公主倒是具备了作为一个伟大王后的一切品格，但是必须为她找一个外国人作夫婿。这个外国人会把她带到他自己的国度去。即使他留下来与公主一起执政，他的后代也将是另一个血统，国家因此就没有国王的子孙了。在这种情况下，邻国很可能挑起战争，王国就将面临灭亡了。

国王听完这番话，感到很吃惊，答应考虑满足他们的要求。

果然，他在待嫁的一些公主里物色起意中人来。每天有一大叠可爱的画像送到他的手里，但可惜没有一个比得上已故王后的风采，所以他总是下不了决心。

糟糕的事情发生了：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女儿不但容貌非常美丽，使他着迷，而且智慧和风度也大大超过了先王后——她的母亲。年轻、漂亮、诱人喜爱的鲜嫩的肌肤，这一切燃起了国王对她炽烈的爱情。他终于无法隐瞒了，于是向公主表白决心要娶她为妻。因为只有这样，国王才不违背自己的誓言。

纯洁怕羞的年轻公主一听到这一可怕的提议，几乎晕了过去。她双膝跪在父王脚下，竭力恳求父亲不要迫使她犯下这样的罪行。

国王的脑子里已经扎下了这个荒诞的念头。为了使公主安心听从他的命令，他去征求一个老神父的意见。这个神父虔诚不足，贪心有余，为了取得这位伟大国王的信任，他全然不顾一个少女的贞操。他极其巧妙地迎合国王的心意，把国王正要犯下的罪行尽量说得轻而又轻，甚至还使国王相信，和自己的女儿结婚是一件慈善的事情。

国王受了这个坏蛋的奉承，非常高兴，立刻拥抱了他。就此打定主意，命令公主作好顺从他的一切准备。

年轻的公主被深深的痛苦所激愤，无法可想，只好去找教母丁香仙女。她乘上一辆由一匹谙熟路径的大绵羊拉着的双轮马车，当天晚上就出发了。

她顺利地找到了仙女。仙女很喜欢公主，对她说她已经知道了这事的经过情形。她安慰她不要着急，说只要忠实地按照她的话去做，就能避免一切不幸。

“我亲爱的孩子，”仙女说，“假如你嫁给你的父亲，那将是莫大的罪孽。但是对于这件事，你可以不提出反对而避免去做。回去对你父亲说，你有一个奇特的想法，要求他给你做一件天空颜色的连衣裙。他无论有多深的爱情和多大的权力，也无法制成这样的衣服。”

公主感谢了教母。第二天早晨，她向父王说了仙女教她的话，并且声明要是得不到这件连衣裙，谁也别想从她嘴里得到任何诺言。

国王看到公主给了他希望，心花怒放，立刻召集全国最有名的裁缝制做这件衣服。他规定：要是不能如期完成，裁缝们都将被绞死。

其实，国王不必那样过虑，以致规定这种极端的条件。因为第二天一早，工匠们就把一件如愿以偿的连衣裙送来了。人们打开一看：蔚蓝的天空配上金色的云彩还比不上它美丽。

公主见了十分忧虑，不知该怎样摆脱这一困境。国王再次催她作出决定，她只好又去求助教母。

教母知道计策没有成功，感到很吃惊。她教公主再向国王要一件月亮颜色的连衣裙。

国王无法拒绝公主的要求，又去寻找最巧妙的工匠，向他们紧急订制一件月亮颜色的连衣裙。结果，不到二十四小时，新的衣服又做成了。

公主对这件华丽的衣服比对父亲的殷勤还要喜欢。可是，当她一回到使女和奶妈身边的时候，她又极度苦恼了。洞察一切的丁香仙女前来帮助忧伤的公主，对她说：

“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我想你可以再去要一件太阳颜色的连衣裙。你的父亲这次一定会被难住了，因为自古以来还没有人制成过这样的衣服。我们这样做至少也能拖延他一些时间。”

公主按照仙女的话，向父亲提出了这一要求。钟情的国王毫不吝惜地摘下了他王冠上的全部金刚钻和红宝石，来为这件灿烂的制品增添光彩。他下令要不惜一切代价使这件衣服能与太阳媲美。果然，当这件连衣裙拿出来并展开时，它的耀眼的金光使周围所有观赏的人不得不闭起眼睛。就从那时开始，世界上出现了绿色和黑色镜片的墨镜。

公主见了这件衣服后怎么样呢？她由于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么精美的东西，惊讶得说不出一句话，借口眼睛受了刺激，躲进了自己的卧室。

仙女正在卧室里等着她，也是羞愧难言，事情确实不顺利。仙女一见到太阳裙，便怒气冲冲地说：“噢，我的孩子，我们要对你父亲的可鄙的爱情马上作一次严厉的考验。我想，他一定要坚持这一婚姻，而且认为不久就会实现。我再教你向他提一个要求，他一定会感到受不了的：他有一头为他提供大量金钱的心爱的驴子，你就要他这头驴子的皮。去吧，一定向他说你喜欢这张驴皮。”

公主看到又有办法避免这场可恶的婚姻，感到满心欢喜。她以为父亲一定不肯舍弃这头驴子，所以来到父亲面前提出要这头珍贵牲畜的皮。

国王对女儿的离奇想法虽然感到惊讶，但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的要求。可怜的驴子被宰掉了，驴皮被殷勤地献给了公主。

公主看到再也没有办法逃避这一不幸，感到绝望了。这时候，教母来了。

“你在做什么呀，我的孩子？”教母看到公主正揪着自己的头发，毁坏自己的容貌，就连声问道，“你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来到了。去吧，披上这张驴皮，离开这座宫殿吧！大地把你带到哪里，你就到哪里去吧！为了自己的贞洁而甘愿牺牲一切的人，上帝会给他补偿的。去吧，我将替你安排旅途需要的梳妆用具，不论你走到哪里，你的衣服和首饰箱都会随着你的脚步在地下行进。我现在给你这根仙杖，当你需要这只小箱子的时候，你用它敲一下土地，小箱子就会立刻出现。好吧，赶快动身吧，别再耽搁了。”

公主无数次拥抱了教母，请求永远保护她。然后，她把自己的脸涂上烟灰，再披上那张难看的驴皮，不让任何人察觉，悄悄地离开了这座富丽堂皇的宫殿。

公主的失踪在王宫里引起一片混乱。准备隆重办喜事的国王绝望得无法安宁，他派出一百多名骑兵和一千多个火枪手去找寻他的女儿。然而，仙女用隐身法保护着公主，连那些最机警的搜寻人也无法发现她。

这些人只好自我安慰一番作罢了。

公主向前走着，走啊，走啊，越走越远，想找一个地方歇脚。虽然路上有些人可怜她，给她一点吃的，但是因为嫌她太脏，谁也不愿意收留她。最后，她到了一座美丽的城市，城门口有一个牧场，女主人正要雇一个干粗活的女佣人来帮她擦地板、洗火鸡和清猪槽。她看到这个褴褛的女孩，就把她收留在家里。经过长途跋涉而疲惫不堪的公主满心欢喜地接受了这一差事。

人们让公主住在厨房的一个角落里。由于驴皮把她弄得很腌臜，最初几天仆役们粗野地跟她开玩笑。后来日子久了，大家也就看惯了，而且，因为她工作精心，受到了女主人的保护。

她赶着羊群去放牧，一遇到天气变化，就把它们圈在一处。她让火鸡到草地上吃草，像行家一样巧妙。总之，一切工作经过她美丽的双手全都获得出色的成果。

有一天，公主坐在一个清澈的小泉边，这是她常常哀叹自己凄凉生活的地方。她忽然想在水中照照自己，当她看到自己身上穿戴着的竟是那样可怕的驴皮，不禁吓了一跳。她感到羞耻了，连忙用水擦洗自己。一下子，她的脸蛋和双手变得比象牙还要白，美丽鲜艳的皮肤又重新显露出来。公主看到自己又变得那么美丽，快活极了，跳进泉水里洗了个澡。

但是，要回到牧场去，还得披上这张讨厌的驴皮。

第二天正好是个节日，她没事就取出梳妆箱打扮起来：先在美丽的头发上扑上香粉，再穿上天空颜色的连衣裙。她的房间是那么窄小，连裙裾都无法展开。从此以后，为了解闷，她就在每个节日和星期天换穿着这些漂亮的衣服。她还用巧妙的手艺把钻石和小花儿拴在一起插到美丽的头发上。

她是那样的美丽，但是美的见证人却只有她的绵羊和火鸡，她因而常常叹息不已。绵羊和火鸡欣赏她的好看的打扮，不过，当她披上那张讨厌的驴皮时，它们也同样喜爱她。在牧场里，驴皮也就成了她的名字。

一天，又是一个节日，驴皮穿上了太阳颜色的连衣裙。

牧场所属国的王子刚打猎回来，经过牧场休息。他是一位年轻、漂亮、身材秀美的王子，受到父母的宠爱和老百姓的尊敬。牧场的人们为他举行了田园风味的便宴。王子在欢宴后到饲养场和各个僻静的角落闲逛。他看了一处又一处，最后走进一条阴暗的小路。小路尽头有一座紧闭门户的小屋，王子出于好奇心从锁眼中向里张望。

啊！里面有一位长得那么美丽，穿得那么漂亮，神情高雅而谦逊的公主！他简直把她当成了女神。他兴奋得克制不住自己，要不是这位迷人的少女受到他的尊敬，他一定会破门而入呢。

他痛苦地离开了这条阴暗的小路，打听谁是这间小屋的主人。人们告诉他说，那是一个干粗活的女佣人，因为她身上披着一张驴皮，大家也就叫她驴皮。她是那样的龌龊，谁也不愿意看她一眼，更不用说同她讲话了。主人看她可怜，才收容了她，让她在牧场里放牧绵羊和火鸡。

王子不相信这样的解说，但他知道这些粗俗的人不能给他更好的回答，就不再打听了。他回到父王的宫殿后，眼前仍然浮现着锁眼里见到的那位神女的美丽形象，对她产生了难以表述的爱情。他后悔当时没有敲门进去，只好下次再去寻觅了。

王子被强烈的爱情所鼓动，当晚就发起高烧。不久病情更加严重，一切药物都没有效力。王后只有这么个孩子，看到这般情景，焦虑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向医生们许诺重赏，但也白费苦心，医生们用遍了一切医术，都没能使病情稍稍减轻。

最后，医生揣摸出这场灾难是属于致命的精神忧郁症。他们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王后。王后温和地恳求王子说出得病的原因。她对儿子说，如果他想要王冠，他的父亲可以毫不遗憾地退位，让他登基；要是他爱上了某个公主，哪怕国家正在跟她的父王交战，并有充分理由谴责对方，人们也可以牺牲一切，去求得王子的所爱。只要他不死，一切都可以照办，因为他的生死关系到国王和王后的性命。

王后说着这番动人肺腑的话，泪如雨下，沾湿了王子的脸颊。

“妈妈，”王子终于用微弱的声音说，“我怎能那样不近人情，竟想夺取父亲的王冠。愿上苍保佑他长寿，愿他永远把我当做他的最忠实、最恭顺的臣民！至于说到公主，我从来还没有想到要结婚呢。您知道我总是按照您的意志行事的，不管要我付出什么代价，我将永远顺从您。”

“啊，我的儿！”王后说，“为了救你的性命，我们不惜舍弃一切。可是，我的亲爱的孩子，你也要救救我和你父亲的命啊！说出你的愿望吧，说出来，我一定满足你。”

“好吧，妈妈。”王子说，“既然要我说出我的心事，我服从您，否则我将犯下危及双亲性命的罪。妈妈，我要驴皮给我做一块蛋糕，做好后，请人送给我。”

王后听到这个奇怪的名字，感到很惊讶，问起谁叫驴皮。

“王后，”偶然见过这女孩的一个仆人插嘴说，“那是一个又黑又脏、比狼还难看的傻丫头，她就在您的牧场里放牧火鸡。”

“这不要紧，”王后说，“我的儿子打猎回来也许尝过她做的糕点，这是病人的一种奇想。不管怎样，快叫驴皮（既然有这么个人）给他做一块蛋糕来。”

仆人们立刻跑到牧场，找到了驴皮，命令她为王子做一块精美的蛋糕。

有些人说，当王子从锁眼向里窥伺的时候，公主也瞧见了他。后来她又从窗户看清了这位年轻、漂亮、身材秀美的王子。于是他的形象便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里，每当她想起他时，总要连声叹息。

总之，驴皮见到过王子或者听到过很多人赞扬王子。她看到现在有机会让王子认识自己，不觉欣喜若狂。她紧紧关上房门，脱下难看的驴皮，洗净了手和脸，梳好金色的头发，穿上银光闪闪的漂亮的胸衣和一条同样美丽的裙子，然后取来洁白的面粉，调好新鲜的鸡蛋和黄油，开始做王子所渴望的蛋糕。

不知是有意，还是什么缘故，她手上的一只戒指掉下来，混进了面粉里。

蛋糕烤好以后，她又披上讨厌的驴皮，把它交给了仆人。她想从仆人那里打听王子的消息，但是仆人却不屑理睬她，只顾拿了蛋糕去见王子了。

王子从仆人手中接过蛋糕，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在场的医生看到后，都说这种贪婪的吃相是不祥的兆头——的确，王子很可能会被蛋糕里的戒指梗死的。可是，他却灵巧地把戒指从嘴里吐出来。他于是不再大口吃了，细细地端详起这只精巧的翡翠金戒指。它是那样的小巧，王子想象只有世界上最美最小的手指才能戴上它。

他把这只戒指亲吻了千百次，然后藏在枕下。当别人不在的时候，他又多次取它出来欣赏。怎样才能见到这只戒指的主人呢？他感到苦闷和烦躁。他不敢说出想见驴皮，他怕别人不让她进来；也不敢说出他从门缝中见到过她，怕惹人笑话，说他得了幻觉症。这种种思虑折磨着他，他又发起高烧来。医生们不知如何是好，报告王后说王子得了相思病。

王后和国王一起来看望王子。国王也感到极其苦恼。

“儿啊，我的亲爱的儿，”国王悲痛地说，“说出来吧，谁是你的心上人，我们保证给你找来，哪怕是最下贱的奴才。”

王后一边拥抱他，一边向他再次申说国王的保证。

王子被亲生父母的眼泪和抚爱感动了。

“爸爸，妈妈，我实在不是有意要结一门使你们不快的婚姻，这就是证明，”王子说着从床头取出了戒指，“我要的是能够戴上这只戒指的姑娘，不管她是什么人。有这样美丽的手指的，看来不会是一个粗人或农妇。”

国王和王后接过戒指，好奇地察看了一番。与王子一样，他们断定它的主人必定是一位上等人家的闺秀。国王拥抱了儿子，恳求他好好休养，就离去了。

他随即吩咐下属到全城去擂鼓鸣号，再派出传令官到各处呐喊，要所有的年轻姑娘都来王宫试戴这只戒指，谁能戴上它，谁就可以嫁给王储。

最先来到的是公主们，接着是公爵、侯爵和男爵的女儿，她们每人都想把手指变得细一点，但终究白费辛苦，谁也没能戴上。随后歌女们来试戴，她们个个都很漂亮，可惜手指也稍粗了些。伎女们也来了，她们的运气也不太好。最后，厨娘、厨房的丫头和牧羊女也前来一试，她们只能把又红又短的手指的指甲伸进戒指。直到这时候，还没有一个人能戴上这只戒指。

“前天为我做蛋糕的驴皮来了吗？”王子问。

大家笑起来，说她没有来，因为她是那么肮脏。

“快去把她叫来，”国王说，“难道我说过什么人能例外吗？”

仆人们一边取笑，一边跑去找那个放牧火鸡的女孩。

公主听到鼓号声和传令官的叫喊声，料想是她的戒指引起的。她很爱王子，但是真正的爱情是胆怯的、不浮夸的，所以她一直担心别的女孩可能也有像她一样纤细的手指。等到人们前来敲门找她的时候，她简直快乐得跳起来了。

当她得知人们要寻找戒指的主人时，她心里充满了难以形容的希望，这种希望促使她精心打扮起来。她穿上了银光闪闪的美丽的胸衣和镶着银色花边和褶带、佩有碧玉的裙子。但她一听到有人敲门叫她去见王子时，她又赶紧披上驴皮，走了出来。

仆人们嘲弄她，对她说国王让她去跟王子结婚，然后哄然大笑，把她带走了。

他们把她送到王子那里。王子本人对她的奇怪装束也感到吃惊，不敢相信这就是他曾经见过的那位如此端庄美丽的姑娘。王子以为自己搞错了，感到很沮丧，问道：

“在牧场的第三个饲养场后面，有一条阴暗的小路，你就住在那条小路的尽头吗？”

“是的，老爷。”她回答说。

“伸出你的手来给我看看。”王子颤抖着，叹了口气说。

啊，奇迹出现了！一只雪白粉嫩的小手从又黑又脏的驴皮底下伸了出来，世界上最美、最细的手指毫不费力地戴上了那只戒指，不大也不小。国王和王后，以及宫廷侍从和大臣们早被惊呆了。这时候，公主把身子轻轻一摇，驴皮掉下来了，一位迷人的美女站在王子面前。

王子不顾自己身体还很虚弱，立刻跪倒在公主跟前，把她搂住了。他拥抱得那样热情，公主都羞红了脸。好在别人几乎没有察觉，因为当时国王和王后也都跑过去紧紧地拥抱她，问她是不是愿意嫁给王子。公主受到这位美丽的青年王子如此热烈的抚爱，感到不知所措，但最后终于感谢了国王和王后的提议。

这时候，天花板豁然敞开，丁香仙女乘着丁香花扎成的马车从天上下来，她娓娓地向大家讲述了公主的经历。

国王和王后听说驴皮原来是一位尊贵的公主，感到无比欣喜，对她愈加亲热。王子知道她的遭遇后，也衷心钦佩她的品德，更加深了对她的爱。

王子急切地想同公主成亲，几乎没有腾出时间来适当准备这一庄严的婚礼。国王和王后也非常疼爱儿媳妇，恋恋不舍地把她拥在怀里抚摸她。公主说，她跟王子结婚需要得到她父亲的同意。因此，公主的父亲第一个被邀请参加婚礼，不过人们没有告诉他新娘是谁。掌握一切的丁香仙女按照情理并考虑到结局的圆满，让国王接受了邀请。

各国的君主都来了，有的坐着轿子，有的乘着马车，从最远国度来的就骑着大象、老虎，甚至雄鹰。他们中间最阔绰最有权势的要算公主的父亲了，他已经忘记了那场乱伦的爱情并且与一个美丽的寡妇结了婚，只是还没有孩子。

公主上前迎接父亲，父亲也立刻认出了自己的女儿，亲热地拥抱她。于是，公主跪倒在父亲的脚边。

国王和王后向公主的父亲介绍了自己的儿子，公主的父亲待他十分亲切。

盛大的婚礼开始了，但是新郎和新娘对豪华的仪式全不在意，他们只是恋恋地彼此相看。

王子的父亲就在当天为儿子举行加冕典礼，他吻了王子的手，让他登上御座。这位有教养的王子虽然一再推辞，最后还是服从了父亲。

这一著名婚礼的欢庆活动延续了将近三个月，但是这对亲密情侣的爱情将永远延续下去，假如他们在一百年后还没有离开人世的话。

倪维中王晔译

云雀和麦田

一只云雀想要盖一个家，让它的孩子们以后可以在那里出生、成长。云雀选择了一块不错的、绿油油的麦田。它用钢丝和一块块的树皮把窝固定起来，再衔来麝香和树叶，把窝里填得实实的。这样将来孩子们就可以住在温暖舒适的家里了。完成这些以后，云雀就开始在窝里孵蛋了。

十多天过去了，三只小云雀破壳而出。它们还没有长羽毛，只知道张大嘴巴等着妈妈喂给它们食物。

为了寻觅食物喂饱孩子们，云雀妈妈不得不把它们放在家里，终日往返于森林和麦田之间。当有一天，麦穗慢慢变成金黄色，云雀妈妈开始担心起来：总有一天，收割的人们会发现它麦田里的孩子们，然后他们一定会把它们杀了吃掉。

“我的孩子们，”一天它对云雀宝宝们叮嘱道，“从现在开始你们要时刻注意了，如果有什么人来这里，一定要保持警惕。”

小云雀们答应了。

一个早晨，云雀妈妈又像往常一样远离鸟巢去森林里觅食，它得找一些种子、幼虫、小昆虫之类的回去喂饱它的孩子们。一个农夫走过来，停在麦田的边上。

“麦子都成熟了，已经到了收割的时候，我得叫一些邻居来帮我。”

当云雀妈妈回到巢里的时候，小云雀忙把农夫的话告诉了它们的妈妈。

“很好，很好。”云雀妈妈低声说道，“目前看来还没什么危险，因为他还得叫他的邻居来帮忙，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安心了。因为我知道那些邻居都是些自私的人，他们是不会来的。”

两三天过后，那个农夫又回来了，这次他带上了他的儿子。

“麦子都完全成熟了，我们必须得来收割了。我的儿子，去叫我的叔叔们和堂兄弟们来，我们需要很多人手来完成这个工作，田实在是太大了……”

当云雀妈妈像往常一样飞回来的时候，发现它的孩子们受了惊吓，在雀巢里缩成一团。

“妈妈，我们得要赶快走了，农夫马上要带着他的叔叔们、堂兄堂弟们回来割麦了。”

云雀妈妈安抚着它的孩子们：

“别害怕，他的叔叔、堂兄弟们都忙着在自己的田里收割呢，不会来帮助他的。我们还有一点可以支配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孩子们，你们需要变得更强、更壮，要做好准备学习飞翔了。”

又是几天过去了，农夫再一次和他的儿子来到麦田里，他发现田里的一些麦粒因为太过成熟都已经掉进地里了。

“我们再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儿子，明天天一亮你就去城里，把你遇到的收割人都雇来，得让他们马上收割。”

这一次，当小云雀们把农夫的决定告诉它们的妈妈时，大云雀说：

“我的孩子们，到了该走的时候了，当农夫决定要雇用工人来割麦的时候，他们就会非常迅速地到来。我们准备一下，马上出发。”

于是这个小家庭就振翅飞走了，飞到远远的地方去寻找一个容身之所。

就这样，在田里熟透了的麦株之间，留下了一个空空小小的、用树叶和树枝搭起来的鸟窝。

美丽的“小破衣”和牧鹅童

从前，在海边的一座大城堡里，住着一个老亲王。他的妻子和孩子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只留下一个外孙女，可他从来没有去看过她。为什么只剩下一个亲人，还不想法子团聚呢？原来正因为生她，她的母亲，也就是亲王的女儿才断送了性命的。当接生婆抱着新生儿给他看时，他转过头，发誓这辈子永远不愿看到她。

从那时起，他就天天坐在窗前，凝视大海，为他死去的女儿流泪。他的白头发长长了，披到了肩上，胡子齐胸口，但他无心理会。后来头发长得一直落到地，把椅子腿都裹住了，最后在地板缝里扎了根。泪水掉落在窗台的石板上，竟然在上面划出了一条条细沟，像小溪一样汇入大海。

老亲王的外孙女渐渐长大了，没有人照顾她，没有人管她的吃穿，只有她的老奶妈在没有人看见的时候悄悄地给她一盘剩菜或者是一条女仆不穿的破裙子。城堡里的居民还总是欺侮她，骂她是害死妈妈的小妖精，指着她的光脚丫和露着的肩膀取笑她，她只好躲进矮树丛里。人们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小破衣”。

“小破衣”就这样在饥寒中长大了，她唯一的朋友是一个牧鹅童。当她饿得发慌、冻得发抖时，牧鹅童就用芦笛为她吹一个曲子。曲调是那样的欢快、轻松，使她不禁忘了饥饿，并随着节拍跳起舞来。那些嘎嘎叫着的鹅也围着她一起跳了起来。

一天，天气晴朗，人们都在议论说，国王要来视察这个地区并在邻城举办一个盛大的舞会，所有的贵族小姐和贵族青年都将被邀请参加。国王的独生子和王位的继承人——王子，要在舞会上挑选未婚妻。

国王的邀请信也送到了海边的亲王的城堡。尽管老亲王心情不好，郁郁寡欢，长白胡子在地上生了根，泪水像小河一样没完没了地淌着，可是，国王的邀请就是命令，不论怎么不想去，也是要去的。老头擦擦眼睛，命令仆人剪掉他的白发和胡子。随后，他叫人拿来了华丽的衣裳和首饰，穿戴的很阔绰，还让仆人为他的白马套上了金马具，郑重其事地去拜见国王。

当然，这件全城的喜事也传到了“小破衣”的耳朵里。可怜的小姑娘坐在厨房的门槛上，泪如泉涌。她多么想去参加这个隆重的舞会，哪怕是瞧一眼也是幸福的。

听到她悲伤的哭声，老奶妈的心碎了。她去找老亲王，苦苦哀求他带着外孙女去参加国王的舞会。但老头皱起眉头，命令奶妈马上给他闭嘴。

仆人们嘲笑说：“‘小破衣’只要能和牧鹅童一块儿玩，她就是穿破衣烂衫也会心满意足的。”

善良的奶妈恳求了一次又一次，老亲王烦了，最后叫那些蛮横无理的仆人把她从屋里撵了出去。

老奶妈哭着去找“小破衣”，想告诉“小破衣”不要指望外祖父回心转意了。但是坐在门槛上哭泣的“小破衣”不见了，因为厨子已经把她轰走了。“小破衣”只得逃到草地去找她的朋友牧鹅童，向他诉说没有希望去参加国王的舞会了，她是多么的伤心。

听了“小破衣”的诉说，牧鹅童安慰她说：“别哭了，我们一起去参加舞会，我们将会见到国王和所有的贵妇人，还有漂亮的小姐和先生。”

姑娘忧伤的朝自己的破短裙和光脚丫瞥了一眼，不大相信牧鹅童的许诺。牧鹅童立刻用芦笛吹了两三支活泼的曲子，姑娘便很快忘了忧愁。她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牧鹅童已经亲切地拉着她的手跳起舞来，所有的鹅跟在他们后面，在通向城里的路上也跳起舞来。

半路上，一个骑着骏马、穿着华丽的美男子追上了他们。小伙子勒住马，向他们打听去国王下榻的宫殿怎么走。当他得知两个跳舞的人也要到那里去，他就跳下马，决定与他们一起步行前往。

牧鹅童把芦笛放在嘴边，吹起一支奇怪的曲子。听到这个乐声，年轻的陌生人凝视着美丽的“小破衣”，越看越喜欢，最后竟爱上了她。他请求她同意做他的妻子。

可是“小破衣”只是摇着她那满头的金发，一个劲儿地笑。

“唉！大人，如果您要娶一个牧鹅女做妻子，这会给您的家人带来巨大的耻辱。今晚，在国王的舞会上，您会见到许多漂亮的小姐，您最好要她们中间的一位做您的妻子。您别嘲弄我这可怜的‘小破衣’了。”

然而，“小破衣”越是说自己配不上他，芦笛声吹出的乐曲声越是柔情绵绵，陌生人就更加迷恋这位年轻美貌的姑娘。最后，他要求她带着牧鹅童和他的鹅，就像现在这副打扮，穿着破短裙，光着脚丫，在午夜去参加国王的舞会。他许诺要在所有的宾客和国王面前与她共舞，并且要把她以未婚妻的身份介绍给国王。

深夜来临，宫里灯火通明。正当那些穿着天鹅绒的舞女，戴着珠宝首饰的漂亮的贵妇人、小姐忘情地和高贵的先生们翩翩起舞时，午夜的钟声敲了十二下，大厅的门慢慢启开了。“小破衣”出现了，跟随着她的是牧鹅童，还有那群嘎嘎直叫的鹅。跳舞的人们呆住了，漂亮的夫人小姐们和高贵的先生们在窃窃私语，带着挖苦的口气对“小破衣”评头论足。国王没想到舞会上会出现这种情况，也惊诧不已。

坐在国王身边的王子，就是那个曾经与他们一起赶路的美男子，见牧鹅女来了，他立刻站起来，迎着他心爱的人走了过去。

他拉着姑娘的手，当着众人的面，吻了她三次，然后对国王说：“父王陛下，我已经选好的未婚妻就是她。她是全国最美丽也是最好的姑娘。”

王子的话还没讲完，牧鹅童把芦笛凑到嘴边，吹起一支像小鸟鸣叫那样悦耳、动人的小曲，“小破衣”的破衣裳忽然变成一件绣着金边、镶着宝石的华丽丝长裙，随即金发上出现了一个金色发亮的王冠，而那一群鹅变成了一队为她提拖裙的年轻侍从。

国王站了起来，从宝座的三个台阶上走下来，像对待未来的儿媳妇那样，迎接“小破衣”。为了对新王妃表示敬意，宫廷侍从高高兴兴地敲起了钟，全城家家户户、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王子选上了一位全国最美最好的姑娘做他的妻子。”

从此，没有人再看到过那位牧鹅童，没有人知道他到哪儿去了。而那位老亲王——“小破衣”的外祖父，因为曾发过誓永远不见他的外孙女，只好回到他的海边城堡，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

一直到现在，他仍然住在城堡里，坐在窗边，凝视着茫茫大海，眼泪比以前流得更多，胡子和头发长得更长，在地板缝里扎了根。

钮静籁夏春丽译

美妞与怪兽

从前，有一个非常富有的商人，他有三个女儿。这个商人是个很明智的人，为了教育孩子，他从不吝惜钱财，给她们请了各种各样的好教师。他的女儿们长得都很漂亮，尤其是小女儿更叫人赞不绝口。在她很小的时候，人们就叫她“美妞”，后来这个名字就保留下来，同时也引起了她的姐姐们的嫉妒。小女儿不光比她的姐姐们长得漂亮，而且心眼儿也比她们好。两个姐姐很傲慢，她们装出贵妇人的样子，不屑于同别的商人的女儿们交往。在她们眼里，谁也比不上她们高贵。她们整天去跳舞，去看戏，去闲逛，而且还嘲笑她们的妹妹，因为她把大部分时间都用来阅读有益的书籍了。人们都知道这几个姑娘很富有，于是就有许多有钱的商人来向她们求婚，但是两个大女儿回答说，她们只想嫁给公爵，至少也得嫁个伯爵。美妞则诚恳地感谢了向她求婚的人，然后对他们说，自己还太年轻，还想再多陪伴父亲几年。突然有一天商人失去了他所有的财产，只剩下离城很远的一所乡间房子。他含着泪对女儿们说，她们只能住进这所房子里，像农民一样干活来维持生计。两个大女儿回答说，她们不愿意离开城市，并说她们有好几个情郎知道她们破了产，仍然乐意娶她们为妻。但是，这两位年轻的小姐很快就失望了，因为她们的情郎听说她们成了穷光蛋，连看也不愿再看她们一眼了。由于她们很傲慢，所以人们谁也不喜欢她们。大家都说：“她们不值得可怜，现在正好杀杀她们的傲气。让她们一边放羊一边去摆贵妇人的臭架子吧！美妞倒是值得同情，因为她是个善良温柔的姑娘。”

可怜的美妞看到家中破产，起初也很沮丧，但是后来她对自己说：“哭管什么用？眼泪又不能帮我把失去的财富重新找回来，没有钱也要高高兴兴地生活。”

来到乡下以后，商人便带着三个女儿开始耕田种地。美妞每天早晨四点起床，先是收拾屋子，然后为全家人准备早饭。起初，她觉得很艰难，因为她没有干惯家务活。但是两个月后，她变得有力气了，大量的劳动增强了她的体质；工作之余，她喜欢读书、弹琴，或者一边纺织一边唱歌。而她的两个姐姐却相反，她们感到无聊得要命。她们为没有漂亮的衣服穿，没有上流社会同她们交往而伤心。她们还说：“瞧我们的妹妹，天生是个低贱和愚蠢的人，她是那样的麻木不仁，居然能满足于我们现在这样的悲惨处境。”好心的商人当然很赞赏小女儿的能干，尤其是她的忍耐精神，因为两个姐姐不满意现在的生活，把所有的家务都压在她的身上，而且一有机会还辱骂她。

一家人就这样在孤寂中生活了一年。一天，商人接到一封信，信上通知他说，他的一船货物平安地运到了港口。这个消息使两个大女儿高兴得差点儿晕过去，她们相信从此就可以摆脱无聊的乡下生活了。她们看见父亲做好了出发的准备，就要求他给她们带回漂亮的衣服、披肩、头饰和各种各样的小礼物。美妞什么也没要，因为她想，爸爸把货物全部卖掉赚来的钱还不够满足两个姐姐的愿望呢。“你不要求我给你买点儿什么吗？”父亲问她。“既然您这么好心地想着我，”她回答说，“那我就请您给我带回一枝玫瑰吧，因为这里没有这种花。”好心的商人出发了。可是到了那里以后，他不得不为他的货物跟人打了一场官司，最后还是两手空空地回来了，同去的时候一样。

他还差三十里路就要到家了，想到马上就能和女儿们见面，心里十分高兴。可是就在他穿越一座大森林时，他迷了路。天上不停地飘着雪花，狂风两次把他从马上刮下来。天渐渐黑了，他相信自己不是被冻死饿死，也会被在他周围嗥叫的狼吃掉。他站在一条长长的林中小路的尽头四下观望，忽然看见了一点亮光，但是这亮光看上去离他还很远很远。他朝着亮光走去，终于看清它是从一座灯火通明的大宫殿里透出来的。商人感谢上帝救了他的命，急忙走进宫殿。但是令他吃惊的是，庭院里一个人也没有。他身后的马看见一个大马厩敞着门，就跑了进去。里面有许多干草和燕麦，这匹被饿坏了的马贪婪地吃起来。商人拴好了马，朝宫殿内厅走去，在那里他同样没有遇到一个人。可是大厅里生着暖烘烘的壁炉，还放着一张摆满了饭菜的桌子，桌子上只有一份餐具。因为他身上被雨雪淋透了，他就坐到壁炉旁，一边烤火一边盼望着主人或者仆人进来。可是钟都打十一点了，还是不见人来。他再也忍受不了饥饿的煎熬，便抓起一只小烤鸡，哆嗦着三口两口就吃了下去。他又喝了几口酒，胆子更壮了，于是起身离开大厅，穿过一个个陈设华丽的大房间，来到一个摆着床铺的屋子里。这时已经过了午夜时分，他早就疲惫不堪，就插上门躺下睡了。

第二天他醒来，已经是早上十点钟。他惊奇地发现，在原来放他那身脏衣服的地方，放着一套贵重的新衣服。他对自己说：“这座宫殿肯定是属于一个好心的仙女的，她在可怜我呢。”他透过窗户看见外面已经没有雪，而是耀眼夺目的亭子和花坛。他又回到昨晚吃饭的大厅，发现那里摆着一张小桌子，桌上放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奶。“谢谢您，仙女！”他大声说，“您这么好心，连我的早饭都想到了。”善良的商人喝了咖啡奶，然后去牵他的马。他经过玫瑰花坛时，忽然想起美妞要他带一枝玫瑰给她，就顺手挑了一枝花多的折下来。就在这时，只听一声巨响，一只可怕的怪兽向他走来，吓得他差点儿晕过去。“你太没良心了！”怪兽用可怕的声音说，“我救了你的命，还让你在我的宫殿里过夜，作为报答你竟然偷我的玫瑰——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喜爱的东西。你犯下的过错只能用死来抵偿。我给你一刻钟时间，你赶快向上帝祈祷吧。”商人急忙跪在地上，双手合在一起向怪兽哀求说：“饶了我吧，老爷，我不是有意伤害您，我折了一枝玫瑰，只是因为我的一个女儿向我要这种花。”

“我不是什么‘老爷’，”怪兽说，“我是怪兽！我不喜欢别人恭维，我愿意人家想什么就说什么。别以为说好听的就能感动我。你刚才不是说你有女儿吗？那好，我可以原谅你，不过有个条件，那就是你必须有一个女儿自愿来代替你死。不用多说了，走吧，如果你的女儿们都不愿意替她们的父亲去死，那么你得答应我三个月以后再亲自回到这里来！”好心的商人并不打算为这个丑陋的怪兽牺牲他的任何一个女儿，他只是想，这样至少还能再拥抱她们一次。于是他发誓说，他一定会再回来的。怪兽告诉他，他随时都可以离开宫殿。“但是，”他又补充说，“我不愿意你两手空空地走。在你睡觉的房间里有一只大箱子，你喜欢什么东西都可以装在里面，我会把它送到你家里去的。”怪兽说完就走了。好心的商人心想：“如果我注定要死，那我至少也能为我可怜的女儿们留下一些维持生活的钱物。”于是，他往箱里装满了金币。然后他到马厩牵上马，怀着同来时的惊喜心情截然相反的悲哀离开了宫殿。马儿径自上了一条林中小路，几小时后，好心的商人就回到了他那小小的家里。

女儿们迎上来围着他，可是，商人不但没有对女儿们的亲热迎接感到高兴，而且还当着她们的面哭了起来。他把手里的玫瑰花递给美妞，对她说：“收下这些玫瑰花吧，美妞，你可怜的父亲为它们付出了昂贵的代价。”接着，他向她们讲述了自己的不幸遭遇。听了他的话，两个大女儿尖叫起来，大骂美妞。美妞没有哭。“瞧这小丫头多高傲，”她们说，“都是她那特殊的要求害了爸爸的命，可她现在连哭也不哭一声！”

“我为什么要为爸爸的死哭呢？”美妞回答说，“他不会死的。既然怪兽同意他的一个女儿代替他，那就让我去满足他的要求吧。我感到很高兴，因为我可以用我的死来证明我对爸爸的爱。”尽管父亲一再说，他老了，活不了多久了，但美妞仍然坚持要替父亲去死。

父亲只好带她到森林里的宫殿去。当他们要动身的时候，两个坏心眼的姐姐用葱头揉了揉眼睛，装作流出了几滴眼泪。马儿踏上了通往宫殿的路。傍晚时分，他们就到了灯火辉煌的宫殿。好心的商人先把马牵进马厩，然后带着女儿走进大厅。大厅里摆着一桌丰盛的饭菜和两份餐具。商人无心吃饭，美妞强自镇定下来，坐到桌旁服侍父亲。刚吃完饭，他们就听到一个可怕的声响。商人哭着向女儿告别，因为他知道这是怪兽来吃她了。美妞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但她努力使自己保持镇静。怪兽问她是不是自愿来的，她颤抖着说：“是的！”“你是个可爱的姑娘，”怪兽说，“我要谢谢你。好心的商人，明天你就可以回去，以后不用再来了。”说完怪兽就离去了。“啊，我的女儿！”商人拥抱着美妞说，“我已经吓得半死了。听我的话，还是让我留在这里吧！”“不，爸爸，”美妞坚定地说，“你明天早上就回去，让老天爷来救我吧。也许他会可怜我的。”

父亲走了以后，美妞坐在大厅里哭了起来。但是她很勇敢，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决心在她生命的最后一点点时光里不去自寻烦恼，因为她相信，天一黑怪兽就会把她吃掉。她决定参观一下美丽的宫殿。她情不自禁地欣赏着宫殿的富丽堂皇。当她走到一扇门前时，她惊异地发现门上写着：美妞住所。她急忙打开门，屋里的陈设极其华丽，把她的眼都看花了。但是最吸引她的是一个书柜、一架钢琴和几本乐谱。“如果怪兽要在今天晚上吃我，”她想，“他就不会为我作这么好的安排了……唉，”她叹了一口气说，“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只想再看一眼我可怜的父亲，想知道他现在正在做什么。”她刚一说完，就十分惊奇地发现了一面大镜子，并从镜子里看到了她的家：父亲满面愁容地刚刚回到家，两个姐姐迎出来，做着鬼脸装出伤心的样子，但仍掩饰不住她们为失去妹妹而感到高兴的心情。过了一会儿，一切又消失了。美妞心想，怪兽对她是怀着好意的，他并不那么可怕。中午，她发现桌子上又摆满了饭菜，而且还听见了美妙的音乐，尽管连个人影也看不见。晚上，当她坐到桌旁时，她听到了怪兽发出的声响，浑身颤抖起来。“美妞，”怪兽对她说，“你允许我看着你吃饭吗？”“您是这里的主人！”美妞颤抖着回答说。“不，”怪兽说，“你才是这里的女主人。如果你讨厌我，想叫我走开，我马上就离开你……告诉我，你是不是觉得我很丑？”“是的，”美妞回答说，“因为我不愿意撒谎，但我相信你的心是善良的。”“你说得对，”怪兽说，“除了我的外表丑陋外，我也不聪明。我非常明白我只是一只怪兽。”“知道自己不聪明的人并不愚蠢。”美妞回答说。

美妞吃得很香，她几乎已经不怕怪兽了。可是，当怪兽突然对她说：“美妞，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她差点儿被吓死。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因为她害怕一旦回绝了怪兽，怪兽会发怒。最后她颤抖着说：“不！”可怜的怪兽叹了一口气，发出一声极其可怕的吼叫，把整个宫殿都震动了。但是美妞很快就镇定下来，因为怪兽很悲哀地对她说：“那么，再见吧，美妞！”怪兽说完就走开了，并不时地回过头来望望她。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美妞对怪兽产生了强烈的同情心。“唉！”她说，“真遗憾，他是那么丑陋，可对我又是那么好！”

美妞在宫殿里宁静地度过了三个月。每天晚上九点钟的时候，怪兽都来看她，并在她吃饭时同她聊天。美妞每天都能从他身上发现一些好的品质。因为她经常看到他，渐渐地，她对他的丑陋就习以为常了。怪兽来看她的时候，她不但一点儿也不害怕了，而且还常常盯着表，盼着到九点钟。只有一件事使美妞感到很烦恼，那就是怪兽在每天睡觉前都要问她愿不愿意做他的妻子。如果美妞拒绝了他，他就显得很痛苦的样子。一天，美妞对他说：“真对不起，怪兽，我很想能够嫁给你，可是我不得不坦率地告诉你，你就打消这个愿望吧，这是永远也不可能的事情。”

美妞在镜子里看到，她的父亲由于失去她而伤心地病倒了，她非常希望再次见到他。“我也许乐意答应你，”她对怪兽说，“我永远不离开你。但是我非常渴望见到我的父亲，如果你不满足我的愿望，我会痛苦得死去的。”“我宁可自己先死去，”怪兽说，“也不能让你痛苦。我会把你送到你父亲那里，你可以留在他身边，而你的可怜的怪兽却会郁闷而死的！”“不，”美妞哭着说，“我非常喜欢你，我不能让你死去。我答应你一个礼拜后就回来。你让我在镜子里看到，我的两个姐姐已经出嫁，我父亲一个人孤苦伶仃。请允许我去侍候他一个星期吧！”“明天早上你就会在他的身边了，但是别忘了你的诺言！如果你想回来，睡觉前你把你的戒指放在桌子上就行了。祝你平安，美妞！”怪兽说完后，像往常一样悲叹一阵。美妞看见她可爱的怪兽痛苦的样子，郁闷不乐地上了床。第二天早上醒来，她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她父亲的房子里了。她摇了摇床边的铃铛，马上进来了一个女仆，她一看见美妞就惊得大叫起来。旁边的屋里放着一只装满绣金衣服的箱子，那是怪兽送来的。两个姐姐听说美妞回来了，就带着她们的丈夫来看她。她俩的婚姻都很不幸，她们羡慕美妞的漂亮衣服，尤其是当她们听说美妞生活得很幸福后，她们对妹妹的嫉妒心又复苏了。“妹妹，”大姐对二姐说，“我想出一个主意。我们想办法留她超过一个星期，她那愚蠢的怪兽就会因为她不守诺言而发怒，说不定就会把她吃掉的。”“你说得对，姐姐！”另一个说，“为了这个目的，我们必须讨好她。”她俩商量好以后，又来到美妞的屋里，百般地对她表示亲热，使美妞高兴得都流出了眼泪。一个星期过去，美妞该走了，两个姐姐揪着自己的头发，装作非常悲伤的样子，美妞只好答应她们再住一个星期。

同时，美妞又责备自己这样做会给可怜的怪兽带来痛苦。她打心眼儿里喜欢他，她渴望见到他。在父亲家的第十个晚上，她梦见自己回到宫殿的花园，看见怪兽躺在草地上已经快死了。美妞突然惊醒，眼泪夺眶而出。“我真是个没良心的人，”她说，“怪兽始终对我那么好，我却让他伤心。不行！我不能再让他痛苦了。”美妞从床上爬起来，把戒指放在桌子上，然后又睡下了。第二天早上醒来后，她欣喜地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怪兽的宫殿里。为了让怪兽高兴，她穿得漂漂亮亮的。她急不可耐地等了整整一天，盼望着晚上九点钟快点儿到来。但是九点过了，怪兽仍没有出现。美妞开始担心由于她的缘故怪兽已经死了，她跑遍了整个宫殿，大声呼喊着，她完全绝望了。她找遍了各个角落，最后想起了那个梦，就向花园里跑去。果然，她看见可怜的怪兽伸展着四肢躺在那里，已经失去了知觉。她以为他死了，就扑在他身上，对他的模样也不感到害怕了。她听到他的心脏还在跳动，就赶快从水渠里打了点儿水，泼在他的头上。怪兽睁开眼睛，对美妞说：“你忘记了自己的诺言。我由于失去了你感到很悲伤，我决心把自己饿死。我很幸运在死前又一次见到了你。”“不，我亲爱的怪兽，”美妞说，“你不能死，你应该活下来成为我的丈夫。我现在就答应你，我发誓，我只属于你！”美妞刚刚说完这句话，就看见宫殿里燃起了耀眼的烟火，把整座宫殿照得通明；接着又响起了音乐，到处都呈现出一派节日的景象。但是，正在为怪兽的生命危险而战栗的美妞无心欣赏这些美景。当她回过头来看她亲爱的怪兽时，别提她有多吃惊了！怪兽已经不见了，躺在她脚下的是一位同爱神一样漂亮的王子。他感谢她替他解除了魔法：“一个恶毒的仙女诅咒我，把我变成了一副怪兽的模样，直到一个漂亮的姑娘愿意嫁给我，这副模样才能消除。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被我的性情打动的人，我把我的王冠献给你，也报答不了你对我的恩情。”

他俩一起来到了王子的国家，王子的臣民们热情地欢迎他的归来。一位好心的仙女在王子的宫殿里等着他们，她对美妞说：“比起漂亮和聪明来，你宁愿要高尚的品德。你现在找到了一个集美貌和美德于一身的丈夫，这是你应得的报偿。你自己也将成为一个伟大的王后。”好心的王子同美妞结了婚，美妞和他一起生活了许多年。她的幸福是完美的。

杰克译

名字古怪的小矮人儿

从前有一个磨坊主，他很穷，但是他有一个漂亮的女儿。有一次他去见国王，为了炫耀自己，他对国王说：“我有一个女儿，她能把稻草纺成金线。”国王对磨坊主说：“这是我很喜欢的一种技能，如果你的女儿真像你说的那样灵巧，明天你把她带到我的宫殿里来，我要试试她。”第二天，磨坊主的女儿被带来了，国王把她领进一间堆满稻草的屋子，给了她一架纺车和一些绕线筒，对她说：“现在你开始工作吧，如果到明天早晨你还不能把这些稻草纺成金线，你就要被处死。”说完，他亲自把屋门锁上，让磨坊主的女儿一个人留在屋里。可怜的磨坊女坐在那里，想不出任何办法救自己的命；她根本不知道怎样把稻草纺成金线，越想越害怕，最后哭了起来。这时，门突然开了，一个小矮人走进来，说：“晚上好，磨坊女小姐，你为什么哭得这样伤心？”“唉，”磨坊女回答说，“我得把稻草纺成金线，可是我不知道怎么纺。”小矮人说：“如果我给你纺，你给我什么东西？”磨坊女说：“把我的项链给你。”小矮人接过项链，坐到纺车前，嗡—嗡—嗡，摇了三下，线筒上就绕满了金线。然后，他又插上第二个绕线筒，嗡—嗡—嗡，摇了三下，第二个线筒也绕满了金线。他这样一直纺到第二天早上，稻草全都纺完了，所有的线筒上都绕满了金线。太阳刚一出来，国王就来了，他看见了那些金线，又惊又喜，但是这样一来，他对金子的欲望也更强烈了。他叫人把磨坊女带到另一间更大的屋子，屋里堆满了稻草，他命令她在一夜之间也把这些稻草纺完，不然她的性命就保不住。磨坊女不知如何是好，伤心地哭了起来。这时，屋门又突然打开了，小矮人又走进来说：“如果我帮你把稻草纺成金线，你给我什么东西？”“我把我手上的戒指给你。”小矮人接过戒指，又嗡嗡地摇起纺车。到第二天早上，所有的稻草都纺成了闪闪发光的金线。国王看见这么多金线，高兴得不得了，但他对金子的欲望还没有满足，于是又让人把磨坊女带进一间更大的堆满稻草的屋子，说：“你必须在一夜之间把这些稻草纺成金线，如果成功了，你就可以做我的妻子。”国王想：“她虽然是一个磨坊女，但是我在全世界再也找不到比她更富有的女人了。”等到只剩下磨坊女一个人的时候，小矮人第三次出现了，说：“如果我这次再帮你把稻草纺成金线，你给我什么东西？”“我再也没什么东西可以给你了，”磨坊女回答说。“那你就答应我，如果你做了王后，把你的第一个孩子给我。”磨坊女心想：“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呢？”她现在陷入困境，没有别的办法，于是就答应了小矮人的要求，小矮人又一次帮她把稻草纺成了金线。到了早上，国王进来一看，发现一切都像他期望的那样，就和她举行了婚礼。漂亮的磨坊女成了王后。过了一年，王后生了一个漂亮的孩子，她早已把小矮人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但是，当天小矮人就来到她的屋子，对她说：“现在请你把答应过的东西给我吧。”王后大吃一惊，恳求小矮人说，只要他肯把孩子留下，她愿意把王国所有的财富都给他。可是小矮人说：“不行，我宁愿要一个有生命的东西，而不要世界上所有的财宝。”王后痛哭起来，小矮人看见她这么悲伤，就起了怜悯之心，说：“我给你三天时间，如果你在三天之内能说出我的名字，你就可以留下你的孩子。”

王后想了整整一个晚上，把她听过的名字都想了一遍，同时还派出一名使者到乡下去四处打听，看看还有什么别的姓。第二天，小矮人来了，王后先说了卡斯帕尔、梅尔希奥、巴尔策，接着依次说出了她所知道的各种名字，可是她每说出一个，小矮人总是说：“我不叫这样的名字。”王后又派人到附近去打听人们的姓名，然后对小矮人说出各种稀奇古怪的名字：“也许你叫里佩比斯特，或者哈默尔瓦德，或者施吕尔拜思？”但是小矮人还是回答说：“我不叫这样的名字。”第三天，使者又回来了，他说：“新的姓名我一个也没找到，但是我路过一座高山，绕过森林的尽头时，我在那个非常偏僻的地方看见了一所小房子，房前燃着一堆火，有一个非常滑稽的小矮人围着火堆又蹦又跳，他一边用一条腿跳着，一边喊道：

今天我烤面包，

明天我酿酒，

后天我就能把王后的孩子拿到手，

啊，多么好哇，

知道我叫侏儒怪的人还没有！

你们可以想象，王后一听到这个名字，她是多么高兴啊。不久，小矮人又来了，他问：“喂，王后，我叫什么名字呀？”起初她说：“你叫孔茨吧？”“不对。”“你叫海因茨吧？”“不对。”

“那你大概叫侏儒怪吧？”“这是魔鬼告诉你的，这是魔鬼告诉你的。”小矮人喊道，气得一跺脚，右脚深深地陷入了地下，直到大腿根，随后他又气急败坏地用双手抓住左脚，把自己撕成了两半。

杰克译

魔法戒指

一个穷小伙子对妈妈说：“妈妈，我要到外面闯一闯，在这个小镇上人们把我看得连一颗干栗子都不如，我的命运也永远不会改变，我想出去碰碰运气，没准有一天，我也会让妈妈你过上富裕的好日子。”

说完，他就上路了。他来到一个城里，走在马路上的时候，看到一个老妇人用一根扁担挑着两只装满水的大桶，正顺着一条坡向上爬。他走过去说：“让我替您挑吧，这么重的水桶您根本挑不动。”说着，接过扁担，跟着老妇人来到她住的小屋，走上台阶，他把水桶挑进了厨房。厨房里养的都是猫和狗，见到老妇人回来，都活蹦乱跳，兴高采烈地迎上来，围住了她。

“我该怎么谢你呢？”老妇人问。

“这没什么，我只是想帮您一把。”他说。

“等等，”老妇人说着，走出去拿了一枚戒指回来。这是一枚不起眼的小戒指，老妇人把它戴到他的手上，说：“这是一枚珍贵的戒指，当你转动它时，告诉它你的愿望，你的愿望就会实现。不过你一定要小心别把它弄丢了，要不然会给你带来灾祸。为了确保你别丢失它，我再送你一只狗和一只猫时刻跟着你，它们都是精明强干的小东西，早晚会帮上你的忙。”

小伙子向老妇人再三道谢后，就离开了。但老妇人的这些话他并没当真，因为他连一句也不信。他想：这只是一个老妇人的瞎话。所以既没转动戒指，也没试一试它是否灵验。出了城，那只狗和那只猫跟着他或前或后地跑着，小伙子非常喜欢这两个小东西，能带着它们上路，他觉得很高兴，不时地逗逗它们，让它们跳啊、蹦啊地玩着。他和两个小东西就这么一路玩着来到一处森林。天色已晚，他不得不靠在一棵树下歇息，猫狗则倒在旁边。但穷小子一直睡不着，他觉得腹中饥饿难忍，这时他想起手指上的那枚戒指，心想：反正试试也没坏处。他转动了戒指，说：“我要吃的和喝的东西！”

话音未落，一张餐桌就出现在他面前，上面摆着餐具和各类食品饮料，旁边还有三把椅子。小伙子坐到椅子上，在脖子上挂一块餐巾，他又让狗猫坐在另两张椅子上，给它们也各系上一块餐巾，然后，他们三个开始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这时，他终于相信了戒指的魔力。

吃饱喝足以后，小伙子躺下，开始幻想着他都该要些什么好东西。他简直不知该挑什么好了：他有点想要一堆金银财宝，又有点想要宝车骏马，又有点想要土地城堡，就这样一个念头刚出现就被另一个念头挤走了。“这样我会变疯的。”最后，小伙子幻想得实在太累了，说：“我常听说一个人只要撞了大运，就会晕头转向，我可要让我的脑袋清醒着。所以，今天就先这样，明天再想吧。”他翻了一下身子，很快就睡死了。狗蜷曲在他的脚下，猫趴在他的头上，守护着。

当他醒来的时候，阳光透过绿色的树梢已经在闪耀着，空中起了点微风，小鸟在歌唱，他的所有疲劳都消失光了。他想向戒指要一匹马，可是森林是那么的优美，他宁愿步行。他想要一顿早饭，但树丛中有一片片香甜的草莓，他更喜欢吃这个，他想要点喝的，但森林中流淌着清澈的泉水，他更愿意用手去捧起泉水喝。就这样，小伙子穿过草地和田野来到了一座规模宏伟的宫殿前。宫殿的一个窗口站着一位非常美丽的姑娘，她看到这个小伙子手插在兜里，后边跟着一只猫和一只狗，欢快地走过来，对他嫣然一笑。小伙子抬眼一看，跟丢了魂似的，看看戒指还在，便想：现在可是用它的时机。他转动了戒指，说：“我要在那座宫殿对面再建出一座更美的宫殿，里边设施一应俱全。”

一眨眼工夫，宫殿已立在那里，比另一座更宏伟更辉煌。小伙子已经在里边了，就好像一直住在这里似的，狗睡在它自己的笼子里，猫在火炉旁舔着爪子。小伙子来到窗前，打开窗子一看，正对着那个非常美丽的姑娘的窗。他们两个人互相微笑着，脉脉含情地对视着，小伙子觉得求婚的时机到了。果然，姑娘很愿意，父母也都赞同，没过几天，他们就举行了婚礼。

新婚之夜，两个人又是亲吻，又是拥抱，又是抚摸，突然，新娘跳起来问：“你说，为什么你的宫殿会一下子像蘑菇一样冒出来？”

他想告诉她实情，又有点担心，犹豫不决，但他又想：她是我的妻子，对妻子不应该有秘密。就跟她讲了这枚戒指的故事。后来，两人欢欢喜喜地进入了梦乡。

但在他睡着时，新娘轻轻地从他的手指上把戒指摘了下来。随后，她起床，叫来所有的仆从，说：“快，带我离开这座宫殿，我们回到我父母那里去！”一回到家，她转动戒指，说：“我要我新婚丈夫的宫殿移到那座最高、最陡的山峰上！”宫殿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新娘往上一看，它移到了最高的山顶，在那上面摇摇晃晃的。

第二天早上，小伙子睡醒了，发现新娘不在自己的身边，走过去打开窗户，发现窗外空无一物。再仔细一看，才发现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深谷，而四周是覆盖着白雪的山峰。他摸了一下手指，戒指不见了，召唤仆人，没人应答。只看见猫狗跑来了，它们还留在他身边，因为他跟新娘说戒指的经历时，没提这两个小东西。一开始，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随后慢慢、慢慢地想到了是他的妻子无耻地背叛了他。但虽然他明白了一切，却并不能就此安心。他走过去看看是不是能从山顶上下去，但所有的门、窗都正对着山尖和深谷。宫殿里的食物只够几天吃的，他悲哀地想到，自己将要饿死在这里。

狗和猫看到主人这样伤心，就靠到他身边，狗说：“主人，别失望，我和猫肯定会从岩缝中找到一条下山的路，而且我们一旦下去就会找回戒指。”

“我亲爱的小东西，”小伙子说，“你们是我的唯一希望，没有了你们，我宁愿跳下去，也不愿等着饿死。”

狗和猫走了，它们攀着房檐，跳到悬崖和山尖，找到一条下山的路，下山去了。到了平地，它们还得穿过一条河，于是狗用自己的肩膀驮着猫游到了对岸。它们来到那个阴险的新娘住的宫殿，当时夜已深了，宫内一片寂静，所有的人都睡得死死的。它们轻手轻脚地从猫狗洞钻了进去，然后猫对狗说：“你先留在这里放哨，我上去看看该怎么做。”

猫缩手缩脚小心地上了楼，来到那个阴险奸诈的女人睡觉的房门前，但房门关着，它进不去。正当它苦思冥想怎么才能进去的时候，一只老鼠经过，它一把就抓住了它。这是一只又肥又大的大老鼠，它不停地央求猫放它一条生路。猫说：“我会放了你的，但你得先帮我把这个门嗑个洞，好让我能钻进去。”

老鼠立即嗑起洞来，嗑呀，嗑呀，牙都磨平了，可嗑出的洞还是很小，别说猫钻不进去，就是老鼠自己也钻不进去。

猫于是就问它：“你有孩子吗？”

“怎么会没有？我有七八个呢，一个比一个能干。”

“你快去找一个回来，”猫说，“你要是敢溜走，我就会追到你老窝，吃了你。”

老鼠跑走了，不一会就带回一只小老鼠来。“你听着，小老鼠，”猫说，“要是你聪明，你就能救你爸爸的命。你走进这个女人的房间，爬到床上，把她手上戴的那枚戒指给摘下来。”

小老鼠跑了进去，但很快又跑了回来，一脸的无奈，说：“她的手上没戴戒指。”

猫并不灰心，说：“看样子她把戒指放在嘴里了，你再进去，用你的尾巴去挠她的鼻孔，她一打喷嚏，就会张开嘴，戒指就会掉出来，你咬住戒指马上把它带到这里来。”

事情进展得跟猫说的完全一样，小老鼠很快就把戒指带了回来，猫收好戒指，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楼梯。

“得到戒指了？”狗问。

“当然得到了。”猫说。于是，两个小东西从大门口跳了出去，跑走了。狗的心里一直不愉快，猫得了戒指，它有点妒忌。

跑到小河前，狗说：“你把戒指给我，我就驮你游到对岸。”但猫不愿意，两个小东西就争吵了起来。争吵中猫把戒指弄丢了，戒指掉进了水里，在水中正好有一条鱼游了过来，把戒指吞了下去。狗一口咬住这条鱼，得到了戒指。狗驮上猫游到了对岸，但它们两个一直不安静，一路争吵着回到了主人的身旁。

“你们拿到戒指了？”小伙子急不可待地问。狗吐出鱼，那条鱼又吐出了戒指，但猫在一旁说：“戒指并不是它带回来的，是我盗回了戒指，然后被狗抢了去。”

狗反驳说：“要是我抓不住鱼，戒指早就没了。”

于是小伙子抚摸着猫和狗，说：“可爱的小东西，别争吵了，你们两个都是我珍爱的小宝贝。”说着，他用了半个多小时，一手抚摸着狗，一手抚摸着猫，直到这两个小东西和好如初。

小伙子带着它们回到宫里，在手指上转动戒指，说：“我要我的宫殿去到我那阴险的妻子住的宫殿那里，让她和她的宫殿来到我现在待的这里。”只见两个宫殿在空中飞了起来，互相换了位置，他的宫殿回到那块鸟语花香的平地上，而她的宫殿则立在尖尖的山顶，她在里边大声尖叫着，好像一只鹰在狂叫。小伙子把他的妈妈也接到了宫殿中，让她在这里过上了他曾答应她的幸福生活。狗和猫也跟他住在这里，它们时不时还会争斗，但大体上都很和睦。那枚戒指呢？戒指小伙子偶尔用几次，但很少，因为他一直相信：人想要的东西太容易就得到，这并不是件好事。

至于他的妻子，一天他们攀到山顶，看到她已经饿死了，而且冻得像块铁板。她的结局有点悲惨，但她也实在不配更好的结局了。

马箭飞译

猴子的皇冠

有一天，统治森林很久的老狮子死了。很快，森林里展开了一场争论：现在该由谁来继承王位呢？

每个动物都炫耀着自己的天赋和优点。

大象声称自己有强大的力量，知道如何抵御任何敌人的进攻；而梅花鹿说自己的速度很快，可以把敌人远远地甩在后面，这样就可以避免战斗和流血受伤。老鹰夸耀自己敏锐的视觉，大灰狼则吹嘘自己的机敏……动物们聚在一起选举新的国王时，争吵得不亦乐乎。这时候，狐狸提出了一个建议：

“我们所有人都有这样或者那样的优点，似乎都应该当国王，这使选择看起来非常困难。那么，为什么不选一个可以把王冠戴得更漂亮的动物呢？”

动物们觉得狐狸的主意棒极了。这个王冠平时放在大森林中的一个小山洞里，他们开始一个接一个地试戴王冠。

麻烦随之而来：没有一个动物的脑袋大小正好。他们的头要么太大，要么太小，要么太宽，要么太窄。长角的、鼻子太长的、长着鸟嘴的、耳朵太大的……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脑袋都戴不上皇冠。

“我也想试试这个皇冠！”一只很可爱又傻呼呼的小猴子说道。

大家同意了。皇冠从小猴子的头上一直滑到了他瘦小的覆盖着柔软毛皮的身体上，最后停在了他的腰上，像一条腰带。效果实在太好了，所有的动物一致同意小猴子是最适合戴这顶皇冠的动物，于是大家选他做了国王。

猴子国王的时代开始了，我们也可以想象事情的进展了。要学会统治大森林是很困难的：这需要聪明和智慧，小猴子却一点也没有。动物们渐渐意识到自己的选择是错误的，不过因为懒，大家也就将就了，并没有重新举行一次选举。只有狐狸不服气：对他来说这个傻子国王实在不可忍受。

有一天，他走到了猴子面前，猴子戴着那顶被当做腰带的皇冠，正倒吊在一棵树上摇来晃去。狐狸对猴子说：“陛下，看起来你对你的职位相当满意呢。”

“当然了！所有的动物都很尊敬我。我不缺吃喝，还有一只獾侍奉我，每天早上都用他柔软的毛皮擦亮我的皇冠。”

“不过，伟大的先生，你还缺一样东西让你成为一个真正的国王。”

“是什么东西？”猴子好奇地问道。

“皇家珠宝。要么黄金，要么宝石。全世界所有的国王都拥有自己的珠宝。”

“说得对。”猴子同意了这个说法，脸色有些难看，“不过，我要到哪里才能找到一件珠宝呢？”

“我知道一个秘密的地方，那里藏着一件曾经属于过世的狮子大王的宝贝。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带你到那里去。”

“那我们还等什么呢？赶紧去拿吧！”猴子喊道，从大树上下到了峭壁上。

狡猾的狐狸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计划。他带着猴子进到了森林深处，把一棵茂密的大树指给猴子看：

“就是这里，宝贝就在那下面，藏在大树的根里。”

占有宝贝的野心驱使猴子迫不及待地冲了过去，然而他没有看见一根从树杈上垂下来的绳子——一个由人类设置的陷阱，用来捕捉粗心的动物。很快，猴子就被吊在了绳子上，在半空中晃来晃去，姿势一点都不高雅。他惊慌地大喊大叫起来。

狐狸跑去把森林里所有的动物都叫了过来，把他们的陛下指给大家看。猴子被绑在绳子上，挣扎着，啜泣着，哀求着大家放他下来。

“你们看到了吗？”狐狸说，“这个连自己都救不了的傻瓜居然统治着我们！他不配戴那顶皇冠！”

“没错！”

“狐狸说得对！”

“我们犯了一个不可原谅的错误！”

猴子最后被动物们从陷阱上救了下来，尽管他一百个不情愿，但是动物们还是强迫他把皇冠放回森林中间的山洞里。随后动物们宣布建立共和制。

丑小鸭

乡下美极了，时值夏日，小麦一片金黄，燕麦绿油油，干草在绿色的牧场上堆成垛，鹳鸟用它那红红的长腿站立着，喋喋不休地讲着埃及话，这种语言是它从母亲那里学到的。耕地和牧场周围是一片片大森林，林中有一些很深的湖泊。的确，乡下真是美极了！一座古老的庄园躺在阳光下，它的四周环绕着几条深深的水渠；从墙脚到水边长满了牛蒡的大叶子，有的叶子长得非常高，小孩子简直可以直起腰来站在下面。这儿也是很荒凉的，就像森林的最深处一样。一只母鸭蹲在她的窝里，她得把她的几个孩子都孵出来；不过她已经感到很无聊了，因为要把小鸭子孵出来，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何况很少有人来拜访她，别的鸭子宁肯在水渠里游荡，也不愿上来，坐在牛蒡叶子下同她聊天。

最后，那些鸭蛋终于一个接一个地裂开了。“啪！啪！”蛋壳响起来；现在，所有的蛋黄都变成了小生命，他们一个个把脑袋伸了出来。

“嘎！嘎！”鸭妈妈叫道，于是，他们也使尽力气跟着嘎嘎地叫起来。他们在绿叶下面向四周张望；鸭妈妈随他们去看，因为绿色对眼睛是有好处的。

“世界好大呀！”小鸭们齐声说道。的确，他们现在的天地要比蛋壳里大多了。

“你们以为，这就是整个世界吗？”鸭妈妈说，“它伸展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越过花园的那一边，一直延伸到牧师的田里；那儿连我都没有去过呢！你们都在这儿吗？”她站起来接着说，“不，我还没把你们全都孵出来，那只最大的蛋还躺在那儿。它还要躺多久呢？我都快要烦了！”于是她又坐了下来。

“喂，怎么样啦？”一只来拜访她的老母鸭问道。

“这一只蛋费的时间真长！”蹲着的母鸭说，“它老也不裂开。你去看看别的吧：难道他们不是最招人喜爱的小鸭子吗？他们都像他们的父亲——那个坏东西！他一次也没来看过我。”“让我瞧瞧那只老也不裂开的蛋吧！”来访的老母鸭说，“请相信我，这是一只火鸡蛋！有一次我也受过同样的骗，那些小家伙不知给我带来了多少麻烦和苦恼，因为他们都害怕水！我怎么也把他们赶不下水去；无论我怎么说怎么嚷，也无济于事。——让我来瞧瞧这只蛋吧。哎呀，这真是一只火鸡蛋！让它躺着吧，你最好还是去教别的孩子游泳得了！”

“我还是在上面再坐一些时候吧，”鸭妈妈说，“既然我已经坐了这么久，我就索性再坐几天。”“那就请便吧。”老母鸭说完就走了。

最后，那只大蛋终于裂开了。“咻！咻！”小家伙叫着，从蛋壳里爬出来。他又大又丑！鸭妈妈打量着他。“这只小鸭子真是大得怕人！”她说，“别的孩子没有一个像他这样。难道这真是一只小火鸡吗？我们马上就会弄明白的。他得下水去，我踢也要把他踢下去。”

第二天，天气晴朗，风和日丽；阳光照在绿色的牛蒡上。鸭妈妈带领她的全家来到水渠边。扑通！她跳下水去。“嘎！嘎！”她叫道；于是小鸭子一个接一个地跳下去。水没过了他们的头顶，但是他们马上又冒了出来，很自如地划动着他们的小腿，游得非常漂亮。他们全都下了水，就连那个丑陋的灰色小家伙也跟着他们一起游了。

“不，他不是一只火鸡，”鸭妈妈说，“瞧，他的腿划得多灵活，多自如！他是我自己的孩子！其实，如果你仔细看一看，他长得还蛮漂亮呢。嘎！嘎！——跟我来吧，我要带你们到广阔的世界上去，让你看看那个养鸭场。不过，你们要一步不离地紧跟着我，免得别人踩着你们，另外还得当心猫！”

于是，他们就这样来到了养鸭场。场里喧闹声震天价响，因为有两群鸭子在争一只鳗鱼头，结果它却被猫抢走了。

“你们瞧，世界就是这个样子！”鸭妈妈说着，蹭了蹭她的嘴巴，因为她也想吃那只鳗鱼头。“现在使用你们的腿吧！”她说，“你们要打起精神。你们如果看见那边那只老母鸭，就得把头低下来，因为她是这里最高贵的人物。她有西班牙血统，因此她长得那么胖。你们看，她的腿上裹着一个红布条。这可是件非常漂亮的东西，也是一只鸭子所能得到的最高荣誉；它意味着人们不愿意失去她，动物和人都认识她。——打起精神来吧！——脚尖不要往里撇！一只有教养的鸭子走路时脚尖应该向外，就像爸爸妈妈一样；瞧，就像这样！好啦，低下头来，说：‘嘎！’”

他们都照妈妈的话去做了。但是，别的鸭子都站在旁边看他们，并且大声嚷嚷：“瞧！我们这儿又来了一批食客，好像我们的人数还不够多似的。呸！瞧那只小鸭子那副丑样，我们真看不惯他！”——于是，马上有一只鸭子跑过来，在他的脖子上啄了一下。“饶了他吧！”鸭妈妈说，“他并没有招惹任何人呀！”

“对，不过他长得太大、太特别了，”啄他的那只鸭子说，“因此他必须挨啄！”

“那只鸭妈妈的孩子都很漂亮，”腿上裹着布条的那只老母鸭说，“他们长得都不错，只有一只例外。他没有孵好，我真希望他能重新孵一次。”

“这可不行，太太，”鸭妈妈说，“他虽然长得不漂亮，但他性情好，游泳也不比别人差，真的，我甚至还可以说，他比别人游得还好呢。我想，他将来会长得漂亮的，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会变得小一点儿。他在蛋壳里躺得太久，因此他的形态有些特别。”于是，她在他的脖子上啄了一下，理了理他的羽毛。“况且他还是一只公鸭子呢，”她说，“因此关系不会很大。我想，他将来会有一身好力气，生活上不会有困难的。”

“其他的小鸭子都很可爱，”那只老母鸭说，“别客气，你们在这儿就像在家里一样；如果你们找到鳗鱼头的话，你们就把它送给我好了。”于是，他们现在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了。

不过，那只最后从蛋壳里爬出来、长得极其丑陋的可怜小鸭，却处处挨啄、受气、遭愚弄，不仅在鸭群中是这样，即使在鸡群中也是如此。“他确实太大了！”大家都说。那只雄火鸡一生下来脚上就有距，因此他就以为自己是一个皇帝；他把自己吹得像一只鼓满了风的帆船，涨红着脸，咯咯地叫着向他冲去。这只可怜的小鸭不知他该站在何处，该走到哪里。他感到非常悲哀，因为他长得是那样丑陋，成了整个鸭群嘲笑的对象。

这是头一天的情形，以后的日子一天比一天更糟。大家都要把他赶走，就连他的姐妹们也非常厌恶他。她们总是说：“但愿猫把你抓去，你这个丑八怪！”于是妈妈也说：“我希望你走得远远的！”所有的鸭都啄他，所有的鸡都打他，就连那个喂鸡鸭的小姑娘也用脚踢他。最后，他只好越过篱笆逃走了；灌木丛里的小鸟儿们惊恐地飞向空中。“这也许是我长得太丑的缘故。”他想。于是他闭起眼睛，继续往前跑，一直跑到野鸭居住的一片大沼泽地里。他在这里躺了整整一夜，因为他非常疲乏和忧伤。

天亮的时候，野鸭都飞起来，打量着他们的新伙伴。“你是谁呀？”他们问。小鸭一会儿面向这边，一会儿面向那边，尽量恭敬地同他们打着招呼。

“你真是丑极了！”野鸭们说，“不过，只要你不同我们家族里的人结婚，这倒也无所谓。”——可怜的小东西！他根本没有想到什么结婚；只要人家准许他躺在芦苇里，喝点儿沼泽里的水，他就满足了。

他在那儿整整躺了两天。后来来了两只雁，更确切地说，是两只公雁。他们刚从蛋壳里爬出来不久，因此他们很顽皮。

“听着，朋友！”他们说，“你这么丑，丑得连我们都要喜欢上你了。你愿意跟我们一起飞走，做一只候鸟吗？离这儿不远还有一个沼泽地，那里有好几只甜美可爱的雁，她们全是小姐，都会说‘嘎’，也许你最终在那儿会找到你的幸福，尽管你长得这么丑！”“噼！啪！”突然，他们头顶响起了枪声，那两只野雁掉在芦苇里死了，水被染得血红。“噼！啪！”又是两声枪响，整群的野雁从芦苇里飞起来，然后又是一阵枪声。这是一次大规模的狩猎，猎人们都埋伏在沼泽的周围，有几个人甚至还坐在树枝上。蓝色的烟雾像云块似的飘进深色的树林，然后又从水面上向远处飘去。有几只猎狗向沼泽地跑来，扑通！扑通！接着，芦苇向两边倒去。这种事对可怜的小鸭来说，真是太可怕了！他把脑袋弯回去，藏在翅膀下面。但是与此同时，一只大得怕人的猎狗跑过来，紧紧地站在小鸭的身边，伸出长长的舌头，眼睛里闪着丑恶的令人恐惧的光。他把嘴对着小鸭，露出他那尖尖的牙齿。扑通！扑通！他又走了，并没有抓他。

“啊，谢天谢地！”小鸭舒了一口气，“我是这么丑，连猎狗也不愿咬我！”他静静地躺着，枪弹仍在芦苇中呼啸，枪声一声接着一声。

天色已经很晚了，四周才恢复平静。但是，可怜的小鸭还是不敢站起来；又过了好几个小时，他才向四周望了望，然后尽快地离开了沼泽地。他跑过田野，跑过牧场；由于这时正好刮起一阵狂风，他跑起来非常困难。

傍晚时分，他来到一座简陋的农家小屋。它是那样的残破不堪，甚至连它自己也不知道该往哪边倒好，因此它依旧站立着。狂风仍在小鸭周围怒吼，他不得不迎风蹲下来。情况越来越糟。忽然，他发现门的一个铰链被刮断了，门斜挂着，他可以通过一个缝隙钻进屋里，于是他便钻了进去。

屋里住着一个老太婆，同她住在一起的还有一只公猫和一只母鸡，她把这只猫称做“小儿子”。小猫会拱起背，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他的身上甚至还能迸出火花，不过要这样做，你必须倒抚他的毛才行。那只母鸡的腿又短又小，因此老太婆叫她“短腿小母鸡”。她下的蛋非常好，所以老太婆就像爱自己的孩子那样爱她。

第二天早晨，大家很快就发现了这只陌生的小鸭，于是那只公猫开始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那只母鸡也咯咯地叫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老太婆说着，向四周望了望。但是她的眼神不好，所以她以为这只小鸭是一只迷了路的肥鸭呢。“这可是少有的运气！”她说，“现在我可以有鸭蛋了。但愿他不是一只公鸭！我们得试一试才行。”

于是，小鸭接受了三个星期的考验，但他一只蛋也没有下。那只公猫是这家的先生，那只母鸡是太太，他们总是说：“我们和这个世界！”因为他们相信，他们自己就是世界的一半，而且还是好的一半。小鸭认为一个人还可以有另外一种意见，但母鸡却忍受不了这一点。“你会生蛋吗？”她问。“不会！”“那么还是请你保持沉默吧！”

公猫说：“你能拱起背，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并能迸出火花吗？”“不能！”

“那么聪明的人讲话时，你就不用发表意见了！”

于是小鸭坐在角落里，心情非常不好。这时，小屋里进来了新鲜空气和阳光，他的心里顿时产生了去水里游泳的奇怪欲望。后来他实在忍耐不住，就把自己的心事告诉了母鸡。“你又想起什么啦？”母鸡说，“你没事可干，所以才有这些怪念头！只要你生几颗蛋或者呼噜呼噜叫几声，这些怪念头就会消失的。”

“可是在水里游泳多痛快呀！”小鸭说，“让水没过你的头顶，往水底一扎，别提多舒服了！”“是啊，这真是一种极大的享受！”母鸡说，“我看你是发疯啦！去问问公猫吧，他可是我认识的最聪明的人，你问他是不是喜欢游泳或潜水。我且不说我自己。你还可以问问我们的主人，那个老太婆，世界上没有比她更聪明的人了！你认为她有兴趣去游泳，让水没过自己的头顶吗？”

“你们不理解我！”小鸭说。

“我们不理解你？那还有谁能理解你呢？你总不会比公猫和老太婆更聪明吧——我且不说我自己！孩子，你别自以为了不起，对于你现在所得的好处，你应该感谢上帝才是。你不是已经来到了一间暖和的屋子里吗？你不是已经有了一些朋友，你可以从他们中间学到不少东西吗？不过你是一个空谈家，跟你在一起真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请相信我吧，我说这些都是为了你好。我告诉你的虽然都是一些不顺耳的话，但因此你才能看出谁是真正的朋友！请你注意学习怎样生蛋，怎样呼噜呼噜地叫或者怎样迸出火花吧！”“我觉得，我还是到广阔的世界上去好！”小鸭说。“那你就去吧！”母鸡说。

于是小鸭便走了，他在水里游泳、潜水，但是由于他长得太丑，所有的动物都瞧不起他。秋天来了，林中的树叶变成了黄色和棕色，风卷起它们到处飘舞；空中非常寒冷，乌云低垂，负载着冰雹和雪花；乌鸦站在篱笆上，冻得“哇！哇！”地直叫。是的，只要你想一想这幅情景，你就觉得浑身发冷了。这只可怜的小鸭真是没有舒服的时候！一天傍晚，太阳已经落山，有一群漂亮的大鸟从灌木丛里飞出来。小鸭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漂亮的鸟。他们白得耀眼，脖子又长又柔软——这是一群天鹅。他们发出一种特有的叫声，他们展开美丽的大翅膀，从寒冷的地带飞往温暖的国度，飞向不结冰的湖泊！他们飞得那么高，那么高，丑陋的小鸭禁不住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兴奋。他像个车轮似的在水中旋转起来，把脖子高高地伸向他们，发出一声很大的奇异的叫声，这声音大得连他自己都感到害怕。哦，他永远也忘不了这些美丽的、幸福的鸟儿！当他看不见他们的时候，他便向水底潜去；然而，当他再冒出水面的时候，他不禁产生了一种茫然的感觉。他不知道这些鸟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们飞往何处去；但他喜欢他们，好像他还从未喜欢过什么人似的。他一点儿也不嫉妒他们，他怎么敢希望自己有他们那样美丽呢？只要别的鸭子能容许他同他们生活在一起，他就心满意足了——可怜的丑东西！

冬天天气变冷了，而且越来越冷！小鸭不得不在水面上游来游去，免得水面完全结冰。但是，他在里面游动的那个冰窟窿一天比一天小。水冻得很厉害，人们可以听见冰层喀嚓喀嚓的破裂声。小鸭只得不停地划动着双腿，防止冰洞被完全封住。最后，他终于精疲力竭，一动不动地躺着，同冰冻结在一起。

第二天一大早，一个农夫发现了小鸭。他走过去，用木屐踩碎冰块，把他抱回家送给了他的妻子。小鸭这才又恢复了知觉。

孩子们想跟他玩，可是小鸭却以为他们要伤害他，吓得他一下子跳进了奶锅里，把奶洒得满屋子都是。农夫的妻子拍着巴掌赶他，他又跳进黄油桶里，接着又跳到面缸里，然后再飞出来。这时他的样子才好看呢！农夫妻子喊叫着，用火钳追着打他，孩子们挤成一堆，要抓住他。他们又是喊，又是笑！——幸亏门开着，他急忙冲出去，钻进灌木丛新下的雪里。他躺在里面，像昏倒了一样。

如果把小鸭在严酷的冬天所遭受的苦难都讲出来，这个故事听起来就太悲惨了。当阳光重又温暖地照耀着大地的时候，小鸭正躺在沼泽地的芦苇丛中。百灵在歌唱，一个美丽的春天来到了！

忽然间，小鸭可以扇动他的翅膀了。它们拍打起来比以前有力得多，一下子就把他托起来飞走了。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已经飞进了一座大花园。花园里丁香树散发着香味，它那长长的绿树枝一直伸进弯弯曲曲的水渠。啊，这儿真是美极了，充满了春天的气息！三只美丽的白天鹅从前面的灌木丛里走过来，他们拍打着翅膀，在水面上游得是那么轻松自如。小鸭认出了这些美丽的动物，同时也感到了一丝奇异的悲哀。

“我要向他们飞去，飞向这些高贵的鸟儿！也许他们会把我杀死，因为我长得这么丑，居然还敢接近他们。不过这无所谓！被他们杀死，总比受鸭欺侮、挨鸡啄、被喂鸡的小姑娘用脚踢要好得多！”于是他飞到水里，向这些美丽的天鹅游去；他们看见了他，马上竖起羽毛飞快地向他游过来。“你们只管杀死我吧！”可怜的小鸭说着，把头低在水面上，只等一死。但是，你猜他在清澈的水里看到了什么？

他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不过，那已经远远不是一只粗笨、丑陋而又令人讨厌的深灰色的鸭子了，而是一只天鹅！

只要你是天鹅蛋，就是生在养鸭场里也没有关系！

过去遭受过那么多苦难和烦恼的小鸭感到非常高兴。现在他终于清楚地意识到，美和幸福在向他招手。——那几只大天鹅在他周围游来游去，用嘴巴亲昵地抚摩着他。

花园里来了几个小孩，他们往水里扔面包和麦粒。最小的那个孩子叫道：“那儿有一只新天鹅！”其他的孩子也欢呼道：“对，是一只新来的天鹅！”于是他们拍着巴掌，欢蹦乱跳地去找他们的爸爸妈妈，他们把更多的面包和糕饼扔进水里。大家都说：“那只新来的最漂亮！它是那么年轻，那么美丽！”那几只老天鹅禁不住在他面前低下了头。

他感到非常羞愧，急忙把头藏在翅膀下面。他不知怎么办才好。他感到太幸福了，但他一点儿也不骄傲！他想道：从前他那样地受人迫害和讥笑，而现在却听大家说，他是美丽的鸟儿中最美的一只。甚至连丁香树也把它的枝头垂到他面前的水里，连阳光也温暖而柔和地照耀着他！他竖起羽毛，伸着细长的脖颈，从内心欢呼道：“在我还是丑小鸭的时候，我做梦也没想到我会有这么多的幸福！”

杰克译

“魔缸”的秘密

这可是个真实的故事，是潘趣和他妹妹珠蒂的保姆在孟买城给他们俩讲的。他兄妹二人正在走廊上玩，等着妈妈回家，妈妈是下午开车出去的。那只大粉鹤讨厌马和马车，平日总是独自在花园尽头待着，现在也和他们在一起。保姆呢，按印度话叫“爱阿”，正往鹤身上扔碎泥块儿，好让它跳舞。这种粉鹤跳舞跳得好极了，总要跳到不高兴了才作罢，然后就吃食。

这鹤发了脾气，张开翅膀，嘎嘎地叫起来，爱阿只好唱一支歌。在孟买，一唱这支歌，仙鹤就没有不老实的。这是一首古老的歌，它这么唱：

布勾拜它那低基那拉，

图姆图姆木霞嘎依，

那低基那拉坎它拉嘎，

都拉嘎——都拉嘎朱扎依。

意思是说：一只仙鹤在河岸边，吐噜吐噜地吞鱼吃，岸上一根荆棘刺伤了它，它的小命儿就都拉嘎——都拉嘎地（也就是一点一点地）完蛋了。爱阿和小潘趣、小珠蒂常说印度话，他们的印度话说得比英语还强呢。

“你们看！”潘趣拍着手说，“它听懂了，它害臊了。都拉嘎——都拉嘎，朱扎依！滚开吧！”

“都拉嘎——都拉嘎！”五岁的小珠蒂也这么嚷嚷。仙鹤真就闭上嘴不叫，走到花园尽头那些椰子树、沉香树和红胡椒树下去了。潘趣一路跟着，不断地嚷：“都拉嘎——都拉嘎！”

一直把仙鹤撵得跳上了沉香篱笆，潘趣自己也扎了刺才住手。这时他大哭起来。他才七岁嘛，天又那么热，穿的衣服特别少，所以给沉香刺扎了好几处。珠蒂也哭起来：既然潘趣哭了，那就总有值得哭的原因喽。

“哎呀呀！”潘趣看着自己两条胖乎乎的小腿哭哭嚷嚷，“我让那个坏沉香树扎得好痛呵！哎呀！说不定我要死啦！”

“坏沉香扎了潘趣，潘趣就要死了，那就光剩下珠蒂了！”珠蒂也哭哭嚷嚷。

“才不呢！”潘趣立刻放下两条腿接口说，“我死了你就正好一个人坐在那里吃个没完没了啦！我才不死呢！可是，爱阿，我给扎得太疼了，怎么办才好呀？”

爱阿低头看了看，潘趣腿上总共才不过两道小小的粉色刺痕。她就朝花园外面望去，望着孟买港的蓝色海水和在港内停泊着的船只，开口讲：

“从前，有个拉吉。”“拉吉”是印度话“王公”的意思，而“拉尼”的意思是印度王后。

“爱阿，潘趣会死吗？”珠蒂问。她也看见了潘趣身上的粉色刺痕，觉得这可是顶顶可怕的事。

“不会死的，”潘趣说，“爱阿在讲故事了，珠蒂，你别哭啦。”

“这拉吉有个女儿。”爱阿讲。

“呵，这是个新的故事，”潘趣说道，“上次讲的那个拉吉是有个儿子，后来变成了猴子。嘘——”

爱阿用她那柔软的褐色手臂把珠蒂从走廊的席子上抱起来，放到膝上，潘趣盘腿坐在紧跟前。

“拉吉的女儿长得可好看了。”爱阿接着讲。

“有多么好看？比妈妈还要好看吗？那我可不信这个故事。”潘趣说。

“潘趣宝宝，她是个仙女公主，的的确确长得很漂亮。后来长大了，她爸爸拉吉就说，她一定得嫁给全印度最好的王子。”

“这是什么地方的事儿？”潘趣问道。

“是在德里附近的一座大森林里，人家就是这么给我讲的。”爱阿回答。

“太好了！”潘趣说，“我长大了也要去德里。接着讲吧，爱阿！”

“王公就和巫师们谈了一次话。巫师就是留着白胡子的人，他们玩‘扎都’（就是变戏法），让蛇从篮子里钻出来呵，种上小石子让它们长成芒果树呵，就像潘趣宝宝和珠蒂宝宝你们见过的那样。不过那时候他们能做的神奇的事更多，还能把人变成老虎和大象呢。国王谈过之后，巫师们就卜算公主诞生时在她头顶上的星星。”

“我——我不懂这个，”小珠蒂边说边在爱阿膝盖上扭来扭去。潘趣也不懂，不过看上去好像懂得似的。

爱阿把小珠蒂抱紧了点，又轻声温柔地说：“小孩子怎么能懂呢？是这么回事：一个小娃娃生下时，要是星星在一定的位置上，那就预兆‘好’，要是在别的位置上，就预兆孩子将来也许身体弱，也许脾气坏，也许得出远门。”

“我得出远门吗？”小珠蒂问。

“不，不会出远门的，生珠蒂小宝宝那夜，有一群非常好的小星星在天上来着，那是表示让人平安在家的小星星，它们忽上忽下地闪动，可高兴呢。”

“那我——我——我呢？生我的时候，星星干什么来着？”潘趣问。

“那天晚上出来一颗新的星星，我看见了，是一颗大星星，拖着一条火红的尾巴，扫过天空，这预兆潘趣会出远门的。”

“这倒是真的，我都坐火车去过纳西克了。别管这公主的什么星星了吧，那些巫师都干什么来着？”

“他们相星卜卦之后，有点着急，说公主一定得如此这般地关起来，只有全印度最好的王子才能把她放出来。于是，在公主十六岁那年，他们就把她关进了一只又大又深的陶土粮缸里，上面盖着草编的盖儿。”

“我在孟买集市上看见过，”小珠蒂说，“那是一种老大老大的缸吧？”爱阿点点头，珠蒂却浑身打起了哆嗦，因为有一次爸爸把她举到这样的一个大缸口儿上，她看见里面黑洞洞的。

“那他们怎么给她吃饭呢？”潘趣问。

“她是个仙女，可能用不着吃东西吧？”爱阿说。

“所有的人都得吃东西的。这不是个真故事，我不听了，我去打仙鹤玩去了。”潘趣说着就跪起来。

“别去，别去，刚才我给忘了，那里面有好多吃的东西呢。有红的黄的香蕉呵、杏仁乳糕呵、熟米饭和豌豆呵、塞了葡萄干和红胡椒做成的鸡鸭呵、带胡荽子的油炸面包呵、还有奶油和糖做的蜜饯，这么些吃的够了吧？就这样，公主给关在装粮的大缸里，拉吉就宣布说：凡能救出公主者，可以与公主婚配，并统辖十省之地，享受荣华富贵。”

“我们可没听到，潘趣和我都没听到，”小珠蒂说。“爱阿，这故事是真的吗？”

“这是潘趣出生以前的事。这还是我出生以前的事呢，我妈妈就是这么讲给我听的。这公告发布以后，就有成千上万的王子呵、拉吉呵、各种大人物呵，都到德里来了。盖着草编盖儿的大缸放在众人中间，拉吉宣布，为了打开这个缸，他允许每个人用一年时间来编咒画符，学各种了不起的法术。”“我不懂。”小珠蒂又说话了，她正望着花园那边，看妈妈回来没有，听得就接不上茬儿了。

“这大缸是个魔缸，得用魔法才能打开，”潘趣给解释，“讲呵，爱阿，我听得懂的。”

爱阿微微一笑：“对。拉吉的巫师们对各位王子说，这是魔缸，并领着他们绕缸三周，长满胡子的嘴嘟嘟哝哝念念有词，要他们一年以内返回来。各位王子、各位军官、许多高官大臣以及不少酋长就都骑马走了，有的往东，有的往西，有的往南，有的往北，有的在父王的宫廷里向巫师求教，有的到地穴洞府去拜访圣徒。”

“是像我在纳西克山上见到的圣徒一样吗？他们全都不穿衣服，他们给我看小圣像来着。我还当着这些人的面烧了一种东西，那是放在罐子里的，是有味儿的东西。他们还说我是个印度小孩儿，还……”潘趣说得连气都喘不上来，才住了嘴。

“对，就是那样的人。王子们真的去请教了全身抹着灰和黄漆的老人们，请教了住在洞穴里的女巫呵、侏儒呵，还请教了有灵虎、能言马、博学鹦鹉等等。他们给所有这些圣徒和灵兽讲了魔缸里的公主的事，圣徒和灵兽就教给他们咒语，这些咒语的的确确都是很有魔力的。他们还建议一些王子去杀死巨人和龙，割下脑袋。这样，有些王子就留在森林里和圣徒们待了一年，学习那些登时就能劈山裂地的符咒。王子们很明白，拉吉的巫师神通广大，得会用最最灵验的符文咒语才能打开粮缸呢。为了这个目的，他们简直没有不学的咒语和法术。我说过的这些事他们都一件一件地做了，还割下了住在北方荒野沙漠里的小妖的尾巴；最后只剩下不几条龙和不几个巨人了，穷苦的老百姓就可以随意耕作，不再害怕受邪了。”

“只有一个王子没有和大伙儿一起离开，他既没有马，也没有鞍鞯，也没有一个随从。他是个出身低贱的王子，他父亲娶了个陶工的女儿，他是这个女人生的。这时他正坐着思考，城里的孩子们赶着牲畜去放牧时，打从这里经过，都扔烂泥块打他。”

“呵！”潘趣叫起来，“烂泥块太好了。他们打中他了吗？”

“我是在讲公主的故事，你要是老有那么多问题，睡觉以前我怎么讲得完呢？他在地上坐着，正在这时，他妈妈拉尼来抱柴去做饭，他就讲了公主和粮缸的事。妈妈说：‘你要记住，陶缸不过是个缸，可你是陶工的儿子。’说完抱了干柴走了，陶工的儿子呢，就一直等到年底。到了年底，身经百般搏斗之后幸存的王子们全回来了，随身带来割下的巨人和大龙的狰狞可怕的脑袋瓜，吓得老百姓都俯伏在地上，不敢抬头。他们还带来所有小妖精的尾巴，都是用绳子捆成一捆一捆的，还带来魔鸟的羽翎。他们那些圣徒和侏儒、能言兽也跟来了；还有好多牛车，车上装满了写着符文咒语的密封书。拉吉选了个吉日，那天巫师全来了，粮缸放在大伙中间，王子们就按出身贵贱和家族资历排好先后，依次上前用法术来开缸。王子有好多好多，咒语也是很灵很灵的。所以在演用这些法术时，闪电就在地上晃来晃去，像破鸡蛋在厨房地上骨碌一样，轰隆轰隆的；夜漆黑漆黑的，百姓们都听到妖精、鬼魂、能言虎的哇里哇啦的声音，看见他们在粮缸边走来走去，搞得大地都颤动了。尽管这么厉害，大缸纹丝不动。第二天，大地像一根圆木头被劈裂一样，涌出几条大河流向平地，这支神奇的大军扛着旌旗转着圈地走——那咒语的力量可太大了！蛇也绕着缸爬来爬去，还嘶嘶地叫，但是，缸还是打不开。天亮时，地上的裂洞又合拢了，河水也流走了，只剩下一抹平川，这是因为，一切法术都不能延持很久的。”

“哈！”潘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太高兴了！珠蒂，这只不过是法术！讲呵，爱阿！”

“最后，所有的人都一点办法也想不出了，圣徒们急得直咬指甲，拉吉的巫师笑了。这时陶工王子独自来到平地，连一只能言兽或是智慧鸟都没带。众人一见，都耻笑他。只见他走到粮缸跟前喊道：‘陶缸不过是个缸，可我是陶工的儿子。’说着他就把双手放在粮缸的盖儿上，把它举了起来，公主呢，也就出来了！这时老百姓们都说：‘这才是真正有威力的法术呢！’他们便追打那些圣徒和能言兽，把他们追得东奔西逃的，想把他们打死。拉吉的巫师说话了：‘这根本不是法术。我们根本没给这口缸施符念咒。它从前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缸，如今还是个普普通通的缸，跟人们在集上买的缸一模一样，就连一个小孩子也可以在一年以前的那天拿掉这个盖子或是在后来的任何一天都能办到。诸位王子，诸位军官呵！你们过于聪明了！你们只依赖圣徒，还指望死掉的巨人的脑袋瓜和妖精尾巴，就是不用自己的双手来办事！你们也太机灵了！这里本来没有法术嘛！现在，只一个人就使你们那些法术全都不值一谈了，因为他什么也不怕。回家去吧，王子们！不过，如果你们愿意，可以留下来观看婚礼。但是要记住一点：陶缸就是个陶缸。’”

故事讲完以后，沉默了好一阵。

“可是那些咒语是很厉害的呀！”潘趣疑惑不解地问。

“那些咒语不过是些话，它们怎么能奈何这个缸呢？说的话能把你变成老虎吗，潘趣宝宝？”

“不能，我还是潘趣。”

“就是这个道理，”爱阿说，“如果这缸是施过魔法的，那么魔法早就把它打开了。可它只是市场上卖的普通缸，只能用手去掀盖儿才能打开呵！”

“噢！”潘趣噢了一声，就笑起来。珠蒂也学他的样子笑起来，“现在我明白了。我要讲给妈妈听。”

妈妈开车回来以后，在换衣服准备吃饭的当儿，兄妹二人就把这故事给她直讲了两遍。不过，他俩颠三倒四地，先是讲故事的中间，接下去说故事的开头，然后又从故事的末尾讲起，把中间一段倒说成结尾，妈妈听得糊里糊涂的。

“没关系，”潘趣说，“我表演给你看！”他把手伸到桌子上去拿那个平时根本不许他碰的大花露水瓶，一下拔掉瓶塞，弄洒了半瓶香水，洒了一前襟，他却高声喊道：“陶缸不过是个缸，可我，是陶工的儿子！”

吴国真赵经民译

牧鹅姑娘

从前有一位老王后，她的丈夫早已去世，她有个女儿很漂亮。女儿长大了，许配给远方的一位王子，结婚的时间临近，姑娘得动身去陌生国度。临行前，老王后给她行李里包了许多精美的用具和首饰，有金子呀、银子呀、杯盘呀、珠宝呀，总之，一个王室的嫁妆所应有的一切，全都有——因为她非常疼爱自己的女儿嘛。她还给公主一名侍女作陪伴，让这个侍女负责把她送到新郎手里。公主和侍女每人得到一匹马，公主的马名叫法拉达，还会说话哩。告别的时刻到了，老王后走进女儿的房间，掏出一把小刀来割破自己的手指，鲜血流了出来，她随后用一块白布接着，滴了三滴鲜血在布上面，把它交给女儿说：“亲爱的孩子，好好保存它，你路上用得着！”

母女二人很难过地告了别。公主把那一小块白布藏在自己的抹胸里，骑上马去她未婚夫那儿。她们走了一个钟头，公主感到又热又渴，对她的侍女说：“下马去，用你替我带着的杯子，从小溪里打一杯水来，我想喝。”“你渴了你就自己下马去趴在水边喝吧，”侍女回答，“我可不想当你的女仆。”公主渴得受不了，只好去趴在溪边喝水，而不能用自己的金杯来喝。喝完，她叹了口气：“唉，上帝！”这时那三滴鲜血回答：“要是你母亲知道了，她的心真会碎呵！”可公主却忍气吞声，一句话没讲，又爬上了马。她们往前走了几里路，天气实在热，太阳晒得火辣辣的，公主一会儿又渴了。她们正好来到一条河边，公主再一次叫侍女：“下马去，请用我的金杯舀点水来给我喝。”要知道，她早已忘记怎么恶狠狠地说话。谁知侍女回答得更加放肆：“要喝自个喝，谁爱当谁的使唤丫头！”公主渴得实在不行，只得下马来趴在河边，一边哭，一边说：“唉，上帝啊！”这时那三滴血又回答：“要是你母亲知道了，她的心真会碎呵！”就在公主这么喝水的时候，她身子趴得太下，塞在抹胸里的滴有三滴血的白布掉出来让江水卷走了，她当时心情紧张没有发觉，侍女却在旁边看见了，庆幸自己现在获得了控制公主的力量，因为一失掉那三滴血，公主就变得软弱无力了。现在，当她再爬上自己的马去，侍女竟嚷道：“法拉达归我了，你骑这匹驽马吧！”公主只得逆来顺受。到后来，侍女更粗言恶语地命令她脱下王室的华贵衣裙，穿上侍女自己的孬衣服，最后还强迫公主对天发誓，到了宫里绝不对任何人提一个字，要是不起这个誓，她立即就要把公主杀死。可是，法拉达目睹着这一切，并且牢记了下来。

眼下侍女骑上法拉达，真正的新娘却换到了驽马上，然后两人继续赶路，终于到了新郎的宫里。见她们到来，宫廷上下非常高兴，王子迎面奔向她们，把侍女抱下马，以为她就是自己的新娘子。侍女被接上楼去了，真正的公主反倒不得不久久站在下边。这时候，老国王从窗口看见她站在院子里，发现她是那样端庄、文雅、秀丽，忍不住走到房中，向新娘打听她带来站在院子里那姑娘的情况，问她是谁。新娘回答：“噢，这丫头是我带在路上做伴的，请您给她一点儿活干，免得她闲站着。”老国王没别的什么活儿给她干，只得说：“我有个牧鹅的小男孩，就叫她去帮他吧。”牧鹅的少年名叫小康拉德，真正的新娘于是被指派当了他的帮手。

没过多久，假新娘告诉年轻的王子：“亲爱的丈夫，我求你满足我一个愿望。”“我非常乐意。”王子回答。“那好，你快召剥皮匠来，让他把我骑来你宫里那匹马的脑袋砍了，它在路上叫我很生气！”其实呢，她是怕法拉达说出她害公主的实情来。现在，事情已糟糕到要忠实的马死的地步，消息幸好也传到了公主耳里，她悄悄答应给剥皮匠一笔钱，要他给她帮个小忙。在城里，有一道黑洞洞的大城门，她一早一晚总要赶鹅经过，她求剥皮匠把法拉达的头钉在黑门洞底下，让她常常能看见。剥皮匠答应了，砍下马头后果真钉在了黑门洞下面。

每天清早，公主和小康拉德赶鹅出城去，她从底下走过总说：

“法拉达啊法拉达，瞧你挂在这里！”

马脑袋于是回答：

“呵，公主，你成了牧鹅姑娘，

要是你的母亲知道了，

她真要心碎的哩！”

随后两人默默走出城门，把鹅赶向郊外。到了草地上，她坐下来，打开她那金黄金黄的头发。小康拉德望着她，喜欢她那亮晶晶的头发，想要拔她几根。她赶紧说：

“风儿啊，吹吧，吹吧，

吹掉康拉德的小帽子，

让他跟在后边追去，

等我梳光编好了辫子，

再把帽子给他戴上去！”

说完立刻刮来一阵狂风，把小康拉德的帽子刮过野地，牧鹅少年只得跟着追去。等他回来，公主已梳好辫子盘在头上，他便一根都拔不到了。小康拉德生气了，不再和她说话。他俩就这么看着鹅直到天黑，然后就走回家去。

第二天早上，他们赶着鹅穿过黑门洞，姑娘又说：

“法拉达啊法拉达，瞧你挂在这里！”

法拉达回答：

“呵，公主，你成了牧鹅姑娘，

要是你的母亲知道了，

她真要心碎的哩！”

到了郊外，她又坐在草地上，开始梳理她的金发，小康拉德跑上去想拔几根，她赶紧说：

“风儿啊，吹吧，吹吧，

吹掉康拉德的小帽子，

让他跟在后边追去，

等我梳光编好了辫子，

再把帽子给他戴上去！”

于是起了风，刮跑了康拉德头上的帽子，他只好跟着追去。可等他回来时，姑娘早已把头发梳好了，他一根也没拔着。他俩放鹅一直放到了天黑。

晚上，他们回家以后，小康拉德却去见老国王，对他说：“我不愿再和那女孩一道牧鹅啦！”“为什么呢？”老国王问。“唉，她成天惹我生气！”国王命令他讲究竟是怎么回事，小康德回答：“每天早上，我们赶着鹅从黑门洞里穿过，她总是对挂在里边的一个马脑袋说：

“法拉达啊法拉达，瞧你挂在这里！”

那马脑袋就回答：

“呵，公主，你成了牧鹅姑娘，

要是你的母亲知道了，

她真要心碎的哩！”

接着，牧鹅少年又讲了在草地上发生的事，抱怨他老是不得不去追被风刮跑了的帽子。

老国王命令他第二天照样去郊外放鹅，自己在早上却坐到黑门洞后边，听姑娘和马脑袋对话。接着，他也跟到草地上，藏身在灌木丛背后。在那儿，他亲眼看见牧鹅姑娘和小康拉德赶来鹅群，一会儿姑娘便坐在草地上，打散了金光闪闪的发辫。随后，她赶紧说：

“风儿啊，吹吧，吹吧，

吹掉康拉德的小帽子，

让他跟在后边追去，

等我梳光编好了辫子，

再把帽子给他戴上去！”

果然刮来一股风，吹跑了牧鹅少年头上的帽子，叫他跟着跑了好远好远；姑娘呢，继续安安静静地梳和编她的辫子。这一切，老国王都看得清清楚楚。随后，他悄悄地离开了。晚上，牧鹅姑娘回家来，他把她叫到一旁，问她为什么做所有那些事。“我不能告诉您，也不允许对任何人诉苦，因为我对天发过誓，我不发誓就没命啦。”老国王逼她说，不说不让她安宁，可是仍然从她嘴里掏不出真情。最后他讲：“要是你什么也不肯告诉我，那你就对这个铁火炉诉诉苦吧！”国王说完走了。于是，姑娘钻进铁炉子，开始痛哭流涕，倾诉出心中的悲愤，说：“我本是一位公主啊，现在却坐在这里，被整个世界抛弃了！狠心的侍女强迫我脱下王室的华丽衣裙，夺取了我的未婚夫，我不得不当一个牧鹅姑娘。我的母亲要是知道这一切，她准会心碎的呵！”其实呢，老国王正站在外边的烟筒旁偷听，听见了她说的一切。

老国王回到房里，叫姑娘从炉子中钻出来。接着，给她换上了华丽的衣裙，就像一个奇迹似的，她一下子变得多美啊！老国王叫来儿子，告诉他他娶的是个假新娘，她不过是个侍女，真的却站在眼前，就是从前的牧鹅姑娘啊！年轻的王子一见她这么美丽、纯洁，真叫心花怒放。紧接着举行一次盛大的宴会，宫里所有的人以及亲朋好友都应邀出席。王子坐在上席，公主在他旁边，侍女在另一边。可是侍女没认出公主来，让她浑身的珠光宝气耀花了眼。大伙儿吃着，喝着，兴致极好。突然老国王要侍女猜一个谜。他告诉她，一个女人如何如何欺骗主子——老国王趁机讲出全部事情的经过——问她：“这个女人该受怎样的判决呢？”“不能便宜了她，”假新娘回答，“一定要把她脱得精光，装进一只在内壁钉着尖尖的钉子的桶里，由两匹白马拉着，在大街小巷拖来拖去，直到她被拖死为止。”“这女人正是你，”老国王说，“刚才你已对自己作了判决，现在就让你尝尝它的滋味吧！”判决被执行了，年轻的王子和他真正的妻子举行了婚礼，两人一道和平幸福地治理着自己的国家。

杨武能译

牧羊女和扫烟囱的人

你曾经看到过一个老木碗柜没有？它老得有些发黑了。它上面刻着许多蔓藤花纹和叶子。客厅里正立着这么一个碗柜。它是从曾祖母继承下来的；它从上到下都刻满了玫瑰和郁金香。它上面有许多奇奇怪怪的蔓藤花纹，在这些花纹中间露出一只小雄鹿的头，头上有许多花角。在碗柜的中央雕刻了一个人的全身像。他看起来的确有些好笑，他露出牙齿——你不能认为这就是笑。他生有公羊的腿，额上长出一些小角，而且留了一把长胡须。

房间里的孩子们总是把他叫做“公山羊腿——中将和少将——作战司令——中士”。这是一个很难念的名字，而得到这种头衔的人也并不多。不过把他雕刻出来倒也是一件不太轻松的工作。

他现在就立在那儿！他老是瞧着镜子下面的那张桌子，因为桌子上有一个可爱的瓷做的小牧羊女。她穿着一双镀了金的鞋子，她的长衣服用一朵红玫瑰扎起来，显得很入时。她还有一顶金帽子和一根木杖。她真是动人！

紧靠近她的身旁，立着一个小小的扫烟囱的人。他像炭一样黑，但是也是瓷做的，他的干净和整齐赛得过任何人。他是一个“扫烟囱的人”——这只不过是一个假设而已。做瓷器的人也可能把他捏成一个王子，如果他们有这种心情的话！

他拿着梯子，站在那儿怪潇洒的。他的面孔有点儿发白，又有点儿发红，很像一个姑娘。这的确要算是一个缺点，因为他应该有点发黑才对。他站得离牧羊女非常近；他们两人是被安放在这样的一个地位上的。但是他们现在既然处在这个地位上，他们就订婚了。他们配得很好。两个人都很年轻，都是用同样的瓷做的，而且也是同样的脆弱。

紧贴近他们有另一个人物，这人的身材比他们大三倍，他是一个年老的人，他会点头。他也是瓷做的，他说他是小牧羊女的祖父，不过他却提不出证明。他坚持说他有权管她，因此就对那位向小牧羊女求婚的“公山羊腿——中将和少将——作战司令——中士”点过头。

“现在你可以有一个丈夫了！”年老的人说，“这人我相信是桃花心木做的。他可以使你成为一位‘公山羊腿——中将和少将——作战司令——中士’夫人。他除了有许多秘藏的东西以外，还有整整一碗柜的银盘子。”

“我不愿意到那个黑暗的碗柜里去！”小牧羊女说，“我听说过，他在那儿藏有十一个瓷姨太太。”

“那么你就可以成为第十二个呀，”老人说，“今天晚上，当那个老碗柜开始嘎嘎地响起来的时候，你就算是结婚了，一点也不差！”于是他就点点头，睡去了。

不过小牧羊女双眼望着她最心爱的瓷制的扫烟囱的人儿，哭起来了。

“我要恳求你，”她说，“我要恳求你带着我到外面广大的世界里去，在这儿我是不会感到快乐的。”

她的爱人安慰着她，同时教她怎样把小脚踏着雕花的桌角和贴金的叶子，沿着桌腿爬下来。他还把他的梯子也拿来帮助她。不一会儿，他们就走到地上来了。不过当他们抬头来瞧瞧那个老碗柜时，却听到里面起了一阵大的骚动声；所有的雕鹿都伸出头来，翘起花角，同时把脖子掉过来。“公山羊腿——中将和少将——作战司令——中士”向空中暴跳，同时喊着对面的那个年老的人，说：

“他们现在私奔了！他们现在私奔了！”

他们有点害怕起来，所以就急忙跳到窗台下面的一个抽屉里去了。

这儿有三四副不完整的扑克牌，还有一座小小的木偶剧场——总算在可能的条件下搭得还像个样子。戏正在上演，所有的女士们——方块、梅花、红桃和黑桃都坐在前一排挥动着郁金香做的扇子。所有的“贾克”都站在她们后面，表示他们上下都有一个头，正如在普通的扑克牌中一样。这出戏描写两个年轻人没有办法结成夫妇。小牧羊女哭起来，因为这跟她自己的身世有相似之处。

“我看不下去了，”她说，“我非走出这个抽屉不可！”

不过当他们来到地上，朝桌上看一下的时候，那个年老的人已经醒了，而且全身在发抖——因为他下部是一个整块。

“老人走来了！”小牧羊女尖叫一声。她的瓷做的膝头弯到地上，因为她是那么地惊惶。

“我想到一个办法，”扫烟囱的人说，“我们钻到墙脚边的那个大混合花瓶里去好不好？我们可以躺在玫瑰花和薰衣草里面。如果他找来的话，我们就撒一把盐到他的眼睛里去。”

“那不会有什么用处，”她说，“而且我知道他曾经跟混合花瓶订过婚。他们既然有过这样一段关系，他们之间总会存在着某种感情的。不行，现在我们没有其他的办法，只有逃到外面广大的世界里去了。”

“你真的有勇气跟我一块儿跑到外边广大的世界里去吗？”扫烟囱的人问，“你可曾想过外边的世界有多大，我们一去就不能再回到这儿来吗？”

“我想过。”她回答说。

扫烟囱的人直瞪瞪地望着她，于是他说：

“我的道路是通过烟囱。你真的有勇气跟我一起爬进炉子，钻出炉身和通风管吗？只有这样，我们才能走进烟囱。到了那里，我就知道怎样办了。我们可以爬得很高，他们怎样也追不到我们。在那顶上有一个洞口通到外面的那个广大世界。”

于是他就领着她到炉门口那儿去。

“它里面看起来真够黑的！”她说。但是她仍然跟着他走进去，走过炉身和通风管——这里面简直是漆黑的夜。

“现在我们到了烟囱里面了，”他说，“瞧吧，瞧吧！上面那颗美丽的星星照得多么亮！”

那是天上一颗真正的星。它正照着他们，好像是要为他们带路似的。他们爬着，他们摸着前进。这是一条可怕的路——它悬得那么高，非常之高。不过他拉着她，牵着她向上爬去。他扶着她，指导她在哪儿放下一双小瓷脚最安全。这样他们就爬到了烟囱口，在口边坐下来，因为他们感到非常疲倦——也应该如此。

布满了星星的天空高高地悬着，城里所有的屋顶罗列在他们的下面。他们远远地向四周眺望——远远地向这广大的世界望去。这个可怜的牧羊女从来没有想象到世界就是这个样子，她把她的小脑袋靠在扫烟囱的人身上，哭得可怜而又伤心，弄得缎带上的金色都被眼泪洗掉了。

“这真是太可怕了，”她说，“我吃不消。这世界是太广大了！我但愿重新回到镜子下面那个桌子上去！在我没有回到那儿去以前，我是永远也不会快乐的。现在我既然跟着你跑到这个茫茫的世界里来了，如果你对我有点爱情的话，你还得陪着我回去！”

扫烟囱的人用理智的话语来劝她，并且故意提到那个老头儿和“公山羊腿——中将和少将——作战司令——中士”。但是她抽噎得那么伤心，并且吻着这位扫烟囱的人，结果他只好听从她了，虽然这是很不聪明的。

所以他们又费了很大的气力爬下烟囱，爬下通风管和炉身，这一点也不愉快。他们站在这个黑暗的火炉里面，静静地在门后听，想要知道屋子里面的情况到底怎样。屋子里是一片静寂，他们偷偷地露出头来看。——哎呀！那个老人正躺在地中央！这是因为当他在追赶他们的时候，从桌子上跌下来了。现在他躺在那儿，跌成了三片。他的背跌落了，成为一片；他的头滚到一个墙角里去了。那位“公山羊腿——中将和少将——作战司令——中士”仍然站在他原来的地方，脑子里仿佛在考虑什么问题。

“这真可怕！”小牧羊女说，“老祖父跌成了碎片。这完全是我们的过错，我再也活不下去了！”于是她悲恸地扭着一双小巧的手。

“他可以补好的！”扫烟囱的人说，“他完全可以补好的！请不要过度地激动吧。只消把他的背粘在一起，再在他颈子上钉一个钉子，就可以仍然像新的一样，仍然可以对我们讲些不愉快的话了。”

“你真的这样想吗？”她问。

于是他们就又爬上桌子，回到他们原来的地方去。

“你看，我们白白地兜了一个大圈子，”扫烟囱的人说，“我们大可不必找这许多的麻烦！”

“我只希望老祖父被修好了！”牧羊女说，“这需要花很多的钱吗？”

他真的被修好了。这家人设法把他的背粘好了，在他的颈子上钉了一根结实的钉子。他像新的一样了，只是不能再点头罢了。

“自从你跌碎了以后，你倒显得自高自大起来，”“公山羊腿——中将和少将——作战司令——中士”说，“我看你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摆出这副架子。我到底跟她结婚呢，还是不跟她结婚？”

扫烟囱的人和牧羊女望着这位老人，样子很可怜，因为他们害怕他会点头答应。但是他现在不能点头了，他同时又觉得怪不好意思告诉一个生人，说自己颈子里牢牢地钉着一根钉子。因此这一对瓷人就成为眷属了。他们祝福老祖父的那根钉子；他们相亲相爱，直到他们碎裂为止。

叶君健译

聪明的小野兔

“停下！看看你们踩到哪里了！”野兔朝一头大象大声吼道。但是大象充耳不闻，结果把野兔的家踩得粉碎。

每次大象来湖边喝水，这里的野兔们就痛苦不堪。并不是野兔们不愿与大象分享水源，今年夏天久旱未雨，这个湖是这个地方唯一的水源，但是每次个大体肥的大象都会踩毁它们的家园，还会吓着那里的孩子，损坏它们的耳朵，使它们耳鸣。

野兔们想尽办法要阻止大象，但是现在连最年长、最有智慧的野兔也没办法了。“他们把我们的警告全当耳旁风，我们也没有办法了呀。”年长的野兔耸耸肩，很无奈。

“没有办法？”一只小野兔义愤填膺地说（它的家园仅上周就被毁了五次），“我来想办法！”

那天晚上，它出神地望着湖面上银光闪闪的月亮倒影，突然想到了一个计划。

第二天晚上，小野兔找到一只体形最大最笨拙的大象，它看起来是整个象群的领导者。小野兔走到它跟前，故意清了清嗓子。

这只大象缓慢地晃动着脑袋，左边看看，右边看看，它并不知道小野兔就蹲在它的脚下。

“嗨！”小野兔蹦到一块石头上，然后大声说道，“我在这儿！”

大象看着小野兔，吃惊地叫了一声：“哦！”它的声音很大，差点把小野兔从石头上吹了起来。它问小野兔：“你是谁啊？”

“我是信使！”小野兔抬头挺胸，一本正经地说，“月亮之神让我送口信给你。”

“敬听吩咐。”大象回答。

小野兔接着说：“这个湖属于月亮之神，湖边住着的野兔们是他专门派来守护这个湖的。你们毫无顾忌，把你们的大脚到处乱踩，这使我们很痛苦，月亮之神知道后也非常非常生气。”

“我不知道这个湖是月亮之神的，”大象疑惑地回答，“事实上，我从来没听说过有月亮之神。”

“你没听说过月亮之神？”小野兔倒退了一步，故作惊讶状，“嗯，你在湖里就能看到他。很清晰，就像看见你自己的鼻子一样。过来看看吧。”

大象探出头向湖里看去。湖的中央闪动着圣洁的光芒，毫无疑问，这正是月亮。大象看到后非常惊讶。

这时，小野兔凑到大象耳边对它说：“小心点，月亮之神真的很生气。但是如果你向他鞠个躬，他也许会原谅你的。”

“鞠躬？”大象反问道。它慢慢地摇了摇头说：“大象从来不给别人鞠躬。”

“噢，”小野兔接着说，“你也别怪我啊，我只不过是个信使，只是给你提个建议。因为月亮之神真的很生气，一旦他生气，那……”它耸耸肩，转身要走，“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受伤害，仅此而已。”

“等等，”大象喊道，它指着湖里的月亮，“看月亮之神，他在干什么？”这时一阵微风拂过，荡起湖面层层涟漪，月亮的倒影看起来像在发抖。

“他发怒了，”小野兔小声说道，“鞠躬，快鞠躬！趁现在还来得及，赶快道歉。”

让小野兔高兴的是，大象真的鞠躬了，它对着月亮的影子说道：“月亮之神在上，我们多有冒犯，请接受我最诚挚的歉意。”

就在这个时候，风吹得更大了，湖中的倒影开始颤抖得更厉害起来。“哦，天啊！”小野兔对大象说，“你让他更生气了。”

“噢，不！”大象很害怕，“我该怎么做，求你帮帮我！”

“让我试试。”小野兔自告奋勇，它跪下了，耳朵都碰着了地。“月亮之神，你就饶了大象们吧。他们是真心悔过的，他们答应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微风渐渐退去，湖面又恢复了平静。大象终于松了口气，它感激地对小野兔说：“谢谢你，小野兔。谢谢！”

大象最后向月亮的倒影鞠了一个躬，然后就去找它的伙伴去了。所有的大象都轻声轻脚地走远了，它们生怕吵醒了刚刚睡着的月亮之神。

拇指姑娘

从前有一个女人，她非常希望有一个丁点儿小的孩子，但是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可以得到。因此她就去请教一位巫婆，她对巫婆说：

“我非常想要有一个小小的孩子！你能告诉我从什么地方可以得到一个吗？”

“嗨！这容易得很！”巫婆说，“你把这颗大麦粒拿去吧。它可不是乡下人的田里长的那种大麦粒，也不是鸡吃的那种大麦粒啦。你把它埋在一个花盆里。不久你就可以看到你所要看的东西了。”

“谢谢您，”女人说。她给了巫婆三个银币，回到家便种下了那颗大麦粒。不久以后，一朵美丽的大红花就长出来了。它看起来很像一朵郁金香，不过它的叶子紧紧地包在一起，好像仍旧是一个花苞似的。

“这是一朵很美的花，”女人说，同时在那美丽的、黄而带红的花瓣上吻了一下。不过，当她正在吻的时候，花儿忽然噼啪一声开放了。人们现在可以看出，这是一朵真正的郁金香。但是在这朵花的正中央，在那根绿色的雌蕊上面，坐着一位娇小的姑娘，她看起来又白嫩，又可爱。她还没有大拇指的一半长，因此人们就将她叫做拇指姑娘。

拇指姑娘的摇篮是一个光得发亮的漂亮胡桃壳，她的垫子是蓝色紫罗兰的花瓣，她的被子是红色玫瑰的花瓣，这就是她晚上睡觉的地方。但是白天她在桌子上玩耍——在这桌子上，那个女人放了一个盘子，上面又放了一圈花儿，花的枝干浸在水里。水上浮着一片很大的郁金香花瓣，拇指姑娘可以坐在这花瓣上，用两根白马尾作桨，从盘子这一边划到那一边。这样儿真是美丽啊！她还能唱歌，而且唱得那么温柔和甜蜜，从前没有任何人听到过。

一天晚上，当她正在她漂亮的床上睡觉的时候，一个难看的癞蛤蟆从窗子外面跳进来了，因为窗子上有一块玻璃已经破了。这癞蛤蟆又丑又大，而且是黏糊糊的。她一直跳到桌子上。拇指姑娘正睡在桌子上鲜红的玫瑰花瓣下面。

“这姑娘倒可以做我儿子的漂亮妻子哩，”癞蛤蟆说。于是她一把抓住拇指姑娘正睡着的那个胡桃壳，背着它跳出了窗子，一直跳到花园里去。

花园里有一条很宽的小溪在流着，但是它的两岸又低又潮湿，癞蛤蟆和她的儿子就住在这儿。哎呀！她跟她的妈妈简直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也长得奇丑不堪。“阁阁！阁阁！呱！呱！呱！”当他看到胡桃壳里的这位美丽小姑娘时，他只能讲出这样的话来。

“讲话不要那么大声啦，要不你就把她吵醒了，”老癞蛤蟆说，“她还可以从我们这儿逃走，因为她轻得像一片天鹅的羽毛！我们得把她放在溪水里睡莲的一片宽叶子上面。她既然是这么娇小和轻巧，那片叶子对她来说可以算做是一个岛了。她在那上面是没有办法逃走的。在这期间我们就可以把泥巴底下的那间好房子修理好——你们俩以后就可以在那儿住下来过日子了。”

小溪里长着许多叶子宽大的绿色睡莲，它们好像是浮在水面上似的，浮在最远的那片叶子也就是最大的一片叶子。老癞蛤蟆向它游过去，把胡桃壳和睡在里面的拇指姑娘放在它上面。

这个可怜的、丁点小的姑娘大清早就醒来了。当她看见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的时候，就不禁伤心地哭起来，因为这片宽大的绿叶子的周围全都是水，她一点也没有办法回到陆地上去。

老癞蛤蟆坐在泥里，用灯芯草和黄睡莲把房间装饰了一番——有新媳妇住在里面，当然应该收拾得漂亮一点才对。随后她就和她的丑儿子向那片托着拇指姑娘的叶子游去，他们要在她没有来以前，先把她的那张美丽的床搬走，安放在洞房里面。这个老癞蛤蟆在水里向她深深地鞠了一躬，同时说：

“这是我的儿子，他就是你未来的丈夫。你们俩在泥巴里将会生活得很幸福。”

“阁！阁！呱！呱！呱！”这位少爷所能讲出的话，就只有这一点。

他们搬着这张漂亮的小床，在水里游走了。拇指姑娘独自坐在绿叶上，不禁大哭起来，因为她不喜欢跟一个讨厌的癞蛤蟆住在一起，也不喜欢有那么一个丑少爷做自己的丈夫。在水里游着的一些小鱼曾经看到过癞蛤蟆，同时也听到过她所说的话。因此它们都伸出头来，想瞧瞧这个小小的姑娘。它们一眼看到她，就觉得她非常美丽，因而它们非常不满意，觉得这样一个人儿却要下嫁给一个丑癞蛤蟆，那可不成！决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它们在水里一起集合到托着那片绿叶的梗子的周围——小姑娘就住在那上面。它们用牙齿把叶梗子咬断了，使得这片叶子顺着水流走了，带着拇指姑娘流走了，流得非常远，流到癞蛤蟆完全没有办法达到的地方去。

拇指姑娘流过了许许多多的地方。住在一些灌木林里的小鸟儿看到她，都唱道：“多么美丽的一位小姑娘啊！”

叶子托着她漂流，越流越远，最后拇指姑娘就漂流到外国去了。

一只很可爱的白蝴蝶不停地环绕着她飞，最后落到叶子上来，因为它是那么喜欢拇指姑娘。而她呢，她也非常高兴，因为癞蛤蟆现在再也找不着她了。同时她现在所流过的这个地带是那么美丽——太阳照在水上，正像最亮的金子。她解下腰带，把一端系在蝴蝶身上，把另一端紧紧地系在叶子上。叶子带着拇指姑娘一起很快地在水上流走了，因为她就站在叶子的上面。

这时有一只很大的金龟子飞来了，他看到她就立刻用爪子抓住她纤细的腰，带着她一起飞到树上去了。但是那片绿叶继续顺着溪流游去，那只蝴蝶也跟着一起游，因为他是系在叶子上的，没有办法飞开。

天呐！当金龟子带着她飞进树林里去的时候，可怜的拇指姑娘该是多么害怕啊！不过她更为那只美丽的白蝴蝶难过，她已经把他紧紧地系在那片叶子上，如果他没有办法摆脱的话，就一定会饿死的。但是金龟子一点也不理会这情况，他和她一块儿坐在树上最大的一张绿叶子上，把花里的蜜糖拿出来给她吃，同时说她是多么漂亮，虽然她一点也不像金龟子。不多久，住在树林里的那些金龟子全都来拜访了，他们打量着拇指姑娘。金龟子小姐们耸了耸触须，说：

“嗨，她不过只有两条腿罢了！这是怪难看的。”

“她连触须都没有！”她们说。

“她的腰太细了——呸！她完全像一个人——她是多么丑啊！”所有的女金龟子们齐声说。

然而拇指姑娘的确是非常美丽的，甚至劫持她的那只金龟子也不免这样想。不过当大家都说她是很难看的时候，他最后也只好相信这话了，他也不愿意要她了！她现在可以随便到什么地方去。他们带着她从树上一起飞下来，把她放在一朵雏菊上面。她在那上面哭得怪伤心的，因为她长得那么丑，连金龟子也不要她了。可是她仍然是人们所想象不到的一个最美丽的人儿，那么娇嫩，那么明朗，像一片最纯洁的玫瑰花瓣。

整个夏天，可怜的拇指姑娘单独住在这个巨大的树林里。她用草叶为自己编了一张小床，把它挂在一片大牛蒡叶底下，好使得雨不致淋到她身上。她从花里取出蜜来作为食物，她的饮料是每天早晨凝结在叶子上的露珠。夏天和秋天就这么过去。现在，冬天——那又冷又长的冬天来了。那些为她唱着甜蜜的歌的鸟儿现在都飞走了，树和花凋零了。那片大的牛蒡叶——她一直是在它下面住着的——也卷起来了，只剩下一根枯黄的梗子。她感到十分寒冷，因为她的衣服都破了，而她的身体又是那么瘦削和纤细——可怜的拇指姑娘啊！她一定会冻死的。雪也开始下降，每朵雪花落到她身上，就好像一个人把满铲子的雪块打到我们身上一样，因为我们高大，而她不过只有一寸来长。她只好把自己裹在一片干枯的叶子里，可是这并不温暖——她冻得发抖。

在她现在来到的这个树林的附近，有一块很大的麦田，不过田里的麦子早已收割了，冻结的地上只留下一些光赤的麦茬儿。对她说来，在它们中间走过去，简直等于穿过一片广大的森林。啊！她冻得发抖，抖得多厉害啊！最后她来到了一只田鼠的门口，这就是一棵麦茬下面的一个小洞。田鼠住在那里面，又温暖，又舒服。她藏有整整一房间的麦子，她还有一间漂亮的厨房和一个餐厅。可怜的拇指姑娘站在门里，像一个讨饭的穷苦女孩子。她请求施舍一颗大麦粒给她，因为她已经两天没有吃过一丁点儿东西了。

“你这个可怜的小人儿，”田鼠说——因为她本来是一个好心肠的老田鼠——“到我温暖的房子里来，和我一起吃点东西吧。”

因为她现在很喜欢拇指姑娘，所以她说：“你可以跟我住在一块，度过这个冬天，不过你得把我的房间弄得干净整齐，同时讲些故事给我听，因为我就是喜欢听故事。”

这个和善的老田鼠所要求的事情，拇指姑娘都一一答应了，她在那儿住得非常快乐。

“不久我们就要有一个客人来，”田鼠说。“我的这位邻居经常每个星期来看我一次，他住的比我舒服得多，他有宽大的房间，他穿着非常美丽的黑天鹅绒袍子。只要你能够让他做你的丈夫，那么你一辈子可就享用不尽了。不过他的眼睛看不见东西，你得讲一些你所知道的、最美的故事给他听。”

拇指姑娘对于这事没有什么兴趣，她不愿意跟这位邻居结婚，因为他是一只鼹鼠。他穿着黑天鹅绒袍子来拜访了。田鼠说，他是怎样有钱和有学问，他的家也要比田鼠的大二十倍；他有很高深的知识，不过他不喜欢太阳和美丽的花儿，而且他还喜欢说这些东西的坏话，因为他自己从来没有看见过它们。

拇指姑娘得为他唱一曲歌儿，她唱了《金龟子呀，飞走吧！》，又唱了《牧师走上草原》。因为她的声音是那么美丽，鼹鼠不禁爱上她了。不过他没有表示出来，因为他是一个很谨慎的人。

最近他从自己房子里挖了一条长长的地道，通到她们的这座房子里来。他请田鼠和拇指姑娘到这条地道里来散步，而且只要她们愿意，随时都可以来。不过他忠告她们不要害怕一只躺在地道里的死鸟。他是一只完整的鸟儿，有翅膀，也有嘴。没有疑问，他是不久以前、在冬天开始的时候死去的。他现在被埋葬的这块地方，恰恰被鼹鼠打穿了成为地道。

鼹鼠嘴里衔着一块引火柴——它在黑暗中可以发出闪光。他走在前面，为她们把这条又长又黑的地道照明。当她们来到那只死鸟躺着的地方时，鼹鼠就用他的大鼻子顶着天花板，朝上面拱着土，拱出一个大洞来，阳光就通过这洞口射进来。在地上的正中央躺着一只死了的燕子，他的美丽的翅膀紧紧地贴着身体，小腿和头缩到羽毛里面：这只可怜的鸟儿无疑地是冻死了。这使得拇指姑娘感到非常难过，因为她非常喜爱一切鸟儿。的确，他们整个夏天对她唱着美妙的歌，对她喃喃地讲着话。不过鼹鼠用他的短腿子一推，说：“他现在再也不能唱什么了！生来就是一只小鸟——这该是一件多么可怜的事儿！谢天谢地，我的孩子们将不会这样。像这样的一只鸟儿，什么事也不能做，只会唧唧喳喳地叫，到了冬天就不得不饿死了！”

“是的，你是一个聪明人，说得有道理，”田鼠说，“冬天一到，这些‘唧唧喳喳’的歌声对于一只雀子有什么用呢？他只有挨饿和受冻的一条路。不过我想这就是大家所谓的了不起的事情吧！”

拇指姑娘一句话也不说，不过当他们两个人把背掉向这燕子的时候，她就弯下腰来，把盖在他头上的那一簇羽毛温柔地向旁边拂了几下，同时在他闭着的双眼上轻轻地接了一个吻。

“在夏天对我唱出那么美丽的歌的人也许就是他了，”她想，“他不知给了我多少快乐——他，这只亲爱的、美丽的鸟儿！”

鼹鼠现在把那个透进阳光的洞口又封闭住了，然后他就陪着这两位小姐回家。但是这天晚上拇指姑娘一会儿也睡不着，她爬起床来，用草编成了一张宽大的、美丽的毯子，把它拿到那只死了的燕子的身边，把他的全身盖好。她同时还把她在田鼠的房间里所寻到的一些软棉花裹在燕子的身上，好使他在这寒冷的地上能够睡得温暖。

“再会吧，你这美丽的小鸟儿！”她说，“再会吧！在夏天，当所有的树儿都变绿了的时候，当太阳光温暖地照着我们的时候，你唱出美丽的歌声——我要为这感谢你！”于是她把头贴在这鸟儿的胸膛上。她马上惊恐起来，因为他身体里面好像有件什么东西在跳动，这就是鸟儿的一颗心。这鸟儿并没有死，他只不过是躺在那儿冻得失去了知觉罢了，现在他得到了温暖，所以又活了起来。

在秋天，所有的燕子都向温暖的国度飞去。不过，假如有一只掉了队，他就会遇到寒冷，于是他就会冻得落下来，像死了一样。他只有躺在他落下的那块地上，让冰冻的雪花把他全身盖满。

拇指姑娘真是抖得厉害，因为她是那么惊恐。这鸟儿——跟只有寸把高的她比起来，真是太庞大了。可是她鼓起勇气来。她把棉花紧紧地裹在这只可怜的鸟儿的身上；同时她把自己常常当作被盖的那张薄荷叶拿来，覆在这鸟儿的头上。

第二天夜里，她又偷偷地去看他。他现在已经活了，不过还是有点昏迷。他只能把眼睛微微地睁开一忽儿，望了拇指姑娘一下。拇指姑娘手里拿着一块引火柴站着，因为她没有别的灯盏。

“我感谢你——你，可爱的小宝宝！”这只身体不太好的燕子对她说，“我现在真是舒服和温暖！不久就可以恢复体力，又可以飞了，在暖和的阳光中飞了。”

“啊，”她说，“外面是多么冷啊，雪花在飞舞，遍地都在结冰。还是请你睡在你温暖的床上吧，我可以来照料你呀。”

她用花瓣盛着水送给燕子。燕子喝了水以后，就告诉她说，他有一个翅膀曾经在一个多刺的灌木林上擦伤了，因此不能跟别的燕子们飞得一样快；那时他们正在远行，飞到那辽远的、温暖的国度里去。最后他落到地上来了，可是其余的事情他现在就记不起来了。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怎样来到了这块地方的。

燕子在这儿住了一整个冬天。拇指姑娘待他很好，非常喜欢他，鼹鼠和田鼠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事，因为他们不喜欢这只可怜的、孤独的燕子。

当春天一到来、太阳把大地照得很温暖的时候，燕子就向拇指姑娘告别了，她把鼹鼠在顶上挖的那个洞打开。太阳非常明亮地照着他们，于是燕子就问拇指姑娘愿意不愿意跟他一起离开：她可以骑在他的背上，这样他们就可以远远地飞走，飞向绿色的树林里去。不过拇指姑娘知道，如果她这样离开的话，田鼠就会感到痛苦的。

“不成，我不能离开！”拇指姑娘说。

“那么再会吧，再会吧，你这善良的、可爱的姑娘！”燕子说。于是他就向太阳飞去。拇指姑娘在后面望着他，她的两眼里闪着泪珠，因为她是那么喜爱这只可怜的燕子。

“滴丽！滴丽！”燕子唱着歌，向一个绿色的森林飞去。

拇指姑娘感到非常难过，因为田鼠不许她走到温暖的太阳光中去。在田鼠屋顶上的田野里，麦子已经长得很高了。对于这个可怜的小女孩子说来，这麦子简直是一片浓密的森林，因为她究竟不过只有一寸来高呀。

“在这个夏天，你得把你的新嫁衣缝好！”田鼠对她说，因为她的那个讨厌的邻居——那个穿着黑天鹅绒袍子的鼹鼠——已经向她求婚了。“你得准备好毛衣和棉衣。当你做了鼹鼠太太以后，你应该有坐着穿的衣服和睡着穿的衣服呀。”

拇指姑娘现在得摇起纺车来。鼹鼠聘请了四位蜘蛛，日夜为她纺纱和织布。每天晚上鼹鼠来拜访她一次，鼹鼠老是咕噜地说：等到夏天快要完的时候，太阳就不会这么热了，现在太阳把地面烤得像石头一样硬。是的，等夏天过去以后，他就要跟拇指姑娘结婚了。不过她一点也不感到高兴，因为她的确不喜欢这位讨厌的鼹鼠。每天早晨，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每天黄昏，当太阳落下的时候，她就偷偷地走到门那儿去。当风儿把麦穗吹向两边、使得她能够看到蔚蓝色的天空的时候，她就想象外面是非常光明和美丽的，于是她就热烈地希望再见到她的亲爱的燕子，可是这燕子不再回来了。无疑地，他已经飞向很远很远的、美丽的、青翠的树林里去了。

现在是秋天了，拇指姑娘的全部嫁衣也准备好了。

“四个星期以后，你的婚礼就要举行了，”田鼠对她说。但是拇指姑娘哭了起来，说她不愿意和这讨厌的鼹鼠结婚。

“胡说！”田鼠说，“你不要固执，不然的话，我就要用我的白牙齿来咬你！他是一个很可爱的人，你得和他结婚！就是皇后也没有他那样好的黑天鹅绒袍子哩！他的厨房和储藏室里都藏满了东西。你得到这样一个丈夫，应该感谢上帝！”

现在婚礼要举行了。鼹鼠已经来了，他亲自来迎接拇指姑娘。她得跟他生活在一起，住在深深的地底下，永远也不能到温暖的太阳光中来，因为他不喜欢太阳。这个可怜的小姑娘现在感到非常难过，因为她现在不得不向那光耀的太阳告别——这太阳，当她跟田鼠住在一起的时候，她还能得到许可在门口望一眼。

“再会吧，您，光明的太阳！”她说着，同时向空中伸出双手，并且向田鼠的屋子外面走了几步——因为现在大麦已经收割了，这儿只剩下干枯的茬子。“再会吧，再会吧！”她又重复地说，同时用双臂抱住一朵还在开着的小红花。“假如你看到了那只小燕子的话，我请求你代我向他问候一声。”

“滴丽！滴丽！”在这时候，一个声音忽然在她的头上叫起来。她抬头一看，这正是那只小燕子刚刚在飞过。他一看到拇指姑娘，就显得非常高兴。她告诉他说，她多么不愿意要那个丑恶的鼹鼠做她的丈夫啊！她还说，她得住在深深的地底下，太阳将永远照不进来。一想到这点，她就忍不住哭起来了。

“寒冷的冬天现在要到来了，”小燕子说，“我要飞得很远，飞到温暖的国度里去。你愿意跟我一块儿去吗？你可以骑在我的背上！你用腰带紧紧地把你自己系牢。这样我们就可以离开这丑恶的鼹鼠，从他黑暗的房子飞走——远远地、远远地飞过高山，飞到温暖的国度里去：那儿的太阳光比这儿更美丽，那儿永远只有夏天，那儿永远开着美丽的花朵。跟我一起飞吧，你，甜蜜的小拇指姑娘；当我在那个阴惨的地洞里冻得僵直的时候，你救了我的生命！”

“是的，我将和你一块儿去！”拇指姑娘说。她坐在这鸟儿的背上，把脚搁在他展开的双翼上，同时把自己用腰带紧紧地系在他最结实的一根羽毛上。这么着，燕子就飞向空中，飞过森林，飞过大海，高高地飞过常年积雪的大山。在这寒冷的高空中，拇指姑娘冻得抖起来。但是这时她就钻进这鸟儿温暖的羽毛里去。她只是把她的小脑袋伸出来，欣赏她下面的美丽的风景。

最后他们来到了温暖的国度，那儿的太阳比在我们这里照得光耀多了，天似乎加倍地高。田沟里、篱笆上都生满了最美丽的绿葡萄和蓝葡萄；树林里处处悬挂着柠檬和橙子；空气里飘着桃金娘和麝香的香气；许多非常可爱的小孩子在路上跑来跑去，跟一些颜色鲜艳的大蝴蝶儿一块儿嬉戏。可是燕子越飞越远，而风景也越来越美丽。在一个碧蓝色的湖旁有一丛最可爱的绿树，它们里面有一幢白得放亮的、大理石砌成的、古代的宫殿。葡萄藤围着许多高大的圆柱丛生着，它们的顶上有许多燕子窠。其中有一个窠就是现在带着拇指姑娘飞行的这只燕子的住所。

“这儿就是我的房子，”燕子说，“不过，下面长着许多美丽的花，你可以选择其中的一朵；我可以把你放在它上面。那么你要想住得怎样舒服，就可以怎样舒服了。”

“那好极了，”她说，拍着她的一双小手。

那儿有一根巨大的大理石柱，它已经倒在地上并且跌成了三段。不过在它们中间生出一朵最美丽的白色鲜花。燕子带着拇指姑娘飞下来，把她放在它的一片宽阔的花瓣上面。这个小姑娘感到多么惊奇啊！在那朵花的中央坐着一个小小的男子！——他是那么白皙和透明，好像是玻璃做成的。他头上戴着一顶最华丽的金制王冠，他肩上生着一双发亮的翅膀，而他本身并不比拇指姑娘高大。他就是花中的安琪儿，每一朵花里都住着这么一个小小的男子或妇人。不过这一位却是他们大家的国王。

“我的天啦！他是多么美啊！”拇指姑娘对燕子低声说。

这位小小的王子非常害怕这只燕子，因为他是那么细小和柔嫩，对他说来，燕子简直是一只庞大的鸟儿。不过当他看到拇指姑娘的时候，他马上就变得高兴起来：她是他一生中所看到的一位最美丽的姑娘。因此他从头上取下金王冠，把它戴到她的头上。他问了她的姓名，问她愿不愿意做他的夫人——这样她就可以做一切花儿的皇后了。这位王子才真配称为她的丈夫呢，他与癞蛤蟆的儿子和那只穿大黑天鹅绒袍子的鼹鼠完全不同！因此她就对这位逗她喜欢的王子说：“我愿意。”这时每一朵花里走出一位小姐或一位男子来，他们是那么可爱，就是看他们一眼也是幸福的。他们每人送了拇指姑娘一件礼物，但是其中最好的礼物是从一只大白蝇身上取下的一对翅膀。他们把这对翅膀安到拇指姑娘的背上，这样，她现在就可以在花朵之间飞来飞去了。这时大家都欢乐起来，燕子坐在上面自己的窠里，为他们唱出他最好的歌曲。然后在他的心里，他感到有些悲哀，因为他是那么喜欢拇指姑娘，他的确希望永远不要和她离开。

“你现在不应该再叫拇指姑娘了！”花的安琪儿对她说。“这是一个很丑的名字，而你是那么美丽！从今以后，我们要把你叫玛娅。”

“再会吧！再会吧！”那只小燕子说。他又从这温暖的国度飞走了，飞回到很远很远的丹麦去。在丹麦，他在一个会写童话的人的窗子上筑了一个小窠。他对这个人唱：“滴丽！滴丽！”我们这整个故事就是从他那儿听来的。

叶君健译

年老的女王和年轻的农妇

从前有一个年老的女王，她是那样的衰老，老得连牙齿和头发都掉光了。她的脑袋摇摇晃晃，好像被秋风吹动的树叶。她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东西了，即使戴上眼镜也无济于事。她的鼻子尖快要碰上了下巴，身子蜷缩得像一个球，个子比原先矮了一半。她的背驼得那样厉害，使人以为她是天生的畸形。

一位在她出生时曾经在场的仙女遇到了她，问道：

“你愿意恢复青春吗？”

“这个，我真是求之不得呵！”女王回答，“让我变成一个二十岁的姑娘吧，我可以把我的全部宝贝都给你。”

“那么，这就需要找一个人，用你的衰老来换取他的青春和健康，”仙女说，“可是，我们能找谁来领受你的一百岁高龄呢？”

仙女到处寻找愿意将自己的青春换取高龄的人。很多乞丐为了摆脱穷困倒愿意让自己变老，可是当他们一见到这位女王又脏又丑，臭气冲天，又咳又喘，浑身病痛，经常说胡话，每天只能靠一点粥汤延命的时候，他们再也不想要她的高龄了，宁愿继续穿着破烂衣裳去讨饭。还有一些野心勃勃的人，女王答应给他们高官厚禄和显赫的荣誉，但是他们见了女王后都说：“要是我们成了那样可怕和令人作呕的人，我们连露面都不敢了，还要这种官职有什么用呢！”

最后，来了一位乡村姑娘。这姑娘名叫贝罗内尔，长得像阳光一样美丽，她提出愿意用自己的青春换取女王的王冠。

女王乍一听感到很恼火，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恼怒解决不了问题，她终究渴望变得年轻啊。

“让我们两人平分我的王国吧，”女王对贝罗内尔说，“我给你半个国家，其余一半还留给我自己。这对你——一个微不足道的乡村姑娘来说，该心满意足了吧？”

“不！”姑娘回答说，“我可不满足，我要的是你的整个王国。——要不就算了吧，我还戴我的农妇头巾，你呢，留着自己的一百岁，守着那全部财宝和即将临头的死亡吧。”

“可是，假如我丢掉了王位，我该怎么办呢？”女王说。

“你可以和我一样欢笑、唱歌和跳舞。”姑娘一边说着，一边又笑又唱，还跳了起来。

女王当然没法这样做，她问：“你从来没有当过老年人，倘若你变成像我这样的人，你将做些什么呢？”

“我不知道，”姑娘说，“不过，我愿意试一试，因为我听说当女王是非常快活的。”

正在她们两个人做交易的时候，仙女忽然出现了，她对姑娘说：

“你愿意学着当年老的女王吗？这样可以体会一下这个职业对你是否合适。”

“当然可以。”姑娘说。

于是，她的头发开始变白，脸上出现了皱纹，嘴里嘟嘟囔囔抱怨个不停，脑袋摇摇欲坠，牙齿也快要掉光了——她已经一百岁了。

仙女打开一个匣子，从里面唤出一群穿着华丽衣服的仆人和使女。他们出来后交叉列队，向新的女王频频致敬，然后为她摆上一桌丰盛的酒席。可是女王已经不能咀嚼，所以一点食欲也没有了。她感到羞愧和吃惊，不知道说什么好、做什么好。她咳嗽得精疲力尽，口水直往下巴上淌，鼻涕流出来，揩抹在自己的袖子上。她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比猴子还要难看。

这时候，待在一个角落里的真正的女王开始变得漂亮了。她发出了欢笑，重新长出了头发和牙齿，脸颊上也泛起了红晕。她能灵巧地用各种姿势站立起来，但是她身上很肮脏，穿着破衣烂衫，宛如一个拾垃圾的下贱女人。她从来没有穿过这样的衣服，卫士们把她当成厨房的女佣，要把她从王宫里赶出去。

这时候，贝罗内尔对她说：“你不当女王感到很难堪，而我的处境更痛苦。拿去吧，这是你的王冠，你把灰色的粗布裙还给我！”

于是两人立即进行了交换。王后又变成了百岁老人，农妇依然是年轻的姑娘。

刚刚交换完，她们就都后悔了。可是来不及了，仙女已经注定她们各自按照自己的条件生活。

女王每天哭哭啼啼，当她哭得手指发痛时，就说：“哎呀，如果我是贝罗内尔，我现在就会在一所茅屋里吃着栗子充饥，但是我可以在树阴下伴着竹笛声与牧童们一起跳舞。我要这张精致的床有什么用呢？我只能躺在上面受苦。还有那么多仆人，他们都无法减轻我的痛苦。”

她日夜烦恼，病更重了。在她周围看护她的十二个医生也增加了她的痛苦。过了两个月，她终于死了。

贝罗内尔听到女王的死讯时，正和她的女伴们在一条清澈的小溪边跳着圆圈舞。她这时认识到：不求王位不仅是明智的，而且也是幸福的。

仙女又来看她了，还向她介绍了三个男子，让她选择一个作为自己的丈夫：第一位是个讨厌而残忍、愁眉不展、妒忌心很重的老人，但他是个有财有势、赫赫有名的贵族老爷，白天黑夜都离不开她。第二位是个端庄温雅、随和可爱、门第高贵的男子，但是很穷，事事都不如意。最后一位是个与她一样的农民，他不丑也不美、不很富裕也不算太穷，他爱她，但并不过分。

姑娘不知道该选哪一位才好。因为她自然很喜欢华美的衣服、众多的仆人和煊赫的荣誉。可是仙女对她说：

“嗨，你这个傻姑娘！看看这位农民吧，他正是你该选择的丈夫！你对第二位过分喜欢，而第一位又过分喜欢你，这两个人都会给你带来痛苦。第三位呢，他不会打你。在草地上跳舞比在宫廷里跳舞更快活，在乡村里当一个贝罗内尔比在上流社会做一个不幸的贵妇人要好得多。只要你对荣誉没有任何企求，那么，你和这位庄稼人在一起就会得到终生的幸福。”

倪维中王晔译

七个头的龙

从前有一个渔夫，结婚很多年了，妻子也没有给他生孩子。一天，他带上鱼网又到附近的湖里去打鱼，网上了一条又漂亮又肥大的鱼。这条鱼一被拉出水，就请求渔夫放了它，还答应渔夫，为了报答他的仁慈，指点他到附近的一个水塘去打鱼，只消一刻就能网上满满的一网。听到鱼能说话，渔夫先是吓了一跳，没多想就把它放了，这条大鱼钻进水里，一下子就消失了。渔夫到水塘里试了两网，果然网上很多鱼，他回家时带回的鱼连头驴子都驮不动。

妻子问他今天怎么回事，竟打回这么多鱼来，他就一五一十把今天的奇遇跟妻子说了。妻子一听，冲着他就骂起来：“笨蛋！你把这么好的一条鱼都放跑了！明天再去，把它给我打上来，带回家，我要配上酱汁煮了它解解馋。”

第二天，渔夫为了讨妻子高兴，又来到湖边，撒下网，又把那条会说话的鱼拉了上来。但这一次他又被它的恳求和眼泪打动，又把它放了，随后又到昨天那处水塘里打上很多其他的鱼带回了家。妻子听了渔夫的话，愈发生气了。她双手叉腰，破口大骂：“笨蛋！窝囊废，好运气往身上撞你都不知道接着？明天你要么把那条鱼给我带回来，要么我就要你好看。听明白了吗？”

一大早，渔夫又来到湖边。撒下网，一拉，那条鱼又在网里了。这一次，渔夫既不听鱼解释也不顾它流眼泪，快步跑回家，把这条还活着的鱼交到了妻子手里，妻子把它放在了水箱中。两个人靠在水箱旁盯着这条鱼，看到它又肥又大，就商量着用什么最好方法烧煮它。这时，只见这条鱼把脑袋露出水面，说：“我知道我是死路一条了，但至少让我留下几句临终遗言吧。”

渔夫和妻子马上就答应了，只听这条鱼说：“我死之后，我的肉让妇人吃掉，我的汤要让家里的母马喝掉，我的头扔给那条母狗，我的三根最大的刺要立着插在菜园子里，我的胆汁要挂在厨房的梁上。你们将会有几个儿子，但哪一个儿子遇到灾难，胆汁就会往外滴血。”

杀了鱼，煮好后，夫妻两人按鱼的临终嘱托一件件地做好了。不久，妇人、母马和母狗怀孕了，而且在同一天晚上，母狗产下了三只小狗，母马产下三只小马驹，妇人生下三个小男孩。渔夫说：“真神啊，一晚上生下了九胞胎！”这三胞胎兄弟像极了，如果不在他们身上做记号，就很难分清他们。而那三根插在菜园里的鱼刺，已经变成了三把锋利的宝剑。

当三兄弟长大以后，爸爸分给他们每人一匹马、一条狗、一把剑，还给他们每人配了一杆猎枪。老大早就对家乡贫穷的生活厌倦了，想要出外闯荡一番，碰碰运气。他骑上马，牵上自己的那条狗，把剑和猎枪背在肩上，跟家人告了别，就走了。出发之前他对两个弟弟说：“要是看到胆汁滴血，你们就来找我，那说明我要么死了，要么遇到了劫难。再见。”说完，疾驰而去。

骑着马走了多日，经过很多不知名的村镇，老大来到一个大王国的城门口，城门大开着，无人看管，他便走进城去。居民全都穿着黑衣，个个脸上都是一副忧伤的神态。他来到一家客栈，坐在一张小桌旁，边吃着东西边问店主，这里发生了什么悲哀的事。店主说：“怎么？你没听说有条长着七个脑袋的龙吗？它每天中午都来到桥上，索要一个姑娘吃，要是不满足它，它立即就进城来，吞吃它遇到的所有人。居民们每天抽签决定送一个姑娘去，今天轮到公主了，一到中午她就要到桥上去，喂给龙吃。国王已经贴出告示，上面写着，谁能救下公主，就把她嫁给谁。”

小伙子说：“难道就没有人去解救公主，把整个城市从这场灾祸中解放出来吗？我有一把利剑、一条勇猛的狗和一匹强壮的马，走！带我去见国王。”

店主立即领着他去见国王陛下，小伙子请求允许他去与恶龙交战，把恶龙杀死。

但国王说：“勇敢的小伙子，你知道在你之前有很多人已经尝试过这一壮举，但都丢了命吗？真是悲惨呀！如果你甘愿冒险并战胜了恶龙，你就可以娶公主为妻，并在我死后继承我的王位。”

小伙子毫不畏惧，他牵上狗和马，来到桥上，坐在栏杆上等着。

到中午了，国王的女儿身着黑纱，后边跟着她的宫女、侍从。到了桥中央，随从的人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哭着回去了。她转头一看，旁边坐着一个小伙子，还带着一条狗，就对他说：

“壮士，你来这里干什么？你不知道龙马上就会来吃我吗？要是看到你，它也会把你吃了。”

“我当然知道，”小伙子回答，“我来这里就是要救你，然后娶你。”

公主哭着说：“快走吧，可怜的人。要不然，龙今天就会吃掉我们两个人，让我一个人去送死吧。这条龙浑身都是魔力，你怎么可能杀死它呢？”

小伙子一见到公主，立即就爱上了她，说：“不管怎么样，为了得到你的爱，我甘愿冒此风险，就听天由命吧。”

他们刚说完这些话，王宫的大钟敲响了中午的钟声，大地剧烈地震动起来，只见地上裂开一个洞，那条七个头的龙在烟火当中冒出来。它的七张嘴都张开着，冲向公主，看到旁边还有一个人，它高兴地嘶嘶叫着，以为今天为它多准备了一条命。但小伙子并没像它想的那样站在那里等死。他飞身跳上马，呼唤狗向龙冲来。他手里的剑左右挥舞着，一个一个地把六个龙头砍了下来，这时龙提出休息一下，小伙子也气喘吁吁的，就说：“那我们就歇一会再战。”

没想到，龙用剩下的那个脑袋往地上一蹭，掉下来的那六个头一个个又长回到身上。看到这个情形，小伙子马上明白了要想杀死它，得一下子把七个脑袋全砍下来。他猛力地挥剑向前，左右劈杀，终于把七个龙头全砍下来了。然后他用剑割下七根龙舌头，对公主说：“你有手帕吗？”公主递给他一块手帕，小伙子把七条舌头包了起来，收好。然后，他又骑上马，去了一家旅店，想换下这身满是尘土和龙血的衣服，干净体面地见国王。

真是节外生枝。正巧这座桥旁边的一个小棚子里住着一个阴险狡诈的烧炭夫，他远远地看到了小伙子跟龙搏斗的全过程，就想：这个傻小子把七个龙头都留在这里，浪费时间去换衣服打扮，我可要好好利用这机会！于是，他把割下来的七个龙头收集起来，装在一个口袋中，又把一把刀沾了些龙血，急急忙忙跑到国王面前，说：“英明的陛下！我就是杀死龙的人，这是我用刀一个一个割下的七只龙头。陛下您要兑现诺言，把公主嫁给我。”

国王看到眼前这个面目丑陋的家伙，心里很不舒服。他没有亲眼看到搏斗的经过，但心里猜想：一定是那个勇敢的年轻人被龙吃了，这个烧炭夫等龙快要死了的时候赶了过去，只需给龙一刀，就捡了这个大便宜。可不管怎样，国王的允诺无法反悔，于是就回答道：“如果果真如此，我的女儿就是你的妻子，你可以娶她。”

这时，公主正在候见厅里，听到这个决定，她大叫起来，说这个烧炭夫是个骗子，杀死龙的人不是他，而是另一个小伙子，他马上就会到王宫来。公主和烧炭夫争吵起来，但烧炭夫一口咬定是他杀死了龙，而且有七个龙头为证。国王看到事实在此，无法否认，不得不吩咐女儿安静下来，让她做好准备，等着嫁给烧炭夫为妻。

国王马上派人告知臣民，王宫要摆宴三天，大庆胜利，在第三天的宴席上为公主举行婚礼。这时真正的杀龙英雄来到王宫，但看门的侍卫坚决不让他进入王宫，同时他又听王宫传令官在广场发布公告说公主要和烧炭夫结婚。小伙子一再争辩，请求让他面见国王澄清事实。但侍卫根本不听他的要求，像石头一样无动于衷。这时烧炭夫出现了，他吩咐侍卫要对小伙子毫不留情，当即把他赶走。可怜的小伙子只得满腔怨气地离开王宫，回到了客栈，开始苦思冥想如何阻止这场婚事，如何揭露烧炭夫的骗人把戏，怎样让人知道自己才是真正的杀死龙的人。

王宫的宴会准备停当。国王邀请了所有的名门望族出席。烧炭夫身着丝绒衣服坐在公主的身旁，因为他身材矮小，仆人在他的椅子上垫了七个座垫，这样他才显得稍稍高了些。

在客栈里，小伙子绞尽脑汁地想着。他叫醒趴在脚下的狗说：“菲多，你去一趟，去找公主，跟她玩耍玩耍，但我告诉你，只能跟她一人玩，他们快要吃饭的时候，你把宴席上的饭菜弄翻，再逃回来。小心别让他们抓住你。”

这条狗一听主人的话，就明白了主人的意图。它跑了出去，来到王宫，跳到公主的腿上，“汪汪”地叫着，然后在公主的脸上和手上又是舔又是蹭。公主认出了它，高兴地看着它，一边抚摸着，一边对着它耳朵问救了她的人在哪里。但烧炭夫看到公主和这只狗这么亲热，心生疑惑，想把它赶出宴会厅。这时，仆人端上一份汤放到桌上，这条狗咬住桌布的一角，使劲往下一拽，桌布跟上边的所有的东西都摔到了地上，摔得碎片满地都是。然后，这条狗抬腿窜到楼上，没人追得上，也没有人看见它藏在哪里，宴会厅一片混乱，人们只好中止了宴会，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当举行第二次宴会的时候，小伙子又对狗说：“菲多，再去，像昨天一样再干一回。”公主一见菲多又出现了，高兴地笑了起来，烧炭夫却是又惧怕又怀疑，坚决要把它打出去。公主全力保护菲多，弄得烧炭夫虽然心里憎恨，但也不敢与公主作对。这一次，当汤端上餐桌的时候，狗又咬住了桌布，把所有的东西摔到地上，然后风一般地逃走了。侍卫和仆人们追着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还是让它跑了。

第三次宴会时，小伙子又说：“菲多，再去一次，像上两次一样干，但这次，要让他们追着你，找到我这里。”

狗又把宴席搅了个底朝天，侍卫们追着它找到了小伙子的房间，他们把他抓起来，带到了国王面前。国王认出了他：“你不是那个要杀死龙，救我女儿的小伙子吗？”

“是我，陛下，是我救了她。”

听到他这句话，烧炭夫嚎叫起来：“假话！龙是我亲手杀的，是我把它的七个脑袋带来的。”说完，吩咐仆人把七个龙头摆在国王脚下。

小伙子不慌不忙，他面向国王，说：“他带回了七个龙头，而我嫌龙头太重，只带回了七条龙舌头。我们来看看这些龙头的嘴里是不是还有舌头。”

国王一看，发现龙头里的舌头果然都不见了。这时，小伙子从口袋里掏出那块包着龙舌头的手帕，向大家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事情的经过。烧炭夫还不想认输，提出舌头必须一条一条地跟龙嘴对上，看看它们是不是原来在上面的。结果每一个都正好对得上，气得他每对上一个就扔出一个自己椅子上的座垫，直到七个座垫全都扔光。到最后，他溜到餐桌下藏了起来，然后逃了出去。但侍卫马上就把他抓了回来，得到国王的吩咐后，立即带到广场绞死了他。

王宫上下一片欢腾，国王、公主和来宾们坐到餐桌前狂欢起来，当即举行了婚礼。到了晚上，大家都各自散去。第二天天刚亮，小伙子起身下床，打开窗户，看到对面有一大片森林，里面飞着各种禽鸟，他兴奋地想要进去打猎。但新娘求他别去，因为那是一片中了魔法的森林，人们进得去，却出不来。别人越说那里危险，小伙子情绪越高。他带着马、狗、剑和猎枪，就出发了。他打了很多的飞禽，正要回家，这时天空大变，刮起暴风，下起骤雨，雷电交加，好像到了世界末日。小伙子浑身湿了个透，捱到了天黑也找不到回家的路，看到一处山洞就躲了进去。山洞里面到处是石像，都是用白色大理石造出来的，神态各异，但小伙子又累又湿也没顾得上多看。他捡了几根干柴，用打火石点着一堆柴火，一边烤着衣服，一边烧着鸟肉。

不一会，一个老妇人也进到洞里躲雨，她从头到脚湿了个透，冻得牙齿直打战，请求小伙子让她也过去烤烤火取暖。小伙子说：“来吧，老婆婆，来跟我做个伴。”

老妇人坐到火旁，给了小伙子一些盐醮着烤鸟肉吃，给了他的马一些麸糠吃，还给了狗一块骨头，然后又拿出些油脂，让他涂到剑上，但小伙子、马、狗刚一吃下东西，剑刚被涂上油脂，他们全都变成了盐做的像，待在原来的地方一动不动。

公主看到丈夫一直没回来，以为他已经死了，国王也伤心地发布命令，让全城戴孝。

这时，在渔夫的家里，自从老大外出后，爸爸和两兄弟每天都去厨房看一眼挂在梁上的胆汁。一天，他们发现厨房的地上都被血淹没了，胆汁像下雨一样往下滴血。老二说：“我大哥要么死了，要么遇到了大灾祸。我去找他，再见。”说完，跨上马，带上狗，背起剑和猎枪，疾驰而去。

每走到一个地方，老二就向人询问哥哥的情况：“你们见没见过一个长得跟我一样的小伙子？”

人们都笑起来：“笑话！上一次不就是你从这里经过吗？”于是小伙子明白了他的哥哥一定也曾从这里经过，就继续前行。来到那座都城里，当穿黑戴孝的人们看到他进来，都惊讶地说：“是他，是他！他还活着！活着！我们国王的女婿还活着！”

人们把他带到王宫，国王和宫廷上下，甚至连公主都把他当做老大。国王责怪他不该这样鲁莽，要他以后一定注意。老二假装什么事也没有，请求大家原谅，然后又装作跟公主和好如初了。他对大家的问题对答如流，从中了解到了哥哥的全部情况，包括他的婚事和失踪的事。

晚上该上床睡觉了，老二拔出剑来，把剑刃朝上放在两人中间，对公主说，两人各睡一边。公主虽弄不明白缘故，但也只好上床睡觉了。

早上，刚起床，老二也打开窗户，看到对面的那片森林，说：“我想到那里去打猎。”

公主马上说：“你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回来，这还不够吗？还要让我忍受这担惊受怕的煎熬吗？”

老二没有听从公主的话，骑上马，带着狗、剑和猎枪就出发了。老大遭遇的一切，他也同样遭遇了，结果他也留在洞里变成了盐像。公主左等不来，右等不见，心想这次他真的回不来了，整个城市按照国王的命令又披上了黑纱。

在渔夫的家里，厨房梁上的胆汁又滴出血来。老三没有多想，立即骑上马，带上狗、剑和猎枪出去寻找两位哥哥了。骏马疾驰而行，他一路走一路问：“看没看见过两个像我一样的小伙子从这里经过？”

人们回答：“你这人真滑稽！怎么总来问同样的问题？不就是你吗？真怪！”

老三知道自己走对了路，一直来到那座城里。人们欢天喜地地迎接他，好像看到一个死人复活了一样，国王、公主和王宫上下又都把他当做老大。晚上，他也跟公主上了床，把剑放在床中间，两人各睡一半。早上，来到窗前看到窗外的那片森林，他说：“我要出去打猎。”

公主又一次不满地告诫他：“难道你就只想去送死吗？你究竟还爱不爱我了？每次都把我吓得要死！”

但老三急着要找回两个哥哥，就出发了。为了躲避暴风雨，他也来到那个洞里，他一个一个地察看那些雕像，认出两个哥哥也在里面。他心里想：这里一定有名堂，我得小心戒备。

他把柴火点着，刚要烤些鸟肉吃，一个老妇人出现在洞口，她客气地请求让她也来烤火，但小伙子斜眼瞥了一下，说：“别进来，你这个老妖婆，别靠近我。”

老妇人看上去对他的无礼很伤心，呜咽着说：“难道你对别人一点同情心也没有吗？我只想给你点东西，让你吃得更好些，这些盐是就着烤鸟肉吃的，麸糠是给马吃的，骨头是喂狗的，还有这些牛油是让你涂在剑上的，防止它生锈。”

小伙子说道：“奸诈的老妖婆，休想骗我上当。”说着，朝她扑过去，把她掀倒在地，用膝盖压住，然后左手掐住她的喉咙，右手拔出剑架在她的脖子上，咬着牙说：“卑鄙的妖婆，要么还我兄弟，要么我现在就杀死你。”

老妖婆还想狡辩，说自己没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小伙子立即把剑朝她的喉管按了下去，最后，逼得她交待了施魔法的经过，并答应听他的吩咐，救回他们的性命，当即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瓶能让石像起死回生的药膏。但小伙子根本不想放开妖婆，他用刀顶住她的后腰，逼着她自己给石像抹上了解药。所有的石像一个一个都变回成了活人，很快就挤满了山洞。三兄弟一见面便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兴奋不已，其他被救活的人也纷纷走过来对老三千恩万谢地致意。在一片喧闹中，妖婆想乘机溜走，刚走到洞口，就被三兄弟发觉，他们一起扑了上去，毫不留情地把妖婆剁了个稀烂。森林的魔咒被解除了，老大从巫婆那里夺过了那瓶能起死回生的药膏。

回城的路上，大家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地议论着，三兄弟互相讲述了各自的遭遇。当老大听到两个弟弟跟自己的妻子公主睡了一夜后，妒火中烧，拔出剑，杀死了他们。

但他行凶以后便恢复了理智，立即内疚起来。他不顾一切地把剑对准自己的喉咙，由于被大家拦住才没自杀成。这时，他想起那瓶药膏，他把药涂在两个弟弟的伤口处，两个人马上又活了过来，健康得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在一片高兴的气氛中，老大请求弟弟们宽恕他。他们都原谅了他，并且对他解释，他们睡觉时都把剑放在床中间，让他别误会。走了一段路后，他们全都到了王宫。

大家招呼公主出来，此时的公主眼泪都快哭干了。看到三兄弟后，她一时竟辨不出哪个才是自己的丈夫。这时，老大主动迎出来，向公主介绍了自己的两个兄弟，国王当即从他们救出的人中选出两个贵族的女儿，让她们跟两兄弟结成夫妻，然后又任命他们在宫廷中做官，还把老渔夫夫妇接到了宫中，一起生活。

马箭飞译

七色花

有一个小姑娘叫珍妮。有一天，她妈妈打发她到铺子里去买面包圈。珍妮买了七个面包圈：给爸爸买了两个带茴香的面包圈，给妈妈买了两个带罂粟子的面包圈，给自己买了两个带糖的面包圈，给弟弟帕夫利克买了一个粉红色的小面包圈。珍妮提着这一串面包圈，就回家去了。她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念招牌上的字，数乌鸦。可就在这时，一只陌生的狗在背后紧跟着，把所有的面包圈一个接一个全吃完了：先吃了爸爸的带茴香的面包圈，后来吃了妈妈的带罂粟子的面包圈，再后来又吃了珍妮的带糖的面包圈。珍妮觉得面包圈变得轻极了，回头一看——已经晚了。空麻绳在摆动，狗把最后的一个粉红色的帕夫利克的面包圈也吃光了，正在舐嘴呢。

“哎呀，害人的狗！”珍妮喊了一声，就追狗去了。

跑着，跑着，没有追上狗，自己却迷了路。一看，完全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大房子，只有一些小房子。珍妮吓坏了，就哭起来。忽然，不知从哪里出来一位老太婆。

“小姑娘，小姑娘，你为什么哭呢？”

珍妮就把一切都告诉了老太婆。

老太婆很同情珍妮，就把她领到自己的小花园里，说：

“不要紧，别哭，我来帮你。不错，我没有小面包圈，也没有钱，可是在我的小花园里有一朵花，叫做‘七色花’，它什么都能办到。虽然你爱东张西望，可是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姑娘。我把这朵七色花送给你，它什么事都能办呢。”

老太婆说着，就把一朵像甘菊似的非常美丽的小花，从花坛里摘下来，送给了珍妮。这朵花有七个透明的花瓣，每个花瓣的颜色都不一样：黄的、红的、蓝的、绿的、橙色的、紫的和淡蓝色的。

“这朵小花，”老太婆说，“不是普通的花。你想要什么，它就能做什么。到时候，只要撕下一个小花瓣来，把它扔出去，就说：

飞哟，飞哟，小花瓣哟，

飞到西来飞到东，

飞到北来又到南，

绕一个圈儿哟，飞回来。

等你刚刚挨着地——

吩咐吩咐如我意。

吩咐吧，随便做什么都可以。它就会立刻做起来。”

珍妮客客气气地谢过老太婆，走出篱笆门，这时她才想起不知道回家的路了。她想回到小花园里，请老太婆把她送到附近的警察那里去。可是小花园没有了，老太婆也不见了。怎么办呢？珍妮已经打算照自己的习惯哭了，甚至连鼻子都皱得像手风琴似的了，可是她忽然想起了那朵神奇的小花。

“唔，好吧，试试看这朵七色花到底灵不灵！”

珍妮连忙撕下一个黄花瓣，把它扔出去，说：

飞哟，飞哟，小花瓣哟，

飞到西来飞到东，

飞到北来又到南，

绕一个圈儿哟，飞回来。

等你刚刚挨着地——

吩咐吩咐如我意。

吩咐吧，让我带着面包圈回到家里！

没等她把这些话说完，一眨眼工夫，她就回到家里了，手里提着一串小面包圈。

珍妮把小面包圈交给妈妈，心里想：这真是一朵神奇的小花，应当把它插到最好的小花瓶里！

珍妮是个很小的小姑娘，因此，她站到椅子上，探身去拿妈妈心爱的小花瓶，小花瓶放在书架的最高一格上。也真倒霉，刚好这时候，乌鸦从窗外飞过。显然，珍妮当时想准确知道有几只乌鸦——七只呢，还是八只？她张开嘴，屈着手指数起来，可是小花瓶掉了下去，当啷一声——摔成碎片了。

“你又把什么东西打碎了，冒失鬼！”妈妈在厨房里嚷着，“是不是把我最心爱的小花瓶打碎了？”

“没有，没有，妈妈，我什么也没有打碎，这是你心里想的！”珍妮嚷着，连忙撕下一个红花瓣，把它扔出去，低声说：

飞哟，飞哟，小花瓣哟，

飞到西来飞到东，

飞到北来又到南，

绕一个圈儿哟，飞回来。

等你刚刚挨着地——

吩咐吩咐如我意。

吩咐吧，叫妈妈心爱的花瓶

完完整整地对在一起。

没等她把这些话说完，那些碎片就自动往一起凑，合到一起了。

妈妈从厨房里跑来一看，她心爱的小花瓶好好地放在原地方。妈妈怕她当真会把花瓶打碎，就用手指对珍妮点了一下，打发她到院子里玩去了。

珍妮来到院子里，男孩子们都在玩帕帕宁的游戏：他们都坐在旧木板上，把一根棍子插在沙里。

“小朋友，小朋友，让我也一块儿玩玩吧！”

“想得倒好！你没瞧见——这是北极吗？我们是不带小姑娘到北极去的。”

“这只是一些木板，算什么北极呀？”

“不是木板，是大冰块。走开吧，别搅乱了。我们现在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那么，不让我一块儿玩了？”

“不让，走开吧。”

“也用不着你们让我玩。没有你们，我马上也会到北极去。不过不是到你们这样的北极，是到真正的北极。你们这算什么——猫尾巴！”

珍妮走开了，来到大门口，把神奇的七色花掏出来，撕下一个蓝花瓣，把它扔出去，说：

飞哟，飞哟，小花瓣哟，

飞到西来飞到东，

飞到北来又到南，

绕一个圈儿哟，飞回来。

等你刚刚挨着地——

吩咐吩咐如我意。

吩咐吧，叫我马上到北极！

没等她把这话说完，忽然一阵旋风吹来，太阳没有了，变成了可怕的黑夜，地在脚下像陀螺似的旋转起来。

珍妮穿着夏天的衣服，光着脚，孤零零一个人到了北极，可那里冷到零下一百度！

“哎呀，好妈妈，我冻坏了！”珍妮喊着，哭起来，可是眼泪马上就变成冰柱，挂在鼻子上，像水管子上的冰柱一样。

就在这时，七只大白熊从大冰块后边走出来，一直朝小姑娘扑过去，一只比一只凶：第一只很急躁，第二只很凶狠，第三只是黑头顶的，第四只是脱毛的，第五只是卷毛的，第六只是带斑点的，第七只是最大的。

珍妮吓坏了，她用冻僵的手指，抓起七色花，撕下一个绿花瓣，把它扔出去，说：

飞哟，飞哟，小花瓣哟，

飞到西来飞到东，

飞到北来又到南，

绕一个圈儿哟，飞回来。

等你刚刚挨着地——

吩咐吩咐如我意。

吩咐吧，叫我马上回到我们的院子里！

一眨眼工夫，她又在院子里了。男孩子们都望着她笑。

“唔，你的北极在哪里？”

“我到过了。”

“我们没看见。你拿出证据来给我们瞧瞧吧。”

“你们瞧吧——冰柱还在我这里挂着呢。”

“这不是冰柱，这是猫尾巴！怎么，你心里想的吧？”

珍妮不高兴，决定不再跟男孩子们玩了。她到别家院子里，跟女孩子们玩去了。她一来就看见小姑娘们有各种各样的玩具，有的有小轿车，有的有皮球，有的有跳绳，有的有三轮脚踏车，还有一个小姑娘有一个会说话的大洋娃娃，戴着洋娃娃草帽，穿着洋娃娃的胶皮鞋。珍妮苦恼起来了，她羡慕得连眼睛都像羊眼睛似的发黄了。

“唔，”她想，“我现在让你们瞧瞧，看谁有玩具！”

她把七色花掏出来，撕下一个橙色的花瓣，把它扔出去，说：

飞哟，飞哟，小花瓣哟，

飞到西来飞到东，

飞到北来又到南，

绕一个圈儿哟，飞回来。

等你刚刚挨着地——

吩咐吩咐如我意。

吩咐吧，叫世界上所有的玩具都归我吧！

一眨眼工夫，玩具从四面八方向珍妮拥来了。

当然，最先跑来的是洋娃娃，眼睛扑嗒扑嗒眨着，不停地唧唧哇哇叫着“爸爸——妈妈”、“爸爸——妈妈”。起初珍妮非常高兴，洋娃娃真多呀，洋娃娃一下子就堆了满院子，堆满了一条胡同、两条街和半个广场。走一步路都要踩到洋娃娃，四下里除了洋娃娃唧唧哇哇的声音以外，什么也听不见了。想想看，五百万会说话的洋娃娃，那多么吵人啊！这还不算多呢，这还只是莫斯科的洋娃娃呢。列宁格勒、哈尔科夫、基辅、利沃夫和其他城市的洋娃娃还没赶到呢，它们都像鹦鹉似的，正在全国所有的道路上哇哇叫呢。珍妮有点害怕了，可是，这还不过才开头呢。小皮球、小圆球、自行车、三轮脚踏车、拖拉机、汽车、坦克、小战车、大炮都跟着洋娃娃滚来了。跳绳像蛇一样，弯弯曲曲地爬着，绊着洋娃娃的脚，惹得性急的洋娃娃叫的声音更大了。成千上万的玩具飞机、飞艇、滑翔机，在空中飞着。棉花做的跳降落伞的人像郁金香花似的，从天上撒下来，挂到电话线上和树上。城里的交通都停顿了。站岗的警察都爬到电线杆上，不知做什么好了。

“够了，够了！”珍妮吓得抱着头叫起来。“算了吧！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了！我真不要这么多玩具。我是说着玩的。我怕……”

可是没有用，玩具还是源源不断地拥来。国内的玩具完了，又来了美国的玩具。

全城的玩具，都一直堆到房顶上了。

珍妮上楼梯——玩具跟着她，珍妮跑到阳台上——玩具跟着她，珍妮爬到楼顶上——玩具也跟着她。珍妮爬到房顶上，连忙撕下一个紫花瓣，把它扔出去，说：

飞哟，飞哟，小花瓣哟，

飞到西来飞到东，

飞到北来又到南，

绕一个圈儿哟，飞回来。

等你刚刚挨着地——

吩咐吩咐如我意。

吩咐吧，叫玩具赶快都回到商店去！

于是所有的玩具立刻不见了。

珍妮一看自己的七色花，总共只剩下一个花瓣了。

“哟，只剩下一个瓣了！把六个花瓣都浪费了，连一点乐趣也没得到。唔，不要紧。以后我要聪明些了。”

她来到街上，一边走，一边想：

“我还应该要什么呢？我给自己要两公斤‘熊牌’糖吧。不，最好还是要两公斤冰糖吧。或者，不……最好这样：要半公斤‘熊牌’糖、半公斤冰糖、一百克花生糖、一百克胡桃。唔，还有，不管怎么样也要给小弟弟要一个粉红色的面包圈。可这有什么意思呢？假定我要了这些东西，而且都吃掉了。那就什么也不剩了。不，我最好给自己要一辆三轮脚踏车。不过，干什么呢？我骑一骑，过后呢？说不定会叫男孩子们抢走呢。也许还会挨揍呢！不，最好还是给自己要一张电影票或是马戏票，那里总该热闹些。要不就要一双新凉鞋吧？这也并不比马戏坏。不过，实在说，新凉鞋有什么意思呢？可以要更好的东西呢。要紧的是别着急。”

珍妮这样盘算着，忽然看见一个很好的小男孩坐在大门口的长凳上。他生着一对很大的蓝眼睛，愉快而沉静。小男孩很和气——一看就知道不是爱打架的人——珍妮想跟他做朋友。小姑娘一点不害怕，走到他跟前，离他那么近，她从小男孩的眼珠里都能非常清楚地看见自己摆在两肩上的小辫子。

“小朋友，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维佳。你叫什么名字？”

“珍妮。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我不行。我是跛子。”

珍妮看见他的一只脚穿着和平常不一样的鞋，鞋底非常厚。

“太可惜了！”珍妮说，“我很喜欢你，我真愿意跟你一块跑着玩。”

“我也很喜欢你，我也真愿意跟你跑着玩。可是，可惜这不可能啊。没法子，一辈子就这样了。”

“哎呀，小朋友，你瞎说什么呀！”珍妮喊道，从口袋里把神奇的七色花掏出来，“你瞧着吧。”

小姑娘说完这些话，小心翼翼地把最后的一个淡蓝色的花瓣撕下来，往眼睛上贴了一下，然后松开手指，用高兴得颤抖的细声唱起来：

飞哟，飞哟，小花瓣哟，

飞到西来飞到东，

飞到北来又到南，

绕一个圈儿哟，飞回来。

等你刚刚挨着地——

吩咐吩咐如我意。

吩咐吧，叫维佳健康起来吧！

就在这时，小男孩从长凳上跳下来，就同珍妮玩起捉迷藏来。他跑得那么快，小姑娘无论怎样努力也追不上他了。

曹靖华译

青鸟

从前有一个非常富有的国王，在妻子死后，他感到很悲伤。整整一个星期，他把自己关在一间小屋里，往墙上撞自己的脑袋，他绝望极了。人们怕他自杀，就在墙壁和壁毯之间衬上一层厚厚的垫子。所有的大臣都去竭力劝慰他，他们有的讲些严肃的事情，有的说些开心的笑话，但是这一切都没给他留下任何印象，他甚至根本就没听他们讲些什么。最后，来了一位面戴黑纱的妇人，她走到国王面前号啕大哭，使国王非常惊异。她说，她来的目的跟别人不一样，她来不是减轻国王的痛苦，而是增加他的痛苦的，因为他失去了一位好妻子，悲伤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她自己也失去了最好的丈夫，只要她长着眼睛，她就要为他哭泣。接着她便加倍地哀号起来，国王也学着她的样子失声痛哭。他接待了这位妇人，比接待别的人要亲切得多。他向她诉说了他死去的妻子的高贵品格，她也把自己死去的丈夫向他夸耀了一番。

狡猾的寡妇看这个话题快要讲完了，便微微地撩起了她的面纱。悲哀的国王望了她一眼，只见她那双蓝色的大眼睛在长长的睫毛下不停地转动，发出一种诱人的魅力。国王于是转悲为喜，兴奋地注视起她来。渐渐地，他不大谈他的妻子了，后来就完全不提了。那个寡妇说她要永远哭她的丈夫，国王反过来劝她要节哀，不必过分悲伤。最后，国王同这个寡妇结了婚，寡妇身上的衣服也从黑色变成了绿色和玫瑰色。大家对此惊诧不已。

国王的前妻只生了一个女儿，名字叫弗洛丽娜，她长得又水灵又美丽，简直像一朵鲜花。国王第二次结婚的时候，她才十五岁。新王后也有一个女儿，由她的教母苏西奥仙女抚养长大，她既不漂亮，也无风度。她的名字叫弗蕾辛，她的脸上长着许多像鳟鱼那样的红色斑点。她那黑头发又厚又乱，像毡片似的，谁也不愿意摸它。可是王后却发疯似的爱她，口口声声离不开她可爱的弗蕾辛。由于弗洛丽娜比她漂亮得多，王后就想方设法在国王面前说弗洛丽娜的坏话，而且没有一天不捉弄她的。不过弗洛丽娜公主又温顺又聪明，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她都能摆脱掉。

一天，国王说弗洛丽娜和弗蕾辛都到了结婚的年龄，如果有王子到宫里来，就把她们两人中的一人嫁给他。王后说：“依我看，应该首先考虑我的女儿，因为她比弗洛丽娜年龄大，而且也可爱得多。”国王不喜欢争吵，就说一切都照她的意思办。

过了不久，人们听说利布韦特国王要来访问。国王准备用最隆重的礼节迎接客人。王后听到这个消息以后，请来了最好的裁缝给弗蕾辛做衣服。她还买通了弗洛丽娜的使女，叫她们在利布韦特国王来的那一天把她的衣服和首饰全部偷走。使她想要梳妆打扮的时候，连一条带子也找不到。利布韦特国王来了，弗洛丽娜穿了一身脏衣服，感到无比羞愧，只好坐到大厅的一个角落里躲起来。王后用极其隆重的礼仪迎接利布韦特国王，并把自己的女儿介绍给他。弗蕾辛虽然披金戴银，珠光宝气，但显得比平时还要难看。利布韦特国王连一眼也没瞧她，因为他听说过美丽的弗洛丽娜，就问是否还有另外一个公主。“有啊，”弗蕾辛说着用手指了指弗洛丽娜，“她躲在那里，一点儿礼貌也不懂。”弗洛丽娜羞得满脸通红，因而变得更加美丽，简直把利布韦特国王都看呆了。他很快站起身来，深深鞠了一躬说：“小姐，你的无与伦比的美貌是用不着任何装饰的。”“先生，”弗洛丽娜说，“老实说，我平时是很少穿这样的脏衣服的，我也不打算让你看见我。”“哟，”王后气呼呼地说，“先生，弗洛丽娜已经够傲气了，你不用再奉承她啦！”

利布韦特国王很快就发现，王后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但是他不愿克制自己的感情，他公开表示了自己对弗洛丽娜的好感，并同她谈了三个小时的话。王后感到非常绝望，弗蕾辛感到非常悲伤，她们跑到国王面前发了一通牢骚，迫使他在利布韦特国王访问期间把弗洛丽娜关在一座塔楼里。果然，当弗洛丽娜回到卧室时，四个戴面具的男子抓住她，把她送进了塔楼。利布韦特国王不知道弗洛丽娜的遭遇，急切地等待着同她再次相见。他向所有的人打听公主的情况，但是他们大家都按照王后的命令对他说，公主是个性情怪僻、喜怒无常的女人，她常常虐待自己的女友和仆人；她比谁都脏，而且还是个吝啬鬼，她宁可穿得像一个牧羊女，也不肯买新衣服。利布韦特国王听了这些话，抑制不住内心的愤怒。“不，”他想，“这决不可能！一个绝世佳人怎么会有这样肮脏的灵魂呢？老天爷决不会这样安排的！我承认，我见到她时，她穿的衣服是不怎么干净，但是从她羞于见人的表情上看，她并不乐于这样做。”这时，弗洛丽娜正躺在可怕的塔楼里那间土牢的地板上。她对自己说：“如果他们在我见到这位可爱的国王之前把我送到这里来，我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难过了。对他的思念只能增加我的痛苦。”

王后为了笼络利布韦特国王，送给他许多贵重礼物，甚至还授予他一枚爱情骑士勋章。然而，利布韦特国王还是一再打听弗洛丽娜的下落。最后他终于得知，在他访问期间，她的父亲不准她离开自己的屋子。他同一个宫女讲好，当天晚上他去看望弗洛丽娜。但是这个言而无信的宫女迫不及待地把一切都告诉了王后。于是王后想出一个调包计，让弗蕾辛代替弗洛丽娜坐在她卧室的窗前等候。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利布韦特国王无法识破王后设置的圈套。他怀着无比喜悦的心情走近窗户，把他要向弗洛丽娜证明自己如何爱她的话统统告诉了弗蕾辛。弗蕾辛趁机对他说，她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幸的人，因为她有一个狠毒的继母，她不出嫁，她的苦难就永远没有完。利布韦特国王向她表示，如果她愿意做他的妻子，他会感到无比的幸福，他要将他的心和王冠分一半给她。随后，他摘下自己的戒指给弗蕾辛戴上，并对她说，这是他永远忠诚的信物，只要她决定一个出走的时间，他们就可以悄悄地离开这里。实际上，出走的日子已经讲定，到了那一天，利布韦特要用他那辆飞蛙拉的马车来接公主。这辆车子是一位魔法师朋友送给他的礼物。夜漆黑一团，弗蕾辛悄悄地从后门溜出来，等在外面的利布韦特把她抱在怀里，上百遍地发誓要永远忠实于她。

根据公主的愿望，他们首先来到苏西奥仙女那里。在玻璃宫殿的大厅里等候的时候，利布韦特透过透明的墙壁突然发现弗蕾辛在同仙女谈话。“怎么！”他说，“我受骗了？难道是魔鬼把这个扰乱我平静的敌人带到这里来了？”他思绪万千，回想着那一件件把他带入绝望的事情。然而，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弗蕾辛和苏西奥仙女走进大厅。苏西奥对他说：“利布韦特国王，这是弗蕾辛公主，你已经向她许下了诺言。她是我的教女，我希望你马上同她结婚。”“我？”他叫道，“叫我跟这个小怪物结婚？我什么也没答应她！不过，要是她……”“够啦！”仙女打断他的话说，“别这样放肆，你应该对我尊重！”弗蕾辛把戒指拿给他看；他发现自己受了骗，想要逃走。但是，仙女施了一种魔法，把他像钉子一样钉在地上。无论仙女怎样威逼利诱，无论弗蕾辛怎样哭喊怒骂，都无济于事。最后，仙女失去了耐心，命令他作出选择：要么同弗蕾辛结婚，要么中七年魔法。利布韦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于是，他被仙女变成了一只青鸟，从窗户飞走了。

弗蕾辛又回到了她母亲的身边，她和母亲去找弗洛丽娜，谎称弗蕾辛已经同利布韦特国王结了婚，还把那只戒指拿给她看。弗洛丽娜信以为真，伤心得晕了过去。等她苏醒过来，她觉得同利布韦特结婚的一切希望都破灭了，便悲哀地哭了整整一个晚上。与此同时，利布韦特国王，或者更确切地说，那只青鸟围着宫殿不停地飞来飞去。他相信，他亲爱的公主一定被关在宫里的什么地方，于是他尽可能地飞近每个窗口，向里面窥探。但是他又害怕弗蕾辛发现并认出他，阻止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关系到我的生命，”他对自己说，“如果这两个坏女人知道我在什么地方，她们一定会报复的。”出于这种考虑，他不得不白天飞离宫殿，晚上才来歌唱。弗洛丽娜被关的房间窗外有一棵高大的柏树，青鸟就在这棵树上栖息。他刚落到树上，就听到有人叹息：“我的痛苦还要持续多久呢？”她说，“难道死神也不来解救我吗？唉，狠毒的王后，我怎么得罪你了，你要这样监禁我？你的卑劣的女儿同利布韦特国王共享幸福，而让我做他们幸福的见证人，这样惩罚我难道还不够吗？”青鸟听着这些话，越听越觉得说话的人像弗洛丽娜。他对她说：“亲爱的弗洛丽娜！你为什么要这样快地结束你的生命呢？你的痛苦是可以解除的！”“怎么？是谁在跟我讲这么令人安慰的话呢？”“一个不幸的国王，”青鸟答道，“他只爱你，除了你他谁也不爱。”说完这句话，他飞到了弗洛丽娜的窗台上。起初，弗洛丽娜对这只会像人一样说话的聪明而奇怪的鸟儿感到很害怕。“能允许我再见你吗？能让我享受这至高无上的幸福吗？”“你是谁呀，可爱的鸟儿？”公主说着，用手轻轻地抚摩着他，“你刚才已经说出了我的名字！”国王回答说。“什么！我手中的这只小鸟是利布韦特国王？”公主说。于是，她从国王那里听到了事情的全部真相。弗洛丽娜听着自己所爱的人讲话，心里感到无比的高兴，被幽禁的烦恼全都忘得一干二净。她亲切地安慰他。她表示，她要为他做更多的事情。天亮了，宫里的大部分人已经起床，公主和青鸟还在一起交谈。最后，他们约定今后每天夜里都这样相会，然后才恋恋不舍地分了手。

就这样，两年过去了。每天夜里，青鸟都出现在弗洛丽娜牢房的窗台上，用嘴巴给她衔来珍贵的礼物。在这期间，可恶的王后为了把自己的女儿嫁出去而作着徒劳的努力。她派了使节到所有她知道名字的国王那里去说亲，但是都遭到了拒绝。“如果是弗洛丽娜公主，你们就会受到热情的接待。”人们对这些使节说。王后和弗蕾辛听了这些话，又迁怒于弗洛丽娜，她们决定到塔楼上去审问她。那天已经是午夜时分，弗洛丽娜用青鸟的礼物打扮好自己，站在窗前。她的房间里和床铺上都撒满了鲜花。王后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她相信自己听到了二重唱的歌声：

现在我的命运也不济，

时常忍受痛苦；

你在我身边给了我莫大的安慰。

虽然两眼泪涟涟，

我们的心却连在一起。

一声叹息结束了哀婉的歌声。“啊，弗蕾辛，我们受骗了！”王后叫道，急忙打开门，冲进屋子。两个女人像泼妇一样朝弗洛丽娜扑过来，她们为那些装饰品和鲜花的来源争论不休。王后指责弗洛丽娜串通敌人，阴谋叛国。后来，她派了一个女仆到弗洛丽娜的身边，监视她的一举一动。整整一天过去了，女仆没有发现一点儿可疑的地方。到了晚上，她觉得很无聊，早早地就睡着了。弗洛丽娜打开窗子，唤来了她的青鸟。但是女仆听见了动静，她偷偷地听着，然后慢慢睁开眼睛在黑暗中搜索，接着便发现了那只世界上最漂亮的小鸟。他正在同公主说话；公主用手抚摩着他，并同他亲吻。最后，女仆终于听懂了他们交谈的几句话，而且感到非常惊奇，因为青鸟讲起话来就像一个情人。第二天早晨，女仆来到王后面前，向她报告了她看到和听到的一切。王后马上派人去找她的亲信，同他们商量对策。后来，他们终于意识到，那只青鸟就是利布韦特国王。“真是奇耻大辱啊，我的弗蕾辛！”王后叫道，“这个厚颜无耻的公主！哦！我一定要报仇雪恨，让人们长时间地谈论这件事！”她让女仆回到塔楼，命令她假装睡得比平时还要死，不要露出任何破绽。于是，女仆很早就躺下，使劲地打起鼾来；可怜的公主不知她是假装睡觉，就打开小窗户喊她的小鸟。

但是她喊了一个晚上，小鸟也没有飞来。原来，可恶的王后让人在柏树枝上绑了许多刀子和匕首，青鸟往树上落的时候被割破了翅膀。他忍受着巨大的疼痛，最后总算逃回到他白天休息的树洞里；他的身后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迹。他确信是弗洛丽娜出卖了他，这个可怜的念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决定一死了之。但是他的朋友，那位魔法师发现飞蛙拉着空车回来，而不见国王，便跑遍全世界，一连找了八次也没找见他。最后，他终于在那个树洞里找到了他。魔法师找来一些野草，念了几句咒语，就完全治愈了国王的伤口，使他看起来像从来没有受过伤一样。

当两个坏女人得意洋洋庆贺她们胜利的时候，弗洛丽娜却为她的鸟儿担惊受怕，受尽煎熬。不久，形势发生了彻底的变化。老国王不幸去世，王后很快就夺取了统治权。但是，百姓不能忍受她的统治，把她赶下了台。长老们把弗洛丽娜接出塔楼，给她戴上了王冠。

与此同时，魔法师去拜访苏西奥仙女，在她面前替青鸟求情。仙女答应解除魔法，但是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要国王同弗蕾辛结婚。青鸟这时还在怨恨弗洛丽娜，就像他从前爱她一样，现在一切对他都无所谓了，所以他也同意了这个条件。不过，他要求把婚礼推迟一年举行。他的要求得到了满足，仙女又使他恢复了人形。

但是，弗洛丽娜穿了一身农妇衣服，用粗粗的发辫遮住面庞，头戴一顶宽边草帽，肩上扛着一个口袋，上路寻找青鸟去了。她有时步行，有时骑马，有时走水路，有时走陆路，一刻不停地往前赶。她走啊，走啊，最后终于在一位好心的仙女帮助下，翻过了一座山峰，她所爱的人的王国就在山那边。她立刻打听起他的情况，人们告诉她说：“明天他就要同弗蕾辛公主上教堂去，因为他终于同意和她结婚了。”第二天早晨，弗洛丽娜挤过人群，站在宝座旁边，目的是想让国王看见她。国王果然同她说起话来，问她想做什么。“我叫脏鬼，”她说，“我来是想卖给你一些宝贝。”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青鸟送给她的绿宝石镯子。国王一见镯子，顿时脸色苍白，长叹一声，久久说不出话来。最后，他担心别人发现他心情不好，就对弗蕾辛说：“我认为这镯子的价值抵得上我的王国。我原以为世界上只有一副这样的镯子，想不到在这里又见到同样的东西。”弗蕾辛像牡蛎藏在壳里似的坐在宝座上。这时，她从宝座上走下来，问弗洛丽娜这副镯子要卖多少钱。“尊贵的夫人，要说付钱，恐怕你会感到为难，”弗洛丽娜说，“我看我们最好还是换一种方法进行交易，如果你让我在王宫的回音室里睡一夜，我就把这副绿宝石镯子送给你。”“好吧，脏鬼。”弗蕾辛说着咧开嘴大笑起来，露出的牙齿比野猪的獠牙还可怕。

回音室（青鸟曾经向弗洛丽娜讲过）在国王卧室的下面，而且设计得非常巧妙，无论谁在里面说话，哪怕声音再小，国王在他的屋里也能听见。

弗洛丽娜被领进了那间小屋，整整一夜，她不停地叹息和倾诉。“我所担心的灾难终于降临了，狠心的青鸟！”她说，“你把我忘记了，你爱上了我的情敌！当初你慷慨地送给我的这副镯子也没能使你想起我，可见我的形象在你的记忆中已经消失了。”宫中侍从听见她整夜唠叨和叹息，可是国王什么也没有听见。因为自从他同弗洛丽娜分开以后，他一直不能入眠，为了能休息几个小时，上床时他服用了鸦片。弗洛丽娜没有达到目的，只好离开那间屋子，另想办法。她又拿来了一些首饰，用同样的办法卖给弗蕾辛。但是这一次她的计划又落了空，因为国王喝了安眠药水。第三次，也就是最后一次，她用珠宝换得了在回音室的过夜权。她买通了侍从，请他不要给国王服用鸦片。天黑以后，她又被领进那间小屋，她希望那个侍从能信守诺言。等所有的人入睡后，她便开始倾诉。国王没有入睡，他听见了弗洛丽娜的声音，而且每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但是他不明白这声音是从哪儿传来的。他的心里充满了柔情，一想起同他心爱的公主的分离，他就心如刀绞，痛苦万分。现在，他也像女王一样开始诉说起来。“啊，公主，”他说，“你对你的情人也太狠心了！难道是你把我出卖给了我们共同的敌人吗？”弗洛丽娜听了他的话马上回答说，如果他想同小脏鬼讲话，那他就得把所有的秘密解释清楚。听了这番话，国王急不可耐地叫来一个侍从，问他是否能马上把那位古怪的客人请来。侍从说这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国王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如此伟大的女王怎么能装扮成脏鬼呢？反之，一个脏鬼又怎么能用女王的声音讲话并说出她的秘密呢？国王满腹疑虑地起了床，迅速穿上衣服，通过秘密楼梯来到回音室。在那里，他看到弗洛丽娜已经脱去了农妇服装，只穿一件轻薄的白色塔夫绸连衣裙。她躺在一张沙发床上，美丽的头发垂在肩头；一盏放在稍远处的灯闪着暗淡的光。国王快步走上前去，他的爱情已经战胜了他的怨恨。当他认出了弗洛丽娜时，他急忙跪倒在她的脚下，眼泪滴在她的手上，又喜又悲，几乎晕过去。女王激动万分，心紧缩起来，只能使劲地喘着气，呆呆地望着国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后，他们终于相互澄清了事情的真相，证明两人都是无辜的，一切责任都在苏西奥仙女身上。不过正好在这时，国王的魔法师朋友陪着一位著名的好仙女来了。他们说，只要他们两人联合起来，共同保护国王和女王，苏西奥就无法加害于他们，因而他们的婚礼也就不再会受到阻拦了。可以想象，这对情人是多么高兴啊！天亮以后，这个消息传遍了王宫，大家都为弗洛丽娜的美貌感到惊讶。弗蕾辛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她急忙跑去找国王。当她发现她美丽的情敌同国王在一起时，别提有多吃惊了。她刚要张嘴辱骂弗洛丽娜时，魔法师和那位好仙女就出现了，他们立刻把她变成了一只小母猪，这样至少部分地符合了她的名字和她爱骂人的本性。人们看见她的模样，哄堂大笑起来，羞得她无地自容，她急忙噜噜地叫着逃出了王宫。利布韦特国王和弗洛丽娜女王现在一心想着他们的婚礼。可以想象，他们两人在经历了那么多的苦难之后，现在多么幸福。

杰克译

青蛙王子

在愿望还可以成为现实的古时候，有一个国王，他的几个女儿长得都很漂亮，尤其是他的小女儿更是美丽无比，就连见多识广的太阳每次看到她都为她的美感到惊讶。

国王宫殿的附近有一片黑黝黝的大森林，里面有一棵古老的菩提树，树下有一口井。天气一热，小公主就走出宫殿，来到森林里，坐在清凉的井边。当她感到无聊的时候，她就掏出一个金球，把它抛到空中，然后用手接住，这个金球是她最心爱的宝贝。

有一次，她把球抛向空中，没有接住，金球直接落在地上，滚到井里去了。公主眼看着金球掉进水里，不见了。那口井水很深，根本看不见底。于是她哭起来，越哭声音越大，越哭越伤心。正当她这样痛哭的时候，有人向她喊道：“公主，你出了什么事，哭得这样伤心，连石头都要感动了？”她四下张望，想看看声音是从哪儿来的。原来是一只青蛙，正把它那难看的大脑瓜露出水面。公主说：“啊，原来是你呀，划水的老手，我哭是因为我的金球掉到井里去了。”青蛙说：“你安静点儿，别哭了，我会想办法帮助你的。可是，我把你的宝贝捞上来，你用什么来报答我呢？”

公主回答说：“亲爱的青蛙，你要什么都可以，我的衣服、珍珠和宝石，还有我头上戴的这顶金冠。”

青蛙说：“你的衣服、你的珍珠和宝石、你的金冠，我都不想要。要是你喜欢我，就让我做你的伙伴，和你一起玩耍，和你一起坐在你的小桌子旁，用你的金盘子吃饭，用你的杯子喝水，在你的床上睡觉。如果你答应我，我就下去，把金球给你捞上来。”

公主说：“好吧，只要你把金球给我捞上来，你要什么，我都答应。”可是她心想，一只傻青蛙只配和它的同伴坐在水里呱呱叫，怎么可能做我的伙伴呢！

青蛙得到她的许诺之后，就沉入水中去了。没过多一会儿，它又冒出头来，嘴里衔着那只金球，把它扔到草地上。

公主见到她的漂亮金球，高兴极了，立即捡起来，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青蛙在后面喊：“等一等，等一等，带上我，我跑不了你那么快。”但是它的声音叫得再大也没用，小公主根本没听见，她急忙跑回家，很快就把青蛙忘掉了；青蛙只好又跳回井里去。

第二天，小公主和国王以及大臣们坐在桌子旁边，正用她的金盘子吃饭。突然有个东西扑啦扑啦地爬上大理石台阶，一到门口，就敲着门喊道：“公主，小公主，给我开门！”她忙跑过去，想看看是谁在外面喊。打开门一瞧，哟，是青蛙蹲在门口。她赶快把门砰的一下关上了，又回到桌子旁边坐下，心里非常害怕。

国王看到她心慌意乱的样子，就问：“孩子，你怎么了？难道有巨人站在门口，要把你带走吗？”

她回答说：“啊，不，不是巨人，是一只丑陋的青蛙。”

“青蛙找你做什么？”

“哦，亲爱的爸爸，我昨天到森林里去，坐在井边玩，不小心把我的金球掉进了井里，因为我哭得很伤心，那只青蛙就把金球给我捞了上来。它当时要我答应它做我的伙伴，可是我根本没想到，它能从井里爬上来。它现在就在门外，要进来找我。”这时，青蛙第二次敲门，喊道：

“小公主，快开门，难道你忘了昨天在清凉的井边对我说的话吗？小公主，快开门。”于是国王说：“你答应的事情，就一定要办；快去给它开门吧！”

小公主去开了门，青蛙跳进来，紧紧跟在她后边，跳到她的桌子跟前。它蹲在那里，叫道：“把我抱上去放到你身边。”她犹豫了半天，直到国王命令她，她才把它抱上去。青蛙上了椅子，又要上桌子。到了桌子上，它又说：“把你的金盘子给我挪近点儿，让我们俩一起吃吧。”公主虽然照着做了，但是看得出来，她非常不乐意。青蛙吃得很香，可小公主差不多每口食物都咽不下去。

最后，青蛙说：“我已经吃饱了，但是我很疲倦，把我抱到你的房间去，铺好你的丝绸被褥，我们一块儿睡觉吧。”

小公主哭了，她害怕那只凉凉的青蛙，连碰也不敢碰它，现在它却要在她那干净漂亮的小床上睡觉，她说什么也不肯。但是国王生气了，他说：“谁在困难中帮助过你，事后你就不应该轻视人家。”于是她用两个手指夹着青蛙，把它提上楼去，放在一个角落里。

她刚躺到床上，青蛙就爬过来说：“我很疲倦，我也要像你一样好好睡一觉。你把我抱上去吧，不然我就告诉你的父亲。”她听了非常生气，便抓起青蛙，狠命地朝墙上摔去，说：“你这讨厌的青蛙，给我安静些吧！”

但是当它掉下来的时候，已经不再是一只青蛙了，而是变成了一个王子。他长着一双美丽、和蔼的眼睛。按照她父亲的意志，他现在是小公主亲爱的伙伴和丈夫了。他告诉她，他曾经被一个恶毒的巫婆施了魔法，除了她，没人能把他从井里救出来。明天，他们要一起到他的王国去。

第二天早上，当太阳把他们照醒的时候，来了一辆马车，车上套着八匹白马，马头上插着白色鸵鸟毛，脖子上挂着金链子，车后站着王子的仆人——忠实的海因里希。当他的主人变成一只青蛙的时候，这个忠实的海因里希非常忧伤，为了防止他的心由于忧愁和痛苦而破裂，他让人在他的胸口上绑了三道铁箍。忠实的海因里希把他们两人扶上马车，自己又站到车后边，他为王子解除了魔法感到非常高兴。

他们走了一段路，王子突然听见身后砰的一声响，好像有什么东西破裂了。于是他转过身去，喊道：

“海因里希，车子坏了？”

“不，主人，车子没有坏，刚才响的是我胸口的铁箍。你变成青蛙蹲在井里的时候，我心里非常痛苦，就在胸口绑了三道铁箍。”

一路上，砰，砰，又响了两次，王子总以为是车子坏了，其实是忠实的海因里希胸口上的铁箍的断裂声。因为他的主人解除了魔法，获得了幸福，他一高兴胸口上的铁箍也就一道道地裂开了。

杰克译

三片羽毛

从前，一位国王有三个儿子，两个大儿子聪明又伶俐，小的却寡言少语、头脑简单，被人叫作“小呆子”。国王渐渐年老体衰，开始考虑后事，不知道自己死后让哪个儿子继承王位才好。于是，他对他们说：“你们都给我出发，谁能找回来最精美的地毯，我就让谁在我死后当国王。”为避免争论，他把他们领到宫外，吹三片羽毛到空中，说：“它们朝哪儿飞，你们就到哪儿去！”一片羽毛飞向东方，另一片飞向西方，第三片却一直朝前飞，飞不多远就掉在了地上。这时大儿子向右走，二儿子向左走，他俩都笑跟着第三片羽毛的小呆子，因为羽毛落在地上了，他只得原地停下来。

小呆子坐到地上，非常悲哀，哪知他突然发现羽毛旁边有一道上下开的门。他把门推上去，发现一道楼梯，便走下去。到了另一扇门前，他敲了敲，就听见里面叫：

青衣小女孩，

瘦腿儿小女孩，

还有她的狗崽，

蹦来又蹦去，

快看，门外有谁来。

门蓦地开了，他看见一只又大又肥的蛤蟆坐在里边，四周围着许许多多小蛤蟆。肥胖的蛤蟆问想要什么，他回答：“我想要一块精美地毯。”大蛤蟆叫出一只小蛤蟆，说：

青衣小女孩，

瘦腿儿小女孩，

还有她的狗崽，

蹦来又蹦去，

快，给我拿那大匣子来。

小蛤蟆搬来匣子，大蛤蟆开开它，取出一块地毯送给小呆子——这地毯又漂亮，又精致，世界上真是没谁织得出来。他道谢了大蛤蟆，然后回到地面上。

他的两个哥哥呢，以为自己的弟弟蠢得要命，相信他什么也找不到，也弄不回去。“干吗费这么大劲儿去找！”他们说，于是碰见一个牧羊人的老婆，就解下人家裹在身上的粗呢毡，拿回去给国王。与此同时，小呆子也回宫来，把精美的地毯交上去了，国王一看大为惊讶，说：“按照道理，王国该属于小王子啦！”可另外两个儿子不与他罢休，说小呆子什么事都糊里糊涂，当国王简直不可能，他们恳求父亲定一个新的条件。父亲于是又说：“谁能给我找来最漂亮的戒指，谁就继承王位吧，”说完又领三兄弟到宫前，吹三片羽毛到空中，让他们跟着羽毛走。两个大儿子又各奔东西，老三的羽毛一直朝前飞，在地窖门旁边落了下来。他又走到胖大蛤蟆那儿，对它说，他需要一枚漂亮的戒指。胖蛤蟆立刻叫搬来匣子，取出一枚戒指送给他。这戒指闪着宝石的光彩，漂亮得人世间没哪个金匠打得出来。两个哥哥一点儿不肯卖力气，随便从旧轮箍上敲去钉子，就拿回去给国王。可是，当小呆子亮出他的金戒指，父亲马上又说：“王国属于他！”两个大儿子仍不甘休，把老国王缠来缠去，直到他提出第三个条件，说谁能带回来最俊俏的妻子，谁就执掌国家大权。他再吹三片羽毛到空中，三兄弟像前两次一样跟着去了。

小呆子径直来到胖蛤蟆跟前，说：“我得带回去最俊俏的妻子。”“哎呦，”胖蛤蟆回答，“最俊俏的妻子！这可不是说要就要得到的。不过，我还是让你得到她。”说罢，胖蛤蟆给小呆子一根掏空了的胡萝卜，胡萝卜前面套着六只小耗子。他一见悲哀地说：“我拿它有什么用呵？”胖蛤蟆回答：“只管放一只我的小蛤蟆进去好啦！”他随手从她身旁抓起一只，放进那小耗子拉的黄色小马车里，谁知小蛤蟆一坐在里面，立刻变成一位漂亮得像仙女的小姐，胡萝卜也成了大马车，小耗子成了真马。他吻了吻小姐，驾着马车驰回父亲宫里。他的两个哥哥也回来了，只是压根儿没花力气寻找漂亮的女子，而是随便带了两个农妇回来。国王一看，说：“我死后，王国归小王子所有！”两个大儿子重新大吵大闹，几乎吵聋国王的耳朵，说：“小呆子当国王我们绝不干！”要求谁的妻子能一跳钻过那只挂在大厅中央的铁环，就由谁当国王。他俩以为：农妇身强力壮，肯定能行；那娇小姐呢一跳准摔死。老国王仍旧同意了。接着，两个农妇跳是跳过去了，可却扑通一声摔在地上，摔折了她们粗笨的胳膊腿儿。跟在她们后边，小呆子带回来的俊俏小姐也跳了过去，跳的轻快得像只梅花鹿。这下再也没啥可反对的啦，小呆子因而戴上了王冠，长时间贤明地统治着王国。

杨武能译

三只小猪

从前有一只老母猪，生了三只小猪。她养活不了他们，于是就把他们打发出去，让他们各自去寻找自己的幸福。第一只小猪碰到一个人抱着一捆稻草，他便对那人说：

“亲爱的人，请把你的稻草给我，我想用它们盖一所房子。”

那人把稻草给了小猪，小猪用它们盖了一所房子。狼从他门前路过，敲敲门说：“小猪，小猪，让我进去！”

小猪回答说：“不，不，我不让你进来。”

狼说：“那我把你的房子吹个稀巴烂。”

于是他吹呀吹呀，吹倒了房子，把小猪吃了。

第二只小猪碰到一个人抱着一捆金雀花，他对那人说：“亲爱的人，请把你的金雀花给我，我想用它们盖一所房子。”

那人把金雀花给了小猪，小猪用它们盖了一所房子。狼从门前路过，说：“小猪，小猪，让我进去！”

“不，不，我不让你进来。”

“那我把你的房子吹个稀巴烂。”

于是他吹呀吹呀吹呀，最后把房子吹倒了，把小猪也吃了。

第三只小猪碰到一个人拉着一车砖，他对那人说：“亲爱的人，请把你的砖给我，我想用它们盖一所房子。”

那人把砖给了小猪，小猪用它们盖了一所房子。狼来了，说：“小猪，小猪，让我进去。”

“不，不，我不让你进来。”

“那我把你的房子吹个稀巴烂。”

于是他吹呀吹呀吹呀吹呀，可是房子没有倒。狼见吹不倒房子，就说：“小猪，我知道一块漂亮的萝卜地。”

“在哪儿？”小猪问。

“哦，在米勒先生那边。如果你明天早上也想去，我来接你，我们一起去，拔些萝卜当午饭吃。”

“好吧，”小猪说，“我愿意跟你去，我们什么时候走？”

“六点钟。”

第二天早上，小猪五点钟就起床了，狼来之前他已经取回了萝卜。六点钟，狼来了，说：“小猪，你准备好了吗？”

小猪说：“准备？我去过已经回来了，我取回了满满一锅萝卜当午饭吃。”

狼听了很生气，但是他想，他一定能用计骗过小猪，就说：“小猪，我知道一棵美丽的苹果树。”

“在哪儿？”小猪问。

“在下面的农夫房子旁边，”狼回答说，“如果你不想骗我，我明天早上五点钟去给你摘几个苹果来。”

第二天早上，小猪四点起床去摘苹果，打算赶在狼的前面返回来。但是这一次路比较远，又得爬树，当他正要从树上下来时，看见狼来了，吓了一大跳，这是你们可以想象到的。狼走过来，说：“喂，小猪！你比我来得还早呀？上边的苹果好吗？”“非常好，”小猪回答说，“我给你扔下去一个吧。”

于是，他把苹果扔得好远好远，狼要把它捡回来，得跑很长一段路。小猪趁机从树上跳下来，赶紧跑回家。第二天，狼又来了，对小猪说：“小猪，今天下午山克林有集市，你想去吗？”“是的，”小猪回答说，“我很想去。你几点钟来接我？”“三点，”狼说。小猪像往常一样，又提前上了路，来到市场上，买了一只黄油桶。他正要回家，看见狼来了。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于是就爬进黄油桶，藏在里面。可是桶滚动起来，带着小猪从山坡上滚下来。狼吓了一大跳，赶快跑回家，根本没到市场上去。后来，狼去小猪的家，对小猪说，一个圆圆的大家伙在他身后从山坡上滚下来，吓了他好大一跳。小猪说：“哦，那是我呀，是我吓得你屁滚尿流。我在市场上买了一只黄油桶，看见你来了，我就钻进桶里，从山坡上滚了下来。”

狼听了气得不得了，说他一定要把小猪吃掉，他要从烟筒钻进他的屋子，抓住他。小猪看出了他的阴谋，在炉灶上架了一口大锅，锅里添满水，下面生着旺旺的火。当狼从烟筒里滑下来时，小猪揭开锅盖，狼一头掉进锅里。小猪又赶快盖上锅盖，把狼煮熟了，当做晚饭吃。从此以后，小猪再也不受狼的干扰，幸福地生活着。

杰克译

小红帽

从前，有个漂亮的小姑娘，谁见了都喜欢她，可最最喜欢她的还是她的外婆，她简直不知道把什么东西送给她这个外孙女才好。一次，她送给她一顶红天鹅绒的帽子，她戴着非常漂亮，从此以后就再也不戴别的帽子了，所以大家都叫她“小红帽”。

一天，妈妈对小红帽说：“来，小红帽，这里有一块蛋糕和一瓶葡萄酒，你给外婆送去，她有病，身体虚弱，吃了可以恢复健康。趁天还不热，你就动身吧，到了外面要好好地、规规矩矩地走，不要离开大路，不然你跌倒了，摔碎瓶子，外婆就什么也吃不到了。你进外婆屋子的时候，要先问声早上好，不要东张西望。”

小红帽说：“这一切我会好好地做的。”然后她同妈妈摆摆手告别了。

外婆家住在森林里，离村子有半个钟头的路。小红帽走到森林里，遇见了一只狼，她不知道狼是一种非常残忍的野兽，所以也不怕它。狼说：“小红帽，你好。”

“谢谢你，狼。”

“这么早你上哪儿去呀，小红帽？”

“去我外婆家。”

“你裙子下面放着什么东西呀？”

“蛋糕和葡萄酒。蛋糕是我们昨天做的，外婆有病，非常虚弱，吃些好东西可以补一补身子。”

“小红帽，你外婆家住在哪儿？”

“住在森林里，还有足足一刻钟的路，她的房子在三棵大橡树下面，四周是胡桃树篱笆，你一看就知道了。”小红帽说。

狼心里想，这个小丫头的肉又肥又嫩，比起那老太婆的味道好多了。我要想个巧妙的办法，把她们两个都捉住。于是它在小红帽旁边走了一会儿，然后说：

“小红帽，你瞧，四周这些鲜花多美丽，你为什么不去看看呢？小鸟儿叫得那么好听，你却根本没有听见。外面的森林里这样快乐，你却好像去上学的样子，只顾走自己的路。”

小红帽睁大眼睛一看：阳光透过树木，晃来晃去，好像在跳舞，到处都是美丽的鲜花。她想，要是我给外婆带去一束鲜花，她一定很高兴。天还早，我会准时赶到她那儿的。于是她离开大路，到森林里去找花儿。

她每摘一朵，总觉得远处还有更漂亮的，就又跑去摘，这样越跑越远，最后跑到森林深处去了。但是狼却径直走到外婆的房子前，敲了敲门。外婆问：“是谁呀？”

“我是小红帽，给你送蛋糕和葡萄酒来了，开开门吧。”

“你按一下把手门就开了，”外婆喊道，“我身体太弱，起不来。”

狼一按把手，门就弹开了。它一声不响地走到外婆床前，把她吞了下去。然后，它穿上她的衣服，戴上她的帽子，躺在她的床上，放下帐子。

小红帽这时还在到处跑着找花呢！她采集了许多鲜花，最后实在拿不了了，才想起外婆来。她又上了路，继续朝外婆家走去。到了那里，她看见门开着，觉得很奇怪，走进屋子，发现有点儿异常。她想：唉，奇怪！我今天怎么了，这样心神不安？平时我来外婆家可是很高兴的呀！她喊了一声：“早上好，外婆！”但是没人答应。于是她走到床前，把帐子拉开，看见外婆躺在那里，帽子压得低低的，遮住了脸，样子很奇怪。

“啊，外婆，你的耳朵为什么这样大？”

“为了更好地听你说话呀。”

“啊，外婆，你的眼睛为什么这样大？”

“为了更好地看你呀。”

“啊，外婆，你的手为什么这样大？”

“为了更好地抓你呀！”

“可是，外婆，你的嘴怎么大得这么可怕？”

“为了更好地吃你呀！”

这句话刚说完，狼就从床上跳下来，把可怜的小红帽也吞了下去。

狼满足了它的欲望，又躺回床上睡着了，打起鼾来。刚好有个猎人从屋前走过，他想：老太太鼾声这样响，是不是有点儿不舒服，我得进去看看。他走进屋子，来到床前，看见狼躺在床上。他说：“你这个老坏蛋，我找了你好久，终于在这里找到你了。”他正要开枪，突然想到，可能狼把老太太吃了，也许她还有救，不能开枪。于是猎人用剪刀把熟睡的狼肚皮剪开。他剪了几下，便露出一顶小红帽来，又剪了几下，小姑娘跳了出来，叫道：“哎呀，快把我吓死了，狼肚子里真黑呀！”随后，老外婆也出来了，她还活着，但几乎不能呼吸了。小红帽赶快搬来几块大石头，填在狼的肚子里。狼醒了，想逃走，但石头很重，压得它倒在地上，很快就死了。

他们三个人都很高兴，猎人把狼皮剥下来，带回家去了，外婆吃了小红帽送来的蛋糕和葡萄酒，身体恢复了健康。小红帽想：以后我要永远听妈妈的话，再也不离开大路，一个人跑到森林里去了。

杰克译

傻大胆学害怕

有位父亲养了两个儿子，大儿子聪明又伶俐，事事都能应付自如，小儿子却呆头傻脑，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学，难怪人家一见他都说：“这个包袱真够他父亲背呀！”遇上有什么事，总得大儿子去办，可要是天晚了或者深更半夜父亲还叫他去取东西，而且路又穿过墓地或者其他阴森可怖的地方，他多半就会回答：“啊，不，爸爸，我不去，我害怕哩！”他呀，确实会胆战心惊。有时，夜里围着火炉讲故事，当讲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时候，听的人经常会说：“啊，真可怕！”小儿子坐在屋角里，听见人们讲“害怕”，却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他们总说‘我害怕！我害怕！’我呢就是从来不害怕。没准儿呐，这是一种本领，一种我完全不会的本领吧。”他心想。

终于有一天，父亲对他说：“你呆在角落里听好了，你已经长得又高又壮，也该学点什么挣饭吃啦。你瞧，你哥哥多肯干；可你呢，真不中用！”“嗨，爸爸，”小儿子回答，“我非常愿意学点本领。对了，要是可以，我很想学习害怕，我真是一点儿还不会害怕哩。”他哥听见这话笑了，心想：亲爱的上帝呵，我兄弟怎么是这么个傻瓜。他一辈子甭想有出息。俗话说，钩子得早弯，成才看幼时嘛。父亲叹了一口气，回答小儿子说：“你想学害怕就去学好了，不过靠它你是挣不来饭吃的。”

过了不久，教堂的执事来家访问，父亲向他诉苦，说他的小儿子糟糕透顶，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学。“您想想，我问他将来打算靠什么挣饭吃，他竟要求去学习害怕！”“如果别的没什么，”执事回答，“那他可以上我那儿学习去。只管送他来好了，我会打磨好他的。”

父亲挺满意，心想：这小子到底会有点治啦。于是，教堂执事把小儿子带回家，交给他打钟的任务。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执事把他从床上叫起来，要他爬到钟楼上去打钟。“你小子该学会害怕啦，”执事想，同时偷偷赶到了他的前面。等小伙子爬上钟楼，转过身来正打算抓打钟的绳子，却看见楼梯上正对着传声口立着一个白色的人影子。“谁在那儿？”他大声问。影子却不回答，一动也不动。“快回答，”小伙子吼道，“要不就滚开，深更半夜的这儿没你的事！”执事呢仍旧站着不动弹，想使小伙子相信他是个鬼怪。小伙子第二次吼道：“你在这儿干吗？讲，要是你是个好东西；不讲我摔你下楼去。”执事想：不会这样严重吧，因此仍旧一声不响地站着，活像一根石柱。小伙子又第三次冲他吼，还是没有用，他就猛地一下蹿过去，把鬼怪推下了楼梯，叫他接连滚了十多级，才躺在墙角上不动了。小伙子打完钟回到房里，一句话不讲就上床继续睡觉。执事的太太一等二等总不见丈夫回来，终于感到害怕，就唤醒小伙子问他：“你不知道我丈夫在哪儿吗？他在你前边上钟楼去了。”“不知道，”小伙子回答，“只是在传声口对面的楼梯上站着个人影子。因为他又不答话又不走开，我想一定是个坏家伙，就把他给推下去了。去看看是不是他呗，如果是他，我真抱歉。”

执事太太急忙跑去，发现丈夫正躺在墙角落“哎呦哎呦”地叫唤，他的一条腿摔折啦。他妻子把他背下钟楼，随后跑到小伙子的父亲面前大喊大叫：“你那小子闯了大祸！他把我丈夫从钟楼楼梯上往下扔，摔断了一条腿。把你这废物给我领回去吧！”父亲吓坏了，跑来大骂小伙子一顿：“你着了魔怎么的，竟干出这等混账事！”“爸爸，”小伙子回答，“先听我说，我一点儿没有错。他深更半夜站在那里，像个心里有鬼的坏蛋。我不知道是谁，一连三次警告他要么说话，要么滚开。”“唉，”父亲说，“有你在我只会倒霉。给我走得远远的吧，我不想再看见你。”“好的，爸爸，我很愿意走，只是得等到天亮。天一亮我就离开家去学习害怕，将来也好有一种自己养活自己的本领嘛。”“你爱学什么学什么，”父亲说，“对我反正全一样。这儿有五十个银币，拿去闯荡世界吧，可别告诉任何人你从哪儿去的、你的父亲是谁。我真为你感到羞耻呀。”“好的，爸爸，就照您说的办，如果再没别的要求，我是很容易办到的。”

天亮了，小伙子把五十个银币塞进袋里，走出家门，上了大路。一路上，他口中不住地念叨着：“但愿我会害怕！但愿我会害怕！”迎面走来一个人，听见小伙子自言自语，就陪他走了一段，到了能看见绞架的地方，对他说：“瞧见啦？那儿有棵树，树旁有七个人和绳匠的闺女结了亲，正在学荡秋千哩。你坐到下边去等着夜晚到来，这样你准能学会害怕的。”“如果没有别的要求，那好办，”小伙子回答，“我要真这么快学会了害怕，我这五十个银币就归你，明儿一早你可得再来呵。”说完，小伙子走到绞架前，坐在被绞死的人底下，等着夜晚来临。由于感到冷，他生起了一堆火。可是半夜里刮着寒风，他尽管有火烤仍旧不暖和。这时风吹得吊着的人相互碰撞，荡来荡去，小伙子就想：嗨，你呆在火堆旁还冷，难怪上边那几位要冻得蹦去蹦来喽。他心肠很好，搭起梯子爬到了绞架上，一个接一个地解开绳子，把七个人全放下了绞架。然后他架好柴，吹旺火，把他们抱来围着火堆坐成一圈，让他们暖和暖和。可他们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火烧着了他们的衣服。“喂，小心点，要不我把你们再挂上去，”小伙子说。可死鬼们不听他的，仍旧不哼不哈地让自己的破衣烂衫继续燃烧。这下子他真火了，道：“你们不当心，我没法再帮你们，我可不愿和你们一道被烧焦。”说着，又挨个儿把死鬼送上绞架。事完后，他坐到火堆旁，睡着了。第二天一早，那人来看他，想得他的五十个银币，问他：“怎么样，现在知道什么是害怕了吧？”“不知道，”他回答，“叫我打哪儿知道呢？上边那些家伙口都不开，蠢得让火把穿在身上的破烂也给烧焦了。”那人看出今天是甭想得那五十个银币了，一边离开，一边说：“这样的傻大胆我真还没碰见过。”

小伙子又上了路，重新开始自顾自地念叨：“唉，只要我会害怕就好啦！唉，只要我会害怕就好啦！”一个从背后赶上来的车夫听见了，问：“你是谁？”“我不知道，”小伙子回答。车夫继续问：“你打哪儿来？”“我不知道。”“谁是你的父亲？”“我不能告诉你。”“你一个劲儿在嘀咕些什么？”“唉，”小伙子回答说，“我想要害怕，可没谁能教会我。”“别说蠢话啦！”车夫告诉他。“走，跟我去，看我给你找个住的地方。”

小伙子跟着车夫，傍晚来到一家旅店，他俩打算在里边过夜。在进屋时，小伙子又大声念叨起来：“只要我会害怕就好啦！只要我会害怕就好啦！”店主听见笑起来，说：“要是你真有兴趣，这儿倒有的是机会。”“唉，别扯啦，”店主太太说，“好些个冒失鬼已经送了命。一旦你那漂亮的眼睛再也看不到阳光，那是多么可悲又可惜啊！”小伙子却回答：“不管多么艰难，我还是想学一学，就是为这个我才离家远行的呵。”

他缠住店主不放，直到店主告诉他，离此不远有一座魔宫。谁要是想尝一尝害怕是啥滋味儿，只要去那里面待三个晚上就够了。据说，国王答应把公主许配给敢于住进魔宫的人，而这位公主，无疑是天下最美的少女。在宫里，还藏着巨大的财富，由恶魔们守护着；有勇敢者住进去，魔法就会破除，足以使一个穷光蛋变成大富翁。已经有许多人冒险进去了，但至今没见一个出来。第二天早上，小伙子来到国王面前，说：“要是您允许，我打算去魔宫里待三夜。”

国王看了看他，觉得小伙子挺不错，回答说：“你还可以请求带三件东西，但绝不能是有生命的。”“那我就请求带进去一把火、一台车床和一座带刀的刨台。”小伙子说。

国王让他在白天把所要的东西全搬进魔宫去，天晚了，小伙子也住进来，在一间屋子里生起一大堆火，把带刀的刨台放在旁边，自己则坐到车床上。“唉，只要我会害怕就好啦！”他说。“看来，在这儿我还是学不会的。”快到半夜，他想把火堆拨得旺一点儿，正当他使劲儿吹火的时候，突然从一个屋角传来叫声：“噢——喵——咱们好冷好冷哟！”“你们这些笨蛋！”小伙子大声道，“有什么好叫的？要真冷，就过来坐在火旁烤烤得啦。”话音刚落，就一下子跳过来两只大黑猫，挨着他一边一只坐上来，还瞪大忽闪忽闪的眼睛盯着他。过了一会儿，它们烤暖和了，又说：“伙计，咱们玩玩儿牌怎么样？”“那敢情好！”小伙子回答。“不过嘛，先让我看看你们的爪子。”两畜生果真伸出脚爪来。“哎呀，”小伙子又说，“指甲好长啊！等一等，我先给你们修剪一下。”说着就捏住它们的脖子，把它们提上刨台，夹紧它们的脚爪。“我仔细观察了你们，失去了跟你玩儿牌的兴趣，”他说。接着，他便将两只黑猫打死，扔进了水池里。他刚打发走它们回来坐在火边，从所有屋角落里又钻出来无数黑猫黑狗，身上全戴着烧红了的链子，而且越来越多，越来越多，搞得他几乎没有待的地方。畜生们怪叫着，逼近他的火堆，想要拖散它，弄灭它。小伙子先是冷眼旁观，等他感觉闹得太不像话了，就一把抓起刨刀来大声喝道：“给我滚开，你们这帮混蛋！”同时刀已经砍过去。一部分猫狗迅速逃掉了，一部分被他砍死，扔进了外边的水池中。他回房后重新吹旺火堆，暖和暖和身子。他这么坐着坐着，眼睛渐渐睁不开。他真的瞌睡来了。这时他回头一瞅，发现屋角立着张大床。“正好我用得着，”他说，并且立刻躺上去。谁知他刚要合眼，那床却开始自己移动起来，紧接着就像车子似的在整个宫中四处乱跑。“挺好挺好，”他说，“再加点油吧！”那床果真像驾了六匹马似的，飞快向前滚去，越过一道道门槛，冲上楼梯。猛然间轰隆隆一声巨响，床跑着跑着翻了个个儿，来了个底朝天，小伙子像是被压在了大山底下。可他却一下把被子和枕头掀到天上，自个儿钻了出来，说：“喏，谁还有兴趣谁就乘好啦，”说着便躺在火堆旁，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国王看见小伙子躺在地板上，以为是妖怪们已经结果了他，感叹说：“这个英俊的青年死得真可惜啊！”小伙子听见了，坐起来说：“还没这么严重。”国王又惊又喜，问他情况怎样。“很好很好，”他回答，“第一夜算是过去了，后两夜也会过去的。”

小伙子回到旅店，店主惊讶得瞪大了眼睛。“我没想到还能活着见到你，”他说。“这下你该学会害怕了吧？”“没呐，”小伙子回答，“一切都白费力气！真有谁能告诉我怎么办就好了！”

第二夜，他又走进古老的宫殿，坐在火堆旁唱他的老调：“但愿我能学会害怕哟！但愿……”到了半夜，突然听见一片吵吵嚷嚷和乒乒乓乓的声音，先是轻轻地，接着越来越响，随后又安静了一点，临到头却随着一声大喊，从烟囱里跳下来半截人的身子，一窜窜到了小伙子跟前。“啊哈！”他嚷起来，“还该有一半，这样子不成话。”话刚出口，嘈杂声重新响起，随着一阵疯狂的咆哮和嚎叫，另外半截身子也落了下来。“等一等，”小伙子说，“让我先替你把火吹旺一点。”当他吹完火转过头来，发现两半截身子已合在一起，变成一个狰狞可怕的人，还把他座位给占了。“咱们可没玩儿这个游戏，”他说，“这凳子是我的。”那可怕的家伙想挤开他，可小伙子哪里愿意，鼓足劲儿推开对方，重新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这一下便一个接着一个，从烟囱中掉下来更多的凶汉；他们带来九根骷髅腿和两颗骷髅头，往地上一竖就玩起地滚球来。小伙子一见也来了兴趣，问：“喂，我说，我也参加行吗？”“行，要是你有钱。”“钱有的是，”他回答，“不过你们的球不够圆。”说着他已抓起骷髅头，放到车床上车圆了。“好啦，现在它们会滚得更顺溜儿，啊哈！这才叫有趣哩。”小伙子跟着一块儿玩，输掉了一点钱。可是钟一敲十二点，眼前的一切全消失了。他躺下去睡得很安稳。第二天早上国王来看动静。“这一夜你过得怎么样？”他问。“我玩了地滚球，”小伙子回答，“输掉了几个银毫子。”“难道你就不害怕？”“什么呀！”他说，“我玩得挺开心。我要知道什么是害怕就好！”

第三夜，他又坐在他的凳子上，很不耐烦地念叨：“只要我会害怕就好啦！”深夜里，走进来六个巨人，抬着一口棺材。他一见道：“哈哈，准是我几天前死掉的那个表弟，”边说边用食指招一招，并且喊，“表弟，过来过来！”巨人们把棺材放到地上，他便走过去揭开盖子，只见里边躺着一具死尸。他摸了摸尸体的脸：已经冷得像冰。“等一等，”他说，“我给你暖和暖和。”说着走到火堆旁去烤了烤手，然后又用手去摸死尸的脸，死人仍然冰冷。他干脆把他抱出来，自己坐在火堆旁，让尸体靠在自己怀中，并且给他摩擦手臂，想使血液重新流动起来。等到一切都没有用，他又想起如果两人同睡一张床，没准儿都会暖和起来，就把尸体抱到床上，盖好被子，然后自己躺在旁边。过了一会儿死人也真暖和了，开始动起来。于是小伙子说：“你瞧，表弟，我这不把你偎暖了吗？”死尸却一跃而起，叫道：“现在我要掐死你。”“什么！”他说，“你就这样感谢我吗？我马上叫你回棺材去！”说着举起死鬼，扔进棺材，盖紧盖子。那六个巨人又走进来，把棺材重新抬走了。“我还是没害怕，”小伙子说，“在这儿我一辈子也别想学会害怕啦。”这当儿走进来一个人，比刚才所有那些人还要高大，样子也十分可怕；只不过他已经老了，长着长长的白胡子。“喂，你这个小家伙，”他吼道，“我要叫你马上学会害怕，因为你死到临头了。”“没这么快，”小伙子回答，“如果我真要死，我自己也得出把力。”“我这就逮住你，”老怪物说。“慢一点，慢一点，别吹牛皮。我也和你一样有力气，没准儿力气还更大哩。”“那咱们瞧瞧好了，”老巨人说，“要是你力气比我大，我就放你走。来，咱俩比试比试。”说完，他带领小伙子穿过一些黑暗的通道，来到一座铁匠炉前，举起一把斧头，猛地一击把铁砧砸进了地里。“我会比你干得更好些，”小伙子边说边走到另一个铁砧前；老头子也走到旁边去看，白胡子拖了下来。小伙子抓起斧头，一下劈开铁砧，把老家伙的胡子夹在了中间。“这下我逮住你了，”小伙子说，“死到临头的是你不是我。”说着便抓起一根铁棍，朝老家伙一阵乱打，打得他嗷嗷直叫，恳求小伙子住手，说愿意送给他巨大的财富。小伙子拔出斧头放了他。他领着小伙子回到宫，指点他找到了一个地窖中的三箱黄金，对他说：“一箱分给穷人们，另一箱归国王，第三箱是你的。”这当儿钟敲十二点，老妖怪不见了，剩下小伙子一个人站在黑暗中。“我会自己找出去的，”他说，边说边在四周摸索，真找到了回房间的路。在房里的火堆旁边，他又睡着了。第二天早上国王来问：“你终于学会害怕了吧？”“没有，”他回答，“害怕究竟是什么呢？我死去了的表弟来过，还来了一个白胡子老头儿，让我去下边看了金子。可谁都没告诉我，害怕是什么。”国王听了说：“你使宫殿解除了魔法，应该娶我的女儿。”“那可太好啦，”他回答说，“可我仍旧不明白什么是害怕。”

金子被取了出来，婚礼也举行了。年轻的王婿尽管非常爱他的妻子，非常快乐幸福，却老还在说：“要是我会害怕就好喽！要是我会害怕就好喽！”终于听得他的妻子不耐烦了。她的贴身使女对她讲：“我愿想个办法，准保叫他学会害怕。”说罢走到流过花园的小溪边上，让人帮助捉来了一满桶梭子鱼。半夜里，年轻的王婿睡着了，王后拽走他的被子，把一桶冷水和梭子鱼倒在他身上，小小的鱼儿在他全身乱跳乱蹦。他一下惊醒过来，大叫：“哎呀呀，真可怕，真可怕，亲爱的！是啊，这下我明白什么叫害怕了。”

说谎的农夫

从前有一个沙皇，他喜欢有人在他面前说谎。他在桌子上摆好满满一盒金子，盒子旁放一把刀子。要是沙皇说：“你撒谎。”兄弟——那盒子就归你了；如果讲的故事不能吸引住沙皇，他不说“你撒谎”——那你可得掉脑袋！

有一个喝得酩酊大醉的老农夫，他决定去见沙皇。他到那儿时，正赶上沙皇举行盛宴，所有达官显贵都到齐了。有人通报说来了一个老头儿，要在欢宴上说谎。沙皇高兴极了，吩咐装满一盒金子，并在旁边放一把刀子。这个农夫便开始讲他的第一个故事。

“昨天我出去为夏季庄稼耕地；我的马累得不行，我只好为它松了套。那马累得摇摇晃晃，突然间裂成两截；它前半截身子要往家跑，后半截身子却想留在地里。”

这时，大臣们说道：“农夫在撒谎！”沙皇却说：“农夫太狡猾，对他来说什么事都可能。”“我把马的后半截身子赶到前半截身子旁边，用树皮把它们缝起来，又把它拴在一棵柳树上。然后，我就躺在地上睡着了。一觉醒来，我发现拴马的柳树一下子长高了，不是高了一点儿，而是一直长到了天上，这让我产生了顺着柳树爬到天上去的念头。”

大臣们说：“农夫在撒谎！树怎么会长到天上？”可沙皇说：“农夫太狡猾，对他来说什么事都可能。”

“就这样，我一直爬到了天上……”“你在那儿见到上帝了吗？”大臣们问。“见到了。”“他在干什么？”“在和使徒们玩牌。”

大臣们认为，农夫在说谎，可沙皇却说：“你们能和我玩牌，上帝怎么就不能和他的使徒们玩呢？”大臣们答道：“这不会是真话，上帝不玩这东西。”沙皇却认为，农夫太狡猾，对他来说什么事都可能。

“我正在天上散步，这时到了该套马的时辰。我想，如果回到地上，拴马的那棵树却枯倒了，我只好把随身带的干粮留起来以备不测。我就这样在天上闲逛，不时看看地下。我突然看见一个富裕的农民在扬燕麦，麦糠一直飞到了天上。我把麦糠收集起来，用它们搓绳子。”

大臣们马上说：“农夫真能撒谎，麦糠根本不能搓绳子。”沙皇说：“农夫太狡猾，对他来说什么事都可能。”

“接着，我把绳子在天边系牢，攀着它往下滑；可我只能滑到离地面一百里的地方，就不能往下滑了，因为绳子太短。这时，我从上边剪下一段，接到了下边。”

大臣们喊起来：“农夫在说谎！怎么能从上面剪断接在下边呢？他会从天上掉下来的呀。”沙皇却说：“农夫太狡猾，对他来说什么事都可能。”

“我接着往下爬，绳子仍不够长，可是还差不到一百丈了。我真懒得再接一次绳子，心想可以跳下去了。我正好落到一块黑麦地里，深陷在土中，一直没过脖子，无法爬出来。我只好回村里取了一把铁锹，把自己挖出来。”

大臣们说：“农夫在撒谎，土都埋到了脖子，他怎么还爬得出来？要是已经爬出来，那为什么还跑回村子去拿铁锹？他不需要铁锹了。都是撒谎！”沙皇却说：“农夫太狡猾，对他来说什么事都可能。”

“后来，我下河洗了个澡，又来到一条山谷里，看见一个牧人在放羊。我对他说：‘你好，亲爱的牧羊人！’他却回答：‘我不是牧羊人，我是沙皇的爸爸！’”这时，沙皇喊了起来：“你撒谎，好朋友，我爸爸没去放羊！”可是陛下，谁能说谎，他就可以把盒子拿回家呀！

吴国盛译

石灰姑娘

从前，有这么老两口，他们没有孩子，感到很伤心。有一天，老婆婆说：

“老伴，等冬天一到，我就要用雪做一个女孩。没有孩子，我简直受不了啊！”

“咱们做吧！不过，等天暖了，雪姑娘会化的。”

“那你拿上锛子，用木头做一个小女孩。”

“行！”老头答应了，“不过，我得告诉你，咱们要是把她放到火旁边，只要有一颗火星进到她身上，那她就会被烧掉的。”

老婆婆听到这话，非常难过，眼里噙满泪水。

“你别哭，”老头安慰她说，“我不是石灰匠吗？明天我和点石灰，用石灰做一个小女孩。”

老婆婆听了这些话很高兴，放心地躺下睡觉了。她睡得很熟，在睡梦中听见有一个声音对她说：

“那个小女孩会非常白，非常漂亮。不过，如果你们想让她活下去，那就得在她刚开口说话时，就把她带到大门口，再把她送给第一个从你们家门前走过的人。你们得叮嘱她，在她找到未婚夫以后，只要他没识别出她是用什么做成的，就不能对他说话。她要是开口说话，就会变成白灰。”

第二天，老头起劲地干起活来。他在一个坑里和了些石灰，做了一个比雪还要白的小女孩。当他用一根小棍在她鼻子下面划了一道，做好她的小嘴时，她就开口说话了：

“爸爸，早上好！妈妈，你好！”

要同自己的白皮肤女儿离别，老人们感到很痛苦，但是，没有办法，他们必须按照夜里那个人叮嘱的去做。他们走到大路上，去看看谁第一个走过去，好把姑娘交给他。没想到，首先出现的是一匹瘦马。老人们相互看了一眼，把大门打开，把马赶进他们家的院子里。他们给它梳了梳毛，套上缰绳，放上了软软的鞍子，让白姑娘坐到马上。他们叮嘱她，只要她的未婚夫不说“石灰做的姑娘”这几个字，她就得在他面前保持沉默。

孩子们，我得告诉你们，这匹瘦马是从当时首领的马厩到这里来的。当这匹马年轻力壮时，人们喂它谷子，还用金梳子给它梳毛。可是，当它老了，四条腿变得软弱无力的时候，首领的仆人们便把它赶出了家门，赶进森林里喂狼。然而，这匹马一辈子都跟人们一块度过，所以，它没有留在森林里。它仍旧回到了城市，正巧从两个老人屋前走过。当它感到自己背上驮着一个姑娘时，它就打起了一点精神，径直朝首领家走去。首领的儿子看到了姑娘，非常高兴。

“你是谁？你从哪儿来？”他问道。

姑娘沉默不语。

“你为什么不回答？你是哑巴吗？”

姑娘还是什么都没说。

首领的儿子扶她下了马，牵着她的小手，把她带到他父母跟前。

“你们看，”他说，“瘦马给我带来了一位什么样的白姑娘！”

老首领和他妻子看到了姑娘如此美丽，都惊讶得喊了起来。他们问她怎么这么白，但姑娘根本就没有开口。

第二天，首领的儿子去打猎，结果空着两手回来了，因为，在他眼前不断闪现的总是那个白姑娘。

他回家后，就对他母亲说：

“妈妈，我决定把戒指退还给公主。”

“你怎么能把戒指退还给她呢？她不是你的未婚妻吗？”

“我不想娶她，我想娶瘦马驮来的那个姑娘。”

“你说什么？”她喊了起来，“难道你不知道这姑娘是个哑巴吗？”

“哑也没关系，我想娶她，就是这一句话。”

“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母亲说。

首领的儿子把戒指还给了公主，跟白姑娘订了婚。然而，由于他从未想到过要说姑娘是石灰做的，所以这姑娘老是不开口讲话。有三个月的时间，首领的儿子带着他的未婚妻，让她乘坐着一辆镀金的马车兜风，给她穿金戴银，请求她对他说话，但是她仍然不开口。

“这姑娘真的是哑巴。”他说完，决定离开她。他把她锁在阁楼的一个小房间里，又派人到公主那儿去了。

公主住进了首领的家，她首先询问白姑娘在哪儿。使女们告诉她姑娘被锁在阁楼的一个小房间里。

“你们上她那儿，从钥匙眼里看看她在干什么！”公主命令道。

使女们踮着脚，悄悄地走到小房间门口，从钥匙眼往里偷看。她们看见白姑娘正坐在小窗户旁的一把小椅子上，膝盖上放着一件白绸衬衫。

“这件衬衫是给我的未婚夫——首领的儿子做的。小针啊，你穿上线吧！”姑娘说。

突然，插在衬衫上的针跳到桌子上，挪到金线那儿，把针眼向前伸，线就穿上了。姑娘拿起针，钉起袖口上的扣子来，她钉着钉着，不小心扎了大拇指。她生气地对针喊道：

“哎呀！你为什么扎了我的大拇指？你是一根坏针！”说着，把针扔到了地板上。

等手指不疼了，白姑娘又温和地对针说：

“原谅我，小针！来，咱们继续做活吧！”

可是，针的气头仍然很大，不肯到姑娘那儿去。这时，姑娘抓起了剪刀，把自己的鼻子剪了下来，命令鼻子说：

“你去把这根不听话的针给我捡来！”

剪下来的鼻子跳到桌子上，又从桌子上跳到地板上，捡起了针，把它交给了白姑娘。姑娘左手接过了针，右手拿起了剪下的鼻子，把它安回原处。

公主的使女们飞快地往楼下跑，有的在楼梯上把腿摔断了。她们气喘吁吁地对女主人讲了她们看到的一切。

“那有什么了不起！”公主说，“我也会！你们把做衬衫的布、针、金线和剪刀给我拿来！”等她们给她把东西都拿来后，她就对针说：

“针，我命令你到线那儿去，把针眼朝它伸过去，好穿上线。快去！”

可是针没有动。

公主跺着脚说：

“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如果不马上执行我的命令，我就要叫个铁匠来，让他把你放在铁砧上用锤子砸碎！”

然而针还是没有动。

于是，公主把它抓起来扔到地板上，叫道：

“你是一根锈针！现在，快到我这儿来！”

针这一次还是不听她的话。

公主火冒三丈，抓起剪刀，把自己的鼻子剪下了。她尖叫起来：

“啊呀，疼死啦！喂，鼻子，快去把针给我捡来！我都要疼死了！”

鼻子掉到地上，不动了。公主弯下身把它拾起来放回原处，用力按它，但她只要一把手松开，剪下的鼻子就又掉到地上。

“我的妈呀！现在可怎么办呢？”公主喊着倒在床上。

首领的儿子回来后发现他的妻子没有鼻子，就摇摇头说：

“我不能跟没有鼻子的女人在一起生活！”他说，“你们把她带回宫里去，把国王的二女儿带来，她至少还有个长鼻子。”

人们把长鼻子公主给他领来了，他们举行了婚礼。首领的儿子和他的新婚妻子过起日子来。长鼻子公主结婚后第二天就派使女们到阁楼去看看被关着的姑娘在干什么。使女们又从钥匙眼里往房中偷看，她们看见了什么呢？

白姑娘正在房间中央，面朝壁炉站着。

“壁炉，着起来！”她喊道。

壁炉顷刻间就着了起来。

姑娘又朝盛着面粉的缸说：

“面粉，快筛筛！”

面粉自动进到一个筛子里，筛好了。

“快和成面团！”姑娘大声说。

面团和好了，很快就发了起来。姑娘把长辫子散开，用长发把壁炉中的火炭扫掉。做面包的面团自动跑进壁炉里，烤好了，走了出来，整齐地排列在搁架上。接着，姑娘又拿来了煎锅，命令它上到炭火上的三角架上去，煎锅立即执行了命令。

“倒油！”姑娘对油瓶说。油瓶从搁板上跳到炉灶旁，自动把油倒进锅里。等油开了，白姑娘把双手浸到锅里，待她把手拿出时，锅里留下了两条大鱼，煎了起来。

使女们又砰砰砰地下楼梯朝长鼻子公主那儿跑去，告诉她看见了什么。

“这有什么了不起！”公主说，“我也会！”

她让使女们把火生得旺旺的。她把发辫散开，把头伸进火炉里想扫掉火炭。她的头发着了，烧光了。长鼻子公主变得像一只烤小猪一样。

“你们把油倒进锅里！”公主高声喊道。

等油开了，她把双手浸到油里，结果，她疼得尖叫起来。

“哎呀！妈呀！我的手烫坏了！”

锅中没有出现任何鱼。

首领的儿子在门槛前露了面。

“这儿发生了什么事？”他问。

当他看见自己的妻子时，摇摇头说：

“我不能跟一个被煎过手的女人在一起生活。你们把她领回王宫去吧！”

时光飞逝，首领的儿子该上战场去了。他率领着自己的士兵前进。士兵都很快活，因为他们相信自己能凯旋而归，回到自己的妻子身边。他们的长矛闪闪发光，战刀铮铮作响，骏马仰天长嘶。唯独首领的儿子心事重重，忧伤地骑着马向前走。晚上，部队停在一片平坦的原野上。士兵们支好帐篷，生上火，吃完晚饭，跳起霍洛舞来。只有首领的儿子坐在餐桌旁，手掌支着脑袋，朝帐篷外呆呆地看着。忽然，两把木酒壶相互碰了一下，悄悄地说起话来。首领的儿子听到了它们的谈话。

一把酒壶问道：“今天早晨是谁给你灌满酒的？”

“是石灰做的姑娘灌的。你呢？”

“也是她灌的。首领的儿子只要喝一口我的酒，他立刻就会开心起来。”

“他要是喝一口我的酒，他就会有一颗狮子般勇敢的心，”第二把酒壶补充道。

首领的儿子立刻把助手叫来，询问他哪个姑娘是用石灰做的。

“你不知道她是谁吗？”助手感到很惊讶，“她就是被锁在阁楼的小房间里的那个姑娘。”

“是吗？”首领的儿子说完就抓起了一把酒壶喝起来。

他很快就开心了。等他又喝了第二把壶里的酒以后，他感到自己的心像狮子般勇敢。用不着我来说，任何人都无法战胜长有一颗狮子心的人。在第一次战斗中，首领的儿子就把敌人打败了。于是，他率领着部队返回故乡。

他一回到家里，就沿着楼梯往阁楼的小房间跑去。他把门上的锁打开，喊了起来：

“谢谢你，我的未婚妻，是你使我的心变得像狮子般勇敢。我不明白，你这个用石灰做的姑娘怎么能创造出这些奇迹来？”

姑娘一听到这几个字，就垂下眼帘说起话来：

“啊！我是多么幸福啊！现在我已经可以说话了。”

首领的儿子惊讶得目瞪口呆。

“噢，”他说，“原来你不哑！”

姑娘告诉了他，她是从哪儿来的，以及她为什么被迫一直沉默不语。

首领的儿子听了她讲的话，非常高兴。他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到楼下他父母跟前。他们举行了盛大的婚礼。两位老人——石灰匠和他的老伴也应邀来参加婚礼，乐师们奏乐三天三夜。婚礼之后，贫苦的石灰匠跟他的老伴留下住在首领家里。还有，你们一定要问那匹瘦马怎么样了。孩子们，那匹马在它寿终之前，每天都能得到很多谷子，人们还用金梳子给它梳毛。

知白译

睡美人

从前有一个国王和王后，他们每天都说：“唉，但愿我们有个孩子！”可是他们总也没有。一次王后洗澡时，一只青蛙从水里爬到陆地上，对她说：“你的愿望就要实现了，一年之内，你将生下一个女儿。”

青蛙的话应验了，不久王后果然生了一个女孩，长得非常美丽。国王高兴得不知怎么才好，便举行了一个盛大的宴会。他不只邀请了他的亲戚、朋友和熟人，而且还邀请了女预言家，希望她们祝福他的女儿。

国内一共有十三个女预言家，可是请她们吃饭的金盘子国王只有十二个，所以她们中间有一个人没有被邀请。

宴会举行了，非常豪华。当宴会快要结束的时候，女预言家们向孩子赠送她们奇异的礼物：第一个送“道德”，第二个送“美丽”，第三个送“财富”，其他的人也送了世界上人们所希望的东西。当第十一个刚刚说完她的祝词时，第十三个女预言家突然闯了进来。因为国王没有邀请她，她要报复。她不同别人打招呼，也不看任何人，只是大声喊道：“公主将在十五岁那年戳在纺锤上，倒下死去。”

她一句话也没多说就转身离开了大厅。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这时，第十二个女预言家还没有说出她的祝愿，她走了过来。因为她不能消除那恶毒的咒语，而只能把它削弱，于是她说：“公主倒下去不是死亡，而是沉睡一百年。”

国王为了使自己亲爱的女儿免遭不幸，便下令把全国所有的纺锤全部烧掉。女预言家们的祝愿在小姑娘身上都应验了，因为她美丽，纯洁，温柔，聪明，凡是看见她的人，没有不喜欢她的。

凑巧在她十五岁那天，国王和王后都不在家，只有小姑娘一个人在宫殿里。她随意走动，察看大小房间，最后走进一座古老的塔楼。她爬上狭窄的旋转楼梯，来到一个小门前，门上的锁里插着一把生了锈的钥匙，她把它一扭，门就弹开了。小屋子里坐着一个老婆婆，正在用纺锤飞快地纺麻线。

公主说：“你好，老婆婆，你在干什么呢？”

老婆婆点点头说：“我在纺线呢。”

“这是什么东西？转起来真好玩。”小姑娘说着，伸手去抓纺锤，也想纺线。可是她刚一碰到纺锤，预言就应验了，纺锤戳了她的手指。

纺锤刚一触到她，她就倒在屋里的床上，沉沉地睡着了。这种睡眠蔓延到整个王宫。国王和王后刚刚回到家里，一走进大厅就睡着了，王宫里所有的人也都同他们一样。马在厩房里，狗在院子里，鸽子在屋顶上，苍蝇在墙上，都睡着了。就连炉膛里熊熊燃烧的火也熄灭了，睡着了。锅里的炸肉也不咝咝地响了。厨房里的小伙计做错了什么事，厨师正要揪他的头发，手也松开了，睡着了。风停了，宫殿前面树上的叶子纹丝不动了。

王宫的周围开始长起一道玫瑰篱笆，一年比一年高，最后，把整个王宫都围了起来，并且不断向外伸展，变得人们从外面什么也看不见，甚至连屋顶上的旗子也看不见了。于是，在国内流传着一个关于美丽的、沉睡着的玫瑰小姐的传说——人们都把公主叫做玫瑰小姐。有时，一些王子被吸引到这里，他们想挤过篱笆，进入王宫里。但是他们不可能进去，因为玫瑰像长了手似的，紧紧地缠绕在一起，那些王子只能被缠死。

许多年以后，又有一个王子来到这个国家。他听一位老人讲起过玫瑰篱笆的故事，说篱笆后面有一座王宫，宫里有一个美丽绝伦的公主，她叫玫瑰小姐，已经沉睡了一百年，和她一起沉睡的还有国王、王后和宫里所有的人。这位老人还听他的爷爷说，已经有许多王子来过，他们想穿过玫瑰篱笆，结果都被缠死在里面。

王子说：“我不怕，我也要去看看美丽的玫瑰小姐。”好心的老人劝他不要去，可是他不听。

不过，这时一百年已经过去，到了玫瑰小姐苏醒的日子了。王子走近玫瑰篱笆，看见那里开着许多又大又美丽的花，它们自动分开了，让他过去，丝毫也没有伤害他。他过去之后，他们又合成一道篱笆。王子看见马和花斑狗躺在王宫的院子里睡觉，鸽子蹲在屋顶上，把小脑袋藏在翅膀下面。他走进屋子，苍蝇在墙上睡觉，厨房里的厨师还举着手，好像要抓那个孩子，女仆坐在一只黑母鸡跟前，要拔它的毛。他又往前走，看见宫里所有的人全都躺在大厅里睡觉，国王和王后也躺在高高的宝座上面。他再往里走，一切是那样的寂静，就连自己的呼吸声也听得见。最后，他爬上塔楼，推开玫瑰小姐睡觉的小屋的门。玫瑰小姐躺在那里，非常美丽，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然后弯下腰去吻了她一下。

他刚一吻她，玫瑰小姐就睁开眼睛醒过来了，非常亲切地望着他。他们一起走下塔楼，看见国王、王后和宫里所有的人都醒了，他们瞪大眼睛互相望着。院里的马站起来，抖动着身子；猎狗摇着尾巴，欢蹦乱跳；屋顶上的鸽子从翅膀下面伸出头来，四下张望，飞到野外去了；墙上的苍蝇继续爬动；厨房里的火重新燃烧起来，闪烁跳跃，煮着食物；锅里的炸肉又咝咝作响；厨师打了小伙计一记耳光；女仆拔完了鸡毛。

王子和玫瑰小姐举行了非常隆重的婚礼，他们快快活活地生活了很久很久。

杰克译

水牛头

一个农夫发疯似的在他那块贫瘠的地里耕种着，突然，他的铁锹碰到了一个硬东西。他小心翼翼地把四周的土除去，挖出了一个母水牛的头。这个头有其他水牛头的两倍大，长着尖尖的角。它的皮毛光滑发亮，眼睛大睁着，看起来就像活的一样。不仅看起来像，实际上，当农夫看到这个怪东西，正准备用尽全力一锄头砸碎它的时候，水牛头开口说话了：“住手，不要杀我！我将会给你三个女儿中的一个带来幸运。请将我放在一旁。”

农夫怀疑这是魔法，就把水牛头小心地放在田的边上，并拿自己的外衣给它盖上。当他的大女儿给他送来一篮子早餐的时候，他对她说：“看看我的外衣下有什么？”

那个女孩子刚把衣服揭起来就吓了一跳，大叫道：“天哪！多丑的怪物啊！”她一路哭喊着跑回家了。

妈妈见她惊惶失措地跑了回来，以为是丈夫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对二女儿说：“快去你爸爸那里，看看他需要帮什么忙。”

农夫同样让她看外衣底下的东西，二女儿一阵风似的逃掉了，大叫道：“天哪！多丑陋的头啊！”

最后，妈妈让最小的女儿去田里。她在三姐妹中最聪明伶俐，也最勇敢。父亲让她掀开外衣的时候，她照办了，并微笑起来，用手抚摸着水牛头，说道：“哦，多漂亮的脑袋啊！多美的角啊！多美的牛毛啊！爸爸，你是从哪里找到这个美丽的水牛头的？”

水牛头感到有人在抚摸她，就扬起脸，高兴地哼道：“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美丽的小姑娘？”

小女孩说：“如果爸爸同意，我愿意和你在一起。”

农夫不敢说不。水牛头用角在地上翻滚着前进，小姑娘跟在后面拍着手跳着走。

在森林中心的一处草地上有一个活板门，水牛头用一只角把门打开，一下子蹦下去了。女孩听到它的声音从下面传来，“你也脱掉木鞋下来吧。阶梯是玻璃做的，你要当心。”小姑娘小心地踏着玻璃阶梯下到底，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华丽的大客厅里，水牛头正坐在一张软椅里。

小姑娘在那座地下的房子里生活得很愉快。水牛头教她做各种活，让她打扫房间，烧菜，熨衣服，比一个真正的妈妈教的还要好。小姑娘各方面都很出色，还会读书写字，她长得很快，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了，她很热爱水牛头，叫它“妈妈”。

在那个地洞里住了没几年，女孩说：“妈妈，让我到草地上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吧。”

水牛头似乎不太愿意，但经不住女孩的一再请求，就给了她一件银衣服、一把小椅子、让她坐在草地上织袜子。

她在草地中心织袜子的时候，一个迷了路的猎人从这里经过，看到了她。这个猎人正是这个地方的国王的儿子，他上前和她搭话，很快就爱上了她。

“漂亮的女孩，”他对她说，“你的一举一动都让我着迷，如果你愿意的话，请你嫁给我。”

女孩回答说：“我自己很愿意，但我想先问问我妈妈。”她起身离开，顺着玻璃阶梯下到了地下。

水牛头没有说“不”字，她说：“一切随你：如果你想离开我，就走吧。但要记得报恩。你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我给的，就连让你遇到向你求婚的王子也是我的安排。”

国王的儿子约定在八天之后，带着女仆、骑士和王家马车回来接新娘，同时，新娘在水牛头的帮助下准备嫁妆，这其实就是一套王后的嫁妆。“别忘了，”水牛头对她说，“在你离开家的时候，注意不要留下任何东西。如果你忘记了什么东西，将会遭到巨大的不幸。”

但当国王的儿子带着迎亲的队伍回来的时候，新娘由于太激动，不仅没有拿梳子，还忘了跟水牛头告别，跑出去的时候连活板门都没有关。

队伍已经走得很远了，新娘突然用手一拍脑门，叫道：“我们快回去，向后转，殿下！我忘记拿梳子了。”

国王的儿子说：“你是害怕在我的王宫里找不到一把梳子呢，还是害怕城里的店铺都一直没有这东西？”

新娘哭着回答说：“我害怕我会出意外，因为我妈妈跟我说如果我不想遭遇不幸，就不应该把任何东西忘在家里。我求求您，殿下，我们回去吧。”王子于是命人回转马头，他们回到了森林。

活门板还开着，新娘跑了下去，开始寻找梳子。

“咦，你不是已经走了吗？”水牛头问。

“是的，妈妈，”她说，“匆忙之中我把梳子忘了，但现在找不到了。”

“梳子，你刚才忘了拿，是吗？”水牛头说，“仅仅是忘记带梳子了？那你自己找吧。”

新娘气喘吁吁地打开橱柜上的一个抽屉，把头埋在抽屉里找了起来。当她抬起头，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大叫了起来。她的头变成了一个大水牛头。“妈妈！妈妈！”她叫道，“天哪，我真不幸！您快来，救救我！”

水牛头说：“我无能为力。这是你因为不知报恩而得到的奖励。你刚才走的时候连再见都没跟我说。”

“我的新郎会怎么说呢？”

“他只好这样把你带走，他已经答应娶你了。”

总之，少女没办法，只好用一幅厚纱巾把自己的头盖起来，回到王子的身边。“你为什么把自己裹成这个样子？”他问。新娘只好说因为她眼睛肿了。

王子的母亲和所有的贵妇都在王宫里焦急地等待，想看看这位美丽的女孩。她借口眼睛肿痛，戴着面纱，不让人看到她。当和王子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她不得不揭开面纱。你们可以想象得到王子见到他的新娘变成一个怪物时，是个什么样子！他用双手蒙住眼睛，再也不愿看见她。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用火刑把她烧死，他和母亲商量，他母亲劝他把新娘关在王宫的顶楼上。王子这样做了，并对王宫上下的人传言说自己是出于嫉妒把新娘藏起来了。只有他的母亲知道他的秘密和他的痛苦。见王子越来越悲伤，一天母亲对他说：“我的儿啊，必须把那个水牛头弄走，然后你再选一个合适的新娘。”

他说：“我已经答应娶她了，怎么能把她赶走？”

“有办法，你听我说，”母亲说，“王宫里有两个漂亮的姑娘，一心向往着和你结婚！我们在她们两个和水牛头之间来一次比赛。让她们在八天里每人纺一磅亚麻，谁纺的最好，你就娶谁。”

王子听从了这个建议。两个漂亮的姑娘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拼命地纺起那一磅亚麻来。可怜的新娘却什么也做不下去，整天只为自己的不幸而伤心落泪。星期六晚上，她顺着绳子从顶楼上滑下来，跑回森林里，一直到水牛头的木板门口。“妈妈，妈妈。”她说，“无论如何您都要帮帮我，帮我解脱惩罚，您可以的。您使我变成这个样子，您过去用您的慈爱给我幸福，但我现在是最不幸的女人！”

水牛头说：“你认为忘恩负义的过错是微不足道的吗？我不能帮你。我只能给你这个核桃，明天你把它带给王子，让他吃掉里面的核桃仁，可以顶替他让你纺的一磅纱。”

第二天，两个姑娘把她们纺的纱拿来给王后评比，王后说：“嗯，不错，但还是有些欠缺，粗细不够均匀。我们再看另一个的活。”

新娘拿出核桃。“你还想和我开玩笑吗？”王子说。当他打开核桃时却发现里面有一团一磅的亚麻线，从来没有如此完美的亚麻线。

王后说：“她的线的确纺得很好，不可否认。但你绝不会因为一磅纱而娶一个怪物吧？还要再进行一场比赛。现在我们让这些姑娘做一件麻布的衬衣，八天之后，谁做得最好，谁就是你的新娘。”

于是那两个姑娘立即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拼命地工作起来：一点一点地，一分钟一分钟地干着。而新娘则一直在哭，根本就没碰麻布。星期六夜里，她用绳子缒下楼，回到水牛头那里。“妈妈，帮帮我！请你原谅我的过失。难道你真的丧失了对你女儿的所有的爱？”

“你只知道哭泣伤心，”水牛头说，“你落到这一步，可不是我的错。难道我没有及早提醒你？我所能做的就是这个。拿着这个榛子，交给王子，让他砸开它吃下去，如果他不满意，就让他吐出来。”

当王子砸开榛子时，出现了一件绣着金边的衬衫。衬衫的针脚细密，连针眼都很难发现。王后说：“现在我们进行最后的竞赛。八天后将举行一场盛大的舞会，你让她们三个人都精心打扮自己，谁最漂亮，谁就是你的新娘。”

那两个姑娘，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就开始使出浑身解数让自己变得更漂亮：她们往身上擦着香水，往脸上涂着粉，梳理各种发型，一遍又一遍地试衣服，觉也顾不上睡了，如果镜子也能被用损的话，到这时刻恐怕连一个小碎片也不剩了。而新娘呢，肩上扛着这么一个水牛头，她又能做什么呢？她整整哭了一个星期，到了星期六晚上，她又跑回到水牛头那里去了。

“你又跑回来哭了？”水牛头说。

“妈妈，您现在要我怎样做？如果您不原谅我，我就没办法和新郎结婚了。”

“你自作自受。我给了你那么多的好处，到最后你却像狗一样跑掉了！”

“我不是恶意的，妈妈，您不这样认为吗？我当时太兴奋，太激动了，什么都顾不上了。”

“那如果你现在像上次那样离开，你会怎样做？”

“啊，妈妈！我会向您告别，拥抱和亲吻您，我也不会忘记拿任何东西，还要把活板门关好再走的。”

“好吧，我原谅你，”水牛头说，“找你的梳子吧。”

新娘走到抽屉柜旁，拉开她的抽屉，翻了翻，找到了梳子。她站起身来，看到镜中的自己，吃了一惊，她的头已经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而且比原来还美丽光鲜好几倍。她欢快地叫着跳起来，跑向水牛头，拥抱着亲吻它，一遍又一遍地爱抚它感谢它。

星期天，王宫大厅里挤满了人，国王和王后高高地坐在宝座上，王子站在台阶上。三个姑娘走上前来，她们都从头到脚遮着面纱。王子揭开第一个姑娘的面纱，说道：“这是些什么啊！尽是花花绿绿的破布。”

第二个走上前来，王子揭开面纱：“这是些什么啊！尽是饰带和胭脂！”他不敢去揭开他的新娘的面纱，但当他一揭开就呆住了。“她就是我的妻子！这就是当时她在草地上编织时，我发现她的样子。她比以前更漂亮了！亲爱的妈妈，我决定了：我的新娘就是这位以美丽的外表和优雅的举止令我着迷的姑娘。”

他拉着她的手，让她和自己一起坐在宝座上，整个宫廷里的人都为新王后欢呼起来。从那天起，他们一直生活在一起，过着幸福的日子。

李帆译

所罗门的忠告

从前，有个生意人，经营着一家杂货店。一天清晨，他去开店门的时候，看见门口的台阶上躺着一具死尸。他非常害怕由此而受到牵连，就抛下妻子和三个儿子，自己逃跑了。他来到一个城市里，四处找活干，但一无所获。后来，他听说有人要雇仆人，他想，当仆人总比闲着强，“那我就去试试吧。”要雇人的这个先生叫所罗门，是个预言家。城里的人都到他那里去求教。杂货店老板成了所罗门忠实的仆人，得到了他的器重。他服侍所罗门二十余年，这期间他从没有回过家，因此对家中的情况一无所知，所以他决定回家去看一看。“主人，”他对所罗门说，“我决定回家去看看。我们结算一下吧，我就要走了。”他在那里当了二十年的仆人，主人给他的报酬他一分也没动过。主人应付给他三百个斯古多，把钱给了他。

仆人起身告辞，当他走下台阶时，又被所罗门叫住了：“所有的人都来向我请教，你难道什么也不想问就走掉了吗？”

“一句忠告要多少钱？”仆人问。

“一百个斯古多。”仆人想了想，转身上了台阶，给了主人一百个斯古多，“给我一个忠告吧。”

所罗门说：“不要抛弃老路走新路。”

“就这么一句？我花了一百个斯古多，就只得到这么一句话！”仆人叫道。

“所以你就更应该记住它。”所罗门叮嘱他说。

仆人走下台阶，转念又一想，便回过身来对主人说：“既然我还没有走，请您再给我一条建议吧。”

“再付一百个斯古多。”所罗门说。仆人又递给他一百个斯古多。主人便给了这么条建议：“不要管别人的事。”

仆人想：“干脆，与其只带一百个斯古多回家，不如再求一条忠告，空手而回。”便用最后的一百个斯古多买了这么条忠告：“把今天的怒火压到明天再发作。”仆人听完转身就要走，主人又叫住他，送给他一只蛋糕，并嘱咐他说：“要等你和全家人在一起时，才能把蛋糕切开。”

仆人上路了，他遇见一群旅行者。“你愿意和我们一起走吗？我们要走那条路，你跟我们结伴而行吧。”旅行者问。

仆人心里想：我花了一百个斯古多求得主人的一个忠告，他叫我不要抛弃老路而走新路。于是，他就没跟那些人结伴，依旧走原来的老路。

他继续往前走着，不多一会，他突然听见一阵枪响，接着又是呼喊声和痛苦的呻吟声。原来，那队旅行者遭到了强盗的袭击，都被杀害了。仆人暗自庆幸，花一百个斯古多求一个忠告真值！主人的忠告救了我的命。

当走到一片荒野的时候，天黑了下来，他找不到可以借宿的地方。最后，他看到了一所孤零零的房子，便走过去敲门，请求借宿。主人请他进屋，并邀请他共进晚餐。主人准备好了桌子，他们坐下吃了起来。吃完饭，主人打开一个地下室的门，从里面出来一个瞎女人，主人为她倒了些汤在一具骷髅里，并递给她一片竹子当勺子用。瞎女人吃完，主人又把她送回了地下室，重新把门关上。

然后，主人转过身来，问借宿者说：“你对刚才看到的这些，有什么感想吗？”

这位仆人记起了第二个忠告，说：“我想你这样做一定是有你自己的道理的。”

于是主人说：“她是我的妻子，我外出的时候，她就和别的男人鬼混。一次，他们在一起时被我当场撞见。她刚才吃东西用的盘子就是那个男人的头，那把勺子就是我曾用来挖出她双眼的竹片。哼，你觉得怎么样？我做的对不对？”

“假如您觉得这样做正确的话，那它就是对的。”借宿者说。

“好极了，”主人说，“刚才你要是回答说我做得不对的话，我就会杀了你。”

借宿者心里想：“真得感谢那另一百个斯古多，又救了我一命。”

第二天晚上，他便回到了家乡。沿着熟悉的路，他找到了家。他从窗外看到家中灯火通明，然后他又看到自己的妻子和一个英俊的年轻人在一起，她爱抚着年轻人的脸。他立刻火冒三丈，想马上冲进家去，但又一想：“我付给我的主人一百个斯古多求得的第三个忠告：把今天的怒火留到明天再发。”

于是，他忍住愤怒，走到前面的一位妇女跟前，问道：“住在这里的人是谁？”

“这里住着一位快乐的女人，因为今天她的儿子从神学院毕业回家并做了第一场弥撒，她一直到现在还在为儿子庆祝。”

他想：“感谢我那最后的一百个斯古多，又救了我一命。”他走进家，妻子认出了他，但他的儿子们都已经不认识他了，后来他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当邻居们都不在的时候，一家人围坐在饭桌旁，这人切开了那块蛋糕：里面竟然是他给所罗门的那三百个斯古多！所罗门当时拿他这三百个斯古多是为了让他牢记那三条忠告。

李帆译

太阳之东，月亮之西

从前，有一位穷苦的农民，夫妇俩生育了许多子女，然而，家里却没有足够的粮食给他们吃，也没有足够的衣服给他们穿。这些孩子全都长得十分可爱，不过，长得最漂亮的要算他们的小女儿，她的相貌是如此出众，任何夸赞的言辞都不足以形容。

这年深秋，在一个星期二的傍晚，一场风暴席卷而来，天气可怕极了。雨像瓢泼一般倾泻到大地上，风暴一阵阵吼叫着，猛烈地撼动着这间简陋的房屋。一家人围在火炉旁辛勤地忙碌着，没有一刻的闲暇。突然，从窗外传来三下敲击声。父亲打算去瞧瞧是谁在窗外，他走出房门，瞧见有只巨大的北极熊正站在窗前。

“晚上好！”北极熊向父亲招呼说。

“晚上好！”父亲也回答说。

“我来这儿是想问问你能把小女儿嫁给我吗？如果你肯把小女儿嫁给我的话，我就让你们全家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北极熊说。

是啊，农民想，能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的确不错。不过，他想，首先他得问问女儿自己是怎么想的。于是，他回到屋里，说：外边来了一头北极熊，它是来求婚的，如果把小女儿嫁给它，它就能给他们一家人带来幸福。

姑娘一口回绝了这门亲事：“不！”不管父亲怎么劝说，姑娘一直不肯答应。农民只好出了房门，让北极熊下个星期二的晚上再来听回话。这段时间里，父亲一直在跟女儿谈论着这件事：如果她把这门亲事答应下来的话，他们全家人都将摆脱贫困，她自己也将过上幸福的生活。最后，姑娘终于同意了。她开始梳妆打扮，她把破旧的衣服翻出来，缝缝补补，尽量把自己收拾得漂漂亮亮的。没用多久，她就作好了出嫁的准备，因为她的包裹里实在也没啥可带的。

转眼之间就到了下一个星期二。晚上，北极熊来迎娶这位美丽的姑娘了。姑娘带上包裹出了家门，爬到北极熊的背上，然后他们就出发了。当他们沿着大路走出很远之后，北极熊就问：“姑娘，你不害怕吗？”

不，她一点儿都不害怕。

“只要紧紧抓住我这件毛绒绒的外套，你就再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了。”北极熊温和地对姑娘说。

他们俩走了很远，很远，最后，他们终于来到一座山前。北极熊一连在山崖上敲了两下，山崖上就打开了一扇门。等走进去之后，姑娘就发现，原来这是一座城堡，里面有许多间房屋，灯火通明的房屋里摆满了各种精美的金银器具。餐厅里已经为姑娘准备好了晚餐，餐桌上摆得满满的，真是要多丰盛有多丰盛。北极熊递给姑娘一只银铃，嘱咐说，如果她需要什么，只要一摇这只铃铛，立刻就能满足心愿。

等姑娘吃过饭，喝完水，夜已经很深了。这一天，她骑在北极熊的背上走了那么远的路，感到又困又累，她想上床睡觉。于是，她拿起铃铛摇了摇。还没等放下手上的铃铛，她就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一间卧室，床上铺设的丝质枕头和帐幔一律是白色的，上面还装饰着金色的流苏，典雅极了；房间里其他各种用品全也都是用金银打制的。姑娘上床之后，吹灭了蜡烛，这时，就有个男人走进房间，睡在了姑娘的身旁。这是那只北极熊，一到夜晚，它就脱去身上的皮毛，恢复成人形。姑娘从没瞧见过这个男人的容貌，因为他每天只在姑娘吹灭蜡烛之后才进房间；太阳出来之前，他已经起身离去了。

开始的一段时间，姑娘感到十分幸福。可没过多久，她就渐渐觉得有些寂寞和伤心，因为一到白天，整座城堡里就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了。于是，她开始思念起家乡，她想回家去瞧瞧父母和兄弟姐妹们。一天，北极熊问，是什么让她感到难过。姑娘回答说，城堡里的生活让她觉着孤独和烦闷，她希望能回去瞧瞧父母和兄弟姐妹们。她很久没见到他们了，这让她感到十分伤心。

“好吧，好吧，”北极熊回答说，“也许咱们有办法治愈你的思乡病。可是，你一定要向我保证：在你跟妈妈说话的时候，一定要有其他人在场。你切不可一个人跟妈妈交谈，她会拉着你的手，想方设法把你带到另一个房间里，单独跟你在一起。一旦你这样做，就会给咱俩带来不幸。”

星期天，北极熊来对姑娘说，他们可以上路了。于是，姑娘爬上北极熊的后背，他们就从城堡出发了。他们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最后，他们就远远地瞅见一座阔绰的宅院。姑娘发现，她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们正在这座华丽的宅院里进进出出，宅院里的建筑和陈设全都显示出一派富贵的气象，姑娘的心里高兴极了。

“现在，你的父母就住在这座房子里。”北极熊说，“别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否则，等待着咱俩的将是一场灾难。”

不会的，老天作证，她绝不会忘记他的嘱咐！来到房门前，北极熊放下姑娘，然后就转身走了。

姑娘走进宅院，一家人见了面，心里都充满了欢乐。姑娘为全家人的幸福做出了牺牲，他们是多么感激她啊！如今，他们的生活真是应有尽有，富比天堂。他们很想知道姑娘如今住在哪儿，生活得是否顺心如意。

姑娘告诉家人说，眼下，她的住处十分舒适，她所需要的东西一样也不缺。我不知道除此而外，姑娘还说了什么，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她并没把自己的全部情况告诉家人。这天下午，午饭已经吃过，事情果真就像北极熊预料的那样发生了。妈妈想把女儿拉进自己的房间里，单独跟她待会儿。这时，姑娘记起了北极熊说过的话，于是，她拒绝跟妈妈上楼。“噢，妈妈，您有什么要说的话，就在这儿说吧。”她就这样搪塞了过去。可是，后来，妈妈来到了女儿身边，于是，姑娘终于单独跟母亲待在了一起。姑娘把自己眼下的处境全都告诉了母亲。姑娘说，每天夜里，当她吹灭蜡烛，上床之后，就会有个男人进到她的房间里来。她从没亲眼瞧见过这个男人的相貌，因为每天早晨太阳出来之前，他已经早早地起身离去了。她心里感到十分难过，因为她特别想亲眼瞧瞧这个男人的长相。一到白天，她就只好一个人待着，城堡里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恐怖和孤独。

“噢，可怜的孩子！”妈妈说，“这么说，睡在你身边的也许是个巨人或别的什么妖怪！你要瞧瞧那人的长相，我倒有个不错的主意。我这儿有个蜡烛头儿，你把它藏在身上。当那个人睡着了之后，你点上蜡烛头儿，就能瞧见他的长相了。不过，你一定要小心，千万别把蜡油滴到他的身上。”

女儿接过妈妈手上的蜡烛头儿，藏在了衣服里。到了晚上，北极熊回到姑娘家，于是，两个人就一同上路了。

没走出多远，北极熊就问起母女见面的情况，又问是不是发生了他预料的那件事儿。姑娘承认说，妈妈的确曾单独跟她待在一起。“你要小心，”北极熊嘱咐说，“如果你听从妈妈的劝告，就会给咱俩带来不幸——咱俩的婚姻从此也就完结了。”噢，不会的，姑娘说，她无论如何也不会那么做！

回到城堡之后，姑娘就上床休息了，于是，生活里的一切又像从前那样开始了：有个男人走进房间，躺在了她的身旁。可是，到了半夜，当姑娘确信这个男人已经睡熟了，她就悄悄从衣服里找出妈妈给她的蜡烛头儿。她点亮了蜡烛头儿，凑到近前一瞧，噢，原来这是一位你能想象出的世界上最漂亮的王子！姑娘立刻就爱上了这位王子，以至她感到如果不马上亲他一下，她就再也活不下去了。于是，姑娘就情不自禁地一连在王子的脸上亲了三下。然而事不凑巧，就在她这么做的时候，手里的蜡烛头儿往前一斜，有三滴蜡油滴在了王子的衬衣上。王子就醒了。

“噢，你都干了什么！”王子大声地叫喊说，“如今，你终于给咱们俩招来了一场灾祸。你只要再等一年时间，我就获得自由了！我如今正受着后母的魔法的控制，白天变成北极熊，只有到了夜里才能恢复人形。可是，现在，对于咱们俩来说，一切都结束了。我必须离开你，回到后母那儿去。她住在一个遥远的地方——远在太阳之东、月亮之西。那儿还有一位长着一英尺半的长鼻子的公主，我必须回到那儿去，跟这位长鼻子公主结婚。”

姑娘伤心地哭了，不停地哀叹着自己的命运。然而，不管她怎么哀叹，一切都为时已晚。王子不得不离她而去。姑娘问，她是否能陪着他一同前往后母的城堡。不行，她不能陪同他前往。“那么请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才能找到那儿呢？”姑娘问，“如果能找到这座城堡，那么，我最终总会找到你的。”是的，她可以去寻找；但是，世界上没有一条路通往他要去的地方。那是个位于太阳之东、月亮之西的国度，她无论如何也走不到那儿。

第二天一早，当姑娘醒来的时候，王子不见了，城堡也无影无踪了，只有她孤身一人躺在一小块儿绿草地上，四周是古木参天的幽暗的大森林，她随身带来的那个破旧的包裹就放在她的身旁。

姑娘揉了揉睡眼，伤心地痛哭起来。她哭得浑身困乏，后来，她终于止住了眼泪。姑娘爬起身，然后就出发了，她日复一日地往前走着，最后来到一座巍峨的山崖下。有个老妇人正坐在山崖边，手里在不停地把一只金苹果抛向空中。姑娘问老妇人，她是否知道有个跟后母住在一起的王子，他们的城堡在太阳之东、月亮之西；城堡里还有一位长鼻子的公主，正打算跟王子成婚。

“你怎么会认识这位王子呢？”老妇人疑惑地说，“也许，你就是那个命中注定要嫁给王子的姑娘。”是的，她当然是。“那么，好吧，你也许的确就是那个姑娘。”老妇人说，“我只知道他住在太阳之东、月亮之西的一座城堡里。姑娘，你根本走不到那儿，即使你能走到那儿，时间也许太晚了。不过，我可以把我的马借给你，你骑上马走到离我最近的一位邻居那儿去，也许她能帮助你。到了那儿之后，你就在马的左耳下边轻轻拍一下，让它回家就行了。我把这只金苹果也送给你，也许能用得着。”

姑娘跨上马背，走了很久，很久，最后，她就来到了另一座高耸的悬崖下，悬崖边坐着另一位老妇人，这位老妇人的手上拿着的是一把金拢梳。姑娘问老妇人，她是否知道前往城堡的路。老妇人回答说，她只知道这座城堡坐落在太阳之东、月亮之西，此外就一无所知了。“姑娘，你根本走不到那儿。即使你能走到那儿，时间也许太晚了。不过，我可以把我的马借给你，你骑着马走到离我最近的一位邻居那儿去，也许她能给你点儿帮助。到了那儿之后，只要在马的左耳下边轻轻拍一下，让它回家就行了。”老妇人把她的金拢梳送给了姑娘。老妇人说，她也许用得着。

姑娘又一次跨上马背，继续往前走。她又走了很久，很久，最后，姑娘就来到了第三座悬崖下，悬崖边仍旧坐着一位老妇人，这一位的手里拿着的是一架金纺车，正在纺线。姑娘仍像从前那样向老妇人询问，她是否见过一位王子，是否知道王子居住的那座城堡。老妇人的回答也跟前边一样，她只知道这座城堡坐落在太阳之东、月亮之西。“也许你就是那个命中注定要嫁给王子的姑娘？”是的，她就是那个姑娘。可是，这位老妇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前往这座城堡。“姑娘，你根本走不到那儿。即使你能走到那儿，时间也许太晚了。不过，我可以把我的马借给你，你骑着马走到东风的住处，他也许能给你点儿什么帮助。他或许认得去那个地方的路，把你吹到那儿去。当你走到东风的住处，只要在马的左耳下边轻轻拍一下，让它回家就行了。”说完，老妇人就把自己的金纺车送给了姑娘。“拿着吧，你也许能用得着。”老妇人说。

姑娘跨上了马背。要走到东风的住处，的确不近，然而，姑娘终于还是到达了目的地。姑娘问东风，他是否能告诉她前往太阳之东、月亮之西的道路，她要去那儿寻找一位王子。是的，东风说，他听说过有这么一位王子，也听说过有这么一座城堡，然而，东风却不知道前往城堡的路，他也从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可是，如果你想去那儿的话，我可以陪着你前往我哥哥西风的住处。也许，他能知道去那儿的路，因为他比我强大多了。如果你爬到我的背上，我就可以把你吹到那儿去。”于是，姑娘就爬到东风的背上，只听平地上“呼”地一声响，他们就出发了。

到达西风的住处之后，东风说，他带来的这个姑娘命中注定要嫁给住在太阳之东、月亮之西的那位王子。她千里迢迢来找这位王子，因而，他就把她带了来，他很想知道西风是否认识去城堡的路。“不，”西风摇摇头，回答说，“我从没去过那么远的地方。不过，倘若你真的想去那儿的话，我就把你带到我哥哥南风那儿去。他比我们俩都都强大得多，而且，他一生曾到过许多地方，也许他能告诉你该怎么走。爬到我的背上来吧，姑娘，我马上就带你去南风那儿。”好吧，姑娘就爬到了西风的背上，于是，他们立刻启程去找南风。我想，他们这一路用不了太长的时间。

到了南风的住处，西风就南风是否知道去太阳之东、月亮之西的路，他带来的这个姑娘命中注定是要嫁给住在那儿的一座城堡里的王子的。“真的是这样吗？”西风问，“你说的就是这个姑娘？哎呀，我一生去过的地方实在不少，可是，我还从来没到过那么远的地方呢！当然，如果你真的想去那儿的话，我倒是可以带你去见见我哥哥北风，他在我们兄弟四个里头年纪最长，也最强大。假如他也不知道那座城堡在哪儿的话，那么，你就是跑遍全世界，再也找不出一个知道的人来了。爬到我的背上来吧，姑娘，我带你去见见北风。”好吧，姑娘赶忙爬上西风的后背，然后他们就迅速地启程了。

他们用不着走得太远。然而，北风的脾气是如此的暴躁和好斗，还没容他们靠近他的住处，他就咆哮着朝他们吹来阵阵冷风。“真是活该冻死你们！说吧，你们来我这儿有何贵干？”他打老远就朝他们吼叫说。然而，这时，他们已经被这一阵冷风吹得浑身发抖了。“哎呀，”南风说，“你用不着这么大喊大叫的。你看清楚，我是你的兄弟南风！跟我一起来的这个姑娘要找住在太阳之东、月亮之西那座城堡中的王子，她命中注定要嫁给他。她想问问你是不是知道那座城堡在哪儿，路怎么走，因为她十分希望能跟王子重逢。”

“是的，我知道那座城堡在哪儿。”北风回答说，“先前有过一次，我曾把一片山杨树叶吹到那地方。然而，那一次我可是累坏了，到了那儿之后一连几天，一丝风也吹不起来了。姑娘，如果你的确想去那儿，而且不惧怕一路上跟我在一起的话，你就爬到我的背上来吧，看看我是不是能把你吹到那儿去。”是啊，她的确想去那儿。如果可能的话，不管旅途上有多少险阻，她决不会退缩。“那就太好了，”北风说，“不过，今儿晚上，你得住在这儿了，因为咱们要走的路那么远，我需要有一整天的时间来积蓄力量。”

次日一早，北风就叫醒了姑娘。他原地打了个旋儿，让自己的全身鼓胀起来，整个人变得如此强健和高大，简直就是凶神恶煞。北风驮起姑娘，于是，他们立刻就上路了。他猛地一耸身就窜到高空上，一路咆哮着不停地向前奔跑，仿佛要跑到世界的尽头！

这么一来，他所经过的广大地区就刮起了一场可怕的风暴。有大面积的森林被毁，成百上千的房屋被刮倒。在北风经过的海面上，损失的船只不计其数。他们跑到陆地的尽头，然后就往前一跃，在大洋的上空继续迅猛地奔驰着。谁也想象不出他们俩究竟跑了多远。在整个这段时间里，他们一直在大洋的上空不停地向前飞奔。这时，北风感到越来越疲惫了。又过了一会儿，他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好像身体里再也呼不出一丝气息。他的翅膀变得越来越沉重；最后，他飞得越来越低了，甚至水面上涌起的波峰已经泼溅到了他的脚上。“你害怕吗？”北风问。不，姑娘坚定地回答说，她什么都不怕。

现在，他们终于离那片土地不远了。此时，北风已精疲力竭；他使出全身最后一点儿力气，把姑娘抛上了海滩。于是，她就来到了太阳之东、月亮之西这片领土上的城堡的窗下。北风再也没了力气，他不得不在这儿滞留几天，等养足了劲头儿，再启程回家。

第二天一早，姑娘坐在城堡的窗下，玩起老妇人给她的那只金苹果。她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那位正打算嫁给王子的长鼻子公主。“姑娘，你打算用这只金苹果换什么呢？”长鼻子公主打开城堡的窗户问。

“这只金苹果不是卖的。不论你给黄金，还是给钱币，我都不卖。”姑娘回答说。

“如果拿黄金或钱币都买不到的话，那么，你究竟希望得到什么呢，姑娘？说说你的条件吧。”长鼻子公主问。

“噢，今儿晚上，如果你允许我在王子的房间里度过一夜的话，那么，这只金苹果就是你的了。”姑娘爽快地回答说。当然可以，这完全可以办到。于是，金苹果就到了长鼻子公主的手里。可是，到了晚间，当姑娘来到王子的卧室的时候，她发现王子已沉沉睡去。姑娘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王子，她一边摇晃着王子，一边哭叫着；可是，不管姑娘怎么叫喊，王子一直没醒过来。第二天早上，随着太阳渐渐从东方升起，长鼻子公主走进王子的卧室，把姑娘赶了出去。

这天，姑娘拿出那把金拢梳，坐在城堡的窗下梳头，自然又引起了长鼻子公主的注意。长鼻子公主问姑娘希望得到什么。姑娘回答说，不论是黄金，还是钱币，都不可能从她手上买走金拢梳，除非能让她在王子的卧室里再度过一夜。长鼻子公主保证说，行啊，这完全可以办到。然而，到了晚上，当姑娘再一次走进王子的卧室，发现王子又沉沉睡去了。不论她怎样呼唤，怎样摇晃、哭叫或祈祷，王子一直没能醒来。随着晨光的降临，长鼻子公主走进房间，把姑娘赶了出去。

姑娘坐在城堡的窗下，开始玩起她的金纺车来了。当然，长鼻子公主又希望得到这架金纺车。她打开窗户，问姑娘想要啥。跟前两次一样，姑娘回答说，金纺车不是卖的，她既不需要黄金，也不需要钱币。可是，如果这天晚上能让她在王子的卧室里再度过一夜的话，她就把这个金纺车送给长鼻子公主。当然可以，长鼻子公主很高兴这么做。

然而，你要知道，这个城堡里还住着两个好人，他们的房间就在王子的隔壁，前两个晚上，他们一直没睡。他们听见王子的房间里有个姑娘一连两天又是呼唤，又是祈祷。于是，这天，他们就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王子。

到了晚上，长鼻子公主端着一杯水走进王子的房间，王子假装把水喝了，可实际上却偷偷灌进了衣领，因为他猜想长鼻子公主可能在水里下了蒙汗药。这一回，当姑娘进来的时候，王子正在房间里等她呢。于是，姑娘就向王子讲述了她来到城堡的全部经过。“啊，”王子高兴地说，“你来的正是时候，因为明天就是举行婚礼的日子。如今，我再也不用跟那个长鼻子公主结婚了，只有你才能使我获得自由。我会宣布：我要检验一下我的新娘，看看她是否适合做我的妻子，我会让她洗去我衬衣上的三滴蜡油。她会尝试洗去蜡油的，然而她不知道，在这个巨人的城堡里除了你，谁都没法洗去蜡油，只有滴上蜡油的人才能把它洗去。然后，我就宣布说，我只娶那位能洗去蜡油的姑娘为妻。”

这天夜里，姑娘和王子一直在不停地相互诉说着，他们的心里充满了幸福和欢乐。第二天，婚礼如期举行了。王子起身宣布说：“首先，我想知道我的新娘究竟会做啥。”

“当然可以！”后母愉快地答应了他的请求。

“我这儿有一件做工精美的衬衣，”王子说，“打算在婚礼上穿。可是，不知怎的，上面却滴了三滴蜡油，我必须把它洗下去。我已经发过誓了，我一定要娶能洗去蜡油的姑娘为妻。凡是不能洗去蜡油的姑娘，就不配做我的妻子。”

好吧，这好像不是太难的事儿，巨人们纷纷表示说。于是，他们答应了王子的条件。长鼻子公主把衬衣抓在手里，心急火燎地又是刮，又是搓，不光一点儿不见效，反而把衬衣上的污渍扩大了。“哎呀！”长鼻子公主的母亲，巨人家族里的一位老妇人责备说，“你的方法不对，让我来试试吧。”老妇人刚一把衬衣接过来，衬衣上污渍的面积又扩大了。就是在她不断地揉搓、刮擦的过程中，那几滴蜡油的面积还在继续扩大和变黑。这时，其他的巨人们也纷纷试图刮去衬衣上的蜡油。当然啦，他们的一切努力全都白费了，他们越是想洗去衬衣上的污渍，污渍就变得越显著。最后，这件衬衣整个儿变得黑漆漆的，简直就像刚从烟囱里掏出来的一样！

“噢，天呐！”王子大声地喊叫说，“你们这些人里没有一个配做我的妻子，你们竟然连一件衬衣都不会洗！噢，眼下，城堡外的窗下坐着一位乞讨的女孩儿，我敢打赌，她比你们所有的人都更懂得该怎么洗衣裳。姑娘，请进来！”王子大声地朝窗外喊。姑娘走进了城堡。“姑娘，你知道该怎么洗干净这件衬衣吗？”王子问。

“我不敢肯定，”姑娘回答说，“不过，我想，我能把衬衣洗干净。”姑娘从王子的手上接过了衬衣。她刚一把衬衣浸到水里，上面的污渍就不见了，整件衬衣又变得像积雪一样洁白了，甚至比积雪还白！“是的，你就是那位我要娶的姑娘。”王子宣布说。

听到这儿，老女巫，也就是王子的后母不禁勃然大怒，当场就气得“嘭”的一声爆炸了。紧跟着，长鼻子公主也爆炸了。然后，整座城堡里所有的巨人家族全都一个接一个地爆炸了。打这以后，我就再也没听到过他们的消息。

至于王子和这位平民出身的王妃，他们立即释放了被巨人们劫掠和关押在城堡的所有的好人，把城堡里的金银珠宝全部分给这些人。然后，他们就远远地离开了这座坐落于太阳之东、月亮之西的阴森恐怖的城堡。

韩慧强译

桃太郎

有一天，一个老妇人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看见一个非常大的桃子漂浮在水面。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大的桃子。这老妇人和她丈夫两人很穷，因此她立刻想到，这个异常大的桃子可以当一顿好饭吃。她找不到棒子，无法把桃子拨到岸边，这时她忽然想起下面的几句诗来：

远处水苦，

近处水甜；

绕过远处，

来到岸边。

她唱了这首小诗后，果然起了作用。桃子漂过来，愈来愈近，终于在老妇人的脚边停止了。她俯下身去，把它捧起来。她得到了桃子，非常高兴，就不再留在河边洗衣服，急急忙忙地回家去了。

黄昏时，她丈夫背着一捆草回家来了。老妇人兴奋地从碗橱里拿出桃子来给他看。

那老人又累又饿，也觉得这桃子可以当一餐饭吃，一定很美味，他很高兴。他立刻去拿一把刀来，预备切桃子。可是他正要切，桃子忽然自己裂开了，从桃子里跳出一个漂亮无比的男孩子来，愉快地微笑着。

“不要怕，”那小家伙说，“天神们知道你们渴望有孩子，因此派我来，使你们晚年得到安慰。”

这一对老夫妇快乐极了，他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们轮流抱他，吻他，对他说了许多甜蜜的、疼爱的话。他们给他取名为“桃太郎”。

桃太郎十五岁的时候，长得比和他同年龄的男孩子高得多，也强壮得多。他已表现出伟大英雄的气概，他是一个武士式的英雄，爱打抱不平。

有一天，桃太郎来到他的养父跟前，要求养父答允他出去进行一次长途旅行，到东北海的某一个岛去，那岛上住着好些魔鬼，他们专门捕捉无罪的人，吞吃他们，他们的恶毒是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桃太郎想杀死他们，救出那些不幸的俘虏，并且把魔鬼掠夺来存在岛上的宝物带回来，和他的养父养母一同分享。

那老人听说了这个大胆的计划，吃惊不小。他知道桃太郎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他是天上派来的。养父相信世界上的魔鬼不能伤害他，因此最后养父答允了他，说：“去吧，桃太郎，去杀死魔鬼，为地方造福！”

老妇人给桃太郎带了好些米糕，桃太郎和他的养父养母告别后，踏上了旅途。

当桃太郎在一个篱笆下面休息一下，吃一块糕时，有一只很大的狗走到他面前，向他露齿吠叫。这只狗并且会说话，它用威胁的语气要求桃太郎给它一块糕。“给我一块糕，要不然我就杀死你！”

可是当这狗知道站在它面前的是有名的桃太郎时，他把尾巴夹在双腿之间，向桃太郎叩一个头，要求跟桃太郎走，愿意尽它的力量为桃太郎服务。

桃太郎欣然地收了这只狗，丢了半块糕给狗吃，然后一同上路。

他们走了没有多久，就遇见一只猴子，这猴子也要求跟桃太郎走，为桃太郎服务。桃太郎答允了它。但是狗和猴子老打架，它们过了相当时候以后才成为好朋友。

他们一路走去，碰到一只野鸡。狗又起了妒忌心，他冲上前去，要咬死这只羽毛美丽的动物。桃太郎把它们两个分开了。野鸡终于也参加了桃太郎的队伍，它谦恭地走在最后。

最后，桃太郎和跟随他的一群到达了东北海的海岸。我们的英雄在这里找到了一只船。狗、猴子和野鸡都胆小，不大敢坐船，但是终于他们四个都上了船。这小船立刻在蓝色的海上疾驶而去。

他们在海上航行了许多天以后，看见一个岛。桃太郎叫野鸡飞去，做他的使者，通报他已来到，叫魔鬼们投降。

野鸡在海水上飞过去，停在一个很大的城堡的屋顶上，大声通报这个惊人的消息。他补充说，魔鬼们应该把他们的角弄断，作为投降的一个标志。

魔鬼们听了，只是笑笑，摇摇他们的角和蓬松的红头发。接着他们拿出铁条来，狠狠地向野鸡投掷。野鸡巧妙地避开了他们的掷击，而飞到许多魔鬼的头上去。

在这时候，桃太郎已和他的两个同伴登陆了。他一登陆，就看见两个美貌的少女在河边哭泣，一边在绞干浸透血的衣服。

“啊！”她们悲苦地说，“我们是大名族的女儿，现在却被关在这个可怕的岛上，做了魔王的俘虏。他马上就要杀死我们。唉，没有人来救我们！”她们说着，又哭起来了。

“女郎们，”桃太郎说，“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要杀死你们的恶毒的敌人。请你们告诉我怎样走进那边的城堡去。”

于是桃太郎、狗和猴子通过一个小门进入城堡去。他们一走进城堡，就勇猛地攻打。许多魔鬼非常惊骇，从城墙上掉下来，跌得粉身碎骨，其他的魔鬼很快地被桃太郎和他的同伴杀死了。所有的魔鬼都被消灭，除了魔王以外。魔王很聪明，决心投降，求他们饶他的命。

“不，”桃太郎厉声说，“我不饶你这坏人的命！你害了许多无辜的人们，并且许多年来一直抢掠这个国家。”

桃太郎说完，就把魔王交给猴子看管，然后去察看城堡里的所有的房间。他把许多关在那里的人释放了，也聚集了不少宝物。

在回家的路上他们非常愉快。狗和野鸡分别负载宝物，桃太郎自己押着魔王。

桃太郎把那两位大名族的女郎送回她们家里，同时也送回了许多关在岛上的其他人。全国为桃太郎的胜利欢庆，桃太郎的养父养母尤其高兴。他们得到了桃太郎从魔鬼那里带回来的宝物，很富裕而安静地度过他们的晚年。

丰华瞻编译

坚定的锡兵

从前有25个锡做的兵士，他们是兄弟，因为他们都是从一根旧的锡汤匙铸出来的。他们肩上扛着毛瑟枪，眼睛直直地向前看着。他们的制服一半是红的，一半是蓝的，非常美丽。他们待在一个匣子里。匣子盖一揭开，他们在这世界上所听到的第一句话是：“锡兵！”这句话是一个小孩子喊出来的，他拍着双手。今天是他的生日，这些锡兵就是他得到的一件礼物。他现在把这些锡兵摆在桌子上。

所有的兵都是一模一样，只有一个稍微有点不同：他只有一条腿，因为他是最后被铸出来的，锡不够用！但是他仍然能够用一条腿坚定地站着，跟别人用两条腿站着没有两样，而且后来最引人注意的也就是他。

他们立着的那张桌子上还摆着许多其他的玩具，不过最吸引人注意的一件东西是一个纸做的美丽的宫殿。从那些小窗子望进去，人们可以一直看到里面的大厅。大厅前面有几株小树，都是围着一面小镜子立着的——这小镜子代表一个湖。几只蜡做的小天鹅在湖上游来游去，它们的影子倒映在水里。这一切都是美丽的，不过最美丽的要算一位小姐：她站在敞开的宫殿门口。她也是用纸剪出来的，不过她穿着一件漂亮的布裙子。她肩上飘着一条小小的蓝色缎带，看起来仿佛一幅头巾。缎带的中央插着一件亮晶晶的装饰品——简直有她整个的脸庞那么大。这位小姐伸着双手，因为她是一个舞蹈艺术家。她有一条腿举得非常高，弄得那个锡兵简直望不见它。因此他就以为她也像自己一样，只有一条腿。

“她倒可以做我的妻子呢！”他心里想，“不过她的架子太大了。她住在一个宫殿里，而我却只有一个匣子，而且我们还是二十五个人挤在一起。恐怕她住不惯，不过我倒不妨跟她认识认识。”

于是他就在桌子上的一个鼻烟壶后面直直地躺下来。他从这个角度可以完全看到这位漂亮的小姐——她一直是用一条腿立着的，丝毫没有失去平衡。

当黑夜到来的时候，其余的锡兵都走进匣子里去了，家里的人也都上床去睡了。玩偶们这时就活动起来：它们互相“访问”，闹起“战争”来或是开起“舞会”来。锡兵们也在他们的匣子里面吵起来，因为他们也想出来参加，可是揭不开盖子。胡桃钳翻起筋斗来，石笔在石板上乱跳乱叫起来。这真像是魔王出世，结果把金丝鸟也弄醒了。她也开始发起议论来，而且出口就是诗。这时只有两个人没有离开原位：一个是锡兵，一个是那位小小的舞蹈家。她直直地用她的脚尖立着，双臂外伸。他也是稳定地用一条腿站着的，他的眼睛一会儿也没有离开她。

忽然钟敲了12下，于是“砰”！那个鼻烟壶的盖子掀开了。可是那里面并没有鼻烟，却有一个小小的黑妖精——这鼻烟壶原来是一个伪装。

“锡兵，”妖精说，“请你把你的眼睛放老实一点！”

可是锡兵装作没有听见。

“好吧，明天你等着瞧吧！”妖精说。

第二天早晨，小孩们都起来了。他们把锡兵移到窗台上去。不知是那妖精在搞鬼呢，还是一阵阴风在作怪，窗子忽然开了。锡兵从三楼倒栽葱地跌到地上来。这一跤真是可怕万分！他的腿直竖起来，他倒立在他的钢盔中。他的刺刀插在街上的石缝里。

保姆和那个小孩立刻走下楼来寻找他。虽然他们几乎踩着了他的身体，可还是没有发现他。假如锡兵喊一声“我在这儿！”的话，他们就看得见他了。不过他觉得自己既然穿着军服，高声大叫，是不合礼节的。

现在天空开始下雨了。雨点越下越密，最后简直是大雨倾盆了。雨停了以后，有两个野孩子在这儿走过。

“你瞧！”有一个孩子讲，“这儿躺着一个锡兵。咱们让他去航行一番吧！”

他们用一张报纸折了一条船，把锡兵放在里面。锡兵就这么沿着水沟顺流而下。这两个孩子在岸上跟着他跑，拍着手。天啊！沟里掀起了一股多么大的浪涛啊！这是一股多么大的激流啊！下过一场大雨究竟不同。纸船一上一下地簸动着，有时它旋转得那么急，弄得锡兵的头都昏起来。可是他立得很牢，面色一点也不变；他肩上扛着毛瑟枪，眼睛向前看。

忽然这船流进一条很长很宽的下水道里去了。四周是一片漆黑，好像他又回到他匣子里去了似的。

“我倒要看看，我究竟会流到一个什么地方去！”他想，“对了，对了，这是那个妖精搞的鬼。啊！假如那位小姐坐在这船里，就是再加倍的黑暗我也不在乎。”

这时一只住在下水道里的大耗子来了。

“你有通行证吗？”耗子问，“把你的通行证拿出来！”

可是锡兵一句话也不回答，只是把自己手里的毛瑟枪握得更紧。

船继续往前急驶，耗子在后面跟着。乖乖！请看他那副张牙舞爪的样子，他对干草和木头碎片喊着：

“抓住他！抓住他！他没有留下过路钱！他没有交出通行证！”可是激流越翻越大。在下水道尽头的地方，锡兵已经可以看到前面的阳光了。不过他又听到一阵喧闹的声音——这声音可以把胆子大的人都吓倒。想想看吧：在下水道尽头的地方，水流冲进一条宽大的运河里去了。这对他说来是非常危险的，正好像我们被一股巨大的瀑布冲下去一样。

现在他已流进了运河，没有办法止住了。船一直冲到外面去，可怜的锡兵只有尽可能地把他的身体直直地挺起来。谁也不能说，他曾经把眼皮动过一下。这船旋转了三四次，里面的水一直漫到了船边——它要下沉了。直立着的锡兵全身浸在水里，只有头伸出水面。船在深深地下沉，纸也慢慢地松开了。水现在已经淹到他的头上了……他不禁想起了那个美丽的、娇小的舞蹈家，他永远也不会再见到她了。这时他耳朵里响起了这样的话：

“冲啊，冲啊，你这战士，你的出路只有一死！”

现在纸已经破了，锡兵也就沉到了水底。不过正在这时候，一条大鱼忽然把他吞到肚子里去了。

啊，那里面是多么黑暗啊！那比在下水道里还要糟，而且空间是那么狭小！不过锡兵是坚定的。就是当他直直地躺下来的时候，还是紧紧地扛着毛瑟枪。

这条鱼东奔西撞，做出许多最可怕的动作。后来它忽然变得安静起来。接着一道像闪电似的光射进它身体里来了。阳光照得很亮，有一个人在大声地喊：“锡兵！”原来这条鱼已经被捉住了，送到市场里去，被卖掉了，鱼被带进厨房里来，女仆用一把大刀子把它剖开了。她用两个手指把锡兵拦腰掐住，拿到客厅里来——大家都要看看这位在鱼腹里作了一番旅行的、了不起的人物。不过锡兵一点也没有显露出骄傲的神色。

他们把他放在桌子上——在这儿，嗨！世界上不可思议的事情也真多！锡兵发现自己又来到了从前的那个房间里！他看到从前的那些小孩，看到桌子上从前的那些玩具；还看到那座美丽的宫殿和那位可爱的、娇小的舞蹈家。她仍然用一条腿站着，她的另一条腿仍然是高高地翘在空中。她也是同样地坚定！这种精神使锡兵受到感动：他简直要流出锡眼泪来，但是他不能这样做。他望着她，她也望着他，但是他们没有说一句话。

正在这时候，有一个小孩子把锡兵拿起来，把他一股劲儿扔进火炉里去了。他没有说明任何理由：这当然又是鼻烟壶里的那个小妖精在捣鬼。

锡兵站在那儿，全身亮起来了，同时他感到一股可怕的热气。不过这热气是从实在的火里发出来的呢，还是从他的爱情中发出来的呢，他完全不知道。他的一切光彩现在都没有了。这是因为他在旅途中失去了呢，还是悲愁的结果，谁也说不出来。他望着那位娇小的姑娘，而她也望着他。他觉得他的身体在慢慢地熔化，但是他仍然扛着枪，坚定地立着不动。这时门忽然开了，一阵风闯进来，吹起这位小姐。她就像西尔妃德一样，飞向火炉，飞到锡兵的身边去，化为火焰，立刻就不见了。这时锡兵已经化成为一个锡块。第二天，当女仆把炉灰倒出去的时候，她发现锡兵已经成了一颗小小的锡心。可是那位舞蹈家留下来的只是那颗亮晶晶的装饰品，但它现在已经烧得像一块黑炭了。

叶君健译

跳舞跳破了的鞋子

从前，一位国王有十二个女儿，一个比一个更漂亮。她们一起睡在一座大厅里，床并排放着。每天晚上，她们上床以后，国王总锁住厅门，并且闩好杠子。可是，早上他来打开厅门一看，她们的鞋都跳舞跳破了，而谁也弄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于是国王下令通告全国：谁要能弄清楚她们夜里在哪儿跳舞，谁就可以从她们中挑选一个做妻子，并且在国王死后继承王位；可是，谁要是报名后三天三夜还弄不出结果，谁就把小命儿丢啦。没过多久，一位王子自告奋勇，前来冒险。他受到殷勤接待，晚上被领进了紧挨着公主们寝室的房间。他的床搭在房里，他要注意看她们去哪儿跳舞。为了不让她们暗中搞名堂，或者从其他地方跑出去，厅门便敞开着。可是呢，王子的眼皮却像挂着铅，很快睡着了。他第二天早上醒来，发现她们十二个全去跳过舞，因为她们的鞋摆在那儿，鞋底上全有破洞。第二天和第三天晚上情况一个样，那位王子就被毫不留情地砍了脑袋。以后还来过许多自愿冒险的人，结果也一个个丢了性命。

这时候，有个穷当兵的受了伤，不能再服役了，正朝着国王居住的京城走去。走着走着，一个老妇人碰见士兵，问他上哪儿去。他回答：“我自己也不大清楚喽，”接着又开玩笑说，“我倒有兴趣去弄明白公主们在哪儿跳破了鞋子，然后当一当国王来着。”“这并不太困难，”老妇人说，“你绝不能喝他们晚上送来的酒，一定要装出睡死了的样子。”说完她给他一件斗篷，告诉他：“只要你把它披上，人家就看不见你了；然后你可以去悄悄跟踪那十二个女孩子。”

士兵得到这么好的建议，当真动了心，于是鼓起勇气去国王那儿应征。他和其他人一样受到殷勤接待，被穿戴打扮得漂漂亮亮。晚上睡觉的时间到了，他被领进大厅前边的房间。他正要上床，大公主给他送来一杯酒；可他事先在下巴底下绑了一块海绵，把酒倒进了海绵里，自己一滴也没有喝。然后他躺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就开始像睡得很熟似的打起呼噜来。十二个公主听见他的呼噜声，都笑了，大公主则说：“这家伙也没命喽！”说完，她们起了床，打开柜子、箱子、匣子，取出华丽的衣裙来，纷纷对着镜子穿戴打扮，跳来跳去，为马上去参加舞会高兴极了。只有最小的一个公主说：“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高兴，我心里却很是异样：咱们准是大祸临头了吧！”“你呀，真是个傻丫头，老是胆战心惊的，”大公主说，“难道你忘了，有多少王子已经枉费心机？这当兵的我甚至不用给他喝安眠药，他就睡得像死猪似的。”她们全都打扮好以后，先去看士兵的情况；他呢，紧闭双眼，一点儿也不动弹，她们就相信毫无问题了。这时大公主才走到自己床前，在床沿上敲了敲，床立刻沉进地里，她们接着一个一个走下地洞，大公主走在最前面。士兵目睹了一切，没怎么犹豫，便披上斗篷，跟在最小那个公主后边走下去。走在台阶的中间，他踩着了她的裙子边儿，小公主惊叫起来：“怎么回事儿？谁拽我的裙子？”“别发傻，”大公主说，“你是让钉子挂了一下。”这时她们已下完台阶，到了地底下，走在一条美丽奇异的林荫道上。哈，树上的叶子全是银的，闪闪发亮，好看极啦！士兵想：“你要带点证据回去。”伸手便折下一丫树枝，树上跟着嘎啦响了一声。小公主又叫起来：“不对啊！你们没听见响声？”大公主却回答说：“那是在鸣枪祝贺，因为我们马上就会救出咱们的王子。”说着，她们走进另一条林阴道，那儿树叶全是金子的。终于进了第三条林荫道，那儿的树叶全是亮晶晶钻石的。从这两条林荫道上，士兵又各折了一丫树枝，而每折一次都嘎啦一声响，把小公主吓一跳；可大公主坚持说，这是在鸣枪致贺。

公主们继续往前走，来到一条大河边。河上有十二条小船，每条船里坐着一位英俊的王子。他们在那儿等候十二位公主，各人搂了一位上自己船里去。士兵呢，跟着最小的公主上了船。这时候王子说：“我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船重得多，我必须使出全身力气，才能划它前进。”“还能为什么呢？”小公主说，“天气太暖和了呗，我也感觉得热喽。”河对岸，有一座灯火辉煌的宫殿，从里面飘送出来欢快地音乐声，鼓号声。他们划过河，走进宫殿，每个王子都和自己心爱的公主跳舞；士兵跟着跳，却没人能看见。每当有一位公主端着酒杯，举到嘴边正要喝时，他就抢先喝干它，小公主因此很害怕，大公主却总叫她住嘴。她们一直跳到第二天凌晨三点，鞋子全跳破了，才不得不停止。王子们又划船送她们过河去，士兵这一次坐进了大公主的船里。到了岸上，她们与自己的王子告别，答应当天夜里再去。在上台阶时，士兵跑到前边，抢先躺上床。等那十二位公主拖着步子慢慢爬上来，他又已经鼾声大作，叫她们全听见了，说：“对这人咱们不用担心。”接着，她们脱掉华丽衣裙，把跳破了的鞋子放在床前，躺下睡了。

第二天早上，士兵什么也不想讲，而是希望再目睹那奇异的情景，因此第二夜和第三夜仍旧跟着去了。情况跟第一次一样，公主们每次都跳到鞋破了才罢休。只是在第三次，他带回去一只酒杯作凭证。该他回答问题的时候了，士兵把三根树枝和一只酒杯藏在身上，来到国王面前，那十二位公主却站在门背后，偷听他说什么。一等国王提出问题：“我的十二个女儿夜里在哪儿跳破了她们的鞋？”他便回答：“和十二位王子在一座地下宫殿里。”接着又报告事情经过，并且拿出了凭证。国王立刻传来他的十二个女儿，问她们士兵讲的是不是真的；她们见事已败露，否认一点用也没有，只好完全承认了。随后国王问士兵，他选哪一个公主做他妻子。士兵回答：“我年纪已不小，请赐我大公主吧。”他们在当天就举行了婚礼，并且宣布了国王死后由他继承王位。那些王子呢，得救的日子又推迟了，推迟的天数正是他们与十二个公主跳舞的夜数。

杨武能译

豌豆公主

从前有一位王子，他想同一位公主结婚，但她必须是一位真正的公主。于是他周游世界，去寻找这样的公主。可是无论走到什么地方，他总要遇到一些麻烦。公主有的是，但是他无法断定她们是不是真正的公主：她们总有一些不大对劲儿的地方。结果他只好又回到家里，心中闷闷不乐，因为他是那么想得到一位真正的公主。

有一天晚上，突然起了一阵暴风雨，天上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真叫人有点儿害怕。这时，忽然有人敲城门。老王后就去把城门打开了。门外站着一位公主。可是，天哪，经过风吹雨打，她的样子是多么难看啊！雨水从她的头发和衣服上滴下来，流进鞋尖，又从鞋后跟流出来。然而她说，她是一位真正的公主。“好吧，这一点我们马上就会弄清楚的。”老王后心里想着，但嘴上什么也没说。她走进卧室，把床上的被褥全部搬下来，在床板上放了一粒豌豆。接着，她抱来二十床褥子，把它们铺在豌豆上，随后又在这些褥子上放了二十床鸭绒被。夜里，这位公主就睡在这些被褥上面。早晨，人家问她昨晚睡得怎么样。“啊，糟糕极了，”公主说，“我几乎整夜没合眼。天晓得我床上有什么东西？我躺在一个硬东西上面，硌得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真是太可怕了。”由此可以看出，她是一位真正的公主，因为她隔着二十床褥子和二十床鸭绒被，居然还能感觉出一粒豌豆。只有真正的公主才会有这么灵敏的感觉。于是，王子就选她当了妻子，因为他知道，他得到的是一位真正的公主。而那粒豌豆也因此被放进了博物馆。如果没人把它偷走的话，人们现在到那儿还能看见它呢。请注意，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杰克译

莴苣

从前有一对夫妻，他们希望有一个孩子，可是很久都没有。后来妻子终于怀孕了，亲爱的上帝就要满足他们的愿望了。他们的后屋有一个小窗户，透过这个窗户可以看见一个漂亮的花园，花园里长满了美丽的花草。园子周围有一道高墙，谁也不敢到里面去，因为花园是一个巫婆的，她的势力很大，人人都怕她。一天，妻子站在窗口望着下面的园子，看见园子里种着一畦极好的莴苣，又新鲜又嫩绿，惹得她嘴馋起来，非常想吃莴苣。她这种欲望一天比一天强烈，可她又明知吃不着，于是越来越消瘦，看上去脸色又苍白又憔悴。丈夫吃惊地问她：“你怎么啦，亲爱的？”

“唉，”妻子回答说，“要是我吃不到屋后园子里的莴苣，我就要死啦。”

丈夫很爱妻子，心想：“无论如何我也要弄些莴苣来，绝不能让我的妻子死了。”

于是在黄昏时分，他翻墙来到巫婆的园子里，急急忙忙割了一大把莴苣，拿给他的妻子。她立刻用这些莴苣做成沙拉，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她觉得味道非常非常美，第二天就更想吃了。如果让她安宁，丈夫就得再到园子里去一次。于是黄昏时分，他又到园子里去了，但他刚刚翻过墙就大吃一惊，因为他看见巫婆站在他的面前。巫婆目露凶光，恶狠狠地说：“你怎么敢到我的园子里来，像贼一样偷我的莴苣？你这样做会后悔的。”

“啊，”他回答说，“你饶了我吧，我是迫不得已才决定这么做的。我妻子从窗口看见了你的莴苣，她非常想吃，要是吃不到，她就会死的。”

巫婆息了怒，对他说：“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允许你拿走莴苣，你能拿多少就拿多少。不过我有一个条件，将来你妻子生了孩子，你得把孩子送给我。我要叫他过好日子，而且还会像一个母亲那样照料他。”丈夫害怕，什么都答应了。当他妻子生孩子的时候，巫婆立刻来了；她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叫“莴苣”，就把她带走了。

莴苣长成了世界上最漂亮的女孩。她十二岁的时候，巫婆把她送进一座塔里，这座塔在一片树林里，既没有梯子也没有门，只是顶上有一个小窗户。巫婆如果要上去，就得站在下面喊：

莴苣，莴苣，

放下你的头发让我上去。

莴苣有一头漂亮的长发，细得像纺好了的金丝。莴苣一听到巫婆的声音，就把她的辫子解开，绕在上面一个窗钩上，然后把头发放下两丈来，让巫婆抓住爬上去。

几年后有一天，一个王子骑马穿过树林，从塔旁经过。他听到一阵悦耳动听的歌声，就停下来静静地倾听。这是莴苣在用她那甜美的歌声消磨寂寞的时光。王子想上去看她，于是找塔门，但是没有找着。他只好骑马回去，然而那歌声深深地打动了他，他便每天骑马到树林里去听。有一次他站在一棵树后，看见一个巫婆走来，朝上面喊：

莴苣，莴苣，

放下你的头发让我上去。

莴苣放下辫子，巫婆爬了上去。王子想：“如果这就是爬上去的梯子，那我也要试试我的运气。”第二天，当天快黑的时候，他来到塔下，向上喊道：

莴苣，莴苣，

放下你的头发让我上去。

很快，头发垂了下来，王子爬了上去。

起初，莴苣看见来了一个男人，大吃一惊，因为她还从来没有见过男人。不过，王子同她谈话非常和气，他告诉她，他的心被她的歌声深深地打动了，如果不见见她本人，他的心就安静不下来。于是莴苣不害怕了。当他问她愿不愿意嫁给他时，她看见他长得又年轻又漂亮，心想：“他一定会比老太婆戈特尔更爱我。”就把她的手放在他的手上，表示同意。她说：“我愿意跟你走，可是我不知道怎样才能下去。以后你再来的时候，每次带一把丝来，我要用它编一架梯子，等梯子编成了，我就下去，你再把我抱上马。”

他们约定，在梯子编好之前，王子每天晚上来找她，因为老太婆白天才来。巫婆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件事，直到有一次莴苣对她说：“戈特尔太太，我觉得拉你上来比拉年轻的王子重多了，他一眨眼工夫就上来了，请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啊，你这无法无天的孩子，”巫婆叫道，“你说的什么话！我原以为我把你同世人隔绝了，结果你骗了我！”她气得抓住莴苣漂亮的头发，在她的左手上绕了几道，右手拿起一把剪刀，咔嚓一声，头发被剪断了，美丽的发丝掉在了地上。她十分残忍，把可怜的莴苣带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让她过着痛苦悲惨的生活。

在莴苣被赶走的那天晚上，巫婆把剪下来的辫子拴在窗钩上。王子走来，喊道：

莴苣，莴苣，

放下你的头发让我上去。

巫婆就把头发放下来。王子爬了上去，可是他看见的不是他亲爱的莴苣，而是巫婆，她目露凶光，恶狠狠地看着他。“啊哈，”她幸灾乐祸地叫道，“你要接你最最亲爱的妻子，但是那只漂亮的鸟儿不在窝里了，也不再歌唱了，猫把她捉走了，而且要抠掉你的眼睛，你失去了你的莴苣，你永远也见不到她了。”王子万分悲痛，绝望地从塔上跳了下去，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是跳到荆棘丛里，刺瞎了眼睛。他瞎着眼在树林里到处乱走，饿了就吃草根和浆果，终日痛哭他失去的亲爱的妻子。他就这样在困苦中流浪了好几年，最后终于来到了莴苣所在的那个荒凉的地方。莴苣生了一对双胞胎，一个男孩一个女孩，过着贫困的生活。他听到一个声音，觉得很熟悉，于是朝着声音走去。他走到跟前，莴苣认出了他，抱着他的脖子哭起来。她的两滴眼泪润湿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又明亮了，他又能像往常一样看东西了。他把她带到他的王国里，受到热烈的欢迎。在那里，他们幸福愉快地生活了很久很久。

杰克译

乌鸦

从前，一位王后有个女儿。女儿还很小，还经常得让人抱着。有一段时间，小姑娘非常淘气，王后不管怎么哄她，她仍然不肯安静。王后实在不耐烦了，碰巧当时正有一群乌鸦围着王宫飞来飞去，她便打开窗户说：“我真恨不得你变成一只乌鸦飞走，让我清静清静呵！”话刚出口，孩子果真变成一只乌鸦，离开她的怀抱飞出窗外去了。

乌鸦飞到一片黑沉沉的森林里，在里面呆了很长时间，使父母听不见她一点点音讯。后来，一个男子从森林中经过，听见有乌鸦叫，便追着声音走去，走到了乌鸦跟前，她开口说：“我原本是位公主，只因受了诅咒，可你能够救我！”“我应该怎么办呢？”那人问。“继续走向森林深处，”乌鸦回答，“你会发现一幢小屋，屋里坐着个老太婆，她将给你吃的喝的，可你什么都不能收。你如果吃了喝了什么，马上就会睡着，也就没法子救我喽。在小屋后边的园子里有一个大土堆，你得站在上边等我。一连三天，我每天中午都要乘着车来。第一天拉车的是四匹白马；第二天是四匹红马；到最后那天是四匹黑马。可是呢，你如果不醒着，而在睡觉，我也没救啦！”那男子保证一切按她的要求办。可乌鸦说：“唉，我知道你救不了我，你会吃老太婆给的东西！”那男子再次保证，不管是吃的还是喝的，都肯定一点不碰。谁料，他走进那所小屋，老婆子迎上来对他说：“可怜的人啊，瞧你疲乏成了什么样子！来歇口气儿，吃点喝点吧！”“不，”他回答，“我不想吃也不想喝。”老婆子不肯放过他，说：“你要是不肯吃，那就从这杯里喝一口，一口不算啥。”他被说动了心，喝了。下午快两点时，他走进园子爬上土堆，等着乌鸦到来。可刚一站在上面，他突然觉得挺疲倦，忍不住想躺一躺，只是决心不睡着就是了。谁知道他刚一伸开四肢，眼皮马上自动合拢来，他睡着了，而且沉睡得世界上没什么能把他惊醒。两点整，乌鸦驾着四匹白马拉的车驶来，途中已难过极了，说：“我知道他会睡觉啊！”她驶进园子，他可不是躺在土堆上睡着吗？她下了车，走上去摇他，喊他，他就是不醒。第二天中午，老婆子又给他送来饮食，他起初不肯要。可她不让他安宁，对他说啊劝啊，直到他终于又喝了一口酒。快两点，他走进园子，爬上土堆，等着乌鸦到来，谁想突然又困得要命，双腿已站立不稳，没办法，只得躺到地上，一会儿便陷入了沉沉的睡梦。乌鸦驾着四匹棕红色的马驶来，途中已非常伤心，说：“我知道，他睡着啦！”她爬上土堆，他真睡在那里，怎么叫也叫不醒。第三天，老婆子说：这是怎么啦？你不吃也不喝，想死是不是？他回答：“我不想吃喝，也不能吃喝。”可老婆子却把一碗菜和一杯酒摆在他面前，等香味送进了他的鼻孔里，他就禁不住诱惑，又大大地喝了一口。时辰到了，他走进园子，登上土堆，等着乌鸦公主。比起前两天，他现在更加疲倦，往地上一倒就睡得像块石头。两点整，乌鸦驾着四匹黑马来了；连马车和一切的配件也全是黑的。她在途中已伤心得要命，说：“我知道他已睡着，不能救我了哟！”她走到他身边，他躺在地上睡得死死的。她推他，喊他，都没有使他醒来。这时，她在他身边放了一个面包，一块肉和一瓶酒，这三样东西，他尽可以想吃喝多少就吃喝多少，永远都是那么多。随后，她从自己的手上捋下一枚金戒指，把它戴在男子的指头上，在这只戒指上边，镌刻着她的名字。最后，她还在他身边放了一封信，信上写她给了他些什么东西，说这些东西永远不会用完，还写着：“我看出来，在这儿你没法救我了。如果你还愿意救我的话，那就上急流山的金宫去。我清楚，在那里你有力量救我。”把所有东西都放好后，乌鸦公主便坐上马车到急流山的金宫去了。

那男子醒来，见自己又睡了一觉，打心眼儿里感到难过，说：“肯定，她已经驾着车来过了，我没能搭救她。”然后，摆在旁边的那些东西被他看见了，他读了信上写的，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准备动身去金宫，但却不知道金宫在哪里。他在世界上到处流浪，很久以后走进了一座幽暗的森林，在林中一直走了十四天还走不出去。这时候，天又黑了，他已非常疲倦，往小树丛旁边一躺便睡着了。第二天，他继续走，天晚后又准备躺在小树丛边睡觉，却听见一阵吼叫和哀声，叫他睡不着。等到了一般该点灯的时分，他看见前方亮起一盏灯来，便从地上爬起，向着灯光走去。走着走着到了一所房子前面，房子显得很小，因为面前站着一个巨人。他于是暗自盘算：你要进屋去，那巨人会看见你，你的小命儿就难保啦！可他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走向巨人。巨人一见他说：“你来得正好，我很久没吃一点东西，马上拿你当晚饭吞下肚去！”“最好别这样，”他回答，“我可不高兴让谁吞进肚里去！你要吃东西我有的是，一定让你吃饱。”“如果这是真的，那你就没事儿，”巨人说，“我只是因为完全没别的什么吃，才打算吃你。”他俩于是走进屋，坐到桌边；他拿出面包、肉和酒，他们怎么吃仍不见少。“这倒挺合我的意。”巨人边说边尽情吃喝。吃完后，他问巨人：“你可以告诉我，急流山的金宫在哪儿吗？”“让我查查我的地图，”巨人回答，“所有的城市、村庄和房屋全在上面找得着。”他取来放在房里的地图，寻找急流山的金宫，图上却没有。“不要紧，”他说，“我在柜子里还有几张更大的，咱们可以再找一找。”谁知仍旧白费劲儿。那男子想走，巨人却请求他再住几天，因为他的哥哥出去弄粮食了，很快就回来。哥哥回来后，他们问他急流山的金宫在什么地方，他回答：“等我先吃饱了，再在地图上找找吧。”他吃饱以后，三人一起去他房里，在他的地图上找来找去还是没找着。他于是又拿来一些老地图，不找着绝不罢休，终于找到了急流山的金宫。可是，它远在好几千里之外。“我怎么去那里呀？”他问。巨人回答：“我有两个钟头时间，愿意送你到附近，随后就得回家来喂我们的小孩吃东西。”说罢，巨人就背起他，走到了离金宫还有约两百小时路程的地方，说：“剩下的路你可以单独一个人走啦。”巨人回去了，那男子呢日夜继续赶路，终于走到了急流山的金宫前。谁知道，金宫矗立在一座玻璃山上，遭了诅咒的公主驾着车绕金宫转了一圈，就进去了。一看见她，他非常高兴，立刻想爬上山去，不料刚一爬就从玻璃上往下滑，一次又一次都这样。他看出，他到不了她那儿啦，心中非常难过，自言自语说：“我要待在山下，一直等着她！”

于是，他为自己建起一间小屋，在里面住了整整一年，每天都看见公主驾着车在山上走，可自己就是去不了。

有一天，他从小屋里看见三个强盗在争斗，就冲他们叫：“上帝保佑你们！”强盗一听叫声住了手，可当他们看不见一个人影儿，又动手打起来，而且打得你死我活。他又叫了一次：“上帝保佑你们！”强盗们又住了手，调转头东张西望，还是看不见有谁，便重新动手我打你，你打我。他只好喊第三次：“上帝保佑你们！”并且想，你得去看看，他们到底打算干什么，便走过去问三个强盗为何相互争斗。一个强盗说，他找到了一根棍子，用这棍子一碰门，门就会自动开开；另一个强盗说，他找到了一件斗篷，披上这斗篷，他便隐了身；第三个强盗说，他抓到了一匹马，骑上这马哪儿都能去，包括上玻璃山。现在他们不知道是共同拥有这些东西呢，还是散伙更好些，因此打起来了。那男子听后说：“我想换你们这三样东西。虽说我没有钱，我有的东西却比钱更有价值呐！只不过，我得先试验试验，看你们讲的是不是真话。”随后，强盗们让他骑上了马，给他披上斗篷，把棍子递到他手中；他一得到所有的宝贝，强盗就看不见他了。接着，他狠狠揍三个家伙一顿，说：“喏，你们这些懒虫，这就是你们的报应。该满意了吧！”揍完骑着马上了玻璃山，来到金宫门前，见门锁着，就用宝棍一敲，门立即自动开了。他跨进宫门，登上台阶，到了一座大厅，厅内坐着那个受了诅咒的少女，她面前放着一只盛着葡萄酒的金盏。可她看不见他，他披着隐身斗篷嘛。他走到她跟前，捋下她给他的金戒指，扔进金盏中，叮当响了一声。她喊出来：“这是我的戒指，来救我的男子也一定到啦！”她马上在厅里到处找，可是没找着他。他呢已经走出宫去，骑到马上，脱下了隐身斗篷。现在，公主也来到宫门外，一看见他，高兴得发出了欢呼。他赶紧下马来，拥抱公主。她亲吻着他，说：“现在你已救了我，明天我们就举行婚礼吧！”

杨武能译

仙鹤哈里发

从前，查西德在巴格达当了哈里发。一天下午，阳光灿烂，他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上消磨时间。因为天气炎热，他睡了一会，醒来后显得神清气爽。哈里发抽着长长的烟斗，烟斗是用花梨木做的，一个奴隶给他倒了咖啡，他不时地喝上一小口，喝得高兴的时候，总喜欢捋着胡须表示满意。总之，他看上去心情很好。在这个时候，谁都可以很好地和他交谈，因为这时他总是显得和蔼可亲，平易近人。他的宰相曼苏尔每天总是在这个时候来见他。这天下午，他又来了，可是脸上却一反常态，带着一副沉思的神情。哈里发把烟斗从嘴边挪开，说道：“宰相，你今天怎么了，为什么露出一副沉思的样子？”宰相把双臂交叉在胸前，向他的哈里发鞠了个躬，回答说：

“哈里发，我不知道今天我是不是露出了一副沉思的样子。不过，宫殿门口来了一个小贩，他有一批好货物，我因为身边没有太多的钱，所以干生气。”

哈里发早就想送件礼物给宰相，让他高兴一下，于是，派他的一名黑奴去把小贩带来见他。一会儿，黑奴带着小贩回来了。这个小贩是个矮小的胖子，他眉毛浓黑，衣衫褴褛，肩上扛着一只箱子，箱子里装着形形色色的货物，有珍珠、戒指、酒杯、梳子、镶着珠宝的小手枪等。哈里发和他的宰相把所有的货物查看了一遍。最后，哈里发给自己和曼苏尔买了漂亮的小手枪，给宰相的妻子买了一把梳子。小贩正要关上箱子，哈里发忽然看到里面还有一只小抽屉，就问抽屉里是不是还有货物。

小贩拉开抽屉，里面有一盒黑色的粉末，还有一张写着古怪字体的纸，哈里发和曼苏尔都不认识这些字。

“我是从一个商人那里得到这两样东西的，他是在街上拣到的，”小贩说，“我不知道纸上写的是什么。这两样东西反正对我没有用，你们如果要的话，我可以把它们便宜地卖给你们。”

哈里发喜欢给他的图书馆收藏古老的手稿，虽然他看不懂纸上的字，但他还是买下了那张纸和那盒粉末，把小贩打发走了。这时，哈里发思索着，他很想知道这些字是什么意思，于是转过身去问宰相，看宰相是否能够认出几个字来。

“尊敬的哈里发，”宰相回答说，“寺庙里住着一位学者，名叫塞利姆，他通晓各种语言，请他来吧，也许他认识这种神秘的文字。”

博学的塞利姆很快被请来了。

“塞利姆，”哈里发对他说，“我听说你学识渊博，你看看这些文字，是不是认识。如果你读得出，我会赐给你一套节日的盛装；如果你读不出，就得挨十二记耳光，外加二十五记脚板心，因为你白白地被人称为学者塞利姆。”

“哦，哈里发，我愿为你效劳！”塞利姆鞠了一躬，仔细地看着这些字。突然，他大声地说道：

“这是拉丁语，哦，哈里发，这是拉丁语！如果不是，就把我吊死！”

“既然是拉丁语，就说说上面写的是什么。”哈里发下了命令。

塞利姆开始翻译：如果有人嗅一嗅盒内的粉末，然后说一声‘穆塔博尔’，那么他就可以变成任何动物，而且还懂得这些动物的语言。等到他愿意恢复人的模样时，只要面向东方鞠三个躬，把那句咒语再念一遍，就变回来了。可是，你得当心，当你变成动物后千万不能笑，否则，那句咒语会从你的记忆里全部消失，这时你将永远成为一头动物了。”

学者塞利姆翻译完，哈里发高兴极了，他让学者起誓，决不把秘密告诉任何人。然后，他送给学者一套漂亮的衣服，打发他走了。

哈里发转过身子，对宰相说：“曼苏尔，我为买下这件宝贝而高兴！嘿，我要是变成一头动物，那该多愉快啊！你明天一早前来见我，我们一起到野外去，拿出我的盒子嗅几下，然后仔细听听空中、水中、林间和田野上的动物在谈些什么。”

第二天清晨，哈里发查西德刚吃完早餐，穿好衣服，宰相已经奉命来到，陪他出游。哈里发把那盒魔粉塞在腰带里，命令随从们都留下，只带上宰相动身走了。一路上，他们经过哈里发的许多花园，走了很远，可是都没有找到可以试验魔法的动物。最后，宰相建议到远处的池塘边去，他常常在那里看到许多动物，尤其是仙鹤。他忘不了仙鹤端庄的姿态和欢快的叫声。

哈里发同意了宰相的建议，同他一起朝池塘那边走去。他们到了那里，果然看见一只仙鹤。仙鹤跨着大步，庄严地走来走去，一边寻找青蛙，一边发出嘎嘎的叫声。同时，他们又看到另一只仙鹤正从远方飞来。

“我敢打赌，仁慈的哈里发，”宰相说，“这两只长腿鸟一定在用漂亮的语言交谈。我们也变做仙鹤，你说好吗？”

“说得对！”哈里发回答说，“不过，我们要事先考虑一下，怎样恢复人形。对！面向东方，鞠三个躬，说一声‘穆塔博尔’，于是我又变成哈里发，你又变成宰相。可是决不能笑，否则，我们就完啦！”

哈里发说话的时候，他看到另外那只仙鹤飞过了头顶，缓缓地降落在地上。他从腰带里掏出粉盒，倒出一点魔粉，送给宰相。两个人嗅了一下，喊了一声：穆塔博尔！

突然，他们的腿缩小了，变得又红又细。哈里发和他的宰相穿的漂亮的黄鞋变成了畸形的鹤脚，双臂变成了翅膀，脖子从肩膀里慢慢地长出来，足有二三尺长，胡子消失了，身上长满柔软的羽毛。

“宰相，你的鸟嘴长得多么漂亮，”哈里发先是惊呆了一阵，然后赞叹地说，“我可是一辈子也没有见过这么美的东西。”

“非常恭顺地感谢你，”宰相一面回答，一面弯下腰来，“如果允许我冒昧直言，那么，陛下变做仙鹤后的尊容着实比当哈里发时漂亮三分。好吧，如果你乐意的话，我们可以到那边试着听听，看看我们是不是真能听懂仙鹤的话！”

这时，另外一只仙鹤已经落到地面上。它用鸟嘴擦了擦脚，梳理了一下羽毛，然后朝第一只仙鹤走去。两只刚刚变成的仙鹤急忙来到它们的身旁，惊讶地听到了下面的对话：

“早上好，长腿夫人，你这么早就到草地上来了！”

“多谢了，亲爱的扁嘴姑娘！我这里有一小块早点，你是想吃蜥蜴肉，还是一小块蛙腿？”

“谢谢，可是我今天没有胃口，我是另外有事才到草地上来的。过一会我将在父亲的客人面前跳舞，所以我要悄悄地练习一下。”

说完，年轻的仙鹤姑娘就在池塘边以迷人的动作跳起来。哈里发和曼苏尔欣赏着仙鹤姑娘的舞姿。这时，她用一条腿站立着，好像画中的姿势一样，而且还用双翅优雅地扇动着，在一旁观看的两只仙鹤忍耐不住，不由得张开鹤嘴，嘎嘎嘎地大笑起来。他们笑了很长时间才止住。

哈里发首先止住了笑声，他说：

“这真是一场好戏，就是花钱也看不到的。可惜，这两个傻瓜被我们的笑声吓跑了。否则，它们兴许会放声歌唱呢！”

这时候，宰相突然想起，在变形期间是不准发笑的，他向哈里发诉说了自己的恐惧。

“哎呀，我的上帝啊！如果我永远成了一只仙鹤，那可真是一场恶作剧！你快想想那句愚蠢的咒语！我已经记不起来了！”

“我们应该面向东方，鞠躬三次，然后说：穆——穆——穆——”

他们面向东方站立着，然后俯下身来，深深地一鞠躬，长长的鹤嘴几乎碰到地面，可是，哦，糟了！他们记不得那句咒语了。哈里发频频鞠躬，他的宰相也急切地呼唤着“穆——穆”，然而记忆已经消失，可怜的查西德和他的宰相都成了仙鹤，而且永远要做仙鹤了。

这两个着了魔变了形的君臣悲伤地在野外走来走去，他们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摆脱困境。他们无法脱掉身上的仙鹤皮毛，也不能回到城内去说明自己的身份，因为谁能相信一只仙鹤就是他们的哈里发？即使他们相信了，国民难道会要一只仙鹤当哈里发？

许多天过去了，他们不声不响地躲来躲去，只能可怜兮兮地用一些野果充饥，可是，由于嘴巴扁长，也不能好好地用餐。他们对蜥蜴和青蛙一点儿也没有胃口，生怕吃了这一类美味佳肴后会伤了肠胃。他们陷于悲惨的处境中，唯一的乐趣就是能够飞翔。于是，他们飞回了巴格达，从一家屋顶飞向另一家屋顶，想要看一看这里发生的一切。

在开始的几天里，他们看到全城的街道都笼罩在一片不安和悲哀的气氛中。大约在他们变形后的第四天，他们站在哈里发的宫殿屋顶上，突然看到下面的马路上过来一列华丽的队伍。鼓声咚咚，笛声悠扬，一个男人身穿金丝织成的鲜红色大袍，骑着一头装饰漂亮的高头大马，身旁簇拥着一群威武的侍从。巴格达有一半的居民朝他奔去，大家齐声高呼：

“向统治者弥茨拉致意！”

站在宫殿屋顶上的两只仙鹤相互对望了一阵，哈里发查西德开口说道：

“宰相，你猜一猜，我为什么会上当中魔法？这个弥茨拉是我的死敌卡施奴尔的儿子，厉害的魔法师卡施奴尔曾发誓，要找一个恶时辰报复我。不过，我还没有放弃希望。我的患难中的忠实伙伴，跟我来吧，我们一起到神的坟地去。也许在那个神圣的地方，魔法会被解除。”

他们拍着翅膀，从宫殿的屋顶上起飞朝神圣的地区飞去。

这两只仙鹤毕竟缺乏训练，所以飞得很累。

“哦，我的哈里发，”宰相飞了几小时后呻吟着说，“我坚持不住啦，你飞得太快了！现在，天已经晚了，我们最好还是找个地方休息过夜。”

查西德答应了他的请求。他们看到下面山谷里有一座废墟，似乎可以栖息，就向那里飞了过去。他们选中过夜的这个地方像是从前的一座宫殿，废墟中耸立着巍峨的宫柱，有些房间还保存得很好，显出宫殿昔日的豪华气派。查西德和他的随从在走廊里走来走去，想找一块干燥的地方。

突然，仙鹤曼苏尔停下脚步。“我的主人和哈里发，”他小声说，“如果一位宰相在鬼怪面前会感到害怕的话，那么做了仙鹤更会如此！我心里真的很害怕，因为我听到附近有叹息声和呻吟声。”

哈里发停下脚步，他也清楚地听到了一阵轻轻的哭泣声，听起来像是人的哭声，不像动物的哭声。他充满期待地想朝悲泣声传来的地方走去，可是宰相却用嘴咬住他的翅膀，恳切地请求他千万别再陷入新的危险中去。可是没有用！哈里发在仙鹤的翅膀下仍然跳动着一颗勇敢的心，他不惜挣脱了几根鹤毛，迅速地朝黑洞洞的走廊奔去。不一会儿，他来到一座虚掩的门边，清楚地听到叹息声和哭泣声从里面传出来。他用鹤嘴推开了门，可是，吃惊得在门槛上停住了。

这是一间倒塌的住房，哈里发透过从小小的格子窗映入的微光，看到地上蹲着一只巨大的猫头鹰，从她圆圆的大眼睛里滚出豆粒大的泪珠，弯弯的嘴里吐出嘶哑的声音。猫头鹰看到哈里发和壮着胆跟进来的宰相时，不由得发出一阵高兴的叫喊声，用满是褐色斑纹的翅膀轻轻地擦去眼泪。更叫君臣两人大吃一惊的是，猫头鹰竟用地道的阿拉伯语高声喊道：“欢迎你们，仙鹤！你们是拯救我脱离苦海的福星。从前有人预言，说仙鹤会给我带来巨大的幸福！”

哈里发从惊讶中恢复过来，他弯下长长的脖子，把细细的长腿摆成一副优美的姿势，说道：

“猫头鹰！听你这么说，我相信你也是一个受尽苦难的人。可是，唉！如果你以为我们能够救你，这个希望会落空的。你要是听我说了我们的遭遇，就会知道我们也遭了难，难以自救。”

猫头鹰请他继续讲下去。哈里发抬起头，讲起我们已经知道的故事。

猫头鹰听完哈里发讲的故事后，向他道谢，并且说道：

“你也听听我的故事吧，你听了就会知道，我遭到的磨难其实并不比你少。我的父亲是印度国王。我名叫卢莎，是他的独生女儿，也是一个不幸的人。那个使你们中了魔法的卡施奴尔也把我推向了灾难的深渊，一天，他来到父亲面前，希望我嫁给他的儿子弥茨拉。我的父亲是个脾气火爆的人，他命令仆人把卡施奴尔赶下台阶。这个可恨的家伙又乔装打扮溜到我的身旁。有一次，我在花园里想喝饮料时，卡施奴尔扮做奴隶给我端来一杯饮料，我喝了就变成现在这副丑样。我当时吓得昏了过去，他乘机把我带到这里，还用吓人的声音在我耳边嚷道：‘我让你呆在这里等死吧，你这个丑得连动物都看不上眼的怪物，除非有人不讨厌你这副可怜的容貌，愿意娶你。这就是我对你和你那骄傲的父亲的报复。’”

“从那时以后，已有好几个月过去了。我又孤独，又悲伤，像隐士一样生活在这间小屋里，受到世人的嫌弃，连动物也不理我。美丽的大自然我欣赏不到，因为在白天我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在晚上，当惨淡的月光照进小屋时，罩在我眼前的面纱才会落下。”

猫头鹰讲完故事，又用翅膀擦了擦眼睛，因为痛苦的经历使她忍不住淌下辛酸的眼泪。

哈里发听了公主的故事，陷入深深的沉思中。

“如果我没有弄错的话，”他说，“那么在我们之间的不幸中存在着一种神秘的关系。可是，我到哪里才能找到一把钥匙，解开这个谜？”

猫头鹰回答说：

“哦，先生，我也有这种猜疑。还在我童年时，有一个会占卜的女人向我预言，一只仙鹤将给我带来巨大的幸福。也许我知道使我们得救的办法。”

哈里发十分惊讶，连忙问她有什么巧妙的办法。

“那个给我们带来不幸的魔法师，”她说，“每个月都要到这座废墟来一次。离这儿不远有一座厅堂，他就在那里和他的伙伴们大吃大喝。我已经多次偷听到他们在那里吹牛，他们互相讲述自己干过的卑鄙勾当。也许，他在得意之际会说出你们忘掉的那句咒语。”

“哦，尊敬的公主，”哈里发不由得喊了起来，“告诉我，他什么时候来，大厅在哪里？”

猫头鹰沉默了片刻，然后说：

“请别见怪，只有在一个条件下，我才能满足你们的愿望。”

“说吧！说吧！”查西德大声嚷道，“你快说吧，什么条件我都愿意接受。”

“那就是，我也希望获得自由。可是，只有在你们中的一位向我求婚时，我才能获得自由。”

这个要求让两只仙鹤感到惊愕。哈里发示意他的随从，跟他出来一会儿。

“宰相，”到了门口，哈里发开口说，“这是一桩愚蠢的买卖。不过，你可以娶她。”

“不！”宰相回答，“如果我娶了她，等我回家时，眼睛还不让我的妻子给挖出来？再说我是个老头，而你还年轻，没有结过婚，正好可以向一位年轻美貌的公主求婚。”

“问题正好在这里，”哈里发叹了口气，悲伤地垂下了翅膀，“谁告诉你她又年轻又漂亮呢？这是一场盲目的交易！”

他们面对面地站在一起，讨论了很长时间，哈里发看到他的宰相宁愿永远做只仙鹤，也不愿娶猫头鹰为妻时，只得无可奈何地同意自己向猫头鹰求婚。猫头鹰高兴极了，她说，他们来得正是时候，因为今天夜里魔法师们又会聚在一起。

她带着仙鹤离开房间，一路朝大厅走去。他们在黑洞洞的走廊里走了好长时间，最后看到一堵半倾塌的墙，里面射出一片光亮。他们走近墙边，猫头鹰叫他们不要发出声响，他们站在墙的缺口处，可以看到面前的大厅。大厅周围耸立着高大的石柱，装饰着美丽的花纹。无数盏彩灯的灯光相互辉映，代替了白昼。大厅的中央搁着一张圆桌，桌上摆着山珍海味。围着桌子是一圈沙发，沙发上坐着八个人。两只仙鹤立即认出其中一个正是那个商贩，就是他把魔粉卖给了他们。坐在商贩旁边的人请他讲讲最新的业绩。商贩谈了许多，其中也讲到哈里发和他的宰相的故事。

“你教给他们的是什么咒语？”一个魔法师不在意地问了一句。

“是一个非常难念的拉丁语，叫做‘穆塔博尔’。”

两只仙鹤站在墙壁的缺口处，他们听到这句咒语时高兴得几乎叫了起来。仙鹤迈开长腿朝废墟的门口奔去，猫头鹰在后面几乎没法跟上。哈里发十分感动地对猫头鹰说：

“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朋友的救命恩人，为了表示我无限的谢意，就让我做你的丈夫吧。”

说完，他转过身子，面向东方。仙鹤们朝着太阳，伸长了脖子鞠了三个躬，太阳正从山后冉冉升起。

“穆塔博尔！”

他们鞠完躬，不约而同地喊了一声。霎时间，他们变过来了。这一对主仆在获得新生时快乐地拥抱在一起，又是哭又是笑。他们看了看四周，是啊，谁能描绘出他们惊讶的神态呢？他们面前站着一位漂亮的女士，衣着华丽，仪态万方。她微笑着朝哈里发伸出一只手，问道：

“你再也认不出你的猫头鹰了，是吗？”

她就是那只猫头鹰！哈里发被她的美丽容貌和优雅的风度迷住了，禁不住欢呼起来，喊道：“变成了仙鹤是我一生中最好的运气。”

三个人一起朝巴格达走去。哈里发在他的衣服里不仅找到了装魔粉的盒子，还找到了自己的钱袋。他在就近的一个村子里，买了一些旅途上需要的物品。不久，他们来到城门口。哈里发的到来引起了一阵巨大的惊讶，因为大家都以为他早已死了。现在，他们敬爱的哈里发回来了，他们放声欢呼。

不仅如此，他们在心中更加燃起了对骗子弥茨拉的满腔怒火。大家一起来到宫殿，抓住了老魔法师和他的儿子。哈里发命令把老骗子送到废墟去，关在公主作为猫头鹰曾经住过的小房间里，让人在那里把他吊死了。至于那个儿子，他并不了解父亲的魔法，哈里发让他自己选择，或者去死，或者嗅嗅魔粉。他选择了后者，宰相给他递上魔盒。他深深地嗅了嗅，哈里发念了咒语，顿时把他变成了一只仙鹤。哈里发叫人把仙鹤关进铁笼子，放在御花园里。

查西德跟他的妻子，就是那位公主，幸福地生活了很久。当然，他最满意的时候仍然是在下午，那是他的宰相前来叙谈的时候。他们常常谈到他们变成仙鹤时经历的冒险。哈里发说到高兴处，还俯下身来模仿宰相变成仙鹤时的姿势。他一本正经地迈着僵硬的长腿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嘴里发出笃笃的响声，摇动着胳膊，好像在扇动翅膀一样。他还表演宰相当时面向东方，徒劳地呼喊着“穆——穆”的绝望样子。

他的精彩表演总是给哈里发夫人和孩子们带来巨大的乐趣。可是，如果哈里发不住地发出笃笃声，不停地鞠躬，老是喊着“穆——穆”，宰相就笑嘻嘻地威胁他，说他要向哈里发夫人告发，把当时在猫头鹰公主的房门前商量的话告诉她。

曹乃云肖声译

象的孩子

从前，象没有长鼻子，却生着一个黑黑的扁鼻子，有皮靴那么大，可以左右摆动，却不能用它捡东西。可是有一只象——一只新象——也就是象的孩子，十分好奇，他问了很多问题。他住在非洲，也就问遍了整个非洲。他问高个子姑姑鸵鸟，为什么她尾巴上的羽毛长成那个样子，高个子姑姑就用很结实很结实的脚爪子把他捶了一顿。他问高个子叔叔长颈鹿，为什么他的皮上生着那样的斑点，高个子叔叔就用很结实很结实的蹄子把他踢了一顿。可是，他还是十分好奇！他问胖姑姑河马，为什么她的眼睛是红的，胖姑姑就用很胖很胖的蹄子把他揍了一顿。他问长毛叔叔狒狒，为什么瓜吃起来是那种味道，长毛叔叔狒狒就用毛茸茸的脚掌把他打了一顿。可是，他还是十分好奇！他看到的、听到的、感觉到的、闻到的或者接触到的，样样都问。叔叔姑姑个个打他，可是他还是十分好奇！

有一天早晨，象的孩子问了一个新问题：“鳄鱼拿什么当饭吃呢？”于是大家高声说：“住口！”还不停地把他打了很久。

挨了这么一阵打之后，他又去问荆棘丛中的可乐可乐鸟：“爸爸打了我，妈妈打了我，所有的叔叔姑姑都因为我好奇打了我，可是，我还是想知道鳄鱼到底拿什么东西当饭吃呢？”

可乐可乐鸟回答说：“到青灰色的林波波大河岸去查明情况吧。”

第二天早晨，这个象的孩子就带上一百磅香蕉、一百磅甘蔗和十七个瓜向全家告别：“再见，我要往青灰色的林波波大河去查明鳄鱼到底拿什么东西当饭吃。”他们又把他打了一顿，尽管他很有礼貌地向他们求饶。

然后，他去了，边走边吃着瓜，把瓜皮丢得到处都是，因为他捡不起来。

他从一个市镇走到另一个市镇，从一个乡村走到另一个乡村；先向东走，然后又向北拐。他一路上吃着瓜，最后终于来到了青灰色的林波波大河岸边。

你们必须知道，必须懂得，在那一周那一天那个钟点的那一分钟之前，这位象的孩子是从来也没有看见过鳄鱼的，因此，不晓得鳄鱼到底是什么样子。

在那里，他发现的第一样东西是一条黑白相间的锦蛇。

“请问！”象的孩子非常有礼貌地说，“您在这儿看见过鳄鱼之类的东西吗？”

“我看见过鳄鱼吗？”那条黑白相间的锦蛇用十分轻蔑的口吻回答说，“你还打算问些什么？”

“请问，”象的孩子说，“你能告诉我他用什么东西当饭吃吗？”

于是，那条黑白相间的锦蛇从岩石上伸展开他那盘着的身体，用很结实很结实的尾巴把他抽了一顿。

“真奇怪！”象的孩子说，“爸爸妈妈、叔叔姑姑，还有河马姑姑、狒狒叔叔，都为了我的好奇打过我——我想这同样也是那么回事吧。”

于是，他很有礼貌地向那条黑白相间的锦蛇告别，并帮他再盘到岩石上去，又继续往前走，边吃边到处丢瓜皮，因为他捡不起来。他吃着吃着，脚踩着了个什么东西，他还以为那只不过是青灰色的林波波大河边的一块木头罢了。可是那正是鳄鱼，他把一只眼睛眨了一下。

“请问，”象的孩子非常有礼貌地说，“您在这儿看见过鳄鱼吗？”

于是鳄鱼又把另一只眼睛眨了一下，并把半截尾巴从泥里抬了起来。象的孩子非常有礼貌地往后退了一下，因为他不想再挨打了。

“到这里来，小家伙，”鳄鱼说，“你为什么问些这类事情呢？”

“对不起，”象的孩子非常有礼貌地说，“爸爸妈妈打过我，高个子姑姑鸵鸟、高个子叔叔长颈鹿、胖姑姑河马、长毛叔叔狒狒都踢得很重；黑白相间的锦蛇还用他那结实的尾巴打——因为我好奇，他们个个都打过我。因此，如果您也是这样的话，那么，我就不想再挨打了。”

“到这里来，小家伙，”鳄鱼说，“我就是鳄鱼。”他说着，挤出几滴鳄鱼泪来证明他讲的是真话。

象的孩子听了非常高兴，跪在河岸上说：“我要找的就是您，请告诉我您是拿什么东西当饭吃的。”

“到这里来，小家伙，”鳄鱼说，“我小声告诉你。”

于是象的孩子把头靠近鳄鱼的嘴边，鳄鱼一口咬住他的鼻子。在那一周那一天那个钟头的那一分钟之前，他的鼻子一直是皮靴那般大。

“我想，”鳄鱼说——而且他是咬牙切齿地说这句话的——“我想今天我就从象的孩子吃起！”

象的孩子很不愿意，带着鼻音哼哼地说道：“放开我吧！我痛啦！”

这时，黑白相间的锦蛇很快地把自己盘在岩石上的身体松开说：“年轻的朋友，如果你现在不尽最大的努力往外拉，我看，你还来不及开口讲话，鳄鱼就会把你拖进河里去。”

于是，象的孩子往后蹲了下来，拉呀，拉呀，拉呀，他的鼻子拉得长起来了。鳄鱼紧紧地咬住象的孩子的鼻子，拉呀，拉呀，拉呀。

象的孩子的鼻子拉长又拉长，他四条小腿一齐用力，拉呀，拉呀，他的鼻子拉长又拉长。鳄鱼拉呀，拉呀，拉呀，每拉一次，象的孩子的鼻子就长了一些，他也痛得更厉害。

这时，象的孩子感觉到他再也不能拉了，他的鼻子现在差不多有五英尺长了，他哼着鼻音说：“我实在受不了啦！”

于是，黑白相间的锦蛇从岩石上下来，把自己盘在象的孩子的两条腿上说：“小旅客，我们一起来拉吧。如果我们不拉，鳄鱼就会拿你当饭吃掉啦。”

于是，黑白相间的锦蛇拉呀，象的孩子拉呀，鳄鱼拉呀，但象的孩子和黑白相间的锦蛇拉得紧些，鳄鱼终于扑的一声放开了象的孩子的鼻子，这个声音沿着林波波大河传去，到处听得见。

象的孩子坐下来，虽然鼻子痛得很厉害，他也没有忘记向黑白相间的锦蛇说声“谢谢”。接着，他把他那可怜的拉长了的鼻子包在凉爽的芭蕉叶里，放到青灰色的林波波大河里来浸泡。

“你那是干什么呢？”黑白相间的锦蛇问他。

“请原谅，”象的孩子回答说，“我的鼻子现在太长了，放在水里也许会缩短一些吧。”

“那么，你就必须等很久，”黑白相间的锦蛇说，“有些人硬是不晓得什么对他们有用。”

象的孩子在那里蹲了三天，鼻子虽然浸泡在水里，但丝毫未见缩短。它现在看起来像一截小树干，正同今天所有的象的鼻子一样。

第三天快结束的时候，有只苍蝇飞来了，叮在他的肩膀上。他还不清楚自己正在干什么，就把长鼻子抬起，用鼻尖把那只苍蝇消灭了。

“你现在明白你的长鼻子是多么有用了吧？”黑白相间的锦蛇说，“这是从前用你的小扁鼻子办不到的，当时它还不比皮靴大。现在吃点东西吧，试试看。”

象的孩子还不清楚自己正在干什么，就把长鼻子伸出来，卷起一把草，把它在腿上摔打干净，送进嘴里去了。

“你现在明白你的长鼻子是多么有用了吧？”黑白相间的锦蛇说，“这是从前用你的小扁鼻子办不到的，当时它还不比皮靴大。现在告诉我，你还想再挨打吗？”

“对不起，我根本不想再挨打了，”象的孩子说。

“你想打别人吗？”黑白相间的锦蛇问。

“哦，是的，我当然想啦！”象的孩子回答。

“好，”黑白相间的锦蛇说，“你会发现用你的长鼻子打人是十分容易的。”

“谢谢你，”象的孩子说，“以后我会记住这一点的。现在，我就想回家去，在我亲人身上试一试。”

于是，象的孩子横过非洲回家去了。当他想吃水果的时候，他就把水果从树上拽下来；从前，在他还没有长鼻子的时候，他却只能等水果自己落地。当他想吃草的时候，他就从地上卷起一些草，在他还没有长鼻子的时候，他却不得不跪在地上吃。当苍蝇来叮他的时候，他就折根树枝，用它来把苍蝇打掉。有一次，他甚至打了肥大的河马（她不是他的亲属），感到非常得意。他也把他从前捡不起的瓜皮捡起来了。

在一个黑暗的晚上，他回到他所有的亲人身边，把他的长鼻子卷起来，说道：“你们都好吧？”看到他，他们都很高兴地说：“过来，为了你的好奇，我们要把你打一顿。”

“不，”象的孩子说，“我想你们不晓得打法，可是我却晓得，我来给你们表演一下吧。”

于是他展开他的长鼻子，一下子就把两个亲兄弟打倒在地。

“哦！”他们说，“你这把戏是在哪里学的？你的鼻子是怎么搞的？”

“我从青灰色的林波波大河岸上鳄鱼那里得到一只新鼻子，”象的孩子说，“我问他拿什么东西当饭吃，他便给了我这个鼻子。”

“这太难看了，”他的长毛叔叔狒狒说。

“的确难看，”象的孩子说，“但很有用。”

接着，那个讨厌的象的孩子把他所有的亲属都痛打了一顿。他把高个子姑姑鸵鸟尾巴上的羽毛拔掉了；捉住高个子叔叔长颈鹿的后腿，拖着他穿过一丛荆棘；大声喊胖姑姑河马，并趁她饭后正在睡觉的时候，把水喷进他的耳朵里去。但他从来不准任何人去碰一碰可乐可乐鸟。

最后，当象的孩子的所有兄弟姐妹们都看到长鼻子是多么有用的时候，为了从鳄鱼那里得到新鼻子，他们便很快地、一个接一个地到青灰色的林波波大河岸边去了。他们回来之后，没有谁再打人了，而且从那天起，不论是你看到的，还是没看到的象，全都长着跟那位象的孩子一模一样的长鼻子了。

刘重德译

小矮子穆克

从前，在我亲爱的故乡尼克亚，有一个人，大家叫他小矮子穆克。虽然我那时年纪还小，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他，特别是因为有一次由于他的缘故，我被父亲狠狠地打了一顿，几乎打得半死。我认识小矮子穆克的时候，他已经是个老人了，但个头儿只有三四英尺高。他的样子长得很奇特：身体很瘦小，却扛着一颗又肥又大的脑袋，比其他人的要肥大得多。他孤身一人住在一所大房子里，连饭也得自己做。中午，一股浓烟从他的屋顶上升起，如果没有，城里人就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了，因为他每个月只出门一次。然而在傍晚，人们常常看见他在屋子的平顶上走来走去，从街上看去，还以为只是他的大脑袋在屋顶上来回移动呢。我和我的同伴都是些顽皮的孩子，喜欢捉弄别人，所以小矮子穆克出门时，我们就像碰上真正的节日了。在这一天，我们聚在他家的门口，等着他出来。门开了，首先是那颗大脑袋伸了出来，脑袋上缠着宽大的包头巾，随后整个细小的身体露了出来，身上穿着一件旧的小外套和一条肥大的扎脚裤，宽宽的腰带上佩着一把长长的剑，叫人搞不清是穆克挂在剑上呢，还是剑挂在穆克身上。他一走出大门，空中就回荡着我们的欢叫声。我们把帽子抛上天，发疯似地围着他又跳又闹。小矮子穆克却严肃地向我们点头打招呼，缓步朝街上走去，发出踢踢踏踏的声音，因为他穿着一双又大又宽的拖鞋，这样的鞋子我还从来没有看见过。我们这群孩子跟在他的后面，一边跑，一边不停地喊：“小矮子穆克，小矮子穆克！”我们还给他编了一首有趣的歌，到处唱着。歌词是：

小穆克，小穆克，

住着一所大房子，

每月出门只一次，

是个老实的矮个子，

脑袋大得像山包子，

快瞧四周的小孩子，

跑来抓吧，小穆克。

我们常常这样拿他寻开心。说起来也真叫我难为情，我是闹得最凶的一个，因为我常常拉住他的小外套，有一次我还在背后踩住他的大拖鞋，害得他摔了一跤。当时我觉得这样做真好笑，可是，当我看见小矮子穆克朝我父亲的屋子走去时，我的笑意马上消失了。他一直走了进去，在里面待了好久。我躲在大门后面，看见穆克由我父亲陪着走了出来。我父亲很恭敬地扶着他，把他送到门口，不住地鞠躬，和他告别。我心里很害怕，躲在门后很长时间。最后我饿得实在难受，比挨打还要受不了，只得走了出来，低声下气地走到父亲面前，连头也不敢抬。“我听说，你侮辱了善良的穆克，是吗？”他声色俱厉地说，“我要把穆克的事迹讲给你听听，这样你就不会再嘲弄他了。不过首先你要照例挨一顿打。”这照例的一顿打，是指打二十五下，他总是一边数一边打，一下也不差。于是，他拿起他的长烟杆，拧下琥珀烟嘴，把我狠狠地打了一顿，打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厉害。

打完二十五下，他叫我仔细地听着，于是给我讲起了小矮子穆克的故事：

小矮子穆克原名叫穆克拉，他的父亲在尼克亚是个受人尊敬的人，但很贫穷。他几乎像他儿子现在这样过着隐居生活。对这个儿子，他实在不喜欢，因为儿子矮小的身材使他感到羞耻，所以他听凭儿子糊里糊涂地长大。小矮子穆克长到十六岁时，还是一个滑稽可笑的孩子。他父亲是个严厉的人，老是责骂他，说他早已不是一个孩子了，还是那么呆头呆脑的。

有一次，老人摔了一跤，摔得很厉害，竟然摔死了。小矮子穆克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又穷又蠢。他死去的父亲生前欠了亲戚一大笔债没有还清，因此这些狠心的人，要把可怜的穆克赶出家门，叫他到世上去游荡，寻找自己的幸福。小矮子穆克回答说，他马上就走，只要求把父亲的衣服送给他。这个要求他们答应了。他父亲是个魁梧的人，衣服当然不合身，但他很快就想出了办法，把衣服剪短了，然后穿在身上。但他好像忘了也得把衣服剪瘦一点，因此衣服看上去穿得怪模怪样的，就像他现在穿的这副样子：大头巾，宽腰带，肥裤子，蓝外套，这些全是他父亲的遗物，他一直穿着。他把父亲的那把长长的镂花剑插在腰带上，然后拿了一根小拐杖，出了大门，流浪去了。

他走了一整天，心里很高兴，因为他是出来寻找幸福的。如果他看到地上有块瓷片在阳光下闪烁，他一定要把它捡起来藏到身上，他相信这瓷片会变成最美丽的钻石。如果他看到远处清真寺的圆顶像火一样灿烂，如果他看到一片湖水像镜子一样闪亮，他就会满怀喜悦地奔过去，因为他以为来到了仙境。可是，唉！他一走近，幻象就消失了。他精疲力竭，饥肠辘辘，很快就清醒过来，自己仍然在尘世中。他就这样走了两天，又饿又伤心，也不想找到幸福了。野果是他唯一的食物，坚硬的大地是他过夜的床铺。第三天早晨，他从一座小山上看见一座大城市；半钩月挂在城垛上，亮晶晶地照耀着，城楼顶上飘着五彩缤纷的旗帜，仿佛在招呼他到那儿去。他惊喜地站住了，眺望着城市和近郊。“是的，小矮子穆克会在那儿找到他的幸福。”他喃喃自语地说，高兴得跳了起来，连疲劳也忘了。“就在那儿，其他什么地方也找不到。”他打起精神朝城里走去。这座城看上去很近，但他却走了整整一个上午才走到，因为他的两条短腿几乎不听他的使唤了，他不得不常常在棕榈树荫下歇歇脚。最后，他总算走到城门口。他整了整小外套，把头巾缠得更漂亮，把腰带拉得宽宽的，长长的佩剑插得斜斜的，然后掸掸鞋子上的尘土，提着小拐杖，壮起胆走进了城门。

他穿过了几条街，可是没有一个地方有人向他敞开大门，也没有一个地方像他想象的那样有人招呼他：“小矮子穆克，请进来吃点东西喝口水，让你的短腿歇一歇！”

这时，他来到一幢漂亮的大楼前，伸长脖子，满怀希望地打量起来。正好一扇窗子开了，一个老太婆探出身子，用唱歌的声调喊道：

快过来，快过来，

稀饭已经煮好，

餐具也已摆好，

让你们吃个饱，

邻居们，快过来，

稀饭已经煮好。

房子的大门打开了，穆克看见许多猫和狗跑了进去。他是不是也可以接受邀请呢？他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鼓起勇气走进屋子。在他的前面，走着几只小猫，他决定跟它们走，因为通向厨房的道路，它们肯定比他知道得更清楚。

穆克上了楼梯，碰到刚才在窗口朝外张望的老太婆。她很不高兴地盯住他，问他来干什么。“你邀请大家来吃稀饭啊，”小矮子穆克回答说，“我正饿得要命，所以也来了。”老太婆大声笑了起来，说：“你是从哪儿来的，怪小子？全城人都知道，我煮东西不是招待别人的，只是让我那些可爱的猫儿吃，有时候，我也为它们邀请几个邻居做个伴，就像你刚才看见的那样。”小矮子穆克告诉老太婆，他父亲去世了，从此他过着困苦的生活，恳求她让他今天同她的猫儿做伴，一起吃点东西。他说得很诚恳，老太婆很可怜他，同意他做她的客人，让他大吃大喝了一顿。他吃饱喝足后，恢复了精力，老太婆对他打量了好一会儿，然后说：“小矮子穆克，你留在我这儿干活吧！你不用干花力气的活儿，我不会亏待你的。”小矮子穆克很爱吃猫儿稀饭，于是答应留下来，当老太婆的仆人。他要干的活儿很轻松，但也很奇特。这个叫阿哈弗齐的老太婆有两只雄猫和四只雌猫。小矮子穆克每天早晨得给它们梳毛，擦上名贵的油膏。老太婆出门的时候，他得照看它们；它们进餐时，他得给它们摆好碗碟，夜里还得把它们抱到丝绸被褥上去睡觉，给它们盖上天鹅绒毯。老太婆家里还养了几条小狗，他也得侍候它们，不过，不像侍候猫那样有许多麻烦，因为阿哈弗齐太太喜欢这些小猫，就像喜欢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但穆克在这儿仍像在父亲家里一样，觉得很寂寞，因为除了老太婆，他整天看到的只是猫和狗。起初一段时间，小矮子穆克觉得生活过得还不错，他总是吃得饱饱的，活儿也不多，老太婆好像对他也感到很满意。可是，那些猫渐渐地变得顽皮起来。只要老太婆一出门，它们就像发疯似地满屋子乱窜乱跑，把样样东西都搞得乱七八糟，还把许多漂亮的器具撞破了，因为这些器具挡了它们的路。但是，它们一听到老太婆上楼的脚步声，就立刻跳上褥子，乖乖地伏着，朝她摇着尾巴，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阿哈弗齐太太看见屋里一片狼藉，把罪过全推到穆克身上。不管他怎样辩白，她只相信自己的猫，不相信她的仆人，瞧那些猫的样子，是多么纯洁无邪啊！

小矮子穆克伤透了心，因为在这儿他也没有找到他的幸福。他暗暗下了决心，要辞去这份工作，离开阿哈弗齐太太的家。但他在第一次漫游中，已经体会到没有钱日子是多么难过。他的女主人老是答应给他工钱，可是一直没有给他，因此他决定，无论如何要把工钱弄到手。老太婆的家里，有一间经常关着的小房间，里面摆着什么东西他从来没有看见过。但他老是听见老太婆在里面把东西弄得叮叮当当地响，他一直想知道她在房里到底藏了些什么。现在他为旅费动脑子，才突然想到里面可能藏着老太婆的金银财宝。但房门总是关得紧紧的，即使有财宝，他也无法弄到手。

有一天早晨，阿哈弗齐太太出门去了。老太婆的小狗中有一只咬住穆克宽大的扎脚裤，那神情好像要穆克跟它走。这只小狗经常受到老太婆的虐待，而穆克却无微不至地爱抚它，深得它的好感。平时穆克也很喜欢和这只小狗玩，这时他就跟着它走。小狗把他领到老太婆的卧室里，在一扇小门前停下了。他以前还从来没有发觉这儿有一扇小门。门虚掩着，小狗跑了进去，穆克也跟了进去。他来到一个小房间里，一看，顿时惊喜交加，原来这儿正是他很久以来就想进去的那个小房间。他四下张望，看能不能找到钱，但是连一分钱也没有发现。房里摆满了旧衣服和奇形怪状的器具，其中有一个雕着美丽花纹的水晶瓶子，特别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拿了起来，翻来覆去地细看。这是一个带盖子的瓶子，上面的盖子没盖紧，他一不小心把盖子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小矮子穆克吓坏了，呆呆地站在那儿好一会儿。现在他的命运注定了，他非逃走不可，不然的话，会被老太婆打死的。他决定马上逃走，但他还想看看老太婆的东西中有没有他在路上可以用得着的。他一眼看见一双大拖鞋，这双鞋虽然不好看，但他自己的那双鞋已经破破烂烂，没法穿着旅行了。他很喜欢这双鞋特别肥大，因为他觉得，脚上穿着这样的鞋，人家才会看出，他已经不是一个小孩了。于是，他连忙脱下脚上的破鞋，穿上这双大拖鞋。墙角还有一根精雕细刻的狮头拐杖。他想，这拐杖放在那儿反正没用，就顺手抓起拐杖，急匆匆地从小房间里跑出来。他很快跑进自己的房间，穿上小外套，缠上父亲的包头巾，把剑插在腰带上，飞快地跑出了大门，又拼命地朝城外奔去。到了城外，他担心老太婆追上来，仍然不停地跑啊，跑啊，累得几乎要垮了。他平生还从来没有跑得这样快过，他觉得两条腿不由自主地在跑，没法停下来，好像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推着他向前。最后他才发现，准是这双拖鞋在作怪，因为它们一直像飞箭似的向前，带着他一起前进。他用了各种办法想停下来，但都办不到。他尴尬极了，像车夫吆喝马一样对自己喊道：“吁，吁，站住，吁！”拖鞋突然停住了，穆克精疲力竭，瘫倒在地上。

他弄到了这双拖鞋，高兴极了。他给老太婆干活总算没有白干，得到了一件宝贝，这可以帮助他在世上寻找幸福。他尽管心里喜滋滋的，但由于劳累，加上细小的身体托着一颗沉重的大脑袋，实在支持不住，不一会儿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老太婆家里帮他找到拖鞋的那只小狗对他说：“亲爱的穆克，你还不知道这双拖鞋奇妙的用处呢。告诉你吧，只要你穿上这双鞋，在一只鞋跟上站着转三次，你想去哪儿，就能飞到哪儿。你用那根小拐杖，能够找到埋在地下的金银财宝，它会在埋藏金子的地方敲三下，在埋藏银子的地方敲两下。”小矮子穆克从梦里醒来后，觉得这个梦很奇怪，他决定马上试一下。他穿上拖鞋，微微抬起一只脚，另一只脚站在鞋跟上旋转起来。谁要是曾经做过这种试验：穿上一双特别肥大的拖鞋，连续做三次旋转动作，尤其是想到小矮子穆克头重脚轻，一旋转，身子就会东倒西歪，那么他对穆克没有马上试验成功，就不会感到奇怪了。

可怜的穆克跌倒了好几次，鼻子重重地撞在地上。但他并没有打退堂鼓，仍然试了一次又一次，终于试验成功了。他站在鞋跟上，像只轮子似的旋转起来，他想，把我带到最近的大城市里去吧。忽然，拖鞋带着他一下子飞上天空，像阵风似的穿过云层。小矮子穆克还没来得及明白过来，就已经来到一个大城市的市场上。这儿摆着许多售货摊，行人熙熙攘攘，数也数不清。他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但很快就觉得，与其在市场上，还不如到僻静的街上去，因为在这儿，一会儿他的拖鞋被人踩住，使他差一点绊倒，一会儿他那伸得很远的剑不是碰到了这个人，就是撞到了那个人，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没有引起斗殴。

现在，小矮子穆克认真地考虑怎样才能挣点钱。虽然他有一根小拐杖，能给他指出埋藏的财宝，但是他到哪儿去找埋藏金银的地方呢？万不得已时，他倒可以展览自己来讨一点钱，但这种事太丢脸，他不愿干。最后他突然想起自己跑得飞快的脚来。“或许我能靠这双拖鞋来挣钱。”他想。于是他决定当一名飞毛腿来维持生活。他寻思，国王一定会出最高价雇他干这差使，因此他向人打听去王宫的路。很快他到了宫门口，卫兵问他来干什么。他回答说，是来找差使的。卫兵指点他去找管奴仆的宫监。他对宫监说明自己的来意，请求收下他给国王当差，做个普通的飞毛腿。宫监瞪大眼睛，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说：“你的脚还不到一拃长，你怎么能当国王的飞毛腿？给我滚开吧！我可没有闲工夫跟哪个傻瓜开玩笑。”小矮子穆克向他保证，他完全是一本正经向他提出请求的，他愿意打个赌，和跑得最快的飞毛腿比赛一下。宫监觉得这件事十分可笑，吩咐他作好准备，在天晚前进行比赛，并把他领进了厨房，叫人给他食品和饮料，让他大吃大喝了一顿。宫监自己跑去见国王，把这个小矮子的情况和他的请求讲给他听。国王是个喜欢寻开心的人，听说宫监把小矮子穆克留下来取乐，心里很高兴。他吩咐宫监，在王宫后面的大草地上把看台准备好，让宫里所有的人都能舒舒服服地观看比赛，还吩咐他要好好照料这个小矮子。国王对王子和公主们说，今晚他们将看到一场有趣的好戏，他们又把这件事告诉了自己的仆人。天刚晚，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拥到搭好看台的草地上，等着看这个吹大牛的小矮人怎样赛跑。

当国王和王子公主们在看台上坐下后，小矮子穆克走到草地上，向这些高贵的人物优雅地鞠了一躬。小矮子一亮相，顿时哈哈的笑声和叫嚷声响成了一片，他们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小矮人：小小的身材，大大的脑袋，窄窄的外套，肥肥的裤子，宽宽的腰带上插着长长的剑，细小的脚上套着宽大的拖鞋，这副样子实在太滑稽了，叫人见了忍不住哄堂大笑。可是小矮子穆克不管人家怎么嘲笑，一点也不发慌。他骄傲地站在那儿，一手扶着自己的小拐杖，等着对手出场。宫监按照穆克的要求，挑了一名最出色的飞毛腿和他比赛。现在，这名飞毛腿也出场了，站在小矮子的旁边，两人等待着比赛的信号。按照规定，公主阿玛查把面纱一挥，下了起跑令，两个人像两支离弦的箭一样，飞过草地，朝终点奔去。

起初，穆克的对手遥遥领先，但穆克驾着他的飞鞋急起直追，很快就追了上去，并超过了对手。当穆克早已到达终点时，他的对手还在气喘吁吁地跑呢。观众一个个惊得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儿，国王第一个拍起手来，大家也齐声喝彩：“赛跑的优胜者小矮子穆克万岁！”

这时，小矮子穆克被领到国王面前。他朝国王跪下，说道：“最伟大的陛下，刚才我只是向您小试了一下我的本领，现在我请求收下我，给我干个飞毛腿的差使吧。”国王回答说：“不，亲爱的穆克，我任命你为御用贴身信使，让你随时都留在我的身边。每年我给你一百金币的俸禄，并允许你同我的一品内侍同桌用餐。”

穆克兴高采烈，他以为终于找到了寻找已久的幸福。同样使他感到高兴的是，国王特别宠爱他，凡是最机密的急件，总是派他去传送，而他每次都办得又好又快，而且快得叫人难以想象。

可是国王的其他侍从却对他没有好感，因为他们看到这个小矮子比谁都受到主子的宠爱，心里很不是滋味，他除了跑得快，其他什么也不会。于是他们常常在国王面前说他的坏话，想把他搞掉。但他们的阴谋没有得逞，国王非常信任他，在很短的时间内已把他提升为御用机密信使长，这是一个显要的职务。

穆克已经觉察到这些人的阴谋活动，但他心地太善良了，他不想报复，反而想办法使他的敌人也需要他，喜欢他。突然，他想起了自己的小拐杖，他走了运，几乎把它完全忘了。他想，要是他找到了财宝，这些老爷就会讨好他了。他常常听人说，当今国王的父亲在敌人入侵时，曾把许多财宝埋藏起来。据说，他还没有来得及把藏宝的地方告诉他的儿子就死了。从此，穆克总是带着他的小拐杖，希望有朝一日会走过老国王埋藏金子的地方。御花园里有一个偏僻的角落，他很少去过。一天傍晚，他偶然走到这儿，突然他感到手里的小拐杖颤动起来，并朝地上敲了三下。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于是他抽出剑，在周围的树上做了记号，然后又悄悄地回到了王宫。他在宫里找到一把铁锹，等天黑后去挖财宝。

挖财宝这件事，对小矮子穆克来说，干起来比他想象的要费事得多。他的手臂软弱无力，铁锹却又大又重。他大概挖了两个小时，才挖了两三尺深。他挖啊挖啊，铁锹碰到了什么硬东西，听声音好像碰到了铁。这下他挖得更起劲了，很快就挖出一个大铁盖。他跳下坑，看看盖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他发现了一个装满金币的大罐子，他想把罐子搬上来，可是力气不够，怎么也搬不动。于是他把金币尽量塞在裤兜和腰带里，连小外套里也装得鼓鼓的，包了一大包，又把剩下来的小心地再盖好，然后把钱扛在背上。金币沉甸甸的，压得他直不起腰来，说实在的，幸亏他脚上穿着那双拖鞋，否则就寸步难移了。他又偷偷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金币藏在床铺的褥子底下。

小矮子穆克看到自己有了许多钱，自以为一切都会变样了，他可以在宫中的敌人中收买许多人，使他们成为自己的保护人和热心的支持者。由此可以看出，善良的穆克一定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否则他也许不会妄想用金钱来赢得真诚的朋友了。唉！当时他要是穿上拖鞋，带着装满金币的小外套逃之夭夭，那就好了！

从这时起，他慷慨地把金币大把大把地送给别人，可是其他的侍从却更加妒忌他了。厨师长阿乌利说：“他肯定是在造假币。”宫监阿赫默特说：“这些钱准是他用花言巧语从国王那儿骗来的。”司库阿夏兹是小矮子穆克最凶恶的敌人，他总想偷国王的钱，这时他直截了当地说：“他一定偷了国库里的钱。”为了弄清这件事，他们商定了一个办法。有一天，司酒总管科尔舒兹愁眉紧锁，沮丧地来到国王面前。他那副忧郁的样子装得很逼真，国王马上看出来了，忍不住问他，什么事使他难过。“唉，”他回答说，“我很难过，是因为失去了皇上对我的宠爱。”“你在瞎说些什么啊，我的爱卿科尔舒兹？”国王对他说，“我什么时候没有让你享受我的恩惠呢？”司酒总管回答说，自从机密信使长到了国王身边后，国王赐给他许多钱，而其他忠实的奴仆很可怜，一文也得不到。

国王听到这个消息，大吃一惊，找那几个人查问小矮子穆克分送金币的事。这几个搞阴谋的人没费什么劲，说得国王对穆克起了疑心，以为他用某种方法偷了国库里的钱。情况这样一变，司库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因为他本来就没法呈报国库的账目。于是国王下令，暗中监视小矮子穆克的一切行动，尽可能把他当场抓住。不幸得很，正好在这一天，小矮子穆克因为出手大方，快把金币送光了，他决定再到他的秘密宝藏中取一些备用。夜里，他拿了铁锹，溜进花园里。厨师长阿乌利和司库阿夏兹带着警卫远远地跟在他后面。他从罐子里取出金币，正要往小外套里放的时候，他们朝他猛扑过去，把他捆绑起来，立即带去见国王。国王从睡梦中被叫醒，心里很恼火，对他可怜的机密信使长毫不客气，马上审问起来。从地里挖出来的罐子，还有铁锹和装满金币的小外套，都已放在国王的脚下。司库作证说，穆克正要把这罐金币埋进地里时，他带着警卫出其不意地把穆克当场抓住了。

于是国王问被告，这是不是事实，还问，他埋的金币是从哪儿弄来的。

小矮子穆克自以为没做亏心事，供认说，这罐金币是他在花园里发现的，他是要把它挖出来，而不是把它埋进去。

在场的人听了他的辩白，都哈哈大笑起来。国王认为小矮子穆克还在无耻地撒谎，不禁勃然大怒，高声吼道：“混蛋！你偷了你的国王的钱，还想用这种愚蠢卑鄙的谎话欺骗他吗？司库阿夏兹！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认得出来，这些就是国库里丢失的金币？”

司库回答说，近来国库里确实少了不少钱，比这些还要多，他敢发誓，这些金币正是被偷掉了的钱。

于是国王当即下令，把小矮子穆克带上紧紧的镣铐，关进牢里；金币交给司库，送回国库。司库看到事情有了称心如意的结局，高高兴兴地走了。回到家里，他数着光灿灿的金币，发现罐底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敌人像潮水一样席卷我的国土，我只好把我的一部分财宝埋在这里。如果谁发现了它，不马上交给我的儿子，那他就要遭到他的国王的诅咒。

国王萨迪

可是这个坏蛋却闭口不提这件事。

小矮子穆克蹲在牢里，悲伤地思忖起来。他知道，偷国库的钱是要判处死刑的，但是他不愿意把小拐杖的秘密告诉国王，因为他怕说出了真情，拐杖和拖鞋就会被没收。可惜他的拖鞋现在也起不了作用，因为他被镣铐紧紧地锁在墙上，即使使出浑身的力气，也无法站在鞋跟上旋转了。第二天，他的死刑宣布后，他想，与其留着拐杖掉脑袋，还不如交出拐杖留条命。于是，他请求国王私下听他供述，并且吐露了他的秘密。起初，国王不相信他的供词。于是小矮子穆克说，如果国王宽恕他，免他一死，他就当面试给国王看。国王答应了他的要求，并且派人把一些金币偷偷地埋在地里，然后命令穆克拿着他的小拐杖去寻找。没多久，他就找到了，因为小拐杖毫不含糊地在地上连敲了三下。国王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司库欺骗了他，于是他采用东方国家普遍使用的方法，赐给司库一条丝巾，命他自缢。国王又对小矮子穆克说：“我虽然答应免你一死，但是我觉得，你只说出了小拐杖的秘密，好像还有其他的秘密没有说出来。如果你不供出跑得飞快的原因，你就永远蹲在牢里。”小矮子穆克坐了一夜牢，已经尝够了苦头，他不想再尝铁窗的滋味了。于是他供认，他跑得飞快的奥秘全在那双拖鞋上，但是他没有把站在鞋跟上转三次的秘诀教给国王。国王决定亲自试一试，把拖鞋穿上，在花园里像发疯似地到处跑起来。他好几次想要停下来，可是他不知道怎样才能使拖鞋站住。小矮子穆克想略微报复他一下，就让他不停地跑下去，直到他累得精疲力竭，栽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国王苏醒过来，对小矮子穆克大发雷霆，责怪他让他跑得一点也喘不过气来。“我已答应饶你一命，给你自由，但是你必须在十二小时内离开我的国土，否则我就下令把你吊死！”当然，拖鞋和拐杖都被他留了下来，他派人将这两样东西送进了国库。

小矮子穆克又像以前一样，可怜地从这个国家出去流浪了。他责怪自己太愚蠢，竟然异想天开，以为能在宫廷中扮演一个重要的角色。现在他被赶了出来，失去了那双穿惯了的魔鞋，走起路来很吃力。幸亏这个国家不大，走了八个小时，他就到了边境。

他越过边境后，离开了通常走的大路，想到密林里最荒僻的地方隐居起来，因为他怨恨所有的人。在一座茂密的森林里，他找到一块地方，觉得这儿完全符合他的要求。一条清澈的溪流，两岸长满枝繁叶茂的高大的无花果树，还有一片柔软的草地，他被吸引住了。他躺了下去，决定不再吃什么东西，在这儿等死。他怀着凄惨的死的念头睡着了。当他醒来的时候，觉得饥肠辘辘，实在难熬。他想，饿死可是一件难受的事，于是他东张西望，看看能不能在什么地方找到东西吃。

他刚才是在一棵树下睡了一觉，在他的头顶上，熟透了的无花果挂满枝头，令人垂涎欲滴。他站起来摘了几颗，津津有味地吃掉了。后来，为了解渴，他走到下面的溪水边。他往水里一照，不禁大吃一惊，头上竟然长着两只直挺挺的大耳朵和一个粗粗的长鼻子。他慌忙用双手去摸耳朵，说真的，那耳朵竟有一尺多长。

“我长了一对驴耳朵，真是活该！”他喊道，“因为我像蠢驴一样糟蹋了自己的幸福。”他在树下走来走去，当人又感到饥饿时，只得再去摘无花果充饥，因为除了无花果，再也找不到可以吃的东西了。他第二次吃了无花果，这时突然想到，他的耳朵可以用大头巾包住，免得露在外面，样子太难看，但不知能不能包得住。想到这儿，他忽然感到驴耳朵消失了。他马上跑到溪水边，往水里照了照，果然，他的耳朵恢复了原状。那个难看的长鼻子也不见了，变成了原来的样子。他顿时明白了这是什么缘故：他吃了第一棵树上的无花果，就长出了长鼻子和驴耳朵，可是第二棵树上的无花果，又把他治好了，使他恢复了原状。他非常高兴，知道仁慈的命运之神又一次照顾他，把一种使他幸福的办法送到他手里。于是，他从每棵树上摘下许多无花果，能带走多少，就摘多少，然后朝他刚离开的王国走回去。在就近的一座小城市里，他换了装，让人完全认不出来了。他继续朝国王住的那座城市走去，不久就到了那儿。

当时正是熟果还很稀少的季节。小矮子穆克在宫门口坐了下来，因为他早就知道，厨师长为了做御膳，总是在这儿采购这类珍稀的食品。穆克坐了没多久，就看见厨师长从宫里走了出来。宫门口坐着许多小贩，他一个个打量着他们的东西，最后目光落在穆克的小篮子上。“啊，这真是一样稀罕的果品，”他说，“国王一定喜欢吃。这一篮要多少钱？”小矮子穆克要价很公道，他们很快就成交了。厨师长把一篮无花果交给一个奴仆，自己往别处去了。小矮子穆克马上逃走了，因为他怕宫里的贵人们头上长出驴耳朵时，他这个小贩会受到追究和惩处。

国王进餐时非常高兴，一再夸奖他的厨师长，不但菜烧得可口，而且总是尽心尽力地为他物色最稀罕的食品。厨师长心里清楚，好吃的东西还没有端上来呢，他卖着关子，笑嘻嘻地说：“不要言之过早。”又说：“结局好，才算好。”公主们变得好奇起来，猜不透他还有什么好吃的东西送上来。当他叫人把鲜艳诱人的无花果端上时，大家异口同声地“啊”了一下。“多熟啊，多鲜美！”国王喊道。“厨师长，你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值得我们特别宠爱你！”国王一面说，一面亲手分配桌上的无花果，他一向是舍不得把这类美味食品多给别人的。每个王子和公主各得两个，嫔妃、大臣和贵人各得一个，剩下的他全放到自己面前，痛痛快快地大嚼起来。

“哎呀，天哪！父王，你怎么变成了这副怪模样？”公主阿玛查突然叫起来。大家都大吃一惊，呆呆地看着国王：他的耳朵变得像驴耳朵一样长，一个长鼻子一直拖到下巴底下。他们一个个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又惊又怕，因为每个人的头上都或多或少地出现了这种奇怪的装饰品。

可以想象，宫中的景象是多么恐怖啊！国王马上派人去找全城的医生。医生来了一大群，开了各种各样的药丸和合剂，可是这些药根本治不了驴耳朵和长鼻子。有一个王子甚至动了手术，可是耳朵割掉了，又重新长了出来。

穆克一直躲在一个隐蔽的地方，他听说了事情的全部情况，认为现在是采取行动的时候了。他事先用卖无花果得来的钱买了一套衣服，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学者的样子，又用羊毛做成长胡子粘在下巴上，叫人一点也认不出来。他带了一袋从第二棵树上摘下的无花果，走进王宫，自称是外国医生，能给国王治病。起初，谁都不相信。后来，小矮子穆克给一个王子吃了一只无花果，他的耳朵和鼻子恢复了原状，这时大家都抢着要这位外国医生治疗。可是国王却默默地拉住他的手，把他领进了自己的寝宫。他打开一扇宝库的门，招呼穆克跟他进去。“我的财宝都在这儿，”国王说，“只要你给我医好这种见不得人的病，你要什么，自己挑吧，我都可以给你。”这些话听起来就像美妙的音乐。他一走进宝库，马上看见他的拖鞋摆在地上，挨着拖鞋放着他的小拐杖。他在宝库里走来走去，好像在欣赏国王的珍宝。他一走到拖鞋跟前，赶紧把脚套进鞋子里，抓起小拐杖，扯下假胡子，国王顿时惊呆了，因为他看到了一张熟面孔，原来这是被他赶走了的穆克。“忘恩负义的国王，”穆克说，“我忠诚地为你服务，你却以怨报德，你就留着这副丑相吧，这是你应受的惩罚。我让你永远长着这对驴耳朵，好叫你每天想起小矮子穆克。”说完话，他站在鞋跟上飞快地旋转起来，希望飞得远远的。国王还没来得及呼救，小矮子穆克已经飞走了。从此以后，小矮子穆克就住在我们这座城市里，过着富裕的生活，但他从不与人往来，因为他看不起世人。他从世事中学到了不少东西，变得聪明起来。虽然他的外表有些古怪，但是他是值得你尊敬的，你不该嘲弄他。

这就是父亲对我讲的故事。我听了真心地向他表示悔过，不该这样粗暴地对待这个善良的小矮人。我父亲宽恕了我，没有给我另外的惩罚。我对我的同伴们讲了这个小矮人的奇异的遭遇，从此我们都很喜欢他，没有人再侮辱他了。相反，我们非常尊敬他，每次见到他，总是向他深深地鞠躬，如同见到法官和法典说明官一样。

曹乃云肖声译

小白

春天的一个下午，一只叫小白的狗在安静的马路上边走边嗅着土。狭窄的马路两侧是一长列已经萌芽的树篱，树篱之间零零落落地开放着樱花。小白沿着树篱走着，忽然拐进了一条横街。可是刚一拐弯，就惊讶地突然站住了。

这也难怪。横街里，在前面十三四米的地方，一个身穿号衣的宰狗者把套索藏在身后，盯住了一只黑狗。可是那黑狗全然不知，还在吃宰狗者丢给它的面包。但是小白还不仅仅是由于这个缘故而惊讶。倘若是陌生的狗，倒也罢了。现在被宰狗者盯上的却是邻居饲养的狗——小黑。小白跟小黑非常要好，每天早晨见面，都要互相嗅嗅鼻子。

小白不禁想大声喊：“黑哥，危险啊！”就在这当儿，宰狗者恶狠狠地瞪了小白一眼。他两眼闪烁出恫吓的光芒——你胆敢告诉它，我就先把你套住！小白惶恐万分，甚至忘记了吠叫。不仅忘记了，它还胆战心惊得一会儿也待不住。小白盯着宰狗者，开始步步后退。宰狗者的身影刚刚消失在树篱后头，小白就不顾可怜的小黑，一溜烟逃跑了。

大概就在那一瞬间，套索投出去了。小白听见小黑刺耳的惨叫声，可是它不但没有返回，连停都不停。它跳过水洼，踹散石子，擦过禁止通行的拦路绳，撞翻垃圾箱，头也不回地继续逃。看呐，它沿着坡道跑下去！哎呀，差点儿被汽车轧着！小白为了逃命，看来不顾一切了。不，小黑的号叫声至今还嗡嗡地萦回在小白的耳际：“嗷，嗷，救命啊！嗷，嗷，救命呀！”

小白上气不接下气地好不容易回到主人家，钻过黑色围墙下的狗洞，绕过堆房，就是狗窝所在的后院。小白几乎像一阵风似的奔进了后院的草坪，只要逃到这里，就不必担心被套住了。而且，刚巧小姐和少爷正在绿茵茵的草坪上扔球玩呢。小白看到这副情景，不知道怎么高兴好了。它摇着尾巴，一个箭步蹿了过去。

小白仰视着他俩，一口气说道：“小姐！少爷！今天我遇到宰狗的啦。”

（小姐和少爷当然都不懂狗话，所以只听见它汪汪叫。）可是今天怎么了？小姐和少爷都吃了一惊似的，连小白的头也不抚摸一下。

小白觉得奇怪，又对他俩说：“小姐！你知道宰狗的吗？那是个可怕的家伙。少爷！我逃脱了，可是邻居的黑哥被捉住啦。”

可是小姐和少爷却面面相觑。这还不算，过了片刻，两个人又讲起了这样的莫名其妙的话。

“是哪儿的狗呀，春夫弟？”

“是哪儿的狗呢，姐姐？”

哪儿的狗？这一回小白吃了一惊。（小白完全听得懂小姐和少爷的话。我们不懂狗话，所以认为狗也不懂我们的话，其实不然。正因为狗能听懂我们的话，它才能学会把戏。可是由于我们听不懂狗话，所以狗教给我们的本事——诸如在黑夜辨别方向，怎样嗅出轻微的气味等等，我们一样也记不住。）

“怎么说是哪儿来的狗呢？是我，是小白呀！”

可是小姐仍然厌恶地瞧着小白：“也许是邻居小黑的兄弟吧？”

“也许是小黑的兄弟，”少爷摆弄着球棒，若有所思地回答说，“因为它也浑身漆黑嘛。”

小白忽然感到毛骨悚然。浑身漆黑！怎么可能呢！小白打小时候就像牛奶那么洁白。可是现在一看前爪，不，不仅是前爪，胸部、腹部、后爪、细长漂亮的尾巴也都像锅底那样漆黑。漆黑！漆黑！小白疯了似的又蹦又跳，拼命吠叫。

“哎呀，怎么办？春夫弟。这只狗一定是疯狗。”

小姐伫立在那里，差点儿哭出来了。可是少爷勇敢得很。小白的肩头忽然挨了一球棒。紧接着，球棒又冲着脑袋打下来。小白从球棒底下钻过去，朝着先前来的那个方向赶快逃。可是这次不像先前那样一跑就是一二百米。草坪尽头，棕榈树阴底下，就是涂成奶油色的狗窝。小白跑到狗窝前，回头看着小主人。

“小姐！少爷！我就是小白啊。变得再黑，也还是小白呀。”

小白无比悲愤，声音发颤。可是小姐和少爷根本不能理解小白的心情。这时，小姐恶狠狠地跺着脚嚷道：“还在那儿吠叫呢，这野狗真刁。”

少爷呢，他从小径上拾起石子，使劲向小白扔去：“畜生！还在磨蹭呢。还不滚？还不滚？”

石子连续扔过来。有的石子正中小白的耳朵根，打得渗出了血。小白终于卷起尾巴，钻出黑色围墙。墙外，春天的阳光下，一只遍身银粉的黑纹白蝴蝶在喜洋洋地翩翩飞舞。

“唉，我从今天起就沦为丧家之犬了吗？”

小白长叹一声，在电杆下呆呆地对着天空凝视了一会儿。

被小姐少爷赶走的小白在东京到处转悠。可是无论到哪儿去，怎么也忘不了浑身变得漆黑的事。小白既怕理发馆里供客人照脸的镜子，又怕雨后倒映着晴空的马路上的水洼子，也怕映出路旁树木嫩叶的橱窗玻璃。它甚至怕咖啡馆桌上斟满黑啤酒的玻璃杯——可是怎么怕也是白搭。看那汽车吧，对，停在公园外的黑色大汽车。漆光锃亮的汽车车身映出朝这边走过来的小白的身姿，像照镜子那样清晰。像那辆等候乘客的汽车那样，能够映出小白身姿的东西比比皆是。小白要是看见了自己的身影，它该多么害怕呀。瞧瞧小白的脸，它痛苦地哼了一声，迅即跑进了公园。

公园里，微风吹拂筱悬木的嫩叶。小白耷拉着脑袋在树丛里走着，在那里，幸亏除了池水就再也没有映照小白身姿的东西了，只听得见白玫瑰上蜜蜂的嗡嗡声。在公园里平静的气氛中，小白暂时忘记了自己近日变成丑黑狗的悲伤。

可是这样的幸福连五分钟都没有持续，小白就像做梦似的走到长椅并排的路边。这时从那条路的拐角处传来了狗的尖叫声：“嗷，嗷，救命啊！嗷，嗷，救命呀！”

小白不禁全身发抖，因为那声音再度使小白清清楚楚地想起了小黑可怕的下场。小白想闭着眼睛朝着来的方向逃去，可是一瞬间它厉声嗥着，凶猛地回过头去。

“嗷，嗷，救命啊！嗷，嗷，救命呀！”

这声音传到小白耳朵里就像是说：“嗷，嗷，别做胆小鬼啊！嗷，嗷，别做胆小鬼呀！”

小白低头朝着发出声音的方向奔去。

跑到那里一看，出现在小白面前的不是宰狗者，似乎是放学回家途中的两三个穿洋装的孩子，吵吵嚷嚷拖着一只脖子上套着绳子的棕色小狗。小狗拼命挣扎，不让他们拖走，不断地喊：“救命啊！”可是孩子们根本不理会。他们连笑带嚷，有的还用皮鞋踢小狗的肚子。

小白毫不犹豫地朝着孩子们吠起来。遭到意外袭击的孩子们吓破了胆。小白那怒火一般燃烧的目光和像刀刃似的龇出来的牙齿，还有它那凶恶得简直像马上就要扑上去咬住对方的样子。孩子们向四面八方逃散了。有的狼狈不堪，竟跳进了路边的花坛。小白追了一二十米光景，然后回过头来申斥般地对小狗喊道：“跟我一道来吧，我送你回家去。”

小白又径直跑进来时穿过的树丛。棕色小狗也高高兴兴地钻过长椅，践踏着玫瑰花，使劲地奔跑。它的脖颈还拖着长长的绳子。

两三个小时后，小白跟棕色小狗一起伫立在门面敝旧的咖啡馆前。在白天也显得昏暗的咖啡馆里已经灯火辉煌。音色不清的留声机放出浪花小调之类的唱曲。

小狗得意洋洋地摇着尾巴对小白说：“我就住在这儿，住在这个字号叫大正轩的咖啡馆里。叔叔，您住在哪儿？”

“我吗？我住在遥远的镇上，”小白寂寞地叹息说，“那么，叔叔回家啦。”

“请等一等。叔叔家的主人严厉吗？”

“主人？为什么打听这样的事呢？”

“如果主人不严厉的话，请您今晚就住在这里吧。然后也让我妈妈谢谢您的救命之恩。我家里有各种各样的好吃的，牛奶啦、咖喱饭啦、牛排什么的。”

“谢谢，谢谢。可叔叔有事，下次再来吃吧。那么，问候你的妈妈。”

小白望了望天空，然后沿着用石板铺成的路安静地走去。咖啡馆房顶的上空露出了皎洁的新月。

“叔叔，叔叔，我说叔叔啊，”小狗悲戚地哼着鼻子，“那么，请您留个名儿吧。我叫拿破仑。他们也管我叫小拿破或拿破公。叔叔您叫什么名字？”

“叔叔的名字叫小白。”

“叫小白吗？叫小白，那就不可思议啦。叔叔不是全身都是黑的吗？”

小白很难过。

“即使这样，也叫小白。”

“那我就叫您白叔叔吧。白叔叔，您无论如何最近到我家来一趟啊。”

“好吧，拿破公，再见！”

“多保重，白叔叔！再见，再见。”

那以后小白怎样了呢？由于有种种新闻报道，就无须一一赘述了。有一只勇敢的黑狗屡次拯救有性命危险的人，这大概已是尽人皆知的了。人们也都知道，叫做《义犬》的影片风靡一时，那只黑狗就是小白。可是如果不巧还有人不知道的话，就请读一读下面引述的新闻报道：

《东京日日新闻》：昨天（五月十八日）上午八时四十分，奥羽线上行特快列车通过田端站附近道口时，由于道口值班人员疏忽大意，田端一二三公司职员柴山铁太郎的长子实彦（四岁）进入列车通过的线路内，险些被列车轧死。这时，一只健壮的黑狗闪电般冲入道口，从驰到眼前的列车车轮下一发千钧地救出了实彦。正当人们喧嚷之际，这只勇敢的黑狗已失去了踪影。由于无法予以表彰，当局甚感为难。

东京《朝日新闻》：在轻井泽避暑的美国富豪爱德华·巴克莱先生的夫人宠爱一只波斯猫。该先生所住别墅最近出现一条大蛇，长七尺余，欲吞噬阳台上的猫。这时，一只从未见过的黑狗突然奔来营救该猫，经过二十分钟的奋斗，终于咬死大蛇。然而随后这只来历不明的狗便销声匿迹，夫人悬赏五千美元寻觅其去向。

《国民新闻》：在攀登日本富士山过程中一时失踪的第一高等学校的学生三人于七日（八月）到达上高地的温泉。他们一行人是在穗高山和枪岳之间迷路的，由于连日遭到暴风雨袭击，失掉了帐篷和口粮，几乎作了死难的思想准备。然而，正当一行人在溪谷里徘徊时，不知从哪里出现一只黑狗，充当向导，在前面引路。一行人尾随其后，跋涉一天多，终于到达上高地。据称，此狗一旦俯瞰到温泉旅馆房顶，便欣喜地吠叫一声，随即沿着来路，消失在山白竹丛中。一行人均认为该狗乃是苍天派来保护他们的。

《时事新报》：十三日（九月）发生在名古屋市的大火烧死十余人，该市市长横关也几乎失去爱子。由于家人疏忽，他的公子武矩（三岁）被遗忘在大火燃烧的二楼，眼看将被焚为灰烬。刹那间，一只黑狗把他衔出。市长当即宣布今后名古屋市范围内禁止捕杀野狗云云。

《读卖新闻》：官城巡回动物园在小田原町城内公园展出西伯利亚大狼，连日参观者络绎不绝。二十五日（十月），该狼突然冲破坚固的笼槛，咬伤两名看管人员后向箱根方面遁走。小田原警察署为此紧急动员，在全町部署警戒线。下午四时半左右，该狼在十字街头出现，与一只黑狗斯咬起来。黑狗经过恶战，终于把恶狼咬倒。担任警戒的巡警赶来，当即开枪击毙该狼。据云，该狼学名叫鲁普斯·吉干丢斯，乃是狼类中最凶恶的一种。

又及，宫城动物园园长认为把狼枪杀是不当的，扬言要到法院控告小田原警察署署长等。

一个秋天的深夜，精疲力竭的小白回到了主人的家。当然，小姐和少爷早已入睡。不错，现在大概没有一个不曾就寝的。在静寂的里院的草坪上空，只见一轮明月挂在高大的棕榈树的树梢上。

小白全身被露水打湿了，它在从前的狗窝前卧下来休息，并且对着寂静的月亮，自言自语地念叨起来：“月亮啊！月亮啊！我曾对小黑见死不救。我想，多半就是由于这个缘故，我的全身才变黑的。可是自从跟小姐少爷分别以来，我奋力冲破了种种危险。那是由于每当看见自己这比煤炭还黑的身体，就对自己的怯懦感到可耻。最后由于厌恶这黑身子——想送掉这条命，有时往火里跳，有时就跟狼斗。说也奇怪，任何强敌也夺不去我的生命。连死神看见我的脸也逃之夭夭。在痛苦之余，我终于决心自杀。自杀嘛，也想先见一眼抚爱过自己的主人。当然，小姐少爷明天一看见我，一定又会把我当成野狗。说不定我会死在少爷的球棒下呢。但是即使这样我也心甘。月亮啊！月亮啊！除了见见主人的脸，我什么愿望也没有。为了这个目的，今晚我大老远地又回到这里。务请天一亮就让我见到小姐和少爷吧。”

小白自言自语后，把下巴颏伸在草坪上卧着，不知不觉就熟睡了。

“我吓了一跳，春夫弟。”

“这是怎么回事呢，姐姐？”

小主人的声音把小白惊醒了，它一看，发现小姐和少爷站在狗窝前纳闷地面面相觑。小白举目望了一下，又低头看着草坪。小白变黑的时候，小姐和少爷也曾像今天这样吓了一跳。想起当初的悲伤，小白甚至对现在回来略感到后悔。

就在这时，少爷突然跳起来，大声喊道：“爸爸！妈妈！小白又回来啦！”

小白！小白不禁跳起来。小姐大概以为它要逃跑，就伸出双手，紧紧按住它的脖子。同时，小白凝视小姐的眼睛。小姐的眼睛的黑色瞳孔里清晰地映着狗窝。毫无疑问，那座奶黄色狗窝就在高大的棕榈树荫下。可是在狗窝前，坐着一只米粒大小的白狗——它是那么洁净而细溜——小白恍恍惚惚一个劲儿地看着这只狗的身姿。

“哎呀，小白在哭呢。”

小姐抱住小白，仰视少爷的脸。少爷——你看啊，看少爷那副狂劲儿！

“哼，连姐姐还在哭呢！”

文学朴译

小拇指

从前有一个樵夫，他和他的妻子一共生了7个孩子，全是男孩。老大才10岁，最小的刚刚7岁。人们肯定会感到惊奇，樵夫在这么短时间内怎么会有那么多孩子呢？这是因为他的妻子生得勤，而且每次总生两个。他们家很穷，7个孩子又给他们添了很重的负担，因为他们中间还没有一个能自己挣饭吃。使他们发愁的是，最小的孩子特别瘦弱，而且甚至连一句话也不说；他们都把他当成傻子。他生下来的时候很小，还没有一个拇指长，因此人们都叫他“小拇指”。这个可怜的孩子在家里是个受气包，别人把过错都推在他身上。尽管如此，弟兄几个仍然数他最机敏、最聪明。他说得少，但听得多。

有一年，年景不好，遍地闹饥荒，穷人们被逼得决定抛弃自己的孩子。一天晚上，孩子们睡觉以后，樵夫同他的妻子坐在火旁，心情沉重地对她说：“你没看见吗，我们已经养活不了自己的孩子了，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饿死，明天早上我要把他们带到森林里去，把他们丢在那里。这件事很容易办，在他们到处跑着捡柴禾的时候，我们悄悄地溜走就行了。”“啊，”他的妻子叫道，“难道你真的要遗弃自己的孩子吗？”丈夫再三向她说明这样做是因为家里太穷，但是白费口舌，她怎么也不同意；她虽然很穷，但她毕竟是妈妈呀。可是，眼看着让孩子们挨饿，那又是多么痛苦啊！经过考虑，她只好答应了丈夫，含着眼泪去睡觉了。他们所说的一切都被小拇指听见了。起初，他在床上听见父母在谈重要的事情，后来他干脆悄悄地爬起来，溜到父亲的凳子下面去偷听，一点儿也没让他们发现。听完之后，他又回到床上。可是上床以后，他再也没有合眼，因为他在思索该怎么办。

第二天一大早小拇指就起了床，来到小河边，往衣袋里装满了白色的小石子，然后又回到家里。全家人上路后，小拇指一点儿也没有向他的哥哥们透露他所知道的事情。他们走进了一座茂密的森林，在这里，人们相距十步远就互相看不见了。樵夫开始砍柴，孩子们帮着收拾和打捆。爸爸和妈妈看见孩子们干得那么起劲，就悄悄地离开了他们，突然拐到一条小路上溜走了。孩子们发现爸爸妈妈不见了，就拼命地大喊大哭起来。小拇指对哥哥们的哭喊并不在意，因为他知道他们可以从哪条路上回到家里去——他来时把口袋里的白石子撒在了路上。他对他们说：“你们别怕，亲爱的哥哥们，爸爸妈妈把我们丢在了这里，可是我会把你们平安地带回家的，只管跟着我吧！”他们跟在他的后面，他顺原路把他们带回了家。起初，他们不敢进屋，而是站在门外听爸爸妈妈说些什么。原来，樵夫和他的妻子一回到家里，地主就给他们送来了10块银币，这钱他已经欠了他们很久，他们早就不指望还了。这又给他们带来了新的生命，因为这对可怜的夫妇已经饿得快要死了。樵夫赶快叫他妻子去买肉，他们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尝到肉味了，所以这一次买的肉够两个人吃三顿的。他们吃饱以后，妻子说：“唉，可怜的孩子们，你们现在在哪儿？要是你们在这里，也能尝尝我们吃剩下的这些好菜了。都怪你，是你要把他们抛弃的。我早就说过，我们这样做会后悔的。他们现在在森林里会怎么样呢？啊，我的天哪，也许他们已经被狼吃掉了。你这没有人性的东西，就这样把自己亲生的孩子扔掉了。”她这样喋喋不休地唠叨了不下20遍，翻来覆去地说她事先说过他们会后悔的，樵夫最后终于忍不住了。他威胁她说，如果她再不住口，他就要揍她。其实，樵夫比他的妻子还忧愁，只不过是妻子太爱唠叨，他实在受不了了，他也像那些男人一样，特别喜欢有先见之明的妻子，但是当妻子事事都比丈夫高明时，丈夫心里就不舒服了。妻子没完没了地哭啊，哭啊。“哎呀，我可怜的孩子们，现在你们在哪儿呀？”她这样大声说时，被门外的孩子们听见了，他们齐声喊道：“我们在这儿，我们在这儿呢！”她急忙去开门，一边亲吻着拥抱他们一边说：“亲爱的孩子们，你们一定累坏了，饿坏了吧？看你，小彼得，浑身多脏呀！快过来，我给你洗一洗。”小彼得是她的大孩子，她最喜欢他，因为他长着一头红发，跟她自己的一样。孩子们围坐在桌子旁边，津津有味地吃起饭来，爸爸妈妈看见他们吃得那么香，感到非常高兴。孩子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讲起他们在森林里的可怕经历。这两个可怜的人看见他们的孩子又回到了家里，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只要那10个银币没花完，他们的幸福就能继续下去。可是钱终于花完了，他们又陷入到往日的忧愁之中。父母只好再次决定抛弃他们的孩子。为了不使他们的计划落空，他们这一次打算把孩子们带到更远的森林中去。他们虽然很秘密地商量这件事，但还是被小拇指听到了。他打算还用老办法去对付。但是，尽管他那天起得很早，准备到河边去捡石子，可他却没有办到，因为他发现屋门上上了两道锁。他正发愁，不知该怎么办好，妈妈给每个人分了一片面包当早饭吃，他觉得可以用面包代替石子，就把它塞进了兜里。父母把他们领到森林中一处树林最密，光线最暗的地方。刚到那里不一会儿，他们就偷偷溜走了，把孩子们丢在了那里。小拇指发觉后并不十分着急，他以为通过撒在地上的面包屑很容易找到回家的路；但令他吃惊的是，一块面包屑都不见了，小鸟儿把它们全都吃光了。这下孩子们可惨了。他们越跑越迷路，渐渐跑到森林中更深的地方去了。夜幕降临，刮起了可怕的大风。他们仿佛听见四面都是狼的嗥叫声，好像它们正在向他们扑来，要把他们吃掉。他们吓得不敢说话，不敢回头张望。天上突然下起了暴雨，把他们浇了个透湿。他们一走一滑，一步一个跟头，浑身沾满了泥，不知该怎么办才好。这时，小拇指爬到一棵树上，看看能不能发现点儿什么。他向四处一望，发现了像烛火一样微弱的光亮，但它离得很远很远，在森林的后面。他从树上爬下来，光亮又看不见了，使他感到很懊丧。但是，他领着哥哥们朝着光亮的方向走了一段路后，在森林的尽头又看见了那点光亮。他们受了不少惊吓（因为常常陷入泥泞，光亮时不时地从他们的视线中消失），最后终于来到了那所亮着烛光的房子前。他们敲了敲门。一个善良的妇人从屋里出来，问他们有什么事。小拇指回答说，他们都是可怜的孩子，在森林里迷了路，请求她发发善心，留他们住一宿。那妇人见他们个个都很可爱，不禁哭了起来，说：“啊，可怜的孩子们，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里是一个专吃小孩的食人怪的家！”“啊，亲爱的太太，”小拇指一边说，一边跟他的哥哥们一样浑身发抖，“我们可怎么办呀？如果你不肯收留我们，今天夜里森林里的狼肯定会把我们吃掉的。要是这样，还不如让你家的先生吃掉我们呢！可是，如果你好好求求他，他也许会可怜我们的。”食人怪的妻子想，她可以瞒着丈夫把孩子们藏到明天早上，就叫他们进来，把他们领到熊熊燃烧的火炉旁。

炉子上正在烤着一只整羊，那是为食人怪预备的晚饭。他们刚要烤火取暖，忽然听见三声敲门声——食人怪回来了。那位妇人赶紧叫孩子们钻到床底下，然后去开门。食人怪一进屋就问饭做好了没有，酒备好了没有，随后二话不说，坐到桌子旁边就吃起来。那只烤羊还是鲜血淋淋的，可是似乎这样更合他的口味。他东嗅嗅，西闻闻，忽然说：“我闻到了鲜肉味。”他妻子说：“这肯定是我刚才宰的小牛的气味。”“我再跟你说一遍，我闻到鲜肉味了！”食人怪一边说，一边斜着眼瞅他的妻子，“屋里一定藏着什么东西！”他说着从桌边站起来，直接向床边走去。“啊哈！”食人怪叫道，“想不到你敢骗我，你这该死的女人！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早把你吃掉。真是便宜你了，你这个臭婆娘！这些鲜嫩的野味来得正是时候，我正好用他们来招待过几天要来拜访我的几个朋友。”他把孩子们一个接一个从床下拉了出来。可怜的孩子们跪在地上请求饶命。可是，站在他们面前的是食人怪中最残忍的一个，他不但不怜悯他们，而且还用贪婪的眼神盯着他们。他对他妻子说，要是配上好佐料，这几个孩子可是最可口的佳肴了。他取来一把大刀，一边在一块长长的磨刀石上磨着刀，一边向可怜的孩子们扑过去。当他抓住一个孩子正要下手时，他的妻子急忙说：“天都这么晚了，你还想干什么？难道连明天早上也等不及吗？”“住嘴！”食人怪嚷道，“现在宰了他们，明天肉就更嫩了！”“可是还有那么多肉呢，”他的妻子插嘴说，“还有一头小牛、两只羊和半只猪！”“你说得对，”食人怪说，“给他们多吃点晚饭，免得他们瘦了，然后带他们睡觉去！”善良的妇人高兴极了，赶快给他们端来丰盛的晚饭；可是由于受到极度的惊吓，他们一口也吃不下去。食人怪又坐在桌子旁边喝起酒来。他想到有那么多美味可以款待他的朋友，心里非常高兴，就比平时多喝了12杯，最后喝得他醉醺醺的，倒在床上就睡着了。食人怪有7个女儿，她们还都是孩子，个个脸色很好看，因为她们跟她们的父亲一样，是靠吃生肉生活的。可是她们却长着圆溜溜的小灰眼睛，弯弯曲曲的鼻子和大得怕人的嘴巴，牙齿又长又尖，牙与牙之间的距离老远，只是她们还不算很残忍，不过她们发誓要向这方面发展。她们已经咬死过一些小孩，吸过他们的血。她们很早就被送上了床，7个人睡在一张大床上，每人头上戴着一顶金冠。同一间屋子里还放着另一张同样大的床，食人怪的妻子把7个男孩安排在这张床上，然后自己到丈夫身边去睡了。

小拇指注意到食人怪的女儿们头上都戴着金冠，他担心食人怪当晚来把他们杀死。于是半夜时分，他偷偷爬起来，轻轻地把他和哥哥们的便帽摘下来，戴在食人怪女儿们的头上，同时也把她们的金冠摘下来，戴在他和哥哥们的头上。这样一来，如果食人怪要杀死他们，他就会把他们错当成他的女儿，而把自己的女儿错当成那几个男孩。

事情果然不出所料，食人怪半夜醒来，后悔他把当晚能办的事推迟到第二天早上。于是他从床上跳下来，抓起了他的大刀。“我得去看看，”他说，“这几个小家伙怎么样了。我不能再耽误时间了！”于是他摸进女儿们的屋子，走到男孩们的床边。床上除了小拇指外，其余的孩子都睡着了。小拇指觉出食人怪的手在摸他的头，就像他刚才摸他的哥哥们的头一样，吓得他魂不附体。食人怪手一触到金冠，急忙说：“我差点闯了大祸，看来我晚上真是喝得太多了！”然后他走到他女儿们的床边，用手摸到了男孩的便帽，便说：“啊，他们在这儿，快乐的小鸟儿们！快动手吧！”他说完，便毫不犹豫地砍下了7个女儿的头，然后心满意足地又去睡觉了。

小拇指一听到食人怪的鼾声，就叫醒他的哥哥们，让他们快点儿穿上衣服跟他走。他们悄悄地溜进花园，翻过了墙头。他们几乎跑了一夜，一路跑一路抖，也不知走到什么地方了。食人怪醒来后，对他妻子说：“到楼上去，把昨晚上那几个小家伙收拾好。”妻子听说叫她把他们“收拾好”，还以为是让她给孩子们穿衣服，便对她丈夫突然变得这么好心感到十分惊奇。她到楼上一看，只见自己的7个女儿被砍掉了脑袋躺在血泊里，顿时吓得晕了过去。食人怪怕他妻子一个人干太耽误时间，就上楼去帮忙。可他一看到这悲惨的情景，吃惊的程度并不亚于他的妻子。“啊！我干的是什么呀！”他叫道，“苦命的女儿们，我绝饶不了他们，我这就去找他们算账！”他急忙端来一盆水泼在他妻子脸上让她苏醒过来，他说：“快把七里靴给我，我要把他们捉回来！”

他冲出屋子，四处乱跑了一阵，最后终于到了孩子们走的那条路上。这时，可怜的孩子们只差百十来步就到家了。他们看见食人怪过高山跨河流如履平地，如过小溪，毫不费力，吓得更抖了。小拇指发现他们附近有一个山洞，就叫他的六个哥哥先藏进去，他自己一边观察着食人怪的动向一边溜进洞里。食人怪由于跑了许多冤枉路，累得筋疲力尽（穿七里靴是很累人的），想休息一下。他正好坐在孩子们藏身的山洞前。他累得实在支撑不住，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打起了可怕的鼾声，吓得孩子们胆战心惊，同前天夜里他挥舞着大刀要砍他们脑袋时的情景一样。小拇指还比较冷静，他叫哥哥们趁食人怪熟睡的时候赶快跑回家去，不用管他。他们听了他的话，很快跑回了家。小拇指悄悄走到食人怪身边，脱下他的靴子，毫不犹豫地给自己穿上。靴子又宽又大，但由于它是魔靴，能随着穿它的人的脚伸缩，因此小拇指穿上它正合适，如同定做的一样。他径直朝食人怪的家里走去，在那里他看见食人怪的妻子正在哭她被杀的女儿们。“你丈夫遇到了极大的危险，”小拇指对她说，“他落在了一伙强盗的手里。他们说，如果他不交出所有的金子和银子，他们就把他杀死。正当他们把刀搁在他脖子上的时候，他看见了我，让我给你捎个信，通知你把家里所有的金银财宝都交给我，一点儿也不剩，不然他们就会毫不留情地把他杀掉。你看，由于事情很急，他就让我穿上他的七里靴来了，一方面可以快点儿，另一方面也可以使你相信我不是骗子。”善良的女人听了吓得不得了，因为，食人怪虽然吃小孩，但对她来说还是个好丈夫。于是，小拇指带着食人怪所有的金银财宝回到了家里，受到全家人极其热情的欢迎，而食人怪一直都不知道这几个孩子是从哪儿来的。

杰克译

小弟弟和小姐姐

小弟弟拉着他小姐姐的手，说：“自从妈妈死后，我们没过一天好日子。继母天天打我们，我们一走到她跟前，她就用脚把我们踢开。我们吃的是硬邦邦的剩面包皮，就连桌子底下的小狗也不如：她有时还丢一点好吃的给它。愿上帝可怜我们，让妈妈知道就好啦！走，咱们一块儿逃出去吧！”他们越过草地、田野和石岩，走了一整天。这时候下起雨来，小姐姐就说：“瞧，上帝和我们的心一起在哭泣啦！”傍晚，他们走进一片大森林，由于悲伤、饥饿和长途跋涉，他们已非常疲倦，一钻进棵空树干，马上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他们醒来时太阳已高高挂在空中，很温暖地照进他们的树里。于是，小弟弟说：“姐姐，我口渴了，要知道哪儿有一道泉，我就去喝点水。我觉得，我听见了流水的声音似的！”他说着便站起来，拉住姐姐的手，想和她一道去找那泉水。他哪知道，继母是个女巫，晓得两个孩子逃走了，就跟着溜了出来，和所有女巫一样，悄悄地对森林里的所有泉水都施了妖术。这会儿他们真找到一小股泉水，正清清亮亮地漫过石岩。小弟弟马上想喝，小姐姐却听见水流的声音说：“谁喝我就会变成老虎！谁喝我就会变成老虎！”小姐姐赶快叫：“弟弟，我求你别喝，要不你会变成一头野兽，把我咬死！”小弟弟不喝了，虽然渴得要命。他说：“我愿意忍着，等找到第二股泉水。”他们找到了第二股泉，这时小姐姐又听见泉水说：“谁喝我就会变成一头狼！谁喝我就会变成一头狼！”小姐姐于是喊：“弟弟，我求你别喝，喝了你会变成一头狼，把我吃掉！”弟弟没有喝，说：“就等找到第三股泉吧。到那会儿我是非喝不可了，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我可渴得受不了啦！”他们找到了第三股泉，小姐姐又听见泉水说：“谁喝我就会变成一只鹿！谁喝我就会变成一只鹿！”小姐姐听了叫道：“弟弟啊，我求求你，别喝！喝了你会变成一只鹿，从我身边跑掉哟！”可小弟弟已经跪在泉边，弯下腰去要喝了。当他的嘴唇一沾到水，伏在泉边的他就变成一只小鹿了。

见此情景小姐姐哭了起来，小鹿也蹲在她身旁伤心地哭泣。终于，小姑娘对自己中了魔法的可怜的小弟弟说：“别哭了，亲爱的小鹿，我永远也不愿离开你！”说着就解下一根金袜带，拴在小鹿颈上，并且拔一些灯芯草，编成一根软绳，然后把小鹿系在绳上，牵着它继续向森林深处走去。他们走了很久很久，终于到了一幢小屋前。小姑娘瞅瞅屋里，原来是空的，就想：“我们可以留下来，住在里边。”她搜集来许多树叶和苔藓，替小鹿铺成一张软软的床。每天清晨，她都出去采集草根、莓子和坚果，还带回来嫩草喂小鹿。小鹿从她手里吃着草，总是高兴得围着她跳来跳去。晚上，小姐姐疲倦了，做完祷告便把头往小鹿背上一靠，像靠在枕头上一样安安稳稳地睡去。唉，要是她的小弟弟还保持着人形，这样的生活倒是挺美的呀！

他们这么孤零零地在野外待了一段时间。一天，当地的国王来森林中围猎。只听号角声、狗吠声和猎人们的欢叫声远远传来，小鹿听见了，非常想去看一看。“嗨，”它对小姐姐说，“让我去参加围猎吧，我再也忍不住了！”它请求来请求去，直到姐姐答应了它。“不过，”姐姐对他说，“傍晚得给我回来，对那些粗野的猎人，我将关上我的房门！为了让我知道是你，你可以一边敲门一边说：‘我的小姐姐，放我进去吧！’你不这么说，我绝不开门。”小鹿飞快离开了家，自由自在地真感觉舒服，真是快乐。国王和猎手们看见这只美丽的动物，就跟着追来，可是却赶不上它。每当他们以为一定能抓到它了，它总跃过树丛，没了踪影。天黑了下来，它跑到小屋前，一边敲一边说：“我的小姐姐，放我进去吧！”小小的房门马上对它开了，它跳进去，在它的软床上休息一整夜。第二天早上，围猎重新开始，小鹿又听见猎号声和猎人嗬嗬嗬的吆喝声，再也安静不下来，说：“小姐姐，开门，我必须出去！”小姑娘给它开了门，说：“可你傍晚必须回来，并且仍旧讲那句暗语！”国王和猎手们瞅见这只带着金色项圈的小鹿，又紧紧追赶，只是它对他们来说是太快了，太机灵了。花了整整一天，他们才终于把它包围住，一个猎手还把它的脚射伤了一点儿，它只得一瘸一拐慢慢往前跑。这时候，一个猎人悄悄跟踪它到了小屋前，听见它喊：“我的小姐姐，放我进去吧！”并且看见门果然对它开了，它一进去马上又关起来。猎人牢牢记住一切，回去向国王讲了自己的所见所闻。国王于是说：“明天就再围猎一天。”

小姐姐呢，一见小鹿受了伤，吓坏了。她替它揩掉血污，敷上药草，说：“亲爱的小鹿，去你的床上躺下，养好你的伤！”但那伤很轻，第二天早上小鹿便一点也不难受了。当外面又传来围猎欢叫声时，它说：“我受不了啦，非去参加不可！这么快没谁能逮着我的。”小姐姐哭着说：“他们会杀死你的！我一个人在森林里，会无依无靠呀！我不让你去。”“那我在屋里会闷死、愁死！”小鹿回答。“一听见猎号，我就觉得自己的心已经飞出去！”小姑娘没有其他办法，只好心情沉痛地给小鹿开门。它呢，门一开就健康快乐地跑进森林。国王发现了它，对猎手们说：“追它一整天，一直到夜里，但谁也不准再伤它一根毫毛！”太阳不久就下山了，国王对那个猎手说：“来，现在指给我那幢林中小屋。”到了小屋前，他边敲门边喊：“我的小姐姐，放我进去吧！”门开了，国王走进屋，见到一位他从未见过的这么美丽漂亮的姑娘。小姑娘发觉进来的不是小鹿，而是一个头戴金冠的男子，吓了一跳。国王却和善地望着她，向她伸出手来，说：“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宫去，做我亲爱的妻子？”“愿意，”姑娘回答，“只是呢，小鹿必须一块儿去，我离不开它。”国王说：“叫它终生留在你身边，而且不缺少任何东西。”正说着，小鹿跑了进来，小姐姐又把它拴在灯芯草绳上，亲手牵着它，跟国王一起离开了林中小屋。

国王把美丽的姑娘抱上马鞍，领她回到王宫，在那里举行了很辉煌的婚礼，从此她便成了王后，和丈夫过了很久的幸福生活。小鹿呢，也受到细心的照料、喂养，整天在御花园中跳来蹦去。那个凶残的继母，为了她的缘故孩子们才离家出走的，她原以为小姐姐肯定已在森林里让野兽吃了，小弟弟变成小鹿后也早给猎人射死，现在却听说他们不但很幸运，而且生活挺美满，心中顿时燃起了嫉妒和怨恨之火，从此便再不得安宁。她一门心思就是要设法把姐弟俩再推进不幸的深渊。她自己的亲生女儿丑得跟黑夜一样，又是个独眼儿，这时也抱怨她说：“瞧你，当王后的幸运不给我留着！”“别闹！”老婆子安慰她说，“等时候一到，我会帮你如愿的。”时候果真到了，王后生了一个漂亮小男孩，这时国王不巧打猎去了。老巫婆便装扮成一个使女，跨进王后的卧室，对产妇说：“走，洗澡水烧好了，洗一洗对你有好处，会使你恢复精力。”她的亲生女儿也在旁边帮忙，母女俩把虚弱的王后抬进洗澡间，放进澡盆，然后锁上门跑了。原来，她们在浴室里生起了地狱里一样的熊熊大火，王后一会儿就窒息啦。

接着，老婆子拉着她的女儿，给她戴上一顶软帽，让她照样躺在王后的床上，还使她有了王后的身段和模样，只是没法再还她那只瞎眼。不过，为了不让国王发现破绽，她只得侧向没有眼珠的那一边睡。傍晚，国王回家来听说王后给他生了个小儿子，非常高兴，马上要去爱妻床前看望她。老婆子一见忙叫：“千万别拉开窗帘，王后还不能见光，必须静养着呐！”国王从床边退出来，不知道床上躺的是个假王后。

可是，等深夜所有人都睡了，坐在婴儿室摇篮旁独自守夜的保姆却突然看见门慢慢被推开，真正的王后走进房来。她从摇篮中抱起婴儿，搂在怀里喂他奶吃，随后她又抖一抖孩子的小枕头，重新把他放进摇篮，给他盖好小被子。她也没有忘记她的小鹿，走到它躺的屋角上，抚摸着它的脊背。做完这一切，她才悄没声儿地又出了房门。第二天早上，保姆问卫兵们，夜里有没有谁进宫里来过。卫兵们却回答：“不，我们谁也没看见。”就这样，王后接连来了许多夜，从来不说一句话。保姆每次都看见她，可就是不敢对谁吐露一点点。

这样过了一些时候，王后开始在夜里说起话来：“我的孩子怎么办？我的小鹿怎么办？最后再来两次，我就永远来不了啦！”

保姆没有回答王后，可等她一走，就跑去见国王，向他报告了一切。国王说：“啊，上帝，这是怎么回事！明晚上我要亲自守在婴儿身边。”天晚了，他来到婴儿室，等到半夜，王后果真又出现了，并且说：

“我的孩子怎么办？我的小鹿怎么办？现在我还能来一次，以后就永远不能来啦！”

接着，她又像以往那样给孩子喂了奶，然后才离去。国王不敢与她搭腔，但第二晚仍然去守夜。只听王后又说：

“我的孩子怎么办哟？我的小鹿怎么办哟？我就来这一次了，永远永远不能再来！”

国王已没法克制自己，一下子跑过去，对她说：“你不会是其他人，就是我的妻子！”她回答：“是啊，我是你亲爱的妻子！”就在这一瞬间，靠着上帝的恩典，王后突然恢复了生命，又变得健康、红润和鲜艳了。接着，她向国王控诉了那凶恶的巫婆和她女儿对自己犯的罪行。国王当即下令审判她俩，法庭判了她俩死刑：女儿被赶进森林，让野兽吃掉了；老巫婆被投进火中，很可悲地烧成了灰烬。而就在她变成灰的一刹那，小鹿也变了，又恢复了人形。从此，姐姐和弟弟就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直到老死。

杨武能译

小风笛手

不算很久以前，在一个公爵领地的边界处，住着一对诚实的夫妻——迈克尔和朱迪。按照当地的风俗习惯，妻子婚后仍然使用她娘家的姓。这两个可怜的人一共生了四个孩子，都是男孩。其中三个长得匀称、健康、活泼，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孩子。要是哪一个爱尔兰人在一个阳光灿烂的夏日中午，看见这三个男孩每人披着一头像亚麻一样浓密的漂亮鬈发，手里拿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大土豆站在他们的家门前，他一定会为自己的家乡有这样一个家族而感到骄傲的。迈克尔为有这几个漂亮的孩子感到自豪，朱迪也感到自豪。可是另外一个孩子，也就是第三个孩子，情况就截然不同了。因为他是一个奇丑无比、身体畸形的可怜侏儒。上帝虽然赋予了他生命，却没有给他健全的肢体，他根本无法独自站立起来或者离开他的摇篮。他长着一头乱蓬蓬的长发，脸色又青又黄，眼睛像两块燃烧的炭，骨碌碌地转个不停，还不满十二个月，他已经长了满嘴的大牙，他的手像猫爪，他的腿既没有鞭杆粗，也没有镰刀直。更可怕的是，他有一个贪吃鬼的胃，嘴巴还不停地喊啊，嚎啊，叫啊。邻居们都怀疑他不大正常，尤其是当他们观看了他的行为之后，便立即断言这孩子是着了什么魔。按照当地的说法，这种事往往在傍晚发生在火边。为了让这个淘气的孩子暖和暖和身子，母亲习惯把他的摇篮放在火堆旁，可是一到火边，他就坐起来大喊大叫。于是有一次，邻居们一起商量怎样对付他。有几个人说，应该用铲子把他铲出去，可是朱迪的自尊心不容许这么做。“这太不像话了！”她想，“我亲生的孩子怎么能用铲子铲出去，像一只死猫或一只被毒死的老鼠一样扔到外面的粪堆上去呢！不行，这样的话我一句也不想听！”一个精通魔法的老太婆说：“我要给你们出一个稳妥的主意：把钳子放进火里烧得通红，然后拿出来夹住他的鼻子，他就不得不说出他是谁，从哪儿来了。这个办法保准灵。”因为他们大家都相信，这个淘气的小家伙来自于鬼怪民族。

但是，朱迪的心地太善良了，她非常非常爱这个小魔鬼，尽管人人都说她不该这样做。人们七嘴八舌，你出一个主意，他出一个主意，最后有一个人说，牧师是个虔诚的有学问的人，干脆把孩子送给他，让他来收养。朱迪虽然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但是每当她准备做这件事的时候，总是有别的事情插进来。结果，牧师连孩子的面也没见过。

后来有一段时间，这件事就给搁置起来了。小淘气呢，嚎着叫着，吃的比他三个兄弟加起来还多，什么样的恶作剧他都闹，越是使人恼火的事情他越是喜欢做。终于有一天，来了一个叫蒂姆的流浪风笛手，住进迈克尔的家里。蒂姆毫不掩饰自己的音乐才能，住下刚一会儿，他便取出笛子演奏起来。一直静静地躺在摇篮里的小东西，一听到笛声就竖起身子，咧开嘴巴笑着，扭动着他那难看的脸，在空中挥舞着他那黄褐色的长胳膊，连他那弯曲的腿也伸了出来。为了逗他玩儿，母亲对蒂姆说：“把笛子给他玩一会儿吧。”蒂姆非常喜欢孩子，当即同意了，可是他双目失明，看不见，于是朱迪把笛子递给了摇篮里的孩子。孩子接过笛子，很熟练地吹起来，好像他已经使用了二十年一样；他吹奏了一支非常有名的曲子，演奏得好极了。每个人都惊诧不已，可怜的母亲画着十字，蒂姆也高兴得不得了。但是，由于他看不见，他不知道到底是谁吹奏的；当他听说这个小家伙还不满五岁，而且从未见过笛子时，他立即祝贺朱迪有这样一个儿子。“如果你们舍得同他分开，我想把他带走，留在我的身边。他是一个天生的吹笛手、天才的音乐家，只要再跟我好好上点儿课，整个公爵领地内就再也没人比得上他了。”可怜的女人听了这番话，别提有多高兴了。“这么说，我可爱的孩子不用到处流浪、挨门乞讨了，他可以正当地挣饭吃了。”

傍晚，迈克尔收工回来，朱迪把白天发生的事情和蒂姆说的话一五一十地全告诉了他。迈克尔听了自然非常高兴，因为这个可怜的孩子今后的生活是他的一大块心病。第二天，他赶着一只小猪到市场上，用卖来的钱为孩子订做了几支崭新的笛子。十四天以后，笛子送来了；小怪物一看见笛子，便高兴地叫起来，舞动着他那畸形的四肢，在摇篮里欢闹着、摇晃着，样子十分好笑。为了让他安静下来，他们便把笛子送给他。他立即用笛子吹奏了一支曲子，在场的人听了无不惊讶。他精湛的吹笛技术很快就传遍了四面八方，附近的领地中没有一个人赶得上他。当他吹奏古老而受欢迎的歌曲和舞曲时，比如《庄稼地里的兔子》、《猎狐》以及那些优美的爱尔兰舞曲，他想叫谁跳舞，谁就不得不跳舞。他一吹起《猎狐》，人们就好像听见了猎狗的吠叫，看见了猎狗在后面追赶，猎人和鞭手们或者赞扬或者责骂。他一点儿也不吝啬他的音乐；男孩子和女孩子们都喜欢在他父亲的茅屋里跳舞。“他一奏起音乐，”他们说，“我们就好像脚跟里灌进了水银，再也坐不住了；在别的地方，我们从来不会跳得这样轻松愉快。”

除了这些优美的爱尔兰乐曲，他还会一种绝妙的、完全属于他自己的、几乎从来没人听到过的乐曲。他一吹奏起这种乐曲，屋里的每样东西仿佛都想跳舞似的。碟子和碗在厨桌上叮叮当当，锅和锅盖在炉子上哐里哐啷。谁坐在椅子上，都会感到屁股下的椅子在冲动，没有一个人能够长时间地坐在椅子上不动，因为椅子和椅子上坐的人，无论他是老还是少，都会在疯狂的跳动中跌倒在地。姑娘们抱怨说，只要小家伙一吹起那种乐曲，她们就会被驱使着跳舞，跳不了多久，她们就会不由自主地摔倒在地板上，好像她们是在光溜溜的冰上跳舞似的，随时都会发生危险，不是摔个仰八叉，就是跌个大马趴。那些年轻的小伙子们为了显示熟练的舞技，他们穿上崭新的舞鞋，系上耀眼的红的、绿的或黄的长筒袜松紧带，可他们也肯定地说，他们根本无法表演他们那富有艺术性的舞步和旋转，因为他们很快就感到头晕目眩、心慌意乱。更糟糕的是，年老的和年轻的人在一起互相磕绊碰撞。而当他们全部在地板上乱糟糟地滚作一团时，这个不幸的小丑孩便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就像一只猴子做了恶作剧之后发出嘻嘻嘻的笑声一样。

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变得越来越淘气，在他长到六岁时，全家人都不得不远远地躲着他：因为他不是让他的哥哥被火烧着，被开水烫伤，就是让他的弟弟在锅上或椅子上把腿磕断。秋天的时候，有一次他被独自留在家里，妈妈回来后发现猫坐在狗的背上，四条腿被紧紧地绑在一起。然后，这个小妖孽吹起他那疯狂的曲子，狗就汪汪地叫着乱蹦乱跳起来，可怜的小猫生怕被摔下来，喵喵地叫个不停，尾巴上下抽动着，碰到狗的嘴，狗便伸嘴去咬。这对小淘气来说，真是一件最最开心的事情。

一次，当迈克尔出去干活的时候，家里来了一位颇受尊敬的客人。朱迪用她的围裙把一把椅子擦干净说：“请您坐下歇一歇吧。”那人背对着摇篮，在椅子上坐下来，在他的身后放着一口盛着血的锅，因为朱迪正要准备做香肠。小怪物静静地躺在他的小窝里等待着时机，机会一到，他就把一个带绳子的钩子敏捷而熟练地往上一扔，钩住了客人头上漂亮的头套，然后往下拉，头套便掉进盛满了血水的锅里。

还有一次，他妈妈挤完牛奶，把奶桶顶在头上回到家里，他一看见，立刻奏起他那魔鬼似的音乐。可怜的女人一听见，便放开奶桶，拍着巴掌，跳起舞来。他爸爸刚刚取来泥煤，准备做饭，这时奶桶掉下来，正好扣在他的脑袋上。要想把他的恶作剧全部讲出来，恐怕永远也讲不完。

不久，佃东家的牲畜一个接一个地出事，不是马得了头晕症，就是一条漂亮的小牛犊四条腿再也站不起来了，或者奶牛变得不听话，故意踢翻了奶桶，甚至连谷仓一头的顶棚也掉了下来。佃东认定，迈克尔家那个不幸的孩子应对这些灾祸负责任。一天，他把迈克尔叫来，说：“您自己也看见了，这些事情本来是不应该发生的；还是直说吧，我认为，您的孩子是个祸根。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我没有一个晚上躺在床上不去想，明天我又会遇到什么事情。如果您愿意另找一个工作，我会很高兴，您同国内其他人一样正直，您是不愁找不到工作的。”迈克尔回答说，发生这些不幸的事情，他自己也深感不安。他已经为这个孩子操了不少心，但他毕竟是他的孩子，他不得不关心他。他还答应，他马上去找工作。

礼拜天，迈克尔在教堂里宣布，他准备放弃赖尔登家的工作。很快，就有一个佃东来找迈克尔，他住在几里远的地方，正好需要一个农夫，他可以向迈克尔提供住房、花园和常年的活计。迈克尔知道这是个好工作，毫不犹豫地同他签订了合同，并商定好，由佃东派人送来一辆车子装载他那少量的家具，他要在下礼拜四迁过去。到了规定的日子，讲好的车子来了。迈克尔装上家具，最后把摇篮放在车顶上，孩子拿着他的笛子躺在摇篮里。朱迪坐在旁边照看着，防止孩子滚出摇篮，掉下去摔死。奶牛在前面拉着车，狗跟在车后，但是猫却不得不留下。另外三个孩子一边随着车子跑，一边寻找野蔷薇和黑莓，因为这是深秋一个晴朗的日子。

他们来到一条河边，这条河两岸很高，河床很低，在来到河边之前，他们并没有发现它。几天前，这里下了一场大雨，河水暴涨，洪流滚滚，奔腾咆哮。他们刚刚踏上桥，一直静静地躺在摇篮里的小丑孩听见了浪涛声，突然直起身子，四下张望。当他看见河水，并发现他们准备从河上过去时，他就怪声怪气地喊叫起来。“安静点儿，我的孩子，”朱迪说，“你不用害怕，我们是从一座石桥上过去。”“为什么把我带到这儿来？”他扯着嗓子喊道，“你们把我带到这儿来，真是干了一件蠢事！”接着，他又嚎叫起来。越往桥上走，他的声音就越大。最后，迈克尔再也忍不住了，用手中的鞭子狠狠地抽了他一下，叫道：“让魔鬼堵住你的嘴吧，你这蠢货，别嚷嚷啦！你吵得别人谁也听不见自己的话了。”

皮鞭刚刚抽打在小丑孩的身上，他便一下子从摇篮里站起来，胳膊下夹着笛子，恶狠狠地冲着迈克尔龇牙一笑，然后敏捷地越过桥栏，跳进了河里。“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朱迪喊叫着，“我再也见不到他啦！”迈克尔和其他几个孩子赶快跑到桥的另一边，他们看见他从桥下冒出来，两腿交叉着坐在白色的浪花上，兴致勃勃地吹着笛子，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河水滚滚奔流，他被剧烈地旋转着顺流而下，不过他漂得很快，甚至比奔腾的河水还要快。他们沿着河岸拼命地奔跑着，可是跑到离桥几百步远的地方，河水突然转过山去，他们看不见他了。从此以后，再也没人看见过他。大家都相信，他是回到他的鬼怪民族去了，给他们去吹奏音乐了。

杰克译

小亨利

一可怜的妈妈病了

从前有一个可怜的寡妇，她和她的小儿子亨利一起过日子。妈妈很喜欢小亨利，因为没有一个孩子比他更可爱了。为了生活下去，妈妈每天都得做针线活，然后出去卖。亨利虽然只有七岁，但是在妈妈做活的时候，他担负了一切家务：扫地、擦地板、做饭，在园子里翻地、种菜、种花。做完这些事以后，他就给自己补衣服，给妈妈修鞋或者钉板凳、钉桌子，凡是他能自己做的东西，他都试着做。他们住的房子是他们自己家的，这所房子孤零零的，离别人家很远。窗户对面是一座大山，山高极了，几乎没有人爬到过山顶。另外这座山的四周有急流，有高高的墙，还有根本通不过的悬崖峭壁。

他们母子俩生活得不错，很幸福，很愉快。可是，突然有一天，妈妈病倒了。她不认识医生，也没有钱请医生看病。可怜的小亨利有什么办法呢？只有当妈妈渴的时候，给妈妈倒水喝，因为他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给妈妈了。他日日夜夜守护在妈妈身旁，当他饿了的时候，就蹲在妈妈的床边啃一块干面包。妈妈睡着了的时候，他就望着妈妈流泪。但是，妈妈的病一天比一天重，最后，妈妈几乎要死了，她不能说话，什么东西也不能咽了，甚至连儿子也不认识了。小亨利抽噎着跪在床边，他绝望地大声喊起来：

“仁慈仙女，救救我吧，救救我的可怜的妈妈吧！”

话音刚落，窗户就开了，他看见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走进来，她用温柔的声音问道：

“你要我来做什么，我的小朋友？你叫我，我现在来了。”

小亨利跪在仙女面前，拉着她的手说：

“夫人，如果你是仁慈仙女，那你救救我可怜的妈妈吧！她快死了，她要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个世界上了。”

仙女感动了，她看着亨利，一句话也没有说。她走近妈妈身边，弯下腰仔细地看了一下，往妈妈脸上吹了一口气，然后说：

“我的孩子，我治不了她的病。假如你有勇气按照我说的作一次旅行的话，你就能治好妈妈的病。”

“告诉我，夫人。你说吧，为了救活妈妈，没有我不能做的事。”

仙女说：“你必须去高山上找生命草，它就长在你从这个窗户里就可以看到的那座大山上。你拿到生命草回来以后，从草里挤出汁液滴进你妈妈的嘴里，你妈妈立刻就会活过来的。”

“我这就动身，夫人。但是我不在的时候，谁来照顾妈妈呢？”小亨利哭得更厉害了。“可能我还没有回来，她就会死的。”

“放心吧，孩子。要是你去找生命草，直到你回来以前，你妈妈什么也不需要，她会一直保持现在这个样子的。但是，你会遇到很多危险，在得到这棵生命草以前，你要受到很多磨难，需要很大的勇敢和信心你才能得到它。”

“我不怕，夫人。我有勇气和信心。只要你告诉我怎样才能从漫山遍野的植物中认出这种草来。”

“你到山顶以后，高声喊管这种草的博士，你就说是我叫你来的，他就会给你一棵这种草了。”

小亨利谢过了仙女，吻了吻她的手，又在妈妈身上吻了一遍，然后带上一块面包，向仙女尊敬地告别以后就动身了。

仙女微笑地看着他出发。这个七岁的小孩子要单独一个人去攀登那座危险的大山，而以前所有去登这座山的人都遇难了。

二乌鸦、公鸡和青蛙

小亨利坚定不移地往山上走去，这座山比他想像的要远得多。他本以为走一个半小时就可以到达山脚下，然而他已经走了一天了。

差不多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的时候，他看见一只乌鸦，它两个爪子被捆着，掉在一个坏孩子设下的陷阱里。乌鸦挣扎着，想逃出这个使它痛苦的残酷的陷阱，但是白费力气。小亨利跑过去，把捆在乌鸦爪子上的绳子弄断，乌鸦得救了。

“谢谢你，正直的小亨利，我会报答你的。”说完这话，乌鸦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小亨利听见乌鸦会说话，非常惊奇，但他还是继续赶他的路。

走了一段时间以后，他在一个密密的荆棘丛旁边坐下休息，开始吃面包。这时候，他看见一只狐狸正在追捕一只公鸡，尽管公鸡拼命逃，但眼看狐狸就要捉住它了。正当公鸡从亨利身旁经过的时候，亨利一把抓住了它，巧妙地把它藏在自己的衣服下边。狡猾的狐狸竟没有发现，它继续往前跑，还以为公鸡早跑过去了呢。小亨利坐着不动，一直等到狐狸跑得看不见影儿了，才放公鸡走。公鸡用微弱的声音对他说：

“谢谢你了，正直的小亨利，我会报答你的。”

亨利休息了一阵，站起来继续往前走。当他又走了很长一段路的时候，他看见一条蛇正要吞噬一只青蛙。青蛙吓得动也动不了，直在那儿发抖。蛇张着大嘴向青蛙扑来。亨利捡起一块大石头，就向蛇打去，正巧，石头一下子投进了蛇张着的大嘴里，把嘴给堵住了。

这时青蛙已经跳到远处去了。青蛙向亨利喊道：

“谢谢你了，正直的小亨利，我会报答你的。”

亨利听见过乌鸦和公鸡说话，再听见青蛙说话就不觉得惊奇了，他还是继续走他的路。

过了一会儿，他来到了山脚下。他看见一条又宽又深的大河从山旁流过，这条河宽得简直看不到对岸。

亨利为难地停了下来，自言自语地说：“大概我能找到一座桥、一条船或者一个比较浅的地方可以过去。”他沿着河岸走，这条河原来是绕着山流的，他围着山转了一圈。到处河水都一样深，一样宽，既没有桥，也没有船，可怜的小亨利坐在河边上哭了起来。

“仁慈仙女，仁慈仙女，快来救救我吧！”小亨利喊道。“如果我到不了山顶，即使我知道那里有能救我妈妈的生命草，那又有什么用处呢？”

刚说完这句话，一只大公鸡就出现在他面前。这正是他从狐狸口中救出来的那只公鸡。

“仁慈仙女现在为你做不了什么，因为这座山处在她的威力之外。但是，你救过我的命，为了感谢你，请你坐到我背上来。亨利，相信我，我能把你带到对岸去。”

亨利毫不犹豫地坐到公鸡背上，他以为他大概会掉在水里，可是他甚至连身上都没有湿一点儿，因为公鸡极巧妙地把他驮在背上，他觉得平稳得好像骑在马背上一样，他紧紧地抓住公鸡的冠子不放。他们开始过河了，这河简直和海一样，他们一直走了二十一天才到达对岸。在这二十一天里，亨利既不觉得饿和渴，也不觉得困。

他们到了对岸以后，亨利有礼貌地谢过了公鸡。公鸡亲切地竖起羽毛，然后就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亨利转过身来一看，大河也不见了。

“这一定是山神想要阻止我前进，”亨利说，“但是有仁慈仙女帮助，我不是就快到达目的地了吗？”

三收割

他走啊走啊，走了很长时间，但是他白走了，过了河以后，他既没有离开山脚多远，也没有离山顶多近。

要是别的孩子早就回去了，可是勇敢的小亨利没有灰心。他累极了，他走了二十一天，却一点儿也没有前进。这时候，他仍然和出发的第一天一样，一点也不失望。

“就是走上一百年，我也一定要走到山顶。”

他刚说完这句话，面前就出现了一个小老头儿，这个小老头儿用俏皮的目光注视着他。

“小孩子，你想到这座山的山顶上去吗？你去那儿找什么？”

“去找生命草，我的好爷爷。为了救活我快要死去的妈妈。”

小老头儿点点头，下巴拄在他金色手杖的圆头上，把亨利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你这温和爽快的样子使我很喜欢。我的孩子，我是山神之一，你答应一个条件我就让你过去：你要把我的麦子全收割完，打完场，磨成面，还要做成面包，然后你再叫我。你所需要的一切工具，都可以从旁边那条沟里找到。麦地就在你的前面，漫山遍野都是。”

小老头儿不见了。亨利惊惧地估量了一下展现在他眼前的一望无际的麦田。可是，他立刻就克服了这种失望的情绪，脱去了上衣，从沟里拿起一把镰刀，充满信心地割起麦子来了。他割了整整一百九十五个白天和一百九十五个夜晚。

麦子割完了，亨利就开始打场。打完场，在麦地边上出现了一盘磨。亨利于是又开始磨面，他整整磨了九十天。磨完面他又开始揉面和烤面包，这样又干了一百二十天。他把烤好的面包一个个放在面包架上，放得就像图书馆里的图书一样整齐。

把这一切都做完了以后，亨利觉得非常高兴。他招呼山神，山神立刻就来了。他数了数面包，一共有四十六万八千三百二十九个。小老头儿在第一个面包上咬了一口，又在最后一个面包上咬了一口，然后走近亨利，在他的脸蛋儿上拍了一下，对他说：

“你是个好孩子。对你的劳动，我要给报酬的。”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木制小烟盒，交给亨利，俏皮地对他说：

“你回到家后，打开烟盒，你就会得到你从没有见过的烟。”

亨利从来没有抽过烟，小老头儿的礼物对他好像没有什么用处，但他还是客气地表示出很满意的样子，谢过了老头儿。小老头儿先是微笑，然后又大笑着消失了。

四摘葡萄

亨利又开始往前走了。他高兴地看到每走一步都使他更加接近山顶了。三个小时，他走了差不多三分之二的路程。这时候有一堵他从来没见过那么高的大高墙挡住了去路，他不得不停了下来。他沿着墙走了三天，发现这墙是绕山修起来的，而且，没有一个门或者一个缺口可以让人通过去。

亨利坐在地上想，该怎么办呢？他决定在这儿等着。一直等到第四十五天的时候，亨利说：

“即使等一百年，我也不离开这个地方。”

刚说完这句话，就听得一声巨响，他面前的墙倒塌了。从墙的缺口处走出来一个巨人，手里挥着一根大棍子。

“小孩子，你想过去，对吗？你到我的墙那边去找什么？”

“巨人先生，我去找生命草，为了给我快要死去的妈妈治病。要是这堵墙在你的权力管辖之内，就请放我过去，那么你命令我做什么，我就为你做什么。”

“真的？那么，你听着：你的样子使我喜欢，我是山神之一，要是你能把我的酒窖装满酒的话，我就放你过去。这是我全部的葡萄园，你把葡萄摘下来，榨成汁，然后放在桶里，再把这些木桶放到酒窖里。至于你所需要的工具，你都可以在墙角下找到。等你做完了这一切，你就叫我。”

巨人走了，墙又合上了。

亨利看看四周，都是巨人的一望无际的葡萄园。

“我已经收割完了小老头儿所有的麦子，我也一定能摘完巨人的葡萄，”亨利说，“把葡萄酿成酒比把麦子做成面包要容易，而且用的时间也会短一些。”

亨利脱下上衣，从地上找到一把小刀，开始干起活来。他把一串串葡萄割下来，放在酿酒桶里。他这样干了三十天，然后他把葡萄榨成汁，把葡萄汁倒在木桶里，接着又把一个个木桶运到酒窖里。酿酒用去了他九十天的时间。当酒酿好了，酒桶整整齐齐地排在那里，装满了酒窖的时候，亨利便招呼巨人，巨人马上就来了。他检查了一遍酒桶，尝了第一桶和最后一桶里的酒，然后转身走近亨利对他说：

“你是一个勇敢的孩子。你的辛苦是会得到报酬的，不要以为你给山上的巨人白白劳动了。”

巨人从口袋里拿出一根带刺的树枝，送给亨利，对他说：

“回到家以后，每当你需要什么东西的时候，你就碰一碰这根树枝。”

亨利觉得这件礼物并不太珍贵，但他还是微笑着客气地收下了。

这时候巨人吹了一声口哨，这声音使大山都震动了。顿时，墙和巨人都不见了，亨利可以继续走他的路了。

五打猎

再有差不多半小时的路，他就可以到达山顶了。这时候，他看见前面横着一条深谷。他停下来看，啊！这断崖深谷是那么宽，根本就别想跳过去，它深得看不见底。亨利并没有灰心，他沿着这条深谷走了一圈，结果又回到了他原来出发的地方。其实这条深谷把山顶围在中间了。

亨利想：“怎么办？我刚越过了一个障碍，现在又来了一个。我怎样才能越过这条深谷呢？”

可怜的孩子这时第一次感到自己眼里充满了泪水，他得想办法过去，但是没有办法，他坐在深谷边上发愁。突然他听到一声可怕的吼叫，转身一看，只见一只大狼站在离他约十步远的地方，那闪闪发亮的眼睛正盯着他呢！

“你到我这边儿来干什么？”狼大声地问。

“狼先生，我是来找生命草的，给我快死去的妈妈治病。只要你让我通过这条深谷，我愿意做你忠实的仆人，你叫我干什么都行。”

“那么，好吧！要是你能把我森林里的所有猎物，无论是飞的或爬的都捉住并且把它们烤熟，做成肉饼，那你就相信山神吧，我一定会让你过去的。在这棵大树旁边你会找到打猎用的东西和厨房用具，等你把一切都做好了，再叫我来。”

说完，狼就不见了。

亨利鼓起勇气，找到了一张弓和一些箭。当他看见山鸡、山鹬、松鸡等飞来的时候，就射出箭去，可是因为他不会射箭，所以他什么也没有捕着。八天过去了，他白白射了八天箭。他开始发愁了，这时候，他刚刚上路时救过的那只乌鸦来了。

乌鸦呱呱叫着说：“你救过我的命，我说过，我会报答你的，现在我要实现我的诺言，因为要是你完不成狼交给你的任务，它就要把你当成猎物吃掉的。跟我来，我去打猎，你只管捡起来把它们煮熟就行了。”

说着，乌鸦飞到树上，用它的尖喙和利爪去捕捉森林里的动物。就这样过了一百五十天，乌鸦一共捉了一百八十六万零七百二十六件猎物，有麅子、山鸡、松鸡、欧石南鸡、鹌鹑等等。

乌鸦一边捉，亨利一边把它们拔毛、剥皮、切碎，有的煮熟，有的做成肉饼，有的烤熟。都做好以后，亨利就把它们干干净净地排列在树林里。这时乌鸦说：

“再见吧，亨利！你只剩下一个障碍了，但是我帮不了你的忙了。不要灰心，你的孝心会使你得到仙女的保护。”

亨利还没有来得及谢乌鸦，它已经无影无踪了。亨利叫来了狼，对它说：

“先生，这就是你森林里的所有猎物。按照你的命令，我都把它们煮好了，请你让我越过这条深谷吧！”

狼把猎物查看了一遍，尝了烤肉和肉饼，舔舔嘴巴说：

“你是一个勇敢善良的孩子，我要给你报酬的，不要说你白白帮助山上的狼干活儿了。”

说着，狼从森林里捡了一根小木棍，交给亨利，对他说：

“你拿到生命草以后，你想去什么地方，你就骑在这根棍子上。”

亨利真想把这根棍子扔回树林里去，但是他想，这太不礼貌了。他接下了这根棍子，谢过了狼。

“骑到我背上来，亨利。”狼说。

亨利跳到狼背上，狼立刻神奇地一跳，他们就到达深谷的另一边儿了。亨利从狼背上跳下来，向狼道了谢，又上路了。

六捕鱼

最后，亨利看到在山顶的花园里有一个栅栏，生命草就被围在栅栏中间，他高兴得心都快跳出来了。他一边往前走，一边仰着头注视着生命草。他用尽所有的力气，尽快往前走。突然，他跌进了一个坑里，他用力向后一跳，再看看旁边，发现旁边有一条水沟，里面满是水，沟又宽又长，简直看不到尽头。

“这一定是乌鸦对我说过的最后一个障碍了，”亨利说，“我既然在仁慈仙女的帮助下越过了别的障碍，那么她也一定会帮助我克服这个困难的。正是她给我派来了公鸡和乌鸦，还有小老头儿、巨人和狼。现在，我就等她来帮助我渡这最后一关吧。”

亨利一边儿说，一边沿着沟走，他想找到沟的尽头。走啊走啊，走了两天，他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出发的地方。

亨利没有悲伤，没有泄气，他坐在沟边上说：“在山神来帮助我之前，我就一动不动地在这儿等着。”

他刚说完这句话，就看到面前站着一只大极了的猫，大猫喵喵叫的声音那么大，那么可怕。大猫说：

“你在这儿干什么？我一爪子就可以把你撕成碎片，你不知道吗？”

“这是真的，猫先生，我不怀疑。但是如果你知道，我是为了救我快死去的母亲而来找生命草的，你就不会把我撕成碎片了。如果你答应让我过这条沟，那你让我为你做什么都可以。”

“真的？那么你听着：你的样子使我很喜欢，如果你能把这条沟里所有的鱼都捞出来，煮熟了或者腌成咸鱼，我就让你过这条沟。相信我吧！至于捞鱼所需要的一切东西，你都会在沙滩上找到的。当你把这一切都做好了的时候，就招呼我来。”

亨利往前走了几步，看见地上有鱼网、钓鱼竿和鱼钩。他拿起一个网，想到一下子就会捞到很多鱼，这可能比用鱼竿钓鱼快得多。亨利把网撒出去，然后小心地拉网，但是，什么也没有捞到，他真有点失望。亨利想，可能是这一次没有撒好，于是又撒一次网，然后慢慢地收网，然而又是空的。亨利很耐心，他这样一直捞了十天，可是连一条鱼也没有捕到。他便放下网开始用鱼竿钓鱼。

他等啊，等了一小时、两小时，可是一条鱼也不上钩。他一次次地换地方，差不多沿着沟换了一圈位置，也没有钓上一条鱼来。就这样他一连干了十五天。怎么办呢？亨利想仁慈仙女为什么在这最后一件事情上把他抛弃了呢？于是他坐在那儿，看着又宽又长的水沟发愁。突然，他发现水里冒泡，接着，出现了一只青蛙的头。

“亨利，”青蛙说，“你救过我的命，现在我该来救你了。要是你不执行山上的猫的命令，他就会把你当午饭吃掉。你是捕不到鱼的，因为这条沟太深了，鱼都跑到沟底去了。让我来做这件事吧，你只管点起火来，准备煮鱼，再准备好腌咸鱼的桶，我替你捉鱼去。”

说着，青蛙就钻到水里去了。亨利看见水在动，在冒泡，好像一场激烈的战斗正在水里进行。一分钟以后，青蛙又出现了，他跳到岸边，把一条又大又好的鲑鱼放到那里，这是刚才它用爪子抓住的。当亨利刚拿起这条鲑鱼时，青蛙又送上来一条鲤鱼。就这样延续了六十天，亨利把大鱼都煮了，把小鱼都放在桶里腌上了。最后过了两个多月，青蛙跳上了岸，对亨利说：

“现在沟里一条鱼也没有了，你可以叫山上的大猫来了。”

亨利向青蛙深深地道了谢，青蛙伸出湿漉漉的爪子向亨利表示它的友谊。亨利友好地同青蛙握过手后，青蛙便不见了。

小亨利用了十五天的时间把所有煮好的鱼和咸鱼桶都整理好，就招呼山猫，猫立刻来了。

亨利说：“猫先生，这就是为你煮好的鱼和腌好的咸鱼。现在履行你的诺言吧，让我越过这条沟吧！”

猫把鱼和桶都检查了一遍，尝了一条煮鱼和一条咸鱼，舔舔嘴巴，笑着说：

“你是一个勇敢的孩子，对于你的耐心，我是要给奖励的，以后不要说山上的猫没有给你报酬。”

说完这句话，猫拔下一只爪子，交给了亨利，对他说：

“当你病了的时候或者当你感觉到你开始老了的时候，你就用这只爪子抓抓你的前额，那么，无论是疾病啊、痛苦啊、衰老啊，都会消失的。这个药方，对你自己、对你喜欢的人都是有效的。”

亨利深深地感谢了猫先生，他接过这只爪子，想立刻试一试，因为他觉得非常疲乏和难受，他用猫爪一碰自己的前额，立刻就感到那么轻松，那么舒服，就像早上刚刚起床的时候一样。

猫笑了，又对亨利说：

“现在，你坐在我的尾巴上吧。”

亨利照它说的做了，刚一坐到猫尾巴上，这条尾巴就无限地延长起来，亨利马上就到达了沟的对岸。

七生命草

亨利怀着敬意地向猫致了谢，就向长着生命草的花园跑去。离花园只有一百步远了，他真怕再遇到什么新的障碍，耽误他赶路。然而，他已经到了花园的栅栏旁边了。他很快找到了门，因为花园并不大。可是这花园里有那么多种植物，他全都不认识，怎么可能找出哪一种是生命草呢？

幸亏想起了仁慈仙女的话，他就呼唤管这个花园的博士。他刚大喊一声，就听见旁边的草里有响动，他看见一个扫烟筒的笤帚那样大小的一个小人走了出来。这个小人夹着一本书，在鹰钩鼻子上架着一副眼镜，身上穿着一件博士的黑袍。

“小朋友，你到这里来找什么？”博士挺直身子向亨利问道，“你是怎样到这里来的？”

“博士先生，我是从仁慈仙女那里来的，是来向您要生命草，给我快死去的妈妈治病的。”

博士掀了掀他的帽子说：“我欢迎从仁慈仙女那里来的人。来，小朋友，我给你找你要的生命草。”

他走进植物园深处，亨利有点跟不上他，因为他完全淹没在一片植物的海洋里。最后，他们到了一棵孤零零的植物旁边，小人博士从他的小口袋里掏出一把剪枝用的小剪刀，剪下一个枝子来，递给了亨利。他说：

“这就是生命草，你就按照仙女告诉你的方法去做，但是一定要拿住了，不要让它从你的手里滑掉。否则，不管你把它放在哪儿，它都会逃走的，那你就别想再找到它了。”

亨利正要谢谢他，小人已经消失在茫茫的药草之中了，只留下亨利一个人站在那里。

“现在，怎样做才能快一点儿到家呢？如果回去的路上我还遇到像上山时遇到的那些困难，我就会丢掉这根草的。只有这根草，才能救活我可怜的妈妈的命啊！”

多亏他想起了狼送给他的那根木棍子。

“看看它是不是能把我送回家去，”亨利一边说，一边骑到这根棍子上，心里想着，他要回家去。立刻他就飞上了天空，像闪电似的，已经站在妈妈的床边了。

他扑到妈妈身上，亲吻她，但是她却没有听见儿子回来。亨利一分钟也没有耽误，他用力挤这根草，草汁流进妈妈的嘴里，妈妈顿时睁开了眼睛，用两只手臂抱住亨利的脖子，对他说：

“我的孩子，我亲爱的亨利，我病得多么厉害，可是现在我觉得好多了，我饿了。”

然后，妈妈惊奇地望着亨利说：

“你怎么长得这么大了，我的孩子。怎么回事？几天之内，你怎么会变得这样高了？”

没有等亨利回答，窗户开了，仁慈仙女走了进来。她拥抱了亨利，又走近妈妈的床边，给妈妈讲了亨利为了救她而做的一切事情：他遇到了多少危险，受了多少磨难，亨利是怎样勇敢、耐心和善良。听到仙女的夸奖，亨利脸都红了。妈妈把亨利拉到自己的怀里，不断地亲吻他。他们是多么激动，多么幸福啊！过了一会儿，仙女说：亨利真的长高了一头，因为他已经走了两年七个月零六天了。这时亨利已经快十岁了。还“亨利，现在你把小老头和巨人给你的礼物拿出来，按照他们的嘱咐试试吧！”

亨利拿出了烟盒，一打开它，立刻从里边钻出来了一大群小小的工人，这些工人只有蜜蜂那么点儿大，整整装满了一间房子。他们灵巧而迅速地开始工作了，只用了一刻钟，他们就造好了一座漂亮的房子。房子坐落在一个大花园中间，周围有树林和草地，而且房子里也都布置好了。

“这一切都属于你，正直的小亨利，”仙女说，“巨人给你的那根儿树枝会给你带来你缺少的东西，狼的棍子会把你带到你想去的地方，猫的爪子会使你和妈妈两个人永远健康，永远年轻。再见吧！亨利。幸福地生活下去吧！不要忘记，美好的品德和孝顺的情操总是会赢得应有的奖赏。”

亨利跑到仙女身边，仙女把手伸给他。亨利吻了仙女的手，仙女在微笑中消失了。

亨利的妈妈真想起床去欣赏一下新房子、花园、树林和草地。但是，她没有衣服，在她生病的时候，为了使亨利不至于饿肚子，她叫亨利把一切能卖的东西都卖掉了。

“唉！我的孩子，我没办法起来，我没有衬裙，没有衣服，也没有鞋，”妈妈说。

“你会看到这些东西的。”亨利喊起来。

从口袋里掏出那根树枝子，他碰了碰这根树枝，一边说：我要妈妈的和我的衣服、鞋子，还要房子里的床单、桌布……

这时候，柜子里立刻就装满了东西，妈妈有了美利奴羊毛料子的衣服，亨利有了一套蓝色麻料的西装，他和妈妈一人有一双好皮鞋。于是两个人高兴地叫起来。妈妈从床上起来，她和亨利一起参观了他们的新房子。啊！什么都不缺，家里摆满了舒适而简朴的家具。厨房里有炉子和各种锅，可是里边没有东西。亨利又碰了一下那根树枝，想要一顿好的晚餐。桌子上立刻摆上了热气腾腾的晚饭，有烤羊腿，有烤鸡，有沙拉，还有汤。他们两人坐在桌子边，开始吃起来。他们的胃口很好，因为已经有快三年的时间没有吃饭了。

汤很快喝完了，然后他们吃烤羊腿，再吃鸡和沙拉。吃饱以后，亨利帮助妈妈洗餐具，收拾桌子，打扫厨房。然后他们从柜子里拿出床单，铺在床上。谢过了上帝和仁慈仙女以后，两个人就睡觉了。

妈妈感谢她的小儿子亨利，他们生活得非常幸福。因为有了这根树枝，他们什么也不缺；因为有了猫爪子，他们永远健康，永远年轻。他们从来也没有用过那根棍子，因为在家里很幸福，他们从来不想到别的地方去。

亨利向树枝要了两条漂亮的母牛、两匹好马和一些日常生活必需品。他从来不要多余的东西，连衣服和食物也不多要。就这样，他把树枝一直保存了一生。

人们不知道亨利和妈妈活了多长时间，可能仙女会使他们长生不老并且把他们搬到了仙女住的宫殿里去了。

倪维中王晔译

小麻雀

麻雀跟人完全一样：成年麻雀不管公的、母的都很死板，什么都照书本上写的去做，而小麻雀却自作聪明。

以前有一只黄嘴麻雀，名叫普吉克，住在澡堂小窗户上面的框子后头。它那个暖和的窝是用麻屑、苔藓和其他软和和的东西铺成的。小麻雀还没有试飞过，但是已经抖动着翅膀，一个劲儿向窝外张望——它真想快点知道，大千世界什么样，合不合自己的心意？

“怎么样？怎么样？”麻雀妈妈问它。

它扑扑翅膀，瞧着地面，啾啾地说：

“黑漆漆，黑漆漆！”

麻雀爸爸飞来，给普吉克带来一只小甲虫，自夸道：

“我有本事吗？”

麻雀妈妈在一旁称赞道：

“有本事，有本事！”

普吉克吞下小甲虫，想道：

“这有什么可骄傲的——给我一条有腿的青虫，就算奇迹了！”

它不断地把头探到雀窝外，不断地东张西望。

“孩子，孩子！”麻雀妈妈担心地说，“当心，别掉下去！”

“怎么？怎么？”普吉克问道。

“不怎么，你要是摔到地上，猫就把你给吃了！”麻雀爸爸说明白，就飞去寻食了。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可翅膀却长得不快。

有一天，刮风了，普吉克问道：

“什么，什么？”

“风朝你一刮——哧！把你刮到地上，猫就把你吃了！”麻雀妈妈解释道。

普吉克不爱听这话，它说：

“树为什么摇晃？让树别摇，风就不刮了……”

麻雀妈妈告诉它，情况不是这样，但是它不信——它什么都由着自己的意思解释。

一个庄稼汉走过澡堂，摆动着两只胳膊。

“他的翅膀被猫咬坏了，”普吉克说，“光剩下骨头了！”

“这是人，他们都没有翅膀！”麻雀妈妈说。

“为什么？”

“他们就是这样，不用翅膀生活，总用腿蹦，啾！”

“为什么？”

“如果他们有翅膀，就会来捉我们，像我和你爸爸捉小虫子那样……”

“瞎扯！”普吉克说，“瞎扯，胡说八道！谁都应该有翅膀。在地上大概不如在空中好！……等我长大了，我要想法让所有的东西都能飞。”

普吉克不信妈妈的话；它还不知道，不信妈妈的话，以后准得倒霉。它蹲在雀窝的尽边上，放开喉咙唱起它自己编的歌：

哎呀，没翅膀的人，

只长两条腿。

你虽个高大，

却得喂虫子！

别看我个小，

虫子吃进肚。

普吉克唱着唱着，从雀窝里摔下去了，麻雀妈妈紧跟着飞了下来。这时，一只黄毛绿眼的猫已经过来了。

普吉克吓坏了，它张开翅膀，用两只灰不溜秋的小脚摇摇晃晃地站在地上，啾啾地叫道：

“荣幸，荣幸……”

麻雀妈妈拼命把它推往旁边，浑身羽毛竖了起来，样子凶猛、勇敢，张开了嘴，直盯着猫的眼睛。

“走开，走开！飞呀！普吉克，飞到窗户上去！飞呀……”

小麻雀一害怕，竟从地上一跃而起。它蹦了个高，扑扑翅膀，扑了一下，又扑了一下——就到了窗户上面！

这时，妈妈也飞过来了。妈妈的尾巴没有了，但是它非常高兴，落在普吉克身旁，啄了一下普吉克的后脑勺，说道：

“怎么样，怎么样？”

“那有什么呀！”普吉克说，“不能一下子样样都学会！”

猫坐在地上，清除着爪上麻雀妈妈的羽毛，绿眼睛正望着它们，惋惜地喵喵叫道：

“嫩嫩的小麻雀，活像小老鼠……喵喵呜……”

如果不提麻雀妈妈没有尾巴这件事，可说是一切平安无事……

王汶译

小意达的花儿

“我的可怜的花儿都已经死了！”小意达说，“昨天晚上它们还是那么美丽，现在它们的叶子却都垂下来了，枯萎了。它们为什么要这样呢？”她问一个坐在沙发上的学生，因为她很喜欢他。他会讲一些非常美丽的故事，会剪出一些很有趣的图案：小姑娘在一颗心房里跳舞的图案、花朵的图案，还有门可以自动开启的一个大宫殿的图案。他是一个快乐的学生。

“为什么花儿今天显得这样没有精神呢？”她又问，同时把一束已经枯萎了的花指给他看。

“你可知道它们做了什么事情！”学生说，“这些花儿昨夜去参加过一个跳舞会啦，因此它们今天就把头垂下来了。”

“可是花儿并不会跳舞呀。”小意达说。

“嗨，它们可会跳啦，”学生说，“天一黑，我们去睡了以后，它们就兴高采烈地围着跳起来。差不多每天晚上它们都有一个舞会。”

“小孩子可不可以去参加这个舞会呢？”

“当然可以，”学生说，“小小的雏菊和铃兰花都可以。”

“这些顶美丽的花儿在什么地方跳舞呢？”小意达问。

“你到城门外的那座大宫殿里去过吗？国王在夏天就搬到那儿去住，那儿有最美丽的花园，里面有各种颜色的花。你看到过那些天鹅吗？当你要抛给它们面包屑的时候，它们就向你游来。美丽的舞会就是在那儿举行的，你相信我的话吧。”

“我昨天就和我的妈妈到那个花园里去过，”小意达说，“可是那儿树上的叶子全都落光了，而且一朵花儿也没有！它们到什么地方去了呀？我在夏天看到过那么多的花。”

“它们都搬进宫里去了呀，”学生说，“你要知道，等到国王和他的臣仆们迁到城里去了以后，这些花儿就马上从花园跑进宫里去，在那儿欢乐地玩起来。你应该看看它们的那副样儿！那两朵顶美丽的玫瑰花自己坐上王位，做起花王和花后来。所有的红鸡冠花都排在两边站着，弯着腰行礼，它们就是花王的侍从。各种好看的花儿都来了，于是一个盛大的舞会就开始了。蓝色的紫罗兰就是小小的海军学生，它们把风信子和番红花称为小姐，跟她们一起跳起舞来。郁金香和高大的卷丹花就是老太太，她们在旁监督，要求舞会开得好，要求大家都守规矩。”

“不过，”小意达问，“这些花儿在国王的宫里跳起舞来，难道就没有人来干涉它们吗？”“因为没有谁真正知道这件事情呀，”学生说，“当然喽，有时那位年老的宫殿管理人夜间到那里去，因为他得在那里守夜。他带着一大把钥匙，可是当花儿一听到钥匙响，它们马上就静下来，躲到那些长窗帘后面去，只是把头偷偷地伸出来。那位老管理人只是说，‘我闻到这儿有点花香’，但是他却看不见它们。”

“这真是滑稽得很！”小意达说，拍着双手，“不过我可不可以瞧瞧这些花儿呢？”

“可以，”学生说，“你再出去的时候，只消记住偷偷地朝窗子看一眼，就可以瞧见它们，今天我就是这样做的。有一朵长长的黄水仙花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她满以为自己是一位宫廷的贵妇人呢！”

“植物园的花儿也可以到那儿去么？它们能走那么远的路么？”

“能的，这点你可以放心，”学生说，“假如它们愿意的话，它们还可以飞呢。你看见过那些红的、黄的、白的蝴蝶吗？它们看起来差不多像花朵一样，它们本来就是花朵嘛。它们曾经从花枝上高高地跳向空中，拍着它们的花瓣，好像那就是小小的翅膀似的。这么着，它们就飞起来啦。因为它们很有礼貌，所以得到许可也能在白天飞。它们不必再回到家里去，死死地呆在花枝上了。这样，它们的花瓣最后也就变成真正的翅膀了。这些东西你已经亲眼见过。很可能植物园的花儿从来没有到国王的宫里去过，而且很可能它们完全不知道那儿晚间是多么有趣。唔，我现在可以教你一件事，准叫那位住在这附近的植物学教授感到非常惊奇。你认识他，不是么？下次你走到他的花园里去的时候，请你带一个信给一朵花，说是宫里有人在开一个盛大的舞会。那么这朵花就会转告所有别的花儿，于是它们就会全部飞走。等那位教授来到花园里的时候，他将一朵花也看不见。他决不会猜到花儿都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不过，花儿怎么会互相传话呢？花儿是不会讲话的呀。”

“当然喽，它们是不会讲话的，”学生回答说；“不过它们会做表情呀。你一定注意到，当风在微微吹动着的时候，花儿就点起头来，把它们所有的绿叶子全都摇动着。这些姿势它们都明白，跟讲话一样。”

“那位教授能懂得它们的表情么？”小意达问。

“当然懂得。有一天早晨他走进他的花园，看到一棵有刺的大荨麻正在那儿用它的叶子对美丽的红荷兰、石竹花打着手势。它是在说：‘你是那么美丽，我多么爱你呀！’可是老教授看不惯这类事儿，所以马上在荨麻的叶子上打了一巴掌，因为叶子就是它的手指。不过这样他就刺痛了自己，从此以后他再也不敢碰一下荨麻了。”

“这倒很滑稽。”小意达说，同时大笑起来。

“居然把这类的事儿灌进一个孩子的脑子里去！”一位怪讨厌的枢密顾问官说。他这时恰好来拜访，坐在一个沙发上。他不太喜欢这个学生，当他一看到这个学生剪出一些滑稽好笑的图案时，他就要发牢骚。这些图案有时代表一个人吊在绞架上，手中捧着一颗心，表示他曾偷过许多人的心；有时代表一个老巫婆，把自己的丈夫放在鼻梁上，骑着一把扫帚飞行。这位枢密顾问官看不惯这类东西，所以常常喜欢说刚才那样的话：“居然把这样的怪想法灌进一个孩子的脑子里去，全是些没有道理的幻想！”

不过，学生所讲的关于她的花儿的事情，小意达感到非常有趣，她在这个问题上想了很久。花儿垂下了头，因为它们跳了通宵的舞，很疲倦了。无疑，它们病倒了，所以她就把它们带到别的玩具那儿去。这些玩具是放在一个很好看的小桌子上的，抽屉里面装的全是她心爱的东西。她的玩具苏菲亚正睡在玩偶的床里，不过小意达对她说：“苏菲亚啊，你真应该起来了，今晚你应该设法在抽屉里睡才好。可怜的花儿全都病了，它们应该睡在你的床上。这样它们也许就可以好起来。”于是她就把这玩偶移开。可是苏菲亚显出很不高兴的样子，一句话也不说。她因为不能睡在自己的床上，就生起气来了。

小意达把花儿放到玩偶的床上，用小被子把它们盖好。她还告诉它们说，现在必须安安静静地睡觉，她自己得去为它们泡一壶茶来喝，使得它们的身体可以复原，明天可以起床。同时她把窗帘拉拢，严严地遮住它们的床，免得太阳射着它们的眼睛。

这一整夜她老是想着那个学生告诉她的事情，当她自己要上床去睡的时候，她不得不先在拉拢了的窗帘后面瞧瞧。沿着窗子陈列着她母亲的一些美丽的花儿——有风信子，也有番红花。她低声地对它们偷偷地说：“我知道，今晚你们要去参加一个舞会的。”不过这些花儿装做一句话也听不懂，连一片叶儿也不动一下。可是小意达自己心里有数。

她上了床以后，静静地躺了很久。她想，要是能够看到这些可爱的花儿在国王的宫殿里跳舞，那该是多么有趣啊！“我不知道我的花儿真的到那儿去过没有？”慢慢地她睡着了。她梦见了那些花儿和那个学生——那位枢密顾问官常常责备他，说他把一些无聊的想法灌进她的脑子里去。小意达睡的房间很静，灯还在桌子上亮着，爸爸和妈妈已经睡着了。

“我不知道我的花儿现在是不是仍旧睡在苏菲亚的床上？”她对自己说，“我多么希望知道啊！”她把头稍微抬起一点，对那半掩着的房门看了一眼。她的花儿和她的一切玩具都放在门外。她静静地听着。她这时好像听到了外面房间里有个人在弹钢琴，弹得很美，很轻柔，她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琴声。

“现在花儿一定在那儿跳起舞来了！”她说，“哦，上帝，我是多么想瞧瞧它们啊！”可是她不敢起床，因为她怕惊醒了她的爸爸和妈妈。

“我只希望它们到这儿来！”她说，可是花儿并不走进来。音乐还是继续在演奏着，非常悦耳。她再也忍不住了，因为这一切是太美了。她爬出小床，静静地走到门那儿去，朝着外边那个房间偷偷地望。啊，她所瞧见的那幅景象是多么有趣啊！

那个房间里没有点灯，但是仍然很亮，因为月光射进窗子，正照在地板的中央，这使房间里亮得差不多像白天一样。所有的风信子和番红花排成两行在地板上站着。窗槛上现在一朵花儿也没有了，只有一些空空的花盆。各种花儿在地板上团团地起舞，它们是那么娇美。它们形成一条整齐的、长长的舞链；它们把绿色的长叶子联结起来，扭动着腰肢；钢琴旁边坐着一朵高大的黄百合花。无疑，小意达在夏天看到过它一次，她记得很清楚，那个学生曾经说过：“这朵花儿多么像莉妮小姐啊！”那时大家都笑他。不过现在小意达的确觉得这朵高大的黄花像那位小姐。她弹钢琴的样子跟她一模一样，她把那鹅蛋形的黄脸庞一忽儿偏向这边，一忽儿又偏向那边，同时还不时点点头，合着这美妙音乐打拍子！

任何花也没有注意到小意达。她看到一朵很大的蓝色早春花跳到桌子的中央来，玩具就放在那上面。它一直走到那个玩偶的床旁边去，把窗帘向两边拉开。那些生病的花儿正躺在床上，但是它们马上站起来，向一些别的花儿点着头，表示它们也想参加跳舞。那个年老的扫烟囱的玩偶站了起来，它的下嘴唇有一个缺口，它对这些美丽的花儿鞠了一个躬。这些花儿一点也不像害病的样子，它们跳下床来，跟其他的花儿混在一起，非常快乐。

这时好像有一件什么东西从桌上落了下来。小意达朝那儿望去，那原来是别人送给她过狂欢节的一根桦木条。它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它也以为它是这些花儿中的一员。它的样子也是很可爱的，一个小小的蜡人骑在它的身上。他头上戴着一顶宽大的帽子，跟枢密顾问官所戴的那顶差不多。这根桦木条用它的三条红腿子径直跳到花群中去，重重地在地板上跺着脚，因为它在跳波兰的玛祖卡舞。可是别的花儿没有办法跳这种舞，因为它们的身段很轻，不能够那样跺脚。

骑在桦木条上的那个蜡人忽然变得又高又大，他像一阵旋风似的扑向纸花那儿去，说：“居然把这样的怪念头灌进一个孩子的脑子里去！全是些没有道理的幻想！”这蜡人跟那位戴宽帽子的枢密顾问官一模一样，而且他的那副面孔也是跟顾问官的一样发黄和生气。可是那些纸花在他的瘦腿上打了一下，于是他缩作一团，又变成了一个渺小的蜡人。瞧他这副神气倒是满有趣的！小意达忍不住要大笑起来了。桦木条继续跳它的舞，弄得这位枢密顾问官也不得不跳了。现在不管他变得粗大也好，瘦长也好，或者仍然是一个戴大黑帽子的黄蜡人也好，完全没有关系。这时一些别的花儿，尤其是曾经在玩偶的床上睡过一阵子的那几朵花儿，就对他说了句恭维话，于是那根桦木条也就停下让他休息了。

这时抽屉里忽然起了一阵很大的敲击声——小意达的玩偶苏菲亚跟其他许多玩具都睡在里面。那个扫烟囱的人赶快跑到桌子旁边去，直直地趴在地上，拱起腰把抽屉顶出了一点。这时苏菲亚坐起来，向四周望了一眼，非常惊奇。

“这儿一定有一个舞会，”她说，“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呢？”

“你愿意跟我跳舞么？”扫烟囱的人说。

“你倒是一个蛮漂亮的舞伴啦！”她回答说，把背掉向他。

于是她在抽屉上坐下来，她以为一定会有一朵花儿来请她跳舞的，可是什么花儿也没有来。因此她就故意咳嗽了一声：“哼！哼！哼！”然而还是没有花儿来请她。扫烟囱的人这时独自个儿在跳，而且跳得还不坏哩。

现在既然没有什么花儿来理苏菲亚，她就故意从抽屉上倒下来了，一直落到地板上，弄出一个很大的响声。所有的花儿现在都跑过来，围绕着她，问她是不是跌伤了，可是她一点也没有跌伤。这些花儿，尤其是曾经在她床上睡过的花儿对她都非常亲切。小意达的花儿都因为那张很舒服的床而对她表示谢意。它们把她捧得很高，请她到月亮正照着的地板的中央来，和她一起跳舞，所有其余的花儿在她周围形成一个圆圈。现在苏菲亚可高兴了！她告诉它们可以随便用她的床，她自己睡在抽屉里也不碍事。

可是花儿说：“我们从心里感谢你，不过我们活不了多久。明天我们就要死了。但是请你告诉小意达，叫她把我们埋葬在花园里——那个金丝雀也是躺在那儿的。到明年的夏天，我们就又可以醒转来，长得更美丽了。”

“不成，你们决不能死去！”苏菲亚说。她把这些花吻了一下。

这时客厅的门忽然开了。一大群美丽的花儿跳着舞走进来。小意达想象不到它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它们一定是国王宫殿里的那些花儿。最先进来的是两朵鲜艳的玫瑰花。它们每朵都戴着一顶金皇冠——原来它们就是花王和花后啦。随后就跟进来了一群美丽的紫罗兰花和荷兰石竹花。它们向各方面致敬。它们还带来了一个乐队。大朵的罂粟花和牡丹花使劲地吹着豆荚，把脸都吹红了。蓝色的风信子和小小的白色雪形花发出叮当叮当的响声，好像它们身上挂着铃铛似的。这音乐真有些滑稽！不一会儿，许多别的花儿也来了，它们一起跳着舞：蓝色的堇菜花、粉红的樱草花、雏菊花、铃兰花都来了。这些花儿互相接着吻。它们看上去真是美极了！

最后这些花儿互相道着晚安。于是小意达也钻到床上去了，她所见到过的这一切情景，又在她的梦里出现了。

当她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她急忙跑到小桌子那儿去，看看花儿是不是仍然还在。她把遮着小床的幔帐向两边拉开。是的，花儿全在，可是比起昨天来，它们显得更憔悴了。苏菲亚仍然躺在抽屉里，是小意达把她送上床的。她的样子好像还没有睡醒似的。

“你还记得你要和我说的话么？”小意达问。不过苏菲亚的样子显得很傻，她一句话也不说。

“你太不好了！”小意达说，“但是他们还是跟你一起跳舞了。”

于是她取出一个小小的纸盒子，上面绘了一些美丽的鸟儿。她把这盒子打开，把死了的花儿都装了进去。

“这就是你们的漂亮棺材！”她说，“当我那两位住在挪威的表兄弟来看我的时候，他们就会帮助我把你们葬在花园里的，好叫你们在来年夏天再长出来，成为更美丽的花朵。”

挪威的表兄弟是两个活泼的孩子，一个叫约那斯，一个叫亚多尔夫。他们的父亲送给了他们两张弓，他们把这东西拿给小意达看。她把那些已经死去了的可怜的花儿的故事全都讲给他们听，他们可以为这些花儿举行葬礼。这两个孩子肩上背着弓，走在前面。小意达手上托着那装着死去的花儿的美丽匣子，走在后面。他们在花园里掘了一个小小的坟墓。小意达先吻了吻这些花儿，然后就把它们连匣子一起葬在土里。约那斯和亚多尔夫在坟上射着箭，作为敬礼，因为他们既没有枪，又没有炮。

叶君健译

幸运太太和金钱先生

哦，先生们，你们要知道，幸运太太和金钱先生非常相爱，人们从来没看见他们分开过。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这种关系也受到了人们的指责，于是他俩决定正式结为夫妻。金钱先生是个又矮又胖的男人，圆圆的脑袋用秘鲁金子铸成，鼓鼓的肚子用墨西哥银子造就，脚上穿的鞋子是马德里纸币制造厂的产品。而幸运太太是一个任性的、没头脑的、反复无常的、厚颜无耻的、固执己见的女人，同鼹鼠一样瞎乎乎的。

这对新婚夫妇几乎还没有度完蜜月，他们的家庭和睦就已经消逝了。妻子喜欢发号施令，高傲，自以为了不起的金钱先生却不愿意受人支配。

有人说过，如果大海结了婚，它也会变得性情温和。可是金钱先生比大海还要自高自大，不肯丢掉他的傲气。

由于两人都想占上风，互不相让，他们只好达成协议，决定比比看，到底谁应该掌握有争议的统治权。“瞧，”妻子对丈夫说，“那边的橄榄树下坐着一个穷人，样子十分忧伤和痛苦，你看见了吗？我们倒要看看，谁能改变他的处境，你还是我。”

金钱先生表示同意。于是他们上了路，一个滚着走，一个跳着走。

那个穷人一直很不幸，他从未遇到过金钱先生或者幸运太太。所以，当他看到这两位高贵的先生和太太站在他面前时，他的眼睛瞪得像橄榄一样大。“您好，”金钱先生说。“您好。”穷人说。“您不认识我吗？”

“我只听说过您的大名。”“难道你从未见过我的面？”“一辈子都没见过。”

“怎么？你什么也没有吗？”

“啊，不，老爷，我有六个孩子，他们赤条条得像门闩，嘴巴张得像旧袜子。至于收入嘛，如果我干活，我只能得到一口吃的。”“那你为什么不干活？”

“因为我找不到工作。运气不找我，我遇到的尽是倒霉事。自打我结婚以后，我的路就好像被堵死了，一切都不顺畅。”

“我愿意帮助你。”金钱先生一边说着，一边慷慨地从他兜里掏出一块金币，送给穷人。这对那个穷人来说简直像是一个梦。他径直跑到一家面包铺去买面包，跑得比风还要快。可是，当他从兜里掏那块金币时，发现兜里除了一个洞，什么也没有。金币不辞而别，已经从那个洞里溜走了。

穷人气得要死，只得回去找，可是找了半天，什么也没找着。“小羔羊注定要被狼吃掉，牧羊人是无论如何也保护不了它的。”就这样，金币之后，他失去了时间，时间之后，又失去了耐性，于是他开始诅咒自己的命运。

幸运太太看见这情形，简直笑得要死，而金钱先生却气得脸色更黄了。事已至此，没有别的办法，他只好再从兜里掏出一块金币，送给那个穷人。穷人拿着金币，心里无比高兴，连眼睛里都闪出了光。

他走进一家商店，打算为他的妻子和孩子们买点儿东西。可是，当他用他的金币付账时，店老板说那块金币是假的，说他可能还是个假币制造者，要把他告上法庭。穷人羞得满面通红，人家简直可以在他的脸上烤豆子。他去找金钱先生，向他诉说自己的遭遇，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掉眼泪。

幸运太太越笑声音越大，金钱先生却越来越生气。“你可真是不幸，”他对穷人说，同时又给了他两千金币，“但是我还要继续帮助你，除非我失去这个权力。”

穷人离开他，高兴得不得了，以至于几个跟踪他的强盗站在了他的眼前，他才发现他们。强盗们扒掉他的衣服，把他身上洗劫一空，让他赤条条地站在那里，像刚生出来的时候一样。

这下可好，幸运太太使劲儿地讽刺挖苦她的丈夫，气得丈夫一句话也讲不出来。“现在该轮到我了吧，”她说，“我们倒要看看，谁更能耐，上衣还是裤子。”

幸运太太说完，来到躺在地上揪自己头发的穷人身边。她只向他吹了一口气，他就在他的脚旁发现了那块失去的金币。“有总比没有强，”穷人对自己说，“我至少可以用它为孩子们买些面包了。”

当他路过那家商店时，店老板叫住他，说他想请他原谅，因为那次他说他的金币是假的，可是他拿到银行去检验，人家告诉他，金币完全是真的，而且份量也十足。于是，他不但把金币还给了他，另外还把他上次要买的东西送给他。穷人感到很满意，拿上金币和货物继续往前走。当他走过市场时，他碰见了一队宪兵，他们抓住了强盗。法官下令把钱一分不差地退还给穷人。穷人打算把钱埋在一个矿井里，他刚刚挖了三尺深，就发现了一条金矿脉、一条银矿脉和一条铁矿脉。不久，人家就称他为“先生”了，接着称他为“老爷”了，最后称他为“阁下”了。从此以后，幸运太太把她的丈夫踩在脚下，变得比以前更放纵、更骄横、更任性了。她像盲人打棍子一样，继续向人们赐予她的恩惠。

杰克译

卖火柴的小女孩

天是那么冷，空中飘着雪花，夜幕已经降临。这是这一年最后的一个夜晚——除夕之夜。在这样的寒冷和黑夜中，有一个可怜的小女孩光着头赤着脚走在大街上。她离开家的时候，还穿着一双拖鞋，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那双拖鞋很大，是她妈妈从前穿过的。当她横穿马路的时候，正好有两辆马车疾驰而过，小女孩为了躲避，连拖鞋也跑掉了。有一只她没有找到，而另一只则被一个男孩捡起来拿跑了。他还说，等将来他有了孩子，他还要用它做摇篮呢。现在，小女孩只好光着小脚丫走路了。由于天冷，她的脚冻得又青又紫。在她的旧围裙里，她兜了很多火柴，她的手里还拿着一束。整整一天，没有任何人向她买过一根火柴，也没有人给过她一个铜板。

可怜的小女孩饥寒交迫，拖着脚步继续往前走，看上去一幅凄惨悲苦的样子。雪花飘落在她金色的长发上——它卷曲着披在她的肩上，看上去非常美丽，不过她并没有想到自己的漂亮。所有的窗户里都射出明亮的灯光，大街上到处都散发着烤鹅的香味。今天可是除夕夜呀，小姑娘也想到了这一点。

她在两栋向街心错开的房子所形成的角落里坐下来，她把她的两只小脚也缩在身子下面，不过这样她感到更冷。她不敢回家去，因为她还没有卖掉一盒火柴，也没有赚到一个铜板。如果这样回去，她一定会挨父亲的打，而且家里也很冷。他们的头上只有一个破屋顶，刺骨的寒风可以从那里灌进来，虽然最大的缝隙已经用稻草和破布堵上了。

她的一双小手几乎要冻僵了。唉，哪怕是一根小小的火柴对她也是有好处的！只要敢抽出一根火柴，在墙上一擦，就可以暖暖她的手指！最后，她终于抽出了一根。“哧”的一声，它冒出了火花，它燃烧起来了！当她把小手放在上面的时候，它变成了一束温暖的、明亮的火焰，就像是一根小小的蜡烛。小姑娘仿佛觉得自己坐在一个包着黄铜护手和黄铜饰片的大铁炉旁，炉里的火苗燃烧得那么美丽，那么温暖！唉，这是怎么回事呢？小姑娘刚把脚抽出来，也想让它们暖一暖——可是火焰却突然熄灭了。火炉消失不见了——她坐在那里，手上拿着一根燃烧过的火柴。

她又擦了一根。火柴燃烧起来，发出亮光。当火光照在墙上的时候，墙变得透明起来，就像一层薄纱。小姑娘可以看到屋里的东西：桌子上铺着洁白的台布，台布上放着精致的瓷盘，盘子里盛满了李子、苹果和冒着热气的烤鹅。更奇妙的是：烤鹅从盘子里跳出来，背上插着刀叉，蹒跚地越过地板，径直朝可怜的小姑娘走来。但这时——火柴熄灭了，她面前只有一道厚厚的、冰冷的墙。

她又擦了一根火柴。这一次她坐在一颗最最美丽的圣诞树下，它比在圣诞夜她透过玻璃门看到的一个富商家里的那棵还要高大，还要美丽。绿色的树枝上点燃着几千支蜡烛，彩色的图画——跟橱窗里展出的那些一样漂亮——在向她眨眼。小姑娘刚要伸过手去——这时火柴又熄灭了。圣诞树上的烛光越升越高，现在她才看清，那是天上明亮的星星。其中有一颗星星落下来，在天空划出一道长长的光线。

“又有人死了！”小姑娘说，因为她的老奶奶——那个唯一对她好的人，不过她早已经死了——曾经说过：“天上落下一颗星星，地上就有一个灵魂升到上帝那儿去！”

她又在墙上擦了一根火柴，火柴的光照亮了四周。在这光亮中，老奶奶出现了，她显得那么明亮，那么温柔，那么和气。

“奶奶！”小姑娘喊道，“啊，带我一起走吧！我知道，只要火柴一灭，你就会消失不见了，就像那温暖的炉子、美味的烤鹅和高大而闪闪发亮的圣诞树一样！”

于是她急忙把剩下的那一小束火柴全都擦亮了，因为她非常想把老奶奶留住。这些火柴发出强烈的光芒，照得比白天还亮。老奶奶从未像现在这样美丽，这样高大。她抱起小姑娘，在光明和欢乐中向高处飞去。她们越飞越高，一直飞到没有寒冷，没有饥饿，没有忧愁的地方——她们和上帝待在一起。

在第二天寒冷的早晨，人们发现小姑娘坐在墙角，她的两颊通红，嘴角现出一丝微笑，可是她已经死了——在旧年的除夕夜冻死了。新年的太阳升起来，照在她小小的尸体上。她坐在那里，手里拿着火柴，其中一小束几乎烧光了。

“她想暖和一下啊！”人们说。谁也不知道，在火柴的光亮中，她曾经看到过多么美丽的东西，曾经同老奶奶怎样走进新年的快乐中去。

杰克译

严寒老人

一句古老的谚语说得好：

什么也不会白来，

不劳动，什么也得不到。

一所房子里住着两个女孩子，一个是巧姑娘，一个是懒姑娘。和她们住在一起的，还有一位保姆。

巧姑娘聪明伶俐，她每天起得很早，不用保姆管，自己穿上衣服；起床后就干活儿——生炉子、和面、扫地、喂公鸡，然后到井边去打水。

这工夫，懒姑娘还躺在床上，翻过来覆过去地打哈欠，伸懒腰，等躺腻了，就迷迷糊糊地说：“阿姨，给我穿上袜子！阿姨，给我系上鞋！”过一会儿又说：“阿姨，有甜面包吗？”她起床后，蹦蹦跳跳一阵，就坐到窗前去数苍蝇：飞来了几只？飞走了几只？懒姑娘把苍蝇全数完了，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可干，也不知道从何入手。她想再躺到床上，可是这会儿不困；她想吃点什么，可是这会儿不饿；她想再坐到窗前数苍蝇，可是连数苍蝇都数腻了。倒霉的懒姑娘坐在那儿哭哭啼啼，怨天尤人，抱怨自己太闷得慌，仿佛这都应该怪别人似的。

这时候，巧姑娘已经回来了，她把水过滤一下，再往水罐里倒。她多么会独出心裁地想办法呀！巧姑娘做完这件事以后，开始织袜子或做头巾，再不然就缝衬衫、剪裁衣裳，嘴里还唱起一支做针线活儿的歌，她从来不会闷得慌，因为她没有工夫寂寞——她一会儿忙这个，一会儿忙那个，转眼之间，天就黑了，一天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有一天，巧姑娘遇到一件倒霉事——她到井边去打水，用绳子把水桶吊到井里后，绳子断了，水桶掉进井里了。这可怎么办？

可怜的巧姑娘哭了，她去找保姆，告诉保姆，她遇到了什么倒霉事。保姆普拉斯柯薇亚是个很严厉、很暴躁的人，她说：

“你自己惹的祸，自己想办法吧！你自己把水桶掉下井里，那就自己把它捞出来吧！”

没有法子，可怜的巧姑娘只好又到井边去了。她抓住绳子，顺着绳子爬到井底。这时候，出现了奇迹。她刚一到井底，就看见面前有个炉子，炉子里有个包子，烤得很有火色，焦黄焦黄的。包子待在烤炉里，一面朝外张望一面说：

“我已经熟了，烤得焦黄焦黄，还放了葡萄干和砂糖。谁把我从炉子里拿出来，谁就可以跟我走！”

巧姑娘毫不迟疑地一把抓起铲子，把包子取出来，掖在怀里。

她继续往前走，前面是一座花园，花园里有一棵树，树上结满小小的金黄色苹果，苹果抖动着树叶，说着：

“我们是熟透了的、多汁的小苹果；我们用树根吸收养料，我们用冰凉的露水洗澡；谁把我们从树上摇落，我们就归谁所有。”

巧姑娘走到树跟前，扶着树干摇了一阵子，金黄色小苹果劈里啪啦地掉在她的围裙里。

巧姑娘又继续往前走。她一看：白发苍苍的严寒老人坐在她面前。他坐在一条冰制的长凳上，正在吃雪团子；他一摇头，白霜从头发上纷纷落下；他一喘气，冒出一股浓浓的水蒸气。

“啊！”他说，“你好呀，巧姑娘！谢谢你，给我送来了烤包子，我已经很久没有吃热乎乎的东西了。”

他让巧姑娘坐在身旁，他们两个人一起把包子当做早点，还吃了点金色的小苹果。

“我知道你干什么来了，”严寒老人说，“你把水桶掉在我的井里了。我可以还给你水桶，不过你得给我干三天活儿。如果你聪明机灵，那你会有好处的；如果你偷懒耍滑，那你可没好处。现在啊，”严寒老人补充了一句，“我这老头儿该休息了。去给我铺床。注意，把鸭绒褥子拍得松松的。”

巧姑娘照办了……他们到严寒老人家里去了。严寒老人家的房子整个是用冰砌成的。门窗地板全是冰的，四面墙壁用无数雪花装饰着。太阳光在上面闪烁，屋里一切都像金刚钻似的光芒四射。严寒老人的床上铺的不是鸭绒褥子，而是蓬蓬松松的白雪花。实在冷极了，但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巧姑娘动手将雪搅松，好让老人睡觉的时候觉得软一些。可怜她的两只手都冻僵了，纤细的手指头发白了，就像冬天在冰窟窿里洗衣服的穷人似的——冷得要命。寒风吹面，衣服冻冰，她直挺挺地站在那儿，一点办法也没有——穷人得干活儿呀。

“没有关系，”严寒老人说，“你用雪搓搓手指头，就会暖和过来，不会冻坏的。我可是个好心的老头儿；你瞧瞧，看看我这儿有什么稀罕玩意儿。”

他说着，把雪花鸭绒褥子和被子掀了起来，巧姑娘看见在鸭绒褥子底下钻出了小绿苗。巧姑娘很心疼那些可怜的小绿苗，她向严寒老人说：

“喏，你说你是个好心的老头儿，可你干吗把小绿苗压在雪花鸭绒褥子底下，不让它们长到世界上来呢？”

“我不放它们出来，因为还不到时候，庄稼还没有到生长期。秋天，农民种下了它，它就发了芽，假使它现在长大，冬天它会冻坏的，到夏天就不能成熟了。所以，我用雪花鸭绒褥子把小绿苗盖起来，自己还躺在它上面压着，不让雪花被风刮走。等春天一来，雪花鸭绒被融化了，绿苗将抽穗，那时你再看看，还要结麦粒呢！农民打下麦粒，送到磨坊去，磨粉工人把麦粒磨成面粉，巧姑娘你就可以用面粉烤面包了。”

“严寒老爷爷，请你告诉我，”巧姑娘说，“你干吗待在井里呢？”

“我待在井里，是因为春天快来了呀！”严寒老人说，“我觉得很热。你知道，连夏天井里都很凉快，即使在顶炎热的夏天，井水都是冰凉冰凉的。”

“严寒老爷爷，”巧姑娘问道，“你为什么在冬天的大街小巷里走来走去，一家家地敲窗户？”

“我敲窗户，”严寒老人回答道，“是为了提醒人们别忘了生炉子和按时候关上烟道呀！要不然，我可知道，有那种马虎人，他们虽然把炉子生上了，可是忘记关烟道或者关的不是时候，没等煤全部烧透，就把烟道关上了，弄得屋里尽是煤气，人们的脑袋痛，眼睛发晕，煤气甚至还能把人熏死呢。此外，世界上还有冬天挨冻的人，他们没有冬大衣，也没有钱买木柴，我敲窗户，是为了让大家别忘记帮助那些人。”

好心的严寒老人说到这里，摸了摸巧姑娘的头，就躺到雪床上睡觉去了。

这时，巧姑娘把屋里到处都收拾干净，到厨房做好了饭，又把老人的外衣和内衣全缝补好、织补好了。

老人醒来时，对一切非常满意，他向巧姑娘道谢。后来，他们坐下来吃午饭。午饭丰盛极了，特别好吃的，是老人亲自做的冰淇淋。

巧姑娘就这样在严寒老人家里住了整整三天。

第三天，严寒老人向巧姑娘说：

“谢谢你！你是个聪明的小姑娘，你给了我这个老人很大安慰，我不会欠你的情。你知道，人们干活儿是可以赚钱的，现在我把水桶还给你，我往水桶里放了一大把五戈比银币，另外，我还送给你一个小钻石别针作纪念，你用它来别你的围巾吧！”

巧姑娘向严寒老人道谢后，别上小钻石别针，拿了水桶，向井口走去。她抓住绳子，顺着绳子又爬回人间去了。

她刚走到家门口，她经常喂的那只公鸡看见她，高兴极了，立刻飞上围墙，大声叫道：

喔喔喔！喔喔喔！

巧姑娘的桶里钱多多！

巧姑娘回到家里，把遇到的事情全讲了。保姆感到非常惊讶，她说：

“懒姑娘，你看，干活儿能挣到什么！你也到那个老头儿家里去吧！为他辛苦几天，干几天活儿吧！你给他收拾收拾屋子，在厨房里做做饭，把他的内衣外衣都缝补好。那样，你也可以挣一把五戈比银币，那将是很及时的，因为我们正缺过节用的钱呢！”

懒姑娘很不乐意到老人那儿去干活儿，但是她希望得到一些五戈比银币，也想得到一个小钻石别针。

于是懒姑娘就照巧姑娘那样走到井边，抓住绳子，扑通一声一直滑到井底。到了井底，她一看，前面有个炉子，炉子烤箱里有个包子，焦黄焦黄的，烤得很有火色。包子从烤炉里一面朝外张望一面说：

“我已经熟了，烤得焦黄焦黄，还放了葡萄干和砂糖。谁把我从炉子里拿出来，谁就可以跟我走！”

懒姑娘对它说：

“哼！我才不干那事儿呐！我可不能让自己受累，我可不愿意拿起铲子往烤炉里送；你要是想出来，就自己蹦出来吧。”

她继续往前走。前面是一座花园，花园里有一棵树，树上结满了小小的金黄色苹果，苹果抖动着树叶，说：

“我们是熟透了的、多汁的小苹果；我们用树根吸取养料，我们用冰凉的露水洗澡；谁把我们从树上摇落，我们就归谁所有。”

“哼！我才不干那事儿呐！”懒姑娘回答，“我可不能让自己受累，我可不愿意抬起两只小手，抓住树枝摇……等你们自己掉下来，我再拾也来得及！”

懒姑娘说完就从苹果树旁边走过去，她走到了严寒老人那里。老人还像以前那样坐在冰制的长凳上吃雪团子。

“小姑娘，你有什么事？”他问道。

“我来找你，”懒姑娘回答，“我想干几天活儿，挣点工钱。”

“小姑娘，你说得有道理，”老人回答，“干活儿是要给工钱的，不过，咱们得看看，你活儿干得怎么样！你去把我的鸭绒褥子拍拍松，然后给我做饭，再给我缝补外衣、织补内衣。”

懒姑娘想道：

“我才不让自己受累呢！我才不让自己的手指头挨冻呢！也许老头儿看不出，他在没有拍松的鸭绒褥子上也照样能睡着。”

不知道老人是真没看出，还是假装没看出，反正他往床上一躺就睡着了。懒姑娘到厨房里去了，她在厨房里不知道应该干什么。她爱吃，可是她从来没想过怎样做吃的东西，而且她也懒得去瞧别人怎么做。她朝四面一看，有蔬菜，有鱼，有肉，有醋，有芥末，有克瓦斯——样样俱全。她琢磨来，琢磨去，好歹把蔬菜收拾干净了，把鱼和肉切成块儿，然后为了省事，将洗过的蔬菜和鱼、肉一起放在锅里，再加上点芥末，倒进点醋和克瓦斯，心想：

“何必一样一样单做，自找麻烦呢？反正到了肚子里全混在一块儿了。”

老人醒了，要吃饭。懒姑娘将锅给他囫囵端来了，连台布也没有铺。严寒老人尝了一口，立刻皱起眉头，只听见他嘴里的沙子被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响。

“你的饭做得可真不错呀！”他笑眯眯地说，“咱们再瞧瞧，你别的活儿干得怎么样。”懒姑娘尝了尝，马上吐了出来。老人呼哧了一会儿，只好亲自动手，做了一顿美味可口的午饭。懒姑娘吃别人做的饭津津有味，把手指头都舔干净了。

老人吃完午饭，又躺下休息；他提醒懒姑娘，他的内衣没有织补，外衣也没有缝补。

懒姑娘恼了一会儿，但没有办法，只好翻开老人的内衣和外衣查看。但是，这时候她也为难起来，因为懒姑娘虽然穿过内衣外衣，可是从来没问过，衣服是怎么做的。她没有拿惯针，所以一拿起来，就被针尖刺破了手，赶紧把针丢下了。老人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发觉似的，他叫懒姑娘过去吃晚饭，然后让她睡觉去。

这正合懒姑娘的心意，她暗自想道：

“也许这样就能对付过去。妹妹何必自找麻烦，干那些活儿呢！老头儿对人挺亲热，就这样，平白地，他准也能送我一大把五戈比银币。”

第三天，懒姑娘求严寒老人放她回家，并把工作报酬给她。

“你干了些什么活儿呀？”老人问道，“说实在的，你还应该给我钱呢！因为不是你为我干了活儿，而是我为你干了活儿。”

“哎呀，那可不行！”懒姑娘回答，“要知道，我在你这儿住了整整三天呀。”

“亲爱的，你知道我要跟你说什么吗？”老人说道，“住在这儿跟给我干活儿，可是两码事；干活儿与干活儿也不同。你记住这话，将来会有用的。不过，假使你不觉得受良心责备的话，我也可以给你点奖赏——你干的活儿值多少钱，我就给你多高的奖赏。”

严寒老人说完这几句话，就把一个非常大的银锭放到懒姑娘的一只手里，又把一颗非常大的钻石放到另一只手里。

懒姑娘高兴极了，急忙将两件东西抓在手里，连谢也没有谢老人一声，就跑回家去了。她回到家里说：

“瞧，我挣来了什么。妹妹可没法跟我比，我挣来的不是一小把五戈比银币，也不是一颗小钻石，而是一个大银锭——喏，多重啊！——还有一颗差不多有拳头大的钻石……用这个，过节可以买新东西了……”

她的话还没说完，银锭化了，流到地板上去了，原来那是一团冰冻的水银。这时候，钻石也开始熔化。公鸡飞上围墙，大声啼叫：

喔喔喔！喔喔喔！

懒姑娘手里握着冰！

孩子们，你们想一想，猜一猜，这篇童话里，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虚构的；哪些话是照直说的，哪些话是绕弯儿说的；哪些话是说着玩的，哪些话是有教育意义的……

王汶译

野天鹅

当我们的冬天到来的时候，燕子就向一个辽远的地方飞去。在这块辽远的地方住着一个国王。他有十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艾丽莎。这十一个弟兄都是王子。他们上学校的时候，胸前佩带着心形的徽章，身边挂着宝剑。他们用钻石笔在金板上写字。他们能够把书从头背到尾，从尾背到头。人们一听就知道他们是王子。他们的妹妹艾丽莎坐在一个镜子做的小凳上。她有一本画册，那需要半个王国的代价才能买得到。

啊，这些孩子是非常幸福的；然而他们并不是永远这样。

他们的父亲是这整个国家的国王，他和一个恶毒的王后结了婚。她对这些可怜的孩子非常不好。他们在头一天就已经看得出来。整个宫殿里在举行盛大的庆祝，孩子们都在做招待客人的游戏。可是他们却没有得到那些多余的点心和烤苹果吃，她只给他们一茶杯的沙子；而且对他们说，这就算是好吃的东西。

一个星期以后，她把小妹妹艾丽莎送到一个乡下农人家里去寄住。过了不久，她在国王面前说了许多关于那些可怜的王子的坏话，弄得他再也不愿意理他们了。

“你们飞到野外去吧，你们自己去谋生吧，”恶毒的王后说，“你们像那些没有声音的巨鸟一样飞走吧。”可是她想做的坏事情并没有完全实现。他们变成了十一只美丽的野天鹅。他们发出了一阵奇异的叫声，便从宫殿的窗子飞出去了，远远地飞过公园，飞向森林里去了。

他们的妹妹还没有起来，正睡在农人的屋子里面。当他们在这儿经过的时候，天还没有亮多久。他们在屋顶上盘旋着，把长脖颈一下掉向这边，一下掉向那边，同时拍着翅膀。可是谁也没有听到或看到他们。他们得继续向前飞，高高地飞进云层，远远地飞向茫茫的世界。他们一直飞进伸向海岸的一个大黑森林里去。

可怜的小艾丽莎待在农人的屋子里，玩着一片绿叶，因为她没有别的玩具。她在叶子上穿了一个小洞，通过这个小洞她可以朝着太阳望，这时她似乎看到了她许多哥哥的明亮的眼睛。每当太阳照在她脸上的时候，她就想起哥哥们给她的吻。

日子一天接着一天地过去了。风儿吹过屋外玫瑰花组成的篱笆；它对这些玫瑰花儿低声说：“还有谁比你们更美丽呢？”可是玫瑰花儿摇摇头，回答说：“还有艾丽莎！”星期天，当老农妇在门里坐着，正在读《圣诗集》的时候，风儿就吹起书页，对这书说：“还有谁比你更好呢？”《圣诗集》就说：“还有艾丽莎！”玫瑰花和《圣诗集》所说的话都是纯粹的真理。

当她到了十五岁的时候，她得回家去。王后一眼看到她是那样美丽，心中不禁恼怒起来，充满了憎恨。她倒很想把她变成一只野天鹅，像她的哥哥们一样，但是她还不敢马上这样做，因为国王想要看看自己的女儿。

一天大清早，王后走到浴室里去。浴室是用白大理石砌的，里面陈设着柔软的坐垫和最华丽的地毡。她拿起三只癞蛤蟆，把每只都吻了一下，于是对第一只说：“当艾丽莎走进浴池的时候，你就坐在她的头上，好使她变得像你一样呆笨。”她对第二只说：“请你坐在她的前额上，好使她变得像你一样丑恶，叫她的父亲认不出她来。”她对第三只低声地说：“请你躺在她的心上，好使她有一颗罪恶的心，叫她因此而感到痛苦。”

她于是把这几只癞蛤蟆放进清水里，它们马上就变成了绿色。她把艾丽莎喊进来，替她脱了衣服，叫她走进水里。当她一跳进水里去的时候，头一只癞蛤蟆就坐到她的头发上，第二只就坐到她的前额上，第三只就坐到她的胸口上。可是艾丽莎一点也没有注意到这些事儿。当她一站起来的时候，水上浮起了三朵罂粟花。如果这几只动物不是有毒的话，如果它们没有被这巫婆吻过的话，它们就会变成几朵红色的玫瑰。但是无论怎样，它们都得变成花，因为它们在她的头上和心上躺过。她是太善良、太天真了，魔力没有办法在她身上发生效力。

当这恶毒的王后看到这情景时，就把艾丽莎全身都擦了核桃汁，使这女孩子变得棕黑。她又在这女孩子美丽的脸上涂上一层发臭的油膏，并且使她漂亮的头发乱糟糟地纠作一团。美丽的艾丽莎，现在谁也没有办法认出来了。

当她的父亲看到她的时候，不禁大吃一惊，说这不是他的女儿。除了看家狗和燕子以外，谁也不认识她了。但是他们都是可怜的动物，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可怜的艾丽莎哭起来了，她想起了她远别了的十一个哥哥。她悲哀地偷偷走出宫殿，在田野和沼泽地上走了一整天，一直走到一个大黑森林里去。她不知道自己要到什么地方去，只是觉得非常悲哀；她想念她的哥哥们：他们一定也会像自己一样，被赶进这个茫茫的世界里来了。她得寻找他们，找到他们。

她到这个森林不久，夜幕就落下来了。她迷失了方向，离开大路和小径很远，所以她就在柔软的青苔上躺下来。她做完了晚祷以后，就把头枕在一个树根上休息。周围非常静寂，空气是温和的；在花丛中，在青苔里，闪着无数萤火虫的亮光，像绿色的火星一样。当她把第一根树枝轻轻地用手摇动一下的时候，这些闪着亮光的小虫就向她身上飘来，像落下来的星星。

她一整夜梦着她的几个哥哥：他们又是在一起玩耍的一群孩子了，他们用钻石笔在金板上写着字，读着那价值半个王国的、美丽的画册。不过，跟往时不一样，他们在金板上写的不是零和线，不是的，而是他们做过的一些勇敢的事迹——他们亲身体验过和看过的事迹。于是那本画册里面的一切东西也都有了生命——鸟儿在唱，人从画册里走出来，跟艾丽莎和她的哥哥们谈着话。不过，当她一翻开书页的时候，他们马上就又跳进去了，为的是怕把图画的位置弄得混乱。

当她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事实上她看不见它，因为高大的树儿展开一片浓密的枝叶。不过太阳光在那上面摇晃着，像一朵金子做的花。这些青枝绿叶散发出一阵香气，鸟儿几乎要落到她的肩上。她听到了一阵潺潺的水声。这是几股很大的泉水奔向一个湖泊时发出来的。这湖有非常美丽的沙底。它的周围长着一圈浓密的灌木林，不过有一处被一些雄鹿打开了一个很宽的缺口——艾丽莎就从这个缺口向湖水那儿走去。水是非常地清亮。假如风儿没有把这些树枝和灌木林吹得摇动起来的话，她就会以为它们是绘在湖的底上的东西，因为每片叶子，不管被太阳照着的还是深藏在荫处，全都很清楚地映在湖上。

当她一看到自己的面孔的时候，马上就感到非常惊恐：她是那么棕黑和丑陋。不过当她把小手儿打湿了，把眼睛和前额揉了一会儿以后，她雪白的皮肤就又显露出来了。于是她脱下衣服，走到清凉的水里去：人们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她更美丽的公主了。

当她重新穿好了衣服，扎好了长头发以后，就走到一股奔流的泉水那儿去，用手捧着水喝。随后她继续向森林的深处前进，但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会到什么地方去。她想念亲爱的哥哥们，她想着仁慈的上帝，他决不会遗弃她的。上帝叫野苹果生长出来，使饥饿的人有的吃。他现在就指引她到这样的一株树旁去，它的枝丫全被果子压弯了。她就在这儿吃午饭，她在这些枝子下面安放了一些支柱，然后就朝森林最荫深的地方走去。

四周是那么静寂，她可以听出自己的脚步声，听出在她脚下碎裂的每一片干枯的叶子。这儿一只鸟儿也看不见了，一丝阳光也透不进这些浓密的树枝。那些高大的树干排得那么紧密，当她向前一望的时候，就觉得好像看见一排木栅栏，密密地围在她的四周。啊，她一生都没有体验过这样的孤独！

夜是漆黑的，青苔里连一点萤火虫的亮光都没有。她躺下来睡觉的时候，心情非常沉重。不一会儿她好像觉得头上的树枝分开了，我们的上帝正在以温柔的眼光凝望着她。许多许多安琪儿，在上帝的头上和臂下偷偷地向下窥看。

当她早晨醒来的时候，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呢，还是真正看见了这些东西。

她向前走了几步，遇见一个老太婆提着一篮浆果。老太婆给了她几个果子。艾丽莎问她有没有看到十一个王子骑着马儿走过这片森林。

“没有，”老太婆说，“不过昨天我看到十一只戴着金冠的天鹅在附近的河里游过去了。”

她领着艾丽莎向前走了一段路，走上一个山坡。在这山坡的脚下有一条蜿蜒的小河。生长在两岸的树木，把长满绿叶的长树枝伸过去，彼此交叉起来。有些树天生没有办法把枝子伸向对岸；在这种情形下，它们就让树根从土里穿出来，以便伸到水面之上，与它们的枝叶交织在一起。

艾丽莎对这老太婆说了一声再会，然后就沿着河向前走，一直走到这条河流入广阔的海口的那块地方。

现在在这年轻女孩子面前展开来的是一个美丽的大海，可是海上却见不到一片船帆，也见不到一只船。她怎样再向前进呢？她望着海滩上那些数不尽的小石子，海水已经把它们洗圆了。玻璃铁片、石块，所有淌到这儿来的东西，都让海水磨出了新的面貌——它们显得比她细嫩的手还要柔和。

水在不倦地流动，因此坚硬的东西也被它改变为柔和的东西了。我也应该有这样不倦的精神！多谢您的教训，您——清亮的、流动的水波。我的心告诉我，有一天您会引导我见到我亲爱的哥哥。

在浪涛上淌来的海草上有十一根白色的天鹅羽毛，她拾起它们，扎成一束。它们上面还带有水滴——究竟这是露珠呢，还是眼泪，谁也说不出来。海滨是孤寂的，但是她一点也不觉得，因为海时时刻刻地在变幻。它在几分钟以内所起的变化，比那些美丽的湖泊在一年中所起的变化还要多。当一大块乌云飘过来的时候，那就好像海在说：“我也可以显得很阴暗呢。”随后风也吹起来了，浪也翻起了白花。不过当云块发出了霞光、风儿静下来的时候，海看起来就像一片玫瑰的花瓣：它一忽儿变绿，一忽儿变白。但是不管它变得怎样地安静，海滨一带还是有轻微的波动。海水这时在轻轻地向上升，像一个睡着了的婴孩的胸脯。

当太阳快要落下来的时候，艾丽莎看见十一只戴着金冠的野天鹅向着陆地飞行。它们一只接着一只地掠过去，看起来像一条长长的白色带子。这时艾丽莎走上山坡，藏到一个灌木林的后边去。天鹅们拍着它们白色的大翅膀，徐徐地在她的附近落了下来。

太阳一落到水下面去了以后，这些天鹅的羽毛就马上脱落了，变成了十一位美貌的王子——艾丽莎的哥哥。她发出一声惊叫。虽然他们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可是她知道这就是他们，一定是他们。所以她倒到他们的怀里，喊出他们的名字。当他们看到、同时认出自己的小妹妹的时候，他们感到非常快乐。她现在长得那么高大，那么美丽。他们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他们立刻知道了彼此的遭遇，知道了后母对他们多么不好。

最大的哥哥说：“只要太阳还悬在天上，我们弟兄们就得变成野天鹅，不停地飞行。不过当它一落下去的时候，我们就恢复了人的原形。因此我们得时刻注意，在太阳落下去的时候，要找到一个立脚的处所。如果这时还向云层里飞，我们一定会变成人坠落到深海里去。我们并不住在这儿，在海的另一边有一个跟这同样美丽的国度。不过去那儿的路程是很遥远的，我们得飞过这片汪洋大海，而且在我们的旅程中，没有任何海岛可以让我们过夜；中途只有一块礁石冒出水面。它的面积只够我们几个人紧紧地在上面挤在一起休息，当海浪涌起来的时候，泡沫就向我们身上打来。不过，我们应该感谢上帝给了我们这块礁石，在它上面我们变成人来度过黑夜。要是没有它，我们永远也不能看见亲爱的祖国了，因为我们飞行过去要花费一年中最长的两天。”

“一年之中，我们只有一次可以拜访父亲的家，不过只能在那儿停留十一天。我们可以在大森林的上空盘旋，从那里望望宫殿，望望这块我们所出生和父亲所居住的地方，望望教堂的塔楼，这教堂里埋葬着我们的母亲。在这儿，灌木林和树木就好像是我们的亲属；在这儿，野马像我们儿时常见的一样，在原野上奔跑；在这儿，烧炭人唱着古老的歌曲，我们儿时踏着它的调子跳舞；这儿是我们的祖国。有一种力量把我们吸引到这儿来；在这儿我们寻到了你，亲爱的小妹妹！我们还可以在这儿居留两天，以后就得横飞过海，到那个美丽的国度里去，然而那可不是我们的祖国。有什么办法把你带去呢？我们既没有大船，也没有小舟。”

“我怎样可以救你们呢？”妹妹问。

他们差不多谈了一整夜的话；他们只小睡了一两个钟头。

艾丽莎醒来了，因为她头上响起一阵天鹅的拍翅声。哥哥们又变了样子，他们绕着大圈子盘旋，最后就向远方飞去。不过他们当中有一只——那最年轻的一只——掉队了，他把头藏在她的怀里，她摸抚着他的白色的翅膀，他们整天偎在一起。黄昏的时候，其他的天鹅又都飞回来了。当太阳落下来以后，他们又恢复了原形。

“明天我们就要从这儿飞走，大概整整一年的时间里，我们不能回到这儿来。不过我们不能就这么地离开你呀！你有勇气跟我们一块儿去么？我们的手臂既有足够的气力抱着你走过森林，难道我们的翅膀就没有足够的气力共同背着你越过大海么？”

“是的，把我一同带去吧。”艾丽莎说。

他们花了一整夜工夫用柔软的柳枝皮和坚韧的芦苇织成了一个又大又结实的网。艾丽莎在网里躺着。当太阳升起来，她的哥哥又变成了野天鹅的时候，他们用嘴衔起这个网。于是他们带着还在熟睡着的亲爱的妹妹，高高地向云层里飞去。阳光正射到她的脸上，因此就有一只天鹅在她的上空飞，用他宽阔的翅膀来为她挡住太阳。

当艾丽莎醒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离开陆地很远了。她以为自己仍然在做着梦，在她看来，被托在海上高高地飞过天空，真是非常奇异。她身旁有一根结着美丽的熟浆果的枝条和一束甜味的草根，这是那个最小的哥哥为她采来并放在她身旁的。她感谢地向他微笑，因为她已经认出这就是他。他在她的头上飞，用翅膀为她遮着太阳。

他们飞得那么高，他们第一次发现下面浮着一条船；它看起来就像浮在水上的一只白色的海鸥。在他们的后面耸立着一大块乌云——这就是一座完整的山。艾丽莎在那上面看到她自己和十一只天鹅倒映下来的影子。他们飞行的行列是非常庞大的，这好像是一幅图画，比他们从前看到的任何东西还要美丽。可是太阳越升越高，在他们后面的云块也越离越远了，那些浮动着的形象也消逝了。

他们整天像呼啸着的箭头一样，在空中向前飞。不过，因为他们得带着妹妹同行，他们的速度比起平时来要低得多了。天气变坏了，黄昏逼近了。艾丽莎怀着焦急的心情看到太阳徐徐地下沉，然而大海中那座孤独的礁石至今还没有在眼前出现。她似乎觉得这些天鹅现在正以更大的气力来拍着翅膀。咳！他们飞不快，完全是因为她的缘故。在太阳落下去以后，他们就得恢复人的原形，掉到海里淹死。这时她在心的深处向我们的主祈祷了一番，但是她还是看不见任何礁石。大块乌云越逼越近，狂风预示着暴风雨就要到来。乌云结成一片。汹涌的、带有威胁性的狂涛在向前推进，像一大堆铅块。闪电掣动起来，一忽儿也不停。

现在太阳已经接近海岸线了，艾丽莎的心颤抖起来。这时天鹅就向下疾飞，飞得那么快，她相信自己一定会坠落下来，不过他们马上就稳住了。太阳已经有一半沉到水里去。这时她才第一次看到她下面有一座小小的礁石——它看起来比冒出水面的海豹的头大不了多少。太阳在很快地下沉，最后变得只有一颗星星那么大了。这时她的脚就踏上坚实的陆地。太阳像纸烧过后的残余的火星，一忽儿就消逝了。她看到她的哥哥们手挽着手站在她的周围，不过除了仅够他们和她自己站着的空间以外，再也没有多余的地位了。海涛打着这块礁石，像阵雨似的向他们袭来。天空不停地闪着燃烧的火焰，雷声一阵接着一阵地在隆隆作响。可是兄妹们紧紧地手挽着手，同时唱起圣诗来——这使他们得到安慰和勇气。

在晨曦中，空气是纯洁和沉静的。太阳一出来的时候，天鹅们就带着艾丽莎从这小岛上起飞。海浪仍然很汹涌，不过当他们飞过高空以后，下边白色的泡沫看起来就像浮在水上的无数的天鹅。

太阳升得更高了，艾丽莎看到前面有一个多山的国度，浮在空中。那些山上盖着发光的冰层；在这地方的中间耸立着一个有两三里路长的宫殿，里面竖着一排一排的庄严的圆柱。在这下面展开一片起伏不平的棕榈树林和许多像水车轮那么大的鲜艳的花朵。她问这是不是她所要去的那个国度，但是天鹅们都摇着头，因为她看到的只不过是仙女莫尔甘娜的华丽的、永远变幻的云中宫殿罢了，他们不敢把凡人带进里面去。艾丽莎凝视着它，忽然间，山岳森林和宫殿都一齐消逝了，而代替它们的是二十所壮丽的教堂。它们全都是一个样子：高塔、尖顶窗子。她在幻想中以为听到了教堂风琴的声音，事实上她所听到的是海的呼啸。

她现在快要飞进这些教堂，但是它们都变成了一行帆船，浮在她的下面。她向下面望，那原来不过是铺在水上的一层海雾。的确，这是一连串的、无穷尽的变幻，她不得不看。但是现在她已看到她所要去的那个真正的国度了。这儿有壮丽的青山、杉木林、城市和王宫。在太阳还没有落下去以前，她早已落到一个大山洞的前面了。洞口生满了细嫩的、绿色的蔓藤植物，看起来很像锦绣的地毯。

“我们要看看你今晚会在这儿做些什么梦！”她最小的哥哥说，同时把她的卧室指给她看。

“我希望梦见怎样才能把你们解救出来！”她说。

她的心中一直鲜明地存在着这样的想法，这使她热忱地向上帝祈祷，请求他帮助。是的，就是在梦里，她也在不断地祈祷。于是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高高地飞到空中去了，飞到莫尔甘娜的那座云中宫殿里去了。这位仙女来迎接她，她非常美丽，全身射出光辉。虽然如此，但她却很像那个老太婆——那个老太婆曾经在森林中给她吃浆果，并且告诉她那些头戴金冠的天鹅的行踪。

“你的哥哥们可以得救！”她说，“不过你有勇气和毅力么？海水比你细嫩的手要柔和得多，可是它能把生硬的石头改变成别的形状。不过它没有痛的感觉，而你的手指却会感到痛的。它没有一颗心，因此它不会感到你所忍受的那种苦恼和痛楚。请看我手中这些有刺的荨麻！在你睡觉的那个洞子的周围，就长着许多这样的荨麻。只有它——那些生在教堂墓地里的荨麻——才能发生效力。请你记住这一点：你得采集它们，虽然它们可以把你的手烧得起泡。你得用脚把这些荨麻踩碎，于是你就可以得出麻来。你可以把它搓成线，织出十一件长袖的披甲来。你把它们披到那十一只野天鹅的身上，就可以把他们身上的魔力解除。不过要记住，从你开始工作的那个时刻起，一直到你完成的时候止，即使这全部工作需要一年的光阴，你也不可以说一句话。因为你说出的每一个字，都会像一把锋利的短剑刺进你哥哥的心脯。他们的生命是悬在你的舌尖上的。请记住这一点。”

于是仙女让她摸了一下荨麻，它像燃烧着的火。艾丽莎一接触到它就醒转来了。天已经大亮，紧贴着她睡觉的这块地方就有一根荨麻——跟她在梦中所见的一样。她跪在地上，感谢我们的主。随后她就走出了洞子，开始工作。

她用她柔嫩的手拿着这些可怕的荨麻。这植物是像火一样地刺人，她的手上和臂上烧出了许多泡来。不过只要能救出亲爱的哥哥，她乐意忍受这些苦痛。于是她赤着脚把每一根荨麻踏碎，开始编织从中取出的、绿色的麻。

当太阳下沉以后，她的哥哥们都回来了。他们看到她一句话也不讲，就非常惊恐。他们相信这又是他们恶毒的后母在耍什么新的妖术。不过，他们一看到她的手，就知道她是在为他们而受难。那个最年轻的哥哥这时就不禁哭起来，他的泪珠滴到的地方，她就不感到痛楚，连那些灼热的水泡也不见了。

她整夜在工作着，因为在亲爱的哥哥得救以前，她不会休息。第二天一整天，当天鹅飞走了以后，她一个人孤独地坐着，但是时间从来没有过得像现在这样快。一件披甲织完了，她马上又开始织第二件。

这时山间响起了一阵打猎的号角来。她害怕起来，声音越来越近。她听到猎狗的叫声，她惊慌地躲进洞子里去。她把她采集到的和梳理好的荨麻扎成一小捆，自己在那上面坐着。

在这同时，一只很大的猎狗从灌木林里跳出来了；接着第二只、第三只也跳出来了。它们狂吠着，跑转去，又跑了回来。不到几分钟的光景，猎人都到洞口来了。他们之中最好看的一位就是这个国家的国王，他向艾丽莎走来。他从来没有看到过比她更美丽的姑娘。

“你怎样到这地方来了呢，可爱的孩子？”他问。

艾丽莎摇着头。她不敢讲话，因为这会影响到她哥哥们的得救和生命。她把她的手藏到围裙下面，使国王看不见她所忍受的痛苦。

“跟我一块儿来吧！”他说，“你不能老在这儿，假如你的善良能比得上你的美貌，我将使你穿起丝绸和天鹅绒的衣服，在你头上戴起金制的王冠，把我最华贵的宫殿送给你作为你的家。”

于是他把她扶到马上。她哭起来，同时痛苦地扭着双手。可是国王说：

“我只是希望你得到幸福，有一天你会感谢我的。”

这样他在山间骑着马，他让她坐在他的前面，其余的猎人都在他们后面跟着。

当太阳落下去的时候，他们面前出现了一座美丽的、有许多教堂和圆顶的都城。国王把她领进宫殿里去——这儿巨大的喷泉在高阔的、大理石砌的厅堂里喷出泉水，这儿所有的墙壁和天花板上都绘着辉煌的壁画。但是她没有心情看这些东西，她流着眼泪，感到悲哀。她让宫女们随意地在她身上穿上宫廷的衣服，在她的发里插上一些珍珠，在她起了泡的手上戴上精致的手套。

她站在那儿，盛装华服，美丽得眩人的眼睛。整个宫廷的人在她面前都深深地弯下腰来。国王把她选为自己的新娘，虽然大主教一直在摇头，低声私语，说这位美丽的林中姑娘是一个巫婆，蒙住了大家的眼睛，迷住了国王的心。

可是国王不理这些谣传，他叫把音乐奏起来，把最华贵的酒席摆出来；他叫最美丽的宫女们在她的周围跳起舞来。艾丽莎被领着走过芬芳的花园，到华丽的大厅里去，可是她嘴唇上没有露出一丝笑容，眼睛里没有发出一点光彩，它们是悲愁的化身。现在国王推开旁边一间卧室的门——这就是她睡觉的地方。房间里装饰着贵重的绿色花毡，形状跟她住过的那个洞子完全一样。她抽出的那一捆荨麻仍旧搁在地上，天花板下面悬着她已经织好了的那件披甲。这些东西是那些猎人作为稀奇的物件带回来的。

“你在这儿可以从梦中回到你的老家去，”国王说，“这是你在那儿忙着做的工作。现在住在这华丽的环境里，你可以回忆一下那段过去的日子，作为消遣吧。”

当艾丽莎看到这些心爱的物件的时候，她嘴上飘出一丝微笑，同时一阵红晕回到脸上来。她想起了她要解救她的哥哥，于是吻了一下国王的手。他把她抱得贴近他的心，同时命令所有的教堂敲起钟来，宣布他举行婚礼。这位来自森林的美丽的哑姑娘，现在成了这个国家的王后。

大主教在国王的耳边偷偷地讲了许多坏话，不过这些话并没有打动国王的心。婚礼终于举行了。大主教必须亲自把王冠戴到她的头上，他以恶毒藐视的心情把这个狭窄的帽箍紧紧地按到她的额上，使她感到痛楚。不过她的心上还有一个更重的箍——她为哥哥们而起的悲愁，她完全感觉不到肉体上的痛苦。她的嘴不说话，因为她说出一个字就会使她的哥哥们丧失生命。不过，对于这位和善的、美貌的、想尽一切方法要使她快乐的国王，她的眼睛露出一种深沉的爱情。她全心全意地爱他，而且这爱情是一天一天地在增长。啊，她多么希望能够信任他，能够把自己的痛苦全部告诉他啊！然而她必须沉默，在沉默中完成她的工作。因此夜里她就偷偷地从他的身边走开，走到那间装饰得像洞子的小屋子里去，一件一件地织着披甲。不过当她织到第七件的时候，她的麻用完了。

她知道教堂的墓地里生长着她所需要的荨麻，不过她得亲自去采摘。可是，她怎样能够走到那儿去呢？

“啊，比起我心里所要忍受的痛苦来，我手上的一点痛楚又算得什么呢？”她想，“我得去冒一下险！我们的主不会不帮助我的。”她怀着恐惧的心情，好像正在计划做一桩罪恶的事儿似的，偷偷地在这月明的夜里走到花园里去。她走过长长的林荫夹道，穿过无人的街路，一直到教堂的墓地里去。她看到一群吸血鬼，围成一个小圈，坐在一块宽大的墓石上。这些奇丑的怪物脱掉了破烂衣服，好像要去洗澡似的。他们用又长又细的手指挖掘新埋的坟，拖出尸体，然后吃掉这些人肉。艾丽莎不得不紧紧地走过他们的身旁。他们用可怕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但是她念着祷告，采集着那些刺手的荨麻，把它带回到宫里去。

只有一个人看见了她——那位大主教。当别人正在睡觉的时候，他却起来了。他猜想的事情现在完全得到了证实：这位王后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王后——她是一个巫婆，因此她迷住了国王和全国的人民。

他在忏悔室里把他所看到的和疑虑的事情都告诉了国王。当这些苛刻的字句从他的舌尖上流露出来的时候，众神的雕像都摇起头来，好像在说：“事实完全不是这样！艾丽莎是没有罪的！”不过大主教对这作了另一种解释——他认为神仙们看到过她犯罪，因此对她的罪孽摇头。这时两行沉重的眼泪沿着国王的双颊流下来了，他怀着一颗疑虑的心回到家里去。他在夜里假装睡着了，可是他的双眼一点睡意也没有。他看到艾丽莎怎样爬起来——她每天晚上都这样做。每一次他总在后面跟着她，看见她走到她那个单独的小房间里就不见了。

他的面孔显得一天比一天阴暗起来，艾丽莎注意到这情形，可是她不懂得其中的道理。但这使她不安起来，而同时她心中还要为她的哥哥忍受着痛苦！她的眼泪滴到她王后的天鹅绒和紫色的衣服上面，这些泪珠停在那儿像发亮的钻石。凡是看到这种豪华富贵的情形的人，也一定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王后。在此期间，她的工作差不多快要完成，只缺一件披甲要织。可是她再也没有麻了——连一根荨麻也没有，因此她得到教堂的墓地里最后去一趟再去采几把荨麻来。她一想起这孤寂的路途和那些可怕的吸血鬼，就不禁害怕起来。可是她的意志是坚定的，正如她对上帝的信任一样。

艾丽莎去了，但是国王和大主教却跟在她后面。他们看到她穿过铁格子门到教堂的墓地里不见了。当他们走近时，墓石上正坐着那群吸血鬼，样子跟艾丽莎所看见过的完全一样。国王马上就把身子掉过去，因为他认为她也是他们中间的一员。这天晚上，她还把头在他的怀里躺过。

“让众人来裁判她吧！”他说。

众人裁判了她：应该用通红的火把她烧死。

人们把她从那华丽的深宫大殿带到一个阴湿的地窖里去，这儿风从格子窗呼呼地吹进来。人们不再让她穿起天鹅绒的丝制的衣服，却给她一捆她自己采集来的荨麻。她可以把头枕在这荨麻上面，把她亲手织的、粗硬的披甲当做被盖。不过再也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比这更能使她喜爱的了。她继续工作着，同时向上帝祈祷。在外面，街上的孩子们唱着讥笑她的歌曲，没有任何人说一句好话来安慰她。

在黄昏的时候，有一只天鹅的拍翅声在格子窗外响起来了——这就是她最小的一位哥哥，他现在找到了他的妹妹。她快乐得不禁高声地呜咽起来，虽然她知道快要到来的这一晚可能就是她所能活过的最后一晚。但是她的工作也只差一点就快要全部完成了，而且她的哥哥们也已经到场。

现在大主教也来了，和她一起度过这最后的时刻——因为他答应过国王要这么办。不过她摇着头，用眼光和表情来请求他离去，因为在这最后的一晚，她必须完成她的工作，否则她全部的努力、她的一切、她的眼泪、她的痛苦、她的失眠之夜都会变成徒劳。大主教对她说了些恶意的话，终于离去了。不过可怜的艾丽莎知道自己是无罪的，她继续做她的工作。

小耗子在地上忙来忙去，把荨麻拖到她的脚跟前来，多少帮助她做点事情。画眉鸟栖在窗子的铁栏杆上，整夜对她唱出它最好听的歌，使她不要失掉勇气。

天还没有大亮，太阳还有一个钟头才出来。这时，她的十一位哥哥站在皇宫的门口，要求进去朝见国王。人们回答他们说，这事不能照办，因为现在还是夜间，国王正在睡觉，不能把他叫醒。他们恳求着，他们威胁着，最后警卫来了，是的，连国王也亲自走出来了。他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时候太阳出来了，那些兄弟们忽然都不见了，只剩下十一只白天鹅，在王宫上空盘旋。

所有的市民像潮水似的从城门口向外奔去，要看看这个巫婆被火烧死。一匹又老又瘦的马拖着一辆囚车，她就坐在里面，人们已经给她穿上了一件粗布的丧服。她可爱的头发在她美丽的头上蓬松地飘着；她的两颊像死一样的没有血色；嘴唇在微微地颤动，手指在忙着编织绿色的荨麻，她就是在死亡的路途上也不中断她已经开始了的工作。她的脚旁放着十件披甲，现在她正在完成第十一件。众人都在笑骂她。

“瞧这个巫婆吧！瞧她又在喃喃地念什么东西！她手中并没有《圣诗集》。不，她还在忙着弄她那可憎的妖物——把它从她手中夺过来，撕成一千块碎片吧！”

大家都向她拥过去，要把她手中的东西撕成碎片。这时有十一只白天鹅飞来了，落到车上，围着她站着，拍着宽大的翅膀。于是，众人惊恐地退到两边。

“这是从天上降下来的一个信号！她一定是无罪的！”许多人互相私语着，但是他们不敢大声地说出来。

这时刽子手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她急忙把这十一件衣服抛向天鹅，马上十一个美丽的王子就出现了，可是最年幼的那位王子还留着一只天鹅的翅膀作为手臂，因为他的那件披甲还缺少一只袖子——她还没有完全织好。

“现在我可以开口讲话了！”她说，“我是无罪的！”

众人看见这件事情，就不禁在她面前弯下腰来，好像是在一位圣徒面前一样。可是她倒到她哥哥们的怀里，失掉了知觉，因为激动、焦虑、痛楚都一起涌到她心上来了。

“是的，她是无罪的，”最年长的那个哥哥说。

他现在把一切经过情形都讲出来了，当他说话的时候，有一阵香气在徐徐地散发开来，好像有几百朵玫瑰花正在开放。柴火堆上的木头已经生出了根，冒出了枝子。现在竖在这儿的是一道香气扑鼻的篱笆，又高又大，长满了红色的玫瑰。在这上面，一朵又白又亮的鲜花，射出光辉，像一颗星星。国王摘下这朵花，把它插在艾丽莎的胸前。她苏醒过来，心中有一种和平与幸福的感觉。

所有教堂的钟都自动地响起来了，鸟儿成群结队地飞来。回到宫里去的这个新婚的行列，的确是从前任何王国都没有看到过的。

叶君健译

夜莺

你们都知道，在中国，皇帝是中国人，他周围的人也是中国人。这件事是许多年前发生的，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值得一听，免得天长日久被人遗忘就再也听不到了。

这个皇帝的皇宫是全世界最华丽的，全用最富丽堂皇的彩釉瓷砖和琉璃瓦砌成，那瓷砖和琉璃瓦的价钱可昂贵啦，不过却又薄又脆，一碰就碎，所以要摸摸它非要小心才行。皇宫御花园里见得到天下最珍稀的花，那些名贵的花上都系着小银铃铛，会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使得走过的人不得不看它们。是呀，皇宫御花园里一切东西都布置得美轮美奂，令人叫绝。这座花园一望无际，连园丁也弄不清楚尽头在什么地方。要是一个人在花园里不停地往前走，就会走进一座枝叶繁盛的大森林，森林里古树参天，在森林边沿还有很深的湖。那个大湖万顷碧波。大船可以在那些大树伸出在湖面上的枝丫下面航行。

在一棵大树的枝头栖息着一只夜莺，它婉转啼鸣，歌声悦耳动听，连忙碌不停的穷渔夫在夜间到湖上去收网的时候，也会忘掉干活，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倾听，嘴里喃喃地说：“天哪，那鸟儿叫得多好听啊！”可是他不得不去干活，所以只好把那只鸟忘掉。第二天夜里，那只鸟又唱起来了，渔夫走到那里又会说道：“天哪，那鸟儿叫得多好听啊！”

世界各国的人都来这位皇帝的京城欣赏这座大都城、金碧辉煌的皇宫和御花园，可是他们一听到夜莺的歌唱，都称赞说：“这才是最美的。”

这些旅行者回到本国后都谈了自己的观感。有学问的人还写了大量关于这座大都城、金碧辉煌的皇宫和御花园的书，但他们也没有把夜莺忘掉，而且对它评价最高。那些会吟诗的学者还写了许多最美丽的诗篇，赞颂这只住在深湖旁边树林中的夜莺。

这些书传遍了全世界，有几本也传到了皇帝的手里。皇帝坐在金宝座上读了又读，一面读，一面不时地点头，因为他看到那些关于他的都城、金碧辉煌的皇宫和御花园的描写感到很高兴。

“最美妙的莫过于那只夜莺的歌唱！”书上这句话写得清清楚楚。

“这是怎么回事？”皇帝说，“夜莺！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难道在我的帝国里有这样的一只鸟吗？而且它居然就在我的花园里，可我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我念了这本书才知道这件事。”

于是，皇帝把他的侍臣叫进来，这是一位高贵的人，凡是比他官小的人敢于冒失地跟他讲话或者问他一件事，他只会简单地说一声：“呸！”而这个字眼本身并没有什么意思。

“据说这里有一只非同凡响的鸟儿，它的名字叫夜莺，”皇帝说，“人家都说它是我的伟大帝国里最珍贵的东西，为什么从来就没有人在我面前提起过呢？”

“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那个侍臣说，“从来没有人把它进贡到宫里来。”

“我要它今天晚上就进宫来，”皇帝说，“让它来为我歌唱，全世界都知道我有什么宝贝，而我自己却一无所知。”

“我以前从不曾听说过这个名字，”那个侍臣诚惶诚恐地说，“我马上就去找它，非把它找到不可。”

可是到哪里去找它呢？那个侍臣在皇宫里到处搜寻，楼上楼下全都找了，上上下下跑遍了所有的楼梯，又走遍了每一个厅堂和每一条走廊，可是他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像他一样都不曾听说过夜莺这个名字。到了后来侍臣实在没办法，只好回到皇帝那儿，说这一定是写书的人胡编的神话。他说：

“陛下切莫相信书上所写的东西。这些东西往往是杜撰出来的，即所谓虚构的。”

“可是我念的那本书，”皇帝说，“是日本国天皇呈献的，因此它是不会胡编乱造的。我要听夜莺歌唱，它必须在今天晚上送进宫来。我下圣旨叫它来。如果它不来，用过晚膳之后皇宫里所有的人都要挨板子。”

“遵命！”那个侍臣说。他又慌慌张张地上上下下跑遍了所有的楼梯，走遍了所有的厅堂和走廊，皇宫里一半的侍臣都跟着他一起寻找，因为他们都不情愿挨板子。他们逢人就打听这只全世界都知道，而宫廷里的人却一无所知的奇妙的鸟儿夜莺。

最后他们在厨房里问到一个穷苦的小女孩，小女孩说：

“哦，上帝啊！那只夜莺！我知道得再清楚不过啦。它唱得多么好听啊！每天晚上我把饭桌上的剩饭收拾起来，带回家去，送给我正在生病的可怜的母亲。她就住在大湖边上，在我回家的路上走得疲倦的时候，就坐在树林里休息一会儿，这时我会听见那只夜莺在歌唱。我听得连眼泪都掉下来了，它的歌声温柔，我觉得好像我母亲在亲吻我似的。”

“小帮厨的，”那个侍臣说，“你若是能带我们到那只夜莺那里去的话，我可以在厨房里给你安排一个固定的差事，让你伺候皇帝用膳。不过皇帝已经下旨，一定要在今晚把夜莺送进宫去。”

于是他们一起走进树林，走到那只夜莺常常栖息的那棵大树底下。宫廷的一半侍臣都跟着去了。他们正在走的时候，一头母牛朝着他们哞哞直叫。

“哦，”一个宫廷随从说，“总算找到它了！这头畜生个子不大声音可特别，这声音我以前在什么地方听见过。”

“弄错啦，那是母牛在叫，”帮厨的小女孩说，“我们还要走一大段路才能到那个地方。”

沼泽里的青蛙发出了呱呱的叫声。

“倒也动听！”中国的宫廷大法师说，“我听到它啦！它听起来像庙里的钟声。”

“错啦，那是青蛙在呱呱叫，”帮厨的小女孩说，“不过我想很快我们就可以听到它歌唱啦。”

这时夜莺开始唱起来。

“这才是啊！”那个小女孩说，“听呀，听呀！它就在那边。”小女孩指了指树枝上一只灰色的小鸟说道。

“果然好听！”那个侍臣说，“不过我真想不到它是这副模样，它看上去真是其貌不扬，这一定是因为它见到有那么多达官贵人在这儿，吓得失去了光彩。”

“小夜莺，”帮厨的小女孩高声叫道，“我们最仁慈的皇上很想让你唱歌给他听。”

“非常乐意效劳。”夜莺说道，接着就唱出动听的歌来。

“这声音洪亮清脆得像是玻璃钟的声音，”那个侍臣说，“它的小嗓子唱得多好。说来也稀奇，我们怎么以前都没有听到过它的叫声，带它进宫去一定会大获成功。”

“我还要为皇帝再唱一首歌吗？”夜莺说道，它以为皇帝就站在它跟前。

“尊贵的小夜莺，”那个侍臣说，“我万分荣幸地邀请您今晚去出席一个宫廷盛会，您可以用迷人的歌声去赢得仁慈的皇上的宠爱。”

“我的歌声只有在碧绿的树林里听起来才是最好听的。”夜莺说道。不过它听说皇帝要它去，它还是乐意去了。

皇宫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到处布置得焕然一新！彩釉砌成的墙壁和琉璃砖铺就的地面金碧辉煌，在上千盏金灯的映照下闪闪发光。走廊上摆满了名花，花上都系着银铃铛，只要有人来回走过或者有穿堂风吹来，银铃便会发出一阵阵清脆的叮当声，人们连说的话都听不见了。

在大厅正中皇帝坐的地方，人们竖起了一根黄金的细栖杆，夜莺就立在那根细杆上。宫廷里的人都来了，连那个帮厨的小女孩也得到许可站在门口，因为她现在已经有了宫廷厨娘的头衔。大家都穿上最华贵的礼服，他们都盯住了这只灰色的小鸟。皇帝朝夜莺点了点头。

于是夜莺唱了，它唱得实在太动听了，它的歌声让皇帝双眼里噙着晶莹的泪花。夜莺又唱下去，它的歌声愈唱愈甜美，打动了皇帝的心弦，皇帝眼里的泪水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皇帝听得心花怒放，他传下圣旨，要把自己的那双金拖鞋挂在夜莺的颈上。夜莺谢绝了，说能为皇帝歌唱已是它得到的殊荣了。

“我已经看见皇帝眼里的泪水了，”夜莺说，“这就是给我的最高的奖赏。皇帝的眼泪具有特殊的力量，对我来说，这是最高的荣誉。”

夜莺又歌唱起来，唱得更加悦耳动听。

“这是我见过的最简单不过的逗人爱的办法。”在场的贵妇人都这么说。她们在同人说话之前在嘴里含点水，好在说话时带着咯咯的颤音，这样一来她们就以为她们也是夜莺了。

皇宫里的小厮和使女也发表意见，说他们也听得很舒服，老实说要讨得这帮人的欢心是很不简单的，因为他们是最不容易得到满足的人。总之，夜莺获得了极大的成功。

夜莺如今留在皇宫里了，它待在自己的鸟笼里，还享有白天走出鸟笼两次、夜里出来一次的自由。夜莺每次外出必须由十二名仆人前呼后拥地伺候，每人手里都牵着一根拴在它腿上的丝线。这样的飞法实在毫无乐趣。

整个都城里的人都在谈论这只了不起的鸟儿。当两个人相遇的时候，一个人说“夜”字，另一个人就接着说“莺”字，于是两人就干咳一声，彼此会意。有十一个商贩的孩子都起了“夜莺”这个名字，虽说他们谁也不会歌唱。

有一天，一个大盒子呈献到皇帝面前，盒子上写着“夜莺”两个大字。

“这又是一本写我们这只名鸟的新书。”皇帝说。

可是打开盒子一看，盒子里并没有书，只有一件小小的工艺品。那是装在盒子里的人造的夜莺，模样儿同那只真的夜莺一样，只不过它浑身镶满了金刚钻、红宝石和蓝宝石。这只人造的夜莺只要上足了发条，便会唱出一首那只真夜莺所唱的歌，同时它的尾巴还会上下动，尾巴上用黄金白银做成的翎毛熠熠闪光。它的脖子上系着一条缎带，缎带上写着：“日本国皇帝的夜莺比中国皇帝的夜莺稍逊一筹。”

“真是精美极了。”宫廷里的人都异口同声地赞美说。那个前来进献的使臣也获得了“皇室首席人造夜莺使者”的头衔。

“如今这两只鸟可以在一起歌唱了，那是再好不过的二重唱。”有人说道。

于是那两只鸟就在一起唱歌了，可是这办法却行不通，因为那只真的夜莺唱得随心所欲，而那只人造夜莺只会唱华尔兹舞曲的老调子。

“这不能怪它，”宫廷乐师说，“它唱得一板一眼、节拍准确，而且是属于我的这一门派的风格。”

于是它只好独唱了，它获得了同真夜莺一样的成功，可是它更胜一筹，因为它看起来是那么赏心悦目，浑身光华闪闪，就像镶满宝石的手镯或金刚钻的胸针一样。

那只人造夜莺把同一首曲子唱了三十三遍，而且毫无倦意，大家都乐意继续听下去，皇帝却说该让真夜莺唱唱了。可是那只真夜莺到哪儿去了呢？谁也没有注意它已从打开的窗户里飞出去了，回到它的青翠的树林里去了。

“那只鸟儿究竟在捣什么鬼？”皇帝问道。

宫廷里所有的人都异口同声地咒骂那只真夜莺，骂它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幸亏我们现在有了那只最好的鸟。”他们说。

那只人造夜莺又不得不歌唱了，唱的仍是同一首曲调，不过已经是第三十四遍了。虽然如此，他们还是记不住它，说是实在太难了。宫廷乐师把这只鸟儿捧上了天，信誓旦旦地说它比那只真夜莺好得多，它不仅浑身珠光宝气，而且内在素质也极佳。

“尊贵的皇帝陛下圣明，诸位女士们、先生们，你们要知道，你们永远也猜不到那只真夜莺要唱点什么。可是这只人造夜莺却凡事都安排好了：要它唱什么曲调，它就唱什么曲调。我们对它肚里的一切知道得一清二楚。我们甚至可以把它的身体打开，让人看出它的内部活动：那些华尔兹曲调是怎么唱出来的，会到什么地方为止，会有什么音调又接上来……”

“这正是我们的要求。”大家都这么说。

宫廷乐师得到恩准在下一个星期日把这只鸟儿带出宫外到民间去展示。皇帝降旨说，老百姓们也应该听听它的歌。老百姓们果然听得如痴似醉，就像喝了醇香的茶那样，因为喝茶是中国的时尚。所有的老百姓还按照他们的习俗喊了一声“啊”，同时举起食指连连点头，但是那个听到过真夜莺歌唱的渔夫却说：

“它的声音倒也挺好听，也很逼真，可惜总是有点欠缺，至于欠缺什么我说不上来。”

那只真夜莺被逐出了这个帝国。

那只人造夜莺被放到紧靠皇帝卧榻的一个丝绸垫子上，垫子四周堆满了金银珠宝，全是它得到的赏赐。它平步青云，被册封为“皇家首席歌唱大师”，其官位列于左边首位，因为皇帝素来认为人心所在的左边是最重要的，就是皇帝，他的心脏也是长在左边的。

宫廷乐师为这只人造夜莺写了一部二十五卷的书，这部书篇幅冗长、晦涩难懂，而且是用难得不能再难的中国字写的。大臣们都说他们拜读过这部巨著，而且还看得懂书里写的内容，因为他们都怕被认为是蠢才而挨板子。

就这样整整一年过去了，皇帝、朝臣和中国所有的百姓都能背下那只人工夜莺唱的每一个音调。正因为大家都学会了，所以更加疼爱它。他们都能够跟着它一起唱，而且他们也真的这样做了。街上的孩子们唱着“叽叽叽、咯咯咯”，皇帝本人也高歌“叽叽叽、咯咯咯”，真是热闹得很。

不过有一天晚上，当人造夜莺唱得最起劲而皇帝躺在御榻上听得最入神的时候，夜莺肚子里忽然发出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断裂了，接着一阵稀里哗啦响，所有的齿轮一律停摆，音乐顿时停止了。

皇帝马上跳下御榻，命令把他的御医召进宫，可是御医束手无策。于是又召来了钟表匠，他费了好多口舌问这问那，又细细琢磨比划，总算勉强把那只鸟修好了，可是钟表匠说必须尽量少让它唱，因为它肚里的敲击键磨损得十分厉害，又没有新的可以替换，再说就算换了，也无法保证音色的纯正。这真是天大的不幸！如今这只人造夜莺每年只能唱一次，而且不准超过这个限度。宫廷乐师又出来讲话，这次倒没有长篇大论，只是简单地说：虽少犹妙，仍是绝唱也。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么这只鸟儿应该仍旧和早先唱得一样绝妙。

转眼五年过去了，一桩天大的悲哀降临到这个国度，深受中国百姓爱戴的皇帝一病不起，接位的新皇帝已选好。老百姓在街上拉住了那个侍臣询问他们的老皇帝的病情。

“呸！”那个侍臣只说了这么一声，摇摇头。

皇帝躺在他宽大而华贵的御榻上，周身冰凉，脸色铁青，整个宫殿的人都以为他死了，于是所有的朝臣都赶紧跑去觐见新皇帝。皇帝寝宫里的贴身侍从都跑出来议论这件事，侍女也聚在一起喝咖啡。在大厅和过道里都铺上布，这一来有人走动也听不见脚步声，因此四周一片沉寂。可是皇帝还没有咽气，他脸色苍白，身体僵直地躺在那张华贵的御榻上，床的四周丝绒帷幔高挂，沉甸甸地金穗子低垂。高处有一扇窗子打开着，月光从窗子里照进来，照到皇帝的身上，也照到了那只人造夜莺的身上。

可怜的皇帝只觉得有一样笨重的东西沉甸甸地压在胸口上，压得他连气都喘不过来。他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死神坐在自己的胸口上，还戴着他的金皇冠，一只手握着他的金宝剑，另一只手里拿着他的色彩华丽的三角形令旗。许多奇形怪状的脑袋从床幔的褶缝里钻出来，有的狰狞丑恶，有的温和可爱，它们都象征着皇帝做过的好事和坏事，它们一个个逼视着皇帝，死神坐在皇帝的心口上主持这场最后的审判。

“你记得那件事吗？”它们紧追不放地审问，“你记得那件事吗？”皇帝头上止不住直冒冷汗。

“这么多事我都不知道，”皇帝说，“奏乐、奏乐！快把中国大鼓敲起来。”皇帝气咻咻地叫道，“它们讲的这些事我一句都不想听。”

然而它们还是一股劲儿地追问下去。死神一股劲儿地点头，就像中国人那样点头。

“奏乐，快点奏乐！”皇帝呼叫起来，“你这只有福气的小金鸟啊，我曾经赐给你那么多金银财宝，我甚至把我的金拖鞋也挂在你的脖子上。唱呀，快唱呀！”

可是那只鸟却闷声不响地站在那里，没有人来给它上发条，所以它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死神仍瞪着它那双空洞洞的大眼睛逼视着皇帝。房间里一片寂静，可怕的寂静。

忽然，在窗口上传来甜润、清脆的歌声，这是那只真夜莺在歌唱，它栖在窗外的树枝上，它听说皇帝不幸得了重病躺在床上，所以特地来为他歌唱，带给他安慰和希望。当它唱得欢快时，那些幽灵的脑袋渐渐变淡了，皇帝虚弱的身体里血也越流越酣畅，连死神也屏息凝神听起来。

“唱下去，小夜莺，唱下去吧！”死神说。

“那么你肯把那柄金剑和华贵的令旗送给我吗？你肯把皇冠脱下来送给我吗？”夜莺问道。

死神为了听夜莺唱一首曲子，把宝物都交了出来。夜莺放声歌唱，唱到教堂的墓地上盛开了白玫瑰花，接骨木随风散出阵阵清香，未亡人的点点泪珠洒落在青翠的嫩草上。死神听呀听呀，愈听就愈牵挂他的花园，于是就化为一股冰凉的寒雾，从窗口里飘出去了。

“谢谢，谢谢，”皇帝连声说，“你这只神圣的极乐鸟，我已把你认出来啦！你就是那只被我逐出我的帝国的夜莺！然而你却不计前嫌，用你那甜美的歌声把死神从我的病榻上撵走，把死神从我的心窝上赶走。我该怎样赏赐你，才能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呢？”

“你已经给我赏赐了，”夜莺说，“我第一次为你歌唱的时候，你流下了泪水，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些泪珠就是滋润歌者心田的最珍贵的珠宝。现在你好好地睡吧，一觉睡醒，你就会康复。现在我为你唱支歌催眠吧。”

夜莺轻声唱起来，皇帝沉沉睡去，这一觉真是安稳解乏呀。

阳光从窗户里照射进来。皇帝一觉醒来，精神焕发，精力充沛。他身边的侍从一个都没有回来，因为他们都以为他死了，可是夜莺却依然站在窗外的树梢上不停地歌唱。

“你留下来永远陪在我的身边吧！”皇帝说，“你喜欢怎样唱就怎样唱。至于那只人造的鸟，我要把它砸个粉碎。”

“不行，不可以那样做，”夜莺回答说，“它已经尽力了，让它仍旧留在宫中吧。我无法在皇宫里筑巢住下来，不过我想来的时候，就会栖在窗外的树枝上为你歌唱，使你高兴，也让你深思。我要歌唱一切欢乐，也要歌唱所有的不幸，我要歌唱隐藏在你身边的善与恶。我这只会歌唱的小鸟将飞遍全国，飞到穷苦的渔夫家去，飞到清贫的农夫家去，总之飞到远离你和你的宫廷的地方去。要知道，我爱你的心更甚于你头上戴的皇冠，尽管皇冠也有它神圣的一面。我会来的，我会来为你歌唱，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我都答应。”皇帝说。他亲自穿上皇袍，又把他的那柄沉重的金剑紧贴在心口上起誓。

“我只求你一件事，”夜莺说，“请你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说你身边有一只小鸟随时都把民间的疾苦告诉你。”

夜莺说完便飞走了。

侍臣们陆续进来瞧瞧他们死去的皇帝，可是他们都愣住了，而皇帝却说：“早安！”

石琴娥译

夜莺与玫瑰

“她说过，如果我给她带红玫瑰来，她就会和我跳舞，”年轻的大学生嚷嚷着说，“可是我的花园里哪儿都没有红玫瑰啊。”

夜莺从她的圣栎树窝里听见他说话，从树叶间往外看，心里感到纳闷儿。

“我这花园哪儿都没有红玫瑰啊！”他感叹道，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啊，幸福取决于多么细小的事情！我遍览了圣哲们写下的所有书籍，精通了哲学的所有奥秘，可是就因为没有一朵红玫瑰，我的生活就倒霉了。”

“这里终于出了一个痴心情种，”夜莺说，“尽管我不认识他，我天天夜里都给他唱歌；天天夜里我都把他的故事讲给星星听，现在我看见他了。他的头发像风信子花一样乌黑，他的嘴唇像他渴求的玫瑰一样殷红，可是激情使他的脸色白如象牙，忧愁使他的额头紧锁。”

“明天晚上王子要举行舞会，”年轻的大学生嘟哝道，“我的情人会做我的舞伴儿。如果我给她带一朵红玫瑰去，她就会和我一直跳到天亮。如果我给她带一朵红玫瑰去，我就可以把她揽在怀里，她会把头倚偎在我的肩头，她的手会被我的手抓得紧紧的。可是我的花园里没有红玫瑰，那我只好孤零零坐在那里，眼睁睁地看她从我身边走过去。她不会钟情于我，我的心到时会碎的。”

“这还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情种，”夜莺说，“我歌唱的东西，他痛苦得受不了；我欢欣的东西，在他看来是罪过。爱情确实是一件妙不可言的东西，它比祖母绿还贵，比精美的蛋白石还值钱。珍珠和石榴买不来它，它根本不在市场上明码标价。商人有钱得不到它，金子的分量和它不可同日而语。”

“音乐家们会在他们的乐池里就坐，”年轻的大学生说，“演奏他们的弦乐器，我的情人儿会随着竖琴和小提琴的乐曲翩翩起舞。她会跳得脚下生风，连地都不沾，那些献殷勤的人穿戴得漂漂亮亮，纷纷围着她打转转。可是，她就是不和我跳舞，因为我没有红玫瑰献给她。”他有气无力地倒在草地上，把脸埋在两只手里，哭了。

“他为什么哭呢？”一只小绿蜥蜴问道，他正把尾巴高高翘在空中，从他身边走过。

“是的，为什么呢？”一只在一束阳光下飞舞的蝴蝶附和说。

“是的，为什么呢？”一朵菊花也跟自己的邻居悄声细语地说。

“他在为一朵红玫瑰哭鼻子呢。”夜莺说。

“为一朵红玫瑰？”他们同声惊讶道。“真是咄咄怪事啊！”小蜥蜴本是一个喜欢拿别人开心的人，忍不住就哈哈笑出声来。

可是夜莺明白这位大学生的苦衷，待在栎树丛里一声不吭，默想着爱情的秘密所在。

突然，她展开棕色的翅膀飞起，冲向高高的天空。她像影子一样穿过树林，又像影子一样掠过花园。

在草地的中央，有一棵美丽的玫瑰树，她看见时便飞了过去，落在一根小花枝上。

“给我一朵红玫瑰吧，”她尖声叫道，“我来给你唱我最动听的歌儿。”

然而玫瑰树摇了摇头。

“我的玫瑰是白色的，”玫瑰树回答道，“白得像海浪的泡沫，甚至比山头的冰雪还要洁白。不过你可以去找我的兄弟，他就生长在那个古老的日晷旁边，也许他会给你想要的东西。”

夜莺于是飞到了生长在古老的日晷旁的那棵玫瑰树上。

“给我一朵红玫瑰吧，”她尖声叫道，“我会给你唱我最动听的歌儿。”

可是玫瑰树还是摇头。

“我的玫瑰是黄色的，”玫瑰树回答说，“黄得像坐在琥珀御座上的美人鱼的头发，甚至比割草人挥起大镰刀割过的草地中的黄水仙还鲜黄。可是你可以到我兄弟那里去，他就生长在那个大学生的窗子底下，也许他会给你想要的东西。”

于是，夜莺飞到了生长在那个大学生窗下的玫瑰树上。

“给我一朵红玫瑰吧，”她尖声叫道，“我会给你唱我最动听的歌儿。”

可是玫瑰树又摇起头来。

“我的玫瑰是红色的，”玫瑰树回答说，“红得像鸽子的爪子，甚至比海洋深洞里的珊瑚大扇叶还要红。但是冬天把我的叶脉冻坏了，霜冻摧残了我的花蕾，暴风雨折断了我的树枝，今年我没法开玫瑰花了。”

“我就只要一朵红玫瑰，”夜莺尖声叫道，“只要一朵红玫瑰啊！我真就没办法弄到一朵吗？”“办法倒是有的，”玫瑰树回答说，“可是那办法太可怕，我都不敢告诉你。”

“快告诉我，”夜莺说，“我不害怕。”

“如果你想要一朵红玫瑰，”玫瑰树说，“你必须在月光下用音乐来孕育一朵啊，还必须用你自己的心血来染红它。你必须给我唱歌，胸脯顶在一根玫瑰树刺上。整个夜晚你都必须给我唱歌，那根刺一定要刺进你的心，你的鲜血必须流进我的叶脉里，成为我自己的血。”

“为了一朵红玫瑰，要豁上性命，这代价太大了，”夜莺尖声叫道，“生命对谁来说都非常宝贵。栖息在这绿色的林子里，看着太阳乘坐他的金马车，看着月亮乘坐她的银马车，真是一件开心的事啊。山楂树的气味甘甜扑鼻，藏身山谷的风铃草香气袭人，漫山遍野的杜鹃花芬芳四溢。但是爱情比生命更可贵，比起人的心，鸟的心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她展开她那棕色的翅膀，直冲云霄。她像影子一样掠过花园，像影子一样穿过树林。

那年轻的大学生还躺在草地上，和她飞走时看见的一样，他那双美丽的眼睛里的泪水还没干呢。

“高兴起来吧，”夜莺尖声说，“高兴起来吧，你会得到你的红玫瑰的。我会在月光下用音乐孕育一朵，用我自己的心血把它染红。我对你别无所求，只求你做一个痴心情郎，因为爱情远比哲学更具智慧——虽然哲学就够具智慧的了；比权力更强大——虽然权力就够强大了。爱情的双翼是火焰色的，他的身体像火焰一样的颜色。他的双唇像蜜一样甜，他的呼吸像乳香四溢。”

大学生从草地上抬头看，侧耳细听，但是他听不懂夜莺在跟他说些什么，因为他只知道书本里写的那些东西。

然而，圣栎树听明白了，觉得好难过，因为他很喜欢这只在他的枝杈上筑窝的小夜莺。

“给我唱最后一支歌儿吧，”他悄悄地说，“你走后我会感到非常孤单的。”

于是，夜莺便给圣栎树唱歌儿，她的声音好像水从银壶里泻出来的那样叮咚作响。

夜莺唱完歌儿时，大学生站起来，从口袋里取出笔记本和铅笔。

“她有模有样，”他边自言自语，边从树林穿过去，“这是没法否定的，可是她有感情吗？恐怕是没有。实际上，她和大多数艺术家没有什么两样，她就是花架子，不讲一点真诚。她不会为了别人牺牲自己，她心里只有音乐，谁都知道艺术是自私的。不过，也得承认，她的声音有时听上去很美。想来可怜，声音美管什么用，没有什么实际用处。”他走进了房间，躺在他的小地铺上，开始思念他的情人儿。过了一会儿，他睡着了。

明月升到天空时，夜莺飞到了那棵玫瑰树上，把胸膛顶在了刺儿上。整个夜晚她都用胸膛顶着刺儿唱歌，皎洁的冷月探着身子在聆听。整个夜晚她都在唱歌，那根刺儿越来越深地戳进了她的胸膛，她的鲜血渐渐离她而去。

她最初唱的是爱情在少男和少女的心里萌生。玫瑰树顶端的花枝绽开了一朵奇异的玫瑰花，花瓣儿连着花瓣儿，就像歌儿连着歌儿。起初花儿苍白得像悬浮在河面上的薄雾——苍白得像早晨的纤脚，然后它变成了银白色，活像拂晓的双翼。玫瑰树顶端花枝上的那朵玫瑰花哟，开得仿佛一面银镜里的玫瑰花影，又好像水池里一朵玫瑰的倒影。

然而玫瑰树大声招呼夜莺把那刺儿顶得更紧些。“用劲顶啊，小夜莺，”玫瑰树叫喊道，“要不然天亮时这朵玫瑰花儿还培育不成呢。”

于是夜莺越来越紧地顶在刺上，她唱得也越来越嘹亮，因为她唱的是男子和女子的灵魂里产生了激情。

一层薄薄的红晕出现在玫瑰的叶子里，宛如新郎初吻新娘的柔唇时脸上露出的潮红。但是那刺儿还没有戳到她的心，因而玫瑰的心还是煞白的，偏偏只有夜莺的心血才能将玫瑰的心染红。

玫瑰树大声招呼夜莺朝那刺儿靠近再靠近。“快使劲靠哪，小夜莺，”玫瑰树喊叫道，“要不然玫瑰花儿还没变红，天就亮了。”

于是夜莺朝那刺儿靠得越来越狠，那刺儿终于扎住了她的心，一阵剧烈的疼痛传遍她的全身。疼痛越来越厉害，她的歌儿越来越高亢，因为她唱的是用死亡成全的爱情，是不会在坟墓里死去的爱情。

那朵奇异的玫瑰渐渐变红了，像天空东边出现的红霞。花瓣儿的脉带变红了，花心红得像一枚红宝石。

然而，夜莺的声音却越来越弱了，她的小翅膀开始扑棱，她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阴影。她的歌声越来越细弱，她觉得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的喉咙。

随后，她终于爆发了一阵绝唱。苍白的月儿听见了，把黎明忘在脑后，滞留在天空不肯离去。那朵红玫瑰听见了，狂喜得直哆嗦，向清冷的晨气绽开了花瓣儿。回响带着这绝唱萦绕在山间的紫色洞穴，惊醒了梦中的牧羊人；这绝唱随着河流的浪头漂去，把它的余音一直传向大海。

“瞧，快瞧！”玫瑰树招呼说，“这朵玫瑰终于培育成了。”但是夜莺没有回答，因为她躺在深草丛中，死了，心上带着那根刺儿。

中午时分大学生打开他的窗户向外张望。

“嘿呀，多么妙不可言的运气！”他惊叫道，“这里有一朵红玫瑰！我一生中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玫瑰花儿。这花儿美极了，准保有一个长长的拉丁名字。”他探下身子把玫瑰花儿摘掉了。

然后，他戴上帽子，手里拿着这朵玫瑰花儿，向教授的住宅跑去。

教授的女儿坐在门口往纺车上绕蓝色的丝，她的小狗卧在她脚旁。

“你说过，如果我给你带一朵红玫瑰来，你会陪我跳舞，”大学生喊道，“这可是世间最红的玫瑰。你今晚要把它别在你的心口旁，我们一起跳舞时，它会告诉你我多么爱你。”

然而那姑娘皱起了眉头。

“我担心它和我的衣服不配，”她答道，“再说，宫廷大臣的侄子送给我一些真珠宝，谁都知道珠宝要比花草贵重得多呀。”

“喔，天哪，你竟这般负情，”大学生气愤地说。他把那朵红玫瑰扔向大街，花儿正好掉进臭水沟，一辆马车的轮子从上面碾了过去。

“负情！”那姑娘说，“你给我听着，你这人好生无礼。你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一个大学生罢了。噫，我看你跟宫廷大臣的侄儿根本没法儿相比，你的鞋上可有银襻子？”她从椅子上站起身，走进了住宅。

“爱情是一样多么稀松的玩意儿，”大学生离去时心下说，“比起逻辑来一半都不如，最终什么都证实不了，只不过说明一件不会发生的事情，逼着人相信事情没有真实可言。实际上，爱情也确实不切实际，而在这个时代，讲究实际才是一切，我还是回到哲学那里，钻研玄学吧。”

于是，他回到他的屋子，抽出一本积满灰尘的大厚书读起来。

苏福忠译

一个天才的杂技演员

打从没牙的小孩到没牙的老人家，我看没有不爱看杂技的。有位八十几岁的老爷爷，三四岁就穿着开裆裤蹲在广场上看变戏法，看耍坛子，到现在还最爱带着小孙子去看杂技，看得同样津津有味。孙子问他：“爷爷，这位叔叔把一张报纸撕得稀烂，怎么又把它变成了顶帽子呢？爷爷，您回家给我照样变几顶，好吗？”老爷爷就搔搔头说了：“哎呀，这玩意儿我都看了几十年了，就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依我看哪，他再活八十几岁也是弄不清楚的，准会津津有味地一直看下去。

说到杂技，再没有比咱们那位台焦傲的演出更热闹的了。更何况今天晚上是他的临别纪念，最后一场演出，演完他就要去海滨休养。因此从清早起，人们都在说晚上得早点儿吃饭，吃了饭去看杂技。特别是小朋友，不到五分钟时间就看上两回表：“怎么搞的，钟今天走得那么慢！”

这么多人要看杂技，可就把医院给忙坏了。医院？是医院。看台焦傲的表演得凭证入场。凭什么证？健康检查证。他的表演太惊险了，有心脏病的、血压高的以及胆子小的人都不能看。收票的人一边收票，一边看证。

好，咱们这位杂技演员台焦傲上场了。好几丈高有根钢丝，台焦傲像猴子一样，从云梯似的梯子呼呼呼爬到钢丝旁边一个高台上。按说走钢丝的总是先把一只脚轻轻踏在钢丝上滑过去，再把另一只脚踏在钢丝上滑过去，慢吞吞的，那可是文的。咱们这位台焦傲走钢丝是武的。要不怎么大家要凭证来看他呢？他站在那个高台上，头一低，一个空心跟斗，在钢丝上骨碌碌骨碌碌地打起滚来了，从这头一直滚到那头，从那头再滚回这头，滚来滚去，猛地到了钢丝当中，蹦了一下，离钢丝几尺，悬空一个跟头，又落到钢丝上。要知道台焦傲表演得怎样，看观众的表情就行了。从上边看下去，他们一个个头抬起来，就是一个脸的海，大脸、小脸、胖脸、瘦脸、长脸、扁脸。本来，他们的眼睛都睁得老大，一下子，它们都闭上了，这是说，“要出事了！”一下子，它们半开半闭，这是说，“瞧瞧怎么样！”一下子，它们睁大了，接着整个戏院像刮风似的飘过一阵“呼”的透气声，全场一致拍手，大叫：“好哇！再来一个……”

大伙就那样一会儿睁眼，一会儿闭眼，一会儿张口，一会儿闭口，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大叫。过了半天，所有的脸同时从上而下一“鞠躬”，都低下来了。怎么啦？台焦傲从高空上骨碌一翻身，像跳水一样倒头呼呼飞下来，已经到了地面。他就那么一个食指点在地上，全身一动不动地倒立着。一转眼的工夫，用一个指头支着，全身倒立的台焦傲呼噜噜旋转起来了，越转越快，越转越快，于是连人也看不出来了，光剩个影子。场上一个小丑急得到处乱转，到处乱找，可是连影子也不见了。只听喇叭锣鼓一阵响，台焦傲从后台出来了，抱着拳头向大伙谢幕。小丑马上拿出雨伞挡雨，怎么啦？观众把那些个花呀扔到场子里来了，一会儿工夫，就把小丑埋在花里了。

台焦傲回到化妆室里一看，一屋子都是花篮、锦旗，上面都写着：“送给天才的杂技演员台焦傲！”、“送给杂技界的天才台焦傲！”台焦傲一个花篮一个花篮地看过去，一面锦旗一面锦旗看过来，嘟囔着说：“天才，天才，天才……”这时小丑推门进来了，他才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台焦傲斜眼瞧他一下，两眼朝天，对他说：“小郑，你看见没有，天才天才！我这是天才！你还说跟我学技术本领呢！学得了吗？看你就不是演杂技的长相，当小丑得了。嗬嗬嗬……”

这小丑叫郑用工，是台焦傲的助手。他多少次求台焦傲教他本领，让他表演：“台叔叔我已经学会……”、“台叔叔我已经能够……”可是每次说不上半句，就给台焦傲挡回去：“得是天才！”可是天才呢，不比鼻子眼睛，瞧不见，郑用工答不上话来了。

再说台焦傲带了郑用工坐汽车到了休养所，在屋子里那面大照身镜里一看，自己又高又长，瘦瘦的，英俊极了，真是天才的样子。他高兴万分，往软绵绵的床上一躺：“嗨，这回我得好好休养，甭想叫我再动一动。服务员同志，来两磅牛奶、五个鸡蛋、一只烤鸡、十杯冰淇淋……”郑用工可打岔了：“台叔叔，咱们杂技演员不能吃这么多。”台焦傲鼻子里出气：“哼！那是一般的杂技演员，对于我这个天才的杂技演员，这些都用不上！”台焦傲吃了就睡，不到五秒钟，就打呼噜了。

大清早，太阳还没出来，郑用工来敲房门了：“台叔叔，该起来练功了！”台焦傲用枕头捂住脑袋：“别闹别闹，我是来休养的，得好好睡！”“台叔叔，这是杂技团的规矩。”“规矩规矩！我是天才，不用这些！”呼——呼——呼！郑用工只得自己去练了。

太阳出来了，都七点半啦，郑用工不知翻了多少个跟头，不知竖了多久蜻蜓，练功练得满头大汗，回来一看，台焦傲还在睡呢：“台叔叔，该起来做广播操了！”台焦傲把头钻到枕头底下：“别闹别闹，我还得睡，天才的杂技演员还做广播操？笑——话！”呼——呼——呼！总而言之，台焦傲这回躺下，就没起来过。吃，他也不起来，就请服务员送到屋子里来让他躺着吃。郑用工叫他练功，他就是四个字挡驾：“我是天才！”他的食量越来越大了，一只母鸡一个月下的蛋还不够他一顿吃。这下子，他的身子胀起来了。他躺在床上，打一个呼噜，身子胀一点儿，打一个呼噜，身子胀一点儿，一个呼噜又一个呼噜，身子胀一点儿又胀一点儿，就跟自行车胎打气似的。也不知他睡了多久，忽然有一天，他被叫醒了。郑用工这小子在窗口大叫大嚷：“台叔叔，电报，得马上走，节目都排好了，就等你了！”

还有什么说的，走吧！台焦傲这才坐了起来，一个咕咚，滚到地上去了。怎么啦？因为身子太重了。他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像大皮球似的躺着——不能说躺，可也想不出个字来说，因为这时候两头不着地，头脚离地远着哪！他手舞足蹈地就是起不来，脚不着地怎么起来呀！他好容易滚到墙边，支着墙摇摇晃晃地站直。全靠练了那些年的功，亏他那两条腿能支起那么大一个身子！可是不好，他又要往前栽跟头了，因为上身太重了，他连忙抱住肚子——这也是勉强抱住的，因为两只手没法搁到一块儿去——没倒下来。

台焦傲简直弄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去照镜子吧，哎呀，镜子变小了，搁不下他了。他照到了左半边身子，右半边身子不见了；他照到右半边身子，左半边身子不见了。别说镜子小了，屋子也小了，他走来走去，不是碰到这个就是碰到那个。椅子也小了，挺大的一把椅子，就只搁下他十分之一的屁股。他的肚子现在只有一个好处，当桌子用，他坐下来用肚子顶着下巴，干脆把杯子搁上面吧。

没工夫端详自己了，时间到了，得马上走。可是走不了哇！怎么呢？门小了，出不去。郑用工在他后面使劲推也没用，他堵在门洞里了。郑用工好容易想了个办法，让他横着身子站在门框当中。肚子堵在门里边，郑用工拼命按肚子，让它一点儿一点儿往门外边滑，呼的一下，整个肚子滑到门外去了，台焦傲连肚子带人总算出来了。

外面汽车已经等着了，台焦傲把脑袋往车子里一钻，身子半天挤不进去。台焦傲抽出头来直喘气，猛一下子，他只觉得有人推着他的屁股，把他往一辆大卡车上推。他想用手去推开这个人，手又够不到，它们给身子阻碍住了。于是，他不知不觉地被推上了车。那人透一口气，关上栅栏门（这是辆装着栅栏的车子）竟有那么巧，动物园正用汽车装运外国送来的一头大象。半道上，大象下车休息吃东西，到了时间，司机就把大象推上车。司机是个冒失鬼，看见面前有个庞然巨物，以为是大象，就低下头来，闭起眼睛把他推上车去了。司机正要开车，郑用工提着箱子奔出来一看，连忙跑上驾驶室，跟司机说了几句，车子就开了。旁边那头大象看着，眨巴着它的小眼睛。一忽儿工夫，卡车到了杂技戏院。只见戏院前灯火辉煌，人山人海。霓虹灯大字“天才杂技演员台焦傲今天表演绝技”高入云霄，就是巨幅广告上画的那个台焦傲太不像他本人了。谁说他是那么瘦瘦长长的！瞧他本人吧，来了，下车了。他下跳板，身子一歪，咕咚，从跳板上倒栽葱滚了下来，一个大皮球！

杂技院里的鼓敲起来了，喇叭吹起来了，扩音器报告说：“天下闻名的天才杂技演员表演钢丝绝技！”说时迟那时快，在打雷似的掌声中，台焦傲跑出来——不，滚出来了。他滚到了钢丝架下面，用小手抓抓小头，怎么办，上不去呀？他要上梯子，肚子在梯子上顶住，两只手怎么也抓不到把手。别说他焦急，这时全场的观众都焦急，鸦雀无声。小丑郑用工顿时想出个办法，把吊道具的钩子放下来，在台焦傲的裤带上一钩，开动起重机，把巨大的台焦傲吊了上去。

台焦傲到了钢丝旁边的高台上呼呼地喘了半天气，一个实心跟斗滚在钢丝上，想要滚到那头去，可是呜的一下子，他像滑滑梯一样，滑到了钢丝当中。钢丝变成了尖尖朝下的三角形。台焦傲就在三角形的尖尖上，既不能上，也不能下。什么道理？重嘛。老实说台焦傲的本领是好，心里虽然慌，却不露出来，瞧吧，他在高空中表演荡秋千了。可是老荡秋千也不行啊，只好在钢丝上表演新节目——滚球，他那个圆身子在钢丝上打着滚。下面是满场掌声，可是钢丝受不住了，它从来没承担过这么大的重量，被台焦傲越压越细，越压越细，加上他那么乱滚，一下子，嘣——

“不好了！”、“掉下来了！”、“压下来还了得！”、“妈呀！”这些话是下面的观众七嘴八舌同时说的。钢丝虽然高，从上面掉下来的那段时间可没法说一句长句子。大家一边说，一边把眼睛都闭上了。台焦傲像颗大炸弹似的直往下掉，眼看这颗“炸弹”就要爆炸了，咦，怎么没动静啊？闭着的眼睛就偷偷张开一点儿，接着，所有的眼睛都睁大了。只见台焦傲在离地不远的地方停下了，像大皮球似的转个不停。大家喘过口气再一看，大球下面是那个小丑，就是天天刻苦练功的郑用工。他用一个手指头顶住转个不停的台焦傲，在表演耍球呐！小丑再把指头向上一顶，台焦傲往上一蹦；小丑一个跟头，躺在地上，举起两脚，把再下来的大球蹬得骨碌碌乱转……

这个节目实在会把人吓死，幸亏来看杂技的人，都凭着一张健康检查证，没出事。

伊万王子和大灰狼

从前，在一个遥远的王国，沙皇维斯拉夫统治着这个国家。他有三个儿子：老大叫季米特里，老二叫瓦西里，老三叫伊万。

沙皇有一个巨大的花园，周围再也没有比它更大的了，但花园里生长的树木和植物却极少。沙皇最喜欢的是一棵苹果树，树上结出的小苹果都是纯金的。金色的小苹果给沙皇的花园招来了火鸟，火鸟身上长满了金色的羽毛，如同火一样发出耀眼的光芒，它的眼睛如同钻石一般明亮。每天晚上火鸟都飞到花园里来，降落在苹果树上，摘两个金苹果后便飞走。那些金苹果越来越少，沙皇非常伤心。他知道眼下没有什么好主意，也没有人试图逮住火鸟。最后他把三个儿子叫来，对他们说：

“亲爱的孩子们，你们谁能为我捉住火鸟，谁能送给我一只活的火鸟，在我还活着的时候我便分给他一半江山，在我死后整个江山都给他。”

沙皇的三个儿子异口同声地说：“仁慈的父王陛下！我们一定要抓住火鸟。”

第一个晚上，老大季米特里去守护花园。他坐在金苹果树下等候和监视着，一个小时以后，他的眼睛慢慢地闭上了。他进入了梦乡，那只火鸟嗖地一下飞来，降落在苹果树上，摘了两个金苹果飞走了。

早晨，沙皇把季米特里叫到身边问道：“请告诉我，亲爱的孩子，你看到火鸟了吗？”

“没有，仁慈的父王，昨晚火鸟没有来。”

第二天晚上，轮到瓦西里去守护花园。他坐在苹果树下等候着，他坐了很久很久，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过去了，慢慢地他的眼睛也闭上了。他进入梦乡后，突然嗖地一下火鸟飞来了，降落在苹果树上，摘了两个金苹果后飞走了。

早晨，沙皇把瓦西里叫到身边问道：“好儿子，请告诉我，昨晚你看到火鸟了吗？”

“没有，仁慈的父王，昨晚火鸟没有来。”

第三天晚上，轮到沙皇的小儿子伊万去守护花园了。他坐在金苹果树下守候着，他坐了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突然，整个花园都明亮起来，如同一把大火在燃烧。火鸟飞来了，降落在金苹果树上，接着开始摘金苹果。伊万悄悄靠近火鸟，想从尾巴处抓住它，可惜火鸟从他手上挣脱飞走了，伊万的手里只留下一根羽毛。

沙皇醒来时，伊万把火鸟的羽毛送去给他。沙皇非常高兴，因为这羽毛太美丽了，它的光辉如同那可爱的太阳一样，把黑暗的房间都照亮了。沙皇把这宝贵的羽毛放入他那收藏艺术品的箱子内，他要把它永远保存起来。可是从这一天起，火鸟就再也没有到这花园里来。

沙皇再次把他的儿子们叫到身边，对他们说：“亲爱的孩子们，我让你们都出去寻找火鸟，谁送给我一只活的火鸟，在我活着的时候我便送给他一半江山，在我死后整个王国都由他统治。”季米特里和瓦西里非常仇恨和嫉妒他们的弟弟伊万，因为他太幸运了，从火鸟身上拔下了一根羽毛。他们俩请求父亲同意让他们马上出发去寻找火鸟，而不让弟弟与他们同行。伊万也请求父亲同意他去寻找火鸟，终于得到了父亲的批准。

伊万挑选了一匹骏马，踏上了寻找火鸟的征程。他骑着马一直往前走，究竟这条路伸向何方，他自己也不知道。他骑着骏马勇敢地向前，一会儿远，一会儿近，一会儿爬山，一会儿下山，如同神话中所说的那样迅速，其实骑马是不可能那么快的。最后，他来到了一片空地上。空地中间竖着一根柱子，柱子上写着：

谁从这柱子上一直骑过去，他将饿死和冻死；

谁从右侧骑过去，他自己将是健康而幸福的，但他的马将毁灭；

谁从左侧骑过去，他的马将是安全而健康的，而他自己将死亡。

伊万从右侧骑了过去，他很为他那匹好马感到惋惜，可是他没有别的选择。他骑着马过去了一天、两天、三天，突然一只大灰狼迎着他跑来。

“喂，小伙子！你是否察觉到你的骏马已经不行了？你为什么骑马走这条路呢？”大灰狼这么说的时候，伊万的骏马突然身体迸裂，在林中消失了。

伊万为他的马伤心地痛哭起来，随后他继续步行往前走。他整天不停地走啊走啊，终于累得精疲力竭。当他坐到一块石头上休息时，突然大灰狼赶上来对他说：

“我为你感到难过，伊万！你坐到我的背上来吧！请告诉我，你要到哪儿去？”

伊万对灰狼说，他要去寻找火鸟。大灰狼带着他飞奔起来，速度非常快，比最快的马还快，午夜时分将他送到了一座城墙边。在城墙前，灰狼停下来说：“伊万，现在你从我背上下来吧，爬过这陡峭的城墙，在城墙的后面有一个花园，花园里放着一个金色的鸟笼，鸟笼里有一只火鸟，你把火鸟从鸟笼里取出来，但千万不要碰着鸟笼！”

伊万越过城墙进入花园，看到了装有火鸟的金色鸟笼，他小心翼翼地向鸟笼靠近，将火鸟取了出来。他正想往回走，突然想起来，回家还必须走很远的路，如果整天都这样用双手抓着火鸟，这多不舒服啊。于是，他又转回去拿鸟笼，可是他刚刚触到鸟笼，整个花园便鸣响起来，发出隆隆的声音，因为在鸟笼上装有许多琴弦。守护人从四面八方赶来，抓住了伊万，将他带到他们的主人达尔马蒂沙皇面前。

达尔马蒂沙皇非常生气，他问：“小伙子，你来偷东西，不感到害羞吗？你是谁？从哪儿来的？叫什么名字？”

伊万答道：“我是维斯拉夫沙皇的小儿子，人们都叫我伊万。你的火鸟每天晚上都飞到我父亲的花园里去摘我父亲最心爱的金苹果。为此，我父亲派我来寻找火鸟并将火鸟带回去。”

“噢，小伙子！”达尔马蒂沙皇喊道，“要是你来求我，我会把火鸟连同金鸟笼一起送给你的。可是现在，如果我在整个王国内公布你的所作所为，那对你就太不妙了。伊万，你听着：如果你肯为我效力，设法从遥远的阿普朗沙皇那里给我弄来几匹金鬃马，我就原谅你，并把火鸟连同金鸟笼一起送给你！”伊万答应了。

他非常悲伤地从达尔马蒂沙皇那里来到大灰狼身边，向它叙说了沙皇所讲的一切。“啊！小伙子，”灰狼说，“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非要拿那鸟笼呢？”

“请原谅我。”伊万请求道。

“事情既然已经如此，”灰狼说，“那你就坐到我的背上来吧，我把你送到阿普朗沙皇那里。你会得到金鬃马的。”

伊万坐到大灰狼的背上，灰狼如同离弦的箭一样奔跑着，大约在半夜时分就来到了阿普朗沙皇的王国里。

大灰狼在阿普朗沙皇的马厩前停下来对王子说：“请下来吧，到大理石马厩里把金鬃马拉出来，但千万别动墙上的马笼头！”

伊万悄悄走进大理石马厩，将金鬃马牵出来。这时他发现了墙上的马笼头，他太喜欢这东西了，便把它取下来。

他刚触到它，整个马厩便发出隆隆的响声。这时，仆人们冲过来抓住了伊万，将他带到阿普朗沙皇的面前。

沙皇愤怒地问他：“嗨，小伙子，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叫什么名字？”伊万答道：“我是维斯拉夫沙皇的小儿子，人们都叫我伊万。”

“噢，我的小伙子伊万，”阿普朗沙皇说，“要是你来求我，我会把金鬃马和金马笼头给你的。可是现在，如果我向各国宣布你在我的王国里的所作所为，这样做对你有利吗？不过你听着：如果你肯为我服务，到一个遥远的沙皇王国去，设法把美丽绝伦的耶莱娜公主给我送来，我就原谅你并把金鬃马和金笼头送给你，因为很久以来我就深深地爱上了耶莱娜，我不能没有她。如果你不愿为我服务，我就宣布你是一个卑鄙的贼！”

伊万离开了阿普朗沙皇的宫殿，来到大灰狼那里，向它叙述了他所遭遇的一切。

“啊，我的老朋友，”灰狼说，“你为什么不按我说的去做呢？你为什么要拿那金马笼头呢？”“请原谅我，亲爱的灰狼。”伊万说。

“事情既然已经这样，”灰狼说，“那我就把你送到美丽的耶莱娜公主那里去吧。”王子坐到大灰狼的背上，灰狼便飞跑起来，跑得比风还快，三天三夜之后他们来到了耶莱娜公主的王国里。他们在一道金栏杆前停了下来，这金栏杆的后面有一个漂亮的花园。灰狼说：“伊万，现在你从我背上下来，沿着这条路往回走，一直走到空地上那棵橡树下，在那儿等我。”

伊万按灰狼说的那样往回走，而灰狼则紧挨着金栏杆坐下，在那里等着耶莱娜到花园里来。傍晚时分，耶莱娜来到花园散步。灰狼突然跳过栏杆，抓住耶莱娜飞跑起来，一口气跑到了伊万待的那棵橡树前。伊万和耶莱娜公主骑在大灰狼的背上，大灰狼向阿普朗沙皇的王国跑去。耶莱娜的仆人们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灰狼，最后只好无可奈何地返回去了。

伊万和美丽的耶莱娜坐在灰狼的背上，他们彼此深深地相爱了。当灰狼来到阿普朗的王国时，伊万王子非常伤心地哭起来。灰狼问他：“伊万，你哭什么呢？”伊万王子向他述说了他的痛苦。

“啊，亲爱的灰狼！”他叹道，“像我这样可怜的年轻人怎能不悲伤呢？我已经深深地爱上了美丽的耶莱娜，而现在为了换取金鬃马我就要把她交给阿普朗沙皇了，要是我不把她交给他的话，他便会在各国把我搞得声名狼藉……”

“伊万，别哭了，”灰狼说，“我帮你帮到现在了，这次我也要帮助你！”灰狼说完便蹲在凉爽的草地上，突然变成了美丽的耶莱娜！

伊万带着假的耶莱娜到阿普朗沙皇那里去了，让真正的耶莱娜在城外等着他。

当阿普朗沙皇看到伊万领着耶莱娜进来时，他非常高兴，立即下令把金鬃马牵来。伊万跨上金鬃马骑到城前，来到耶莱娜等着他的地方，把她扶到马上，两人一起向达尔马蒂沙皇的王国疾驰而去。

灰狼扮成的耶莱娜仍生活在阿普朗沙皇那里。到了第三天，她向沙皇提出，卧室里闷热、潮湿，请求沙皇允许她到外面去散散步。

沙皇高兴地同意了她的请求，唤来宫女、公主陪她到室外去散步。

在这些日子里，伊万带着真正的耶莱娜翻山越岭，快把大灰狼给忘了。突然他想起了大灰狼并叹息道：“啊，我亲爱的灰狼，你在哪儿呢？”他的话音刚落，大灰狼便站在了他的身旁。

“伊万，”灰狼说，“你坐到我背上来吧，让耶莱娜骑在金鬃马上。”

经过长途跋涉，他们来到了距达尔马蒂沙皇都城约三公里的地方。这时，伊万向大灰狼请求道：“啊，亲爱的灰狼！你经常这样帮助我，这次你是否也能帮助我，使我得到金鬃马？”灰狼什么也没有说便卧倒在凉爽的地上，变成了一匹金鬃马。

伊万让耶莱娜带着金鬃马在这绿色的草地上等他们，而他则骑着由灰狼变成的金鬃马奔向达尔马蒂的皇宫。

达尔马蒂沙皇看到伊万骑着金鬃马回来了，十分高兴地迎上去，向他问候，并为他举行了盛大的庆祝宴会。分别时，他把装在金鸟笼里的火鸟送给了伊万王子。

王子来到耶莱娜等他的城前，跨上金鬃马，然后把耶莱娜放到自己的前面，把金鸟笼放到身后，便向家乡奔去了。

大灰狼则继续充当金鬃马留在达尔马蒂沙皇那里。第二天，沙皇想骑金鬃马外出，便让人放上马鞍，他跨上骏马骑到了野外。

刚到野外，沙皇便从马上摔了下来。骏马变成了大灰狼。不久，灰狼便赶上了伊万。“伊万，你坐到我背上来吧，让耶莱娜公主骑在金鬃马上。”

他们就按灰狼说的那样，继续向家乡走去。

大灰狼把伊万送到了当初他们见面的地方，它停下来，对伊万说：“亲爱的伊万，我已经忠实地为你效劳了。你看，就在这个地方我把你的好马给撕开了，如今我又把你送回到这里，那么就请你下来吧，坐到你的金鬃马上，然后和美丽的耶莱娜一起带着金火鸟骑回家去吧。祝你们一路平安！”

大灰狼说完便消失在密林中了。

伊万非常难过，为他那可爱的灰狼伤心地哭起来。可是这又有什么用呢？他只好带着耶莱娜继续赶路了。

伊万带着美丽的耶莱娜和火鸟，骑着金鬃马，经过长途跋涉，终于来到了距他父亲的王国大约还有二十公里的地方。他停下马，与耶莱娜坐在一棵树下休息。他将金鬃马系在一棵树上，金火鸟和鸟笼就放在他们的身边。由于极度疲劳，他们伸开四肢躺在柔软的草地上，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里，伊万的两个哥哥，瓦西里和季米特里为寻找金鸟两手空空地返回来了。他们发现了正在睡觉的弟弟和美丽的耶莱娜。当他们看到金鬃马和放在金鸟笼里的火鸟时，不禁喜出望外并顿生歹念，决定立即杀死他们的弟弟。季米特里抽出剑来，杀死了伊万，然后将他的尸体剁成碎块。

接着，他叫醒了耶莱娜。“美丽的小姐，”他问，“你从什么地方来？是谁的女儿？你叫什么名字？”

耶莱娜看到躺在身边的伊万王子已经死了，吓了一大跳。她悲伤地痛哭起来，流着眼泪说：“我是耶莱娜公主，被你们害死的伊万已经赢得了我。假如你们是正直的人，你们就应该在他醒着的时候与他在空地上比武战胜他，可是你们却趁他睡着时杀死了他，你们的心眼儿太坏了。”季米特里把剑对着耶莱娜的心脏说：“听着，耶莱娜，你这美人儿！你现在落入了我们的手里，我们要将你带到我们的父亲维斯拉夫那里去，你必须告诉他，是我们得到了你、金鸟和金鬃马，如果你不这样说，我们就立即把你杀死！”耶莱娜被死吓住了，她答应将按他们的要求去说。

随后，季米特里和瓦西里便以抽签的方式来决定耶莱娜属于谁和谁获得金鬃马。抽签的结果是，耶莱娜属于瓦西里，季米特里则获得了金鬃马。

伊万死了整整三十天后，大灰狼从这里路过发现了他。灰狼很想再帮助伊万，使他复活，可是它不知道该怎么去做。正当它悲伤地坐在死人身边时，突然发现一只乌鸦带着两只雏鸦在死者上方盘旋。

大灰狼守候着，等它们落到尸体上时，它突然跳起来抓住了一只小乌鸦。

“请不要伤害我的孩子，”乌鸦妈妈请求道，“它没有做过伤害你的事！”

“你听着，乌鸦妈妈！”灰狼对乌鸦说，“要是你为我效力，我就不会伤害你的孩子。请你飞到第十个王国那里，为我取来生命水和死亡水！”

“我很乐意做，但你不能伤害我的孩子！”乌鸦恳求道，随后便飞走了。三天以后，乌鸦飞回来了。它带来了两个水泡，一个装着生命水，一个装着死亡水，它把这两个水泡交给了大灰狼。灰狼拿到这两个水泡后抓住乌鸦，将其从中间撕开，接着给它洒上死亡水，乌鸦便重新长在了一起；然后又给它洒上生命水，乌鸦抖动了一下翅膀便飞走了。

灰狼立即给王子洒上死亡水，他身体立即重新长在了一起，然后又给他洒上生命水，伊万便睁开了眼睛。他说：“哎呀，我怎么睡了这么久！”

灰狼对他说：“伊万！如果我不来这儿的话，你将永远睡下去。你的哥哥把你杀死后，把美丽的耶莱娜、金鬃马和火鸟都带走了。起来吧，赶快回家去！你哥哥瓦西里在今天还要与你的未婚妻耶莱娜结婚呢。请坐到我背上来吧，我把你送回去。”

伊万坐到大灰狼的背上，灰狼带着他以比风还快的速度跑到了维斯拉夫沙皇的王国。伊万跳下来，迅速奔进沙皇的宫殿，看见他的哥哥与美丽的耶莱娜刚刚举行完婚礼返回来，他们正坐在婚礼的宴席桌旁。

这时耶莱娜看见了伊万。她从桌旁跳起来，与他拥抱并亲吻，同时大声喊起来：“这个人才是我亲爱的未婚夫——伊万！而不是坐在那里的那个坏蛋！”

维斯拉夫沙皇从他的椅子上站起来，问耶莱娜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耶莱娜把发生的一切如实地向他讲了一遍，维斯拉夫沙皇对瓦西里和季米特里非常愤怒，下令把他们投入了监狱。

伊万终于与美丽的耶莱娜结了婚，他们恩恩爱爱，和睦相处，再也没有分开过。

杨豪译

一只眼、两只眼和三只眼

一个妇人有三个女儿，大女儿叫一只眼，因为她只有一只独眼，端端正正长在额头中央；二女儿叫两只眼，因为她和普通人一样有两只眼睛；最小的女儿叫三只眼，因为她有三只眼睛，第三只同样端端正正长在她的额头中央。可是，正因为那两只眼长相跟普通人一个样，姊妹们和母亲都讨厌她。她们对她说：“你长着两只眼睛，跟那些平平庸庸的人是一路货，你不要和我们一起！”她们把她使来唤去，扔破衣服给她穿，只让她吃残汤剩饭，一有机会就叫她伤心难过。

一天，两只眼被派到野外去放羊，可是还完全饿着肚子，因为姊妹们只给了她很少的东西吃。这时她坐在一条土埂上，开始哭啊哭啊，泪水像两条小溪似的从她眼睛里流了出来。哭着哭着，她一抬头，看见身旁站着一个女人。这女人问她：“两只眼啊，你在这儿哭什么哟？”两只眼回答：“我能不哭吗？就因为我和普通人似的有两只眼睛，我的姐姐妹妹和母亲不喜欢我，把我从一个角落推到另一个角落，扔给我旧衣服穿，给我吃的只是残羹剩饭。今天她们只给我吃了很少一点东西，快把我饿死了！”聪明的女人说：“两只眼，擦干你的泪水，我要教你一个办法，叫你再也不挨饿。你只需对你的羊说：

小羊儿，你要咩咩叫，

小桌儿，你请快摆好！

这样你面前就会出现一张铺着干净台布的桌子，桌上摆着精美的食物，你高兴吃多少就可以吃多少。吃饱了，不再需要桌子，你只需说：

小羊儿，你要咩咩叫，

小桌儿，你好撤走了！

这样，它又会在你眼前消失掉。”说完，聪明的女人走了。两只眼却心里嘀咕：“我得马上试一下，看她说的是不是真的，而且我也饿得太厉害啦。”于是说：

小羊儿，你要咩咩叫，

小桌儿，你请快摆好！

话刚出口，面前就立着一张铺着白色台布的小桌子，桌上摆好了一套盘子、刀叉和银调羹，满桌的精美食物还冒着热气，像是刚从厨房端上来的呀。两只眼念了她会的最简短祷词：“主啊，欢迎你随时光临做客！”接着便动手吃起来，吃得津津有味。吃饱了，她又照那聪明女人教的说：

小羊儿，你要咩咩叫，

小桌儿，你好撤走了！

刚说完，小桌子和上面摆的一切又不知去向。“这样过日子倒挺美呵。”两只眼想，心情于是变得十分舒畅和愉快。

傍晚，她赶羊回到家，发现姐姐和妹妹递给她的陶碗里只有一点点食物，便碰都没碰。第二天，她又出去放羊时，她把给她的那几小片面包留在了原来的地方。她头两次这样做，姐妹俩还完全没注意，可每次都如此，她们就警觉起来，说：“两只眼有些不对劲儿喽，每次都把吃的扔下走了，从前可是给她什么总吃个精光。她必定有另外的办法弄吃的！”她们为了探清真相，就由一只眼跟踪她去放羊的野外，注意她做什么和是不是有人给她送饮食。

眼下两只眼又要出去了，一只眼走过去对她说：“今天我和你一起去野外，看看羊放得好不好，是不是赶到了草多的地方。”两只眼看透了一只眼的心思，把羊赶进深草中，说：“来，一只眼，咱们坐下，我给你唱点什么吧。”一只眼坐下了，因为走了没走惯的长路，天气又炎热，她已经很困，加上两只眼一个劲儿地反复唱：

一只眼，你醒着吗？

一只眼，你睡了吗？

一只眼便渐渐合上眼，睡着了。两只眼见她已经睡得死死的，不会再泄露任何秘密，才说：

小羊儿，你要咩咩叫，

小桌儿，你请快摆好！

接着便坐到桌旁又吃又喝，直到肚子饱了，才又叫：

小羊儿，你要咩咩叫，

小桌儿，你好撤走了！

于是一切马上消失。两只眼唤醒一只眼，说：“一只眼，你要来放羊却睡大觉，羊不跑十万八千里才怪哩！走，咱们该回家了。”她们回到家，两只眼仍旧没碰碗里的食物，一只眼却没法向母亲透露两只眼不想吃东西的原因，只得为自己开脱说：“我在野外睡着了。”

第二天，母亲告诉三只眼：“这次你跟着去，注意两只眼在外边吃东西没有，是不是有谁给她送饮食来，要知道，她肯定偷偷吃过喝过。”于是，三只眼走过去对两只眼讲：“我想跟你去，看看羊放得好不好，是不是赶到了草多的地方。”两只眼看透了三只眼的心思，把羊赶到深草里，说：“咱们坐下吧，三只眼，我想给你唱点什么。”三只眼坐下来，可由于跑了路，天气又热，她已经困了。两只眼又唱起上次的歌子：

三只眼，你醒着吗？

可是，她本该接着唱：

三只眼，你睡着了吗？

却由于不小心，竟唱成：

两只眼，你睡了吗？

接着便一个劲儿地唱：

三只眼，你醒着吗？

两只眼，你睡了吗？

唱着唱着，三只眼的两只眼睛闭上了，睡着了。可是那没有被歌唱到的第三只眼却没睡着。尽管三只眼也闭上了它，但只是狡猾地装做睡了的样子，其实眯缝着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两只眼以为三只眼已经睡熟了，又念道：

小羊儿，你要咩咩叫，

小桌儿，你请快摆好！

接着便尽情吃喝，吃喝完又叫小桌子撤走：

小羊儿，你要咩咩叫，

小桌儿，你好撤走了！

三只眼看清楚了一切。两只眼走过去唤她，对她说：“嗨，三只眼，你睡着了？你羊放得真不错！走，咱们回去吧。”她们回到家，两只眼又什么都不吃，三只眼于是告诉母亲：“我现在知道那傲慢东西为什么不吃了！在野外，她对羊念叨：

小羊儿，你要咩咩叫，

小桌儿，你请快摆好！

这样她面前就出现一张小餐桌，摆满了最好的饭菜，比咱们家里吃的还好哩！她吃饱了，又念叨：

小羊儿，你要咩咩叫，

小桌儿，你好撤走了！

一切又不知去向了，我把整个经过看得清清楚楚。她念咒语催睡了我的两只眼睛，可我额头上的第三只眼幸好一直醒着。”那嫉妒心重的母亲听了，吼起来：“你竟敢比我们吃得还好？我叫你再不想吃！”提来一把屠刀，一刀戳进母羊的心脏，羊倒地死了。

两只眼见此情景，十分伤心地走出家门，坐在土埂上痛哭流涕。突然，那个聪明的女人又出现在她身旁，问：“两只眼啊，你在哭什么？”“我能够不哭吗？”她回答。“那只母羊，每当我念你教我的咒语，每天都替我把餐桌摆得好好的，现在却让我母亲打死啦！这下我又得挨饿，又得苦闷了！”聪明的女人说：“两只眼，我想给你出个好主意——你去求你的姐姐妹妹，让她们把那只被杀死的羊的内脏给你，然后你把羊内脏埋在家门前的地下，这样你就会得到幸福。”说完，那女人不见了。两只眼回家对姐妹们说：“好姐姐、好妹妹，把我的羊给我一点吧，我不要什么好肉，只给我下水得啦！”那两个笑着回答：“下水你可以拿去，只是别再想其它。”于是两只眼拿走羊内脏，傍晚悄悄地按那聪明女人的建议把它埋在家门前。

第二天早上，母女几个醒来，走出家门看见面前挺立着一株异常美丽的树，树上的叶子是银的，叶子中间的果实是金的，可以讲在整个广大的世界上也算美妙绝伦，再不会有什么东西比它更珍贵了。可她们不知道，一夜之间怎么会来这样一株树。只有两只眼看出来，树是由羊的内脏长出来的，因为它正好挺立在埋羊内脏的地方。这时候，母亲对一只眼说：“爬上去，孩子，给我把果子摘下来！”一只眼爬上去了，可伸出手想摘果子，树枝却从她手中跑掉啦，而且每次都这样，结果不管她怎么折腾，还是一只金苹果也没摘着。母亲于是讲：“三只眼，你上去，你有三只眼睛，会比一只眼瞅得准些！”一只眼溜下来，三只眼爬上树，但也不能强一点，因为不管她怎么张大眼看，那些金苹果老往后退。终于，母亲不耐烦了，便自个儿爬上树，可是跟一只眼和三只眼一个样，还是摘不着金苹果，还是一抓一个空。这时两只眼开了口：“让我上来试试，没准我行哩。”尽管姐妹俩叫起来：“你！你个两只眼还想搞什么名堂！”可她已经爬上去，奇怪这下金苹果不再往后退了，相反倒自动掉进她的手中，于是她便一个接一个地摘啊摘啊，摘下来了满满一围裙。母亲从两只眼手中把果子接过去，可她并不因此待这可怜的姑娘比一只眼和三只眼好点，相反更加嫉妒，嫉妒只有她一个人能采下果子，因而对她更加狠毒。

一天，母女几个正好一起站在树下，远远来了一位年轻骑士。“快，趴下去，别叫我们替你害羞！”一只眼和三只眼喊，同时把正好放在树旁的空桶飞快地盖在可怜的姑娘身上，把刚摘的一些金苹果也推到桶底下。骑士跑近了，是一个很英俊的小伙子，他勒住马，观赏着眼前美妙的金果银叶树，问姐妹俩：“这棵树是谁的？要是谁能给我一丫树枝，要什么我都给他。”一只眼和三只眼回答，这树归她们所有，她们很乐意折一丫树枝给骑士先生。她俩也确实花了很大力气去折，可就是折不到，因为树枝和果子总是从她们面前退开。骑士见了说：“这就怪喽，说树是你们的，你们却没能力折下一点枝丫！”姐妹俩坚持树是她们的财产，可是正这么说着，两只眼却从桶下滚出几只金苹果，一滚滚到了骑士的脚下，因为呀，两只眼生气啦，她气一只眼和三只眼不说真话。骑士一见金苹果，惊讶地问从哪儿来的。一只眼和三只眼回答，她们还有个姊妹，可是不敢在人前露脸，因为她和常人一样只有两只眼睛。骑士却希望见她，便大声唤：“两只眼的姑娘，你出来吧！”两只眼于是放心大胆地从桶底下钻出来，骑士被她的美貌绝伦惊呆了，说：“你，两只眼的姑娘，一定能给我折丫树枝下来。”“是的，”两只眼回答，“我想我能办到，因为树是我的。”说着就爬上去，轻而易举地折下了一丫长着许多银叶子和金苹果的树枝，递给骑士。骑士问：“两只眼的姑娘，你要我报答你什么？”“唉，”姑娘回答，“我从早到晚忍受饥渴，吃苦受罪，你要能带走我，搭救我，我就太幸福啦！”于是，骑士把两只眼抱上马，带回他父亲的宫殿。在那儿，他给姑娘穿上漂亮衣服，让她随心所欲地吃喝。他真是太爱她了，请牧师为她和自己祝福婚配，然后热热闹闹地进行庆祝。

两只眼被英俊的骑士带走以后，那姐妹俩才真叫嫉妒她的好运气喽。“这棵宝树反正还留在咱们这儿，”她俩想，“就算咱们摘不着果子，可谁见了都会停住脚，来咱们面前赞美它。谁知道啥时候咱们也会交好运呢！”没想第二天清早，树不知去向，她俩的希望也破灭了。这时两只眼从自己卧室里往外望，很高兴地发现树已长在她门前，它原来跟着她来啦。

两只眼过了很久的快活日子，一天，有两个穷叫花婆来到她的宫外，求她给一点施舍。她一瞅两人的面孔，认出原来是自己的姐妹一只眼和三只眼。她俩堕入了穷困，不得不四处流浪，到人家门前乞讨面包。两只眼却欢迎她们，善待她们，让她们吃饱穿暖，使两人打心眼儿感到悔恨，恨自己年轻时对自己的姊妹干了坏事。

杨武能译

阿布纳

阿布纳头戴一顶尖尖的便帽，身穿一件寒酸而又不十分干净的大衣，不时地从一只不愿让人看到的金罐内悄悄地撮出一些鼻烟嗅嗅，然后捋捋翘起的胡须，眨巴着一双眼睛，眼神里充满着恐惧和担忧，流露出贪婪的神情；那双眼睛总想侦察一番，看看是否能够发财，于是他内心一刻也得不到安宁，尽管如此，那神情中又显得十分心满意足。这一天，他有几笔好生意要做，实际上也是如此。他是医生，也是商人，只要能赚钱的，什么都干。今天，他卖掉了一个犯有小错误的奴隶，买下了一驮子橡胶。此外，他又给一位富有的病人制了一剂汤药，不过不是在病人痊愈前，而是在他快要病逝的时候。

刚才他散步走出一片棕榈和枣树林时，突然听到背后有一群奔跑着的人在大声叫喊。他们都是国王的马倌，跑在最前面的是马倌领头，他们不安的目光朝四面搜寻着，像是在焦急地寻找失落的东西。

“老乡，”马倌领头气喘吁吁地问他，“你有没有看到国王那匹带着鞍辔的马跑过去？”

阿布纳回答说：“那可是世上最好的一匹马，长着小小的马蹄，马蹄铁是用十四罗特的银子打成的，鬃毛闪烁着金子般的光泽，它有十五拃高，尾巴足有三英尺半长，马嚼子是用二十三K黄金做的。”

“正是它！”马倌领头大声说。“正是它！”马倌们也异口同声地说。“它就是埃米尔，”一位老驯马师说，“我给阿布达拉王子说过多少遍了，他骑埃米尔时必须给它戴上轻勒。我知道埃米尔，我也早说过，它会把他摔下去的。可不，他这下摔痛了背，我说不定要赔上脑袋了，我早就说过的——可是，快告诉我，它往哪儿跑了？”

“我压根儿就没有看到马，”阿布纳微微一笑，回答说，“我怎么说得出国王的马跑到哪儿去了呢？”

马倌们听了他前后矛盾的话惊讶不已，他们正要逼问阿布纳时，不料又发生了另外一件事。

天底下巧事也真多，正在这时，王后的小猎狗跑丢了。一群黑奴奔跑过来，大老远就大声嚷道：

“你们看见王后的猎狗没有？”

“先生们，你们找的可不是一条公狗，”阿布纳说，“它是一条母狗。”

“反正都一样！”跑在最前面的宫廷侍官高兴地说，“阿丽纳，你在哪儿呀？”

“一条小小的长毛垂耳狗，”阿布纳继续说，“前不久下了小狗，长耳朵，卷尾巴，前面的右腿是瘸的。”

“正是它，一点儿不错，正是它！”黑奴们齐声叫了起来，“是阿丽纳。王后发现爱犬丢失了，十分懊丧，几乎痉挛起来。阿丽纳，你在哪儿？如果不能把你带回后宫，我们回去可怎么交待呀？喂，你快说，你看见它往什么方向跑了？”

“其实我连一条狗也没有看见，而且，我根本不知道王后陛下还喂养着一条长毛垂耳狗呢！”

马倌们和侍官勃然大怒，他们骂阿布纳不知羞耻，竟敢拿国王的财产寻开心。虽说事实并非如此，可是他们却怀疑是阿布纳偷了狗和马。当其他人继续寻找时，马倌领头和侍官一把抓住阿布纳，把这个面带微笑、内心狡猾又恐惧的人押到国王面前。

国王穆莱·伊斯玛埃尔听说事情的经过后勃然大怒，立即召开宫廷常务会议。由于事关重大，他亲自主持会议。开始审理时，被告先被痛踢了五十下脚掌。阿布纳大声呼叫，哭泣，发誓自己是清白的，答应把事情的原由说清楚。他大声说：“只要你的耳朵不聋，眼睛不瞎，你就应该停止对我的鞭打！”可是，这一切都无济于事。

穆莱·伊斯玛埃尔终于做了个手势，他以自己的胡须发誓：如果跑失的马和狗找不回来的话，就拿这个家伙的脑袋去抵偿阿布达拉王子的痛苦和王后的不安。

摩洛哥王宫里还响着阿布纳痛苦的叫喊声时，马和狗被找到的消息传来了。阿丽纳是被人在一群狮子狗中偶然发现的。这群狮子狗非常驯服，可是跟阿丽纳，这只如同宫女一般的爱犬待在一起显然是极不相称的。埃米尔则是跑累了后，在塔拉河边的草地上，把鲜嫩的青草当做宫廷里的燕麦吃得津津有味时被发现的。埃米尔活像疲惫不堪的宫廷猎手，在狩猎时迷了路，只好在农民家里吃黑面包和黄油充饥，忘记了宫廷餐桌上的那些美味佳肴。

穆莱·伊斯玛埃尔让阿布纳对自己的举动做出解释。阿布纳看到虽然为时已晚，但还有可能为自己辩白一番，于是他在神圣的王座面前磕了三个响头，做了如下说明：

“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你是王国的国王，西方的主宰，是公正之星，是智慧的根源，你像灿烂的黄金，像闪光的钻石和坚硬的钢铁，你的容貌光彩照人，请听我说吧，因为你恩赐你的奴隶在你面前说话，我向祖祖辈辈尊敬的神发誓，我的确没有亲眼看到你的圣马和仁慈的王后陛下的爱犬。不过，请听着，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天劳累下来，我出去散步解乏，不知不觉地走进一个小灌木林，我在那里遇到了陛下的马倌领班和宫廷内院的黑人总管。后来，我又发现棕榈树之间稀松的泥地上有一道动物的脚印。我呢，对动物脚印是非常熟悉的，因此很快就认出这是一条小狗的足迹。尽管泥地高低不平，但在足迹之间却有几道持续不断的小沟。‘这是一条母狗，’我自言自语，‘它有下垂的乳房，不久前刚下了小狗。’此外，前爪旁边的泥地上还有两道轻轻拖过去的痕迹，这告诉我，那头动物有一对漂亮、宽大而又下垂的耳朵。我还看到，稀松的泥地上每隔一段距离总是明显地被掘了一个大洞。我想，这小狗一定有一条毛茸茸的长尾巴，它有时喜欢用尾巴拍打泥地。还有一点也没能逃脱我的眼睛，它的一只爪子在泥地上留下的痕迹不很深。为此，我不能不说那是王后陛下的狗啊，请恕我的冒昧，那狗有点瘸。”

“至于陛下的骏马，是这么回事：我走在灌木丛中的小道上，突然发现有骏马奔过的痕迹。我一看到那种高贵而又娇小的马蹄印，那种整洁而又坚实的马蹄印，心里顿时明白：这一定是匹契尔纳种良马，它是所有马中最名贵的马。三个月前，尊敬的国王向法兰克君主出售了一批契尔纳骏马。生意成交的时候，我的弟弟鲁本正在一旁，仁慈的国王为此赚取了一大笔钱。当我看到马蹄印跨度又大又均匀，有条不紊地往前延伸时，我想：它奔跑起来姿势优美、高雅，只有我们的国王才有这样的马。我想起了书中对战马的描述：它踩地有力，欢快奔腾，向披金挂甲的对手冲锋陷阵；它嘲笑胆小鬼，从不受惊，从不躲避挥舞的宝剑，即使箭筒总是当啷有声，投枪和长矛寒光闪闪，它也不会退让。我发现地上有闪光的东西，便像平时那样，弯下腰去，仔细察看，原来是块大理石，疾驰的快马的马蹄在上面划下了一道印痕。我认出马蹄铁是用十四罗特白银打制的，我从蹄印上能够辨别出马蹄铁是用哪种金属做的。我散步的那条林间小道约有七尺宽，我看到棕榈树上的灰尘不时有被掸落的痕迹。‘那是马用尾巴扫的，’我对自己说，‘这尾巴有三尺半长。’另外，这里的树从地面到树冠大约有五尺距离，我看到地面上有许多新落下的树叶。这一定是它疾驰而过时用马背碰下来的；那么，这匹马该有十五拃高；你看，树下灌木丛中有一绺金光闪亮的马鬃，瞧吧，那一定是匹栗色马！我刚刚跨出小树丛，在一块岩石上有一道金色的痕迹立即映入我的眼帘；‘这道痕迹你应该熟悉的。’我自言自语地说。可是，这究竟是什么呢？显然是一块试金石划在岩石上留下的一道细如发丝的金色痕迹，即使是荷兰七省联邦金币上小人儿手中的箭束，也无法刻得这样精细。这道印痕肯定是逃跑的骏马在跳跃时用马嚼子碰出来的。尊敬的万君之王，我早就知道你那高贵而又阔绰的气派，当然我也知道，即使是王宫里最差的马，戴上除黄金以外的马嚼子，都会显得不体面。事情就是这样，如果……”

“好吧，”穆莱·伊斯玛埃尔大声地说，“我认为这才是有眼力。这样的眼睛对你很有好处，狩猎总管，它们可以帮助你，你不用喂养一大批猎犬了。而你，警察大臣，有了这样的眼睛，你就比你手下的那班差役和侦探具有更加敏锐的观察力了。好吧，老乡，鉴于你有非凡的观察力，我很满意，我愿意宽待你。你刚才被结结实实地打了五十下脚掌，这些值五十枚金币。现在，我要罚你一百枚金币，给你免了五十枚，你还得付五十枚。行了，掏出你的钱袋吧，将来可不允许再肆意嘲笑宫廷的财产了！我对你可是宽大处理的。”

宫廷上下的人看到阿布纳具有如此敏锐的观察力，都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国王言之凿凿地说，他是个聪明的家伙。可是，这种说法却不能抵偿他的痛苦，也没法弥补他失去的那么多的金币。阿布纳一面呻吟，一面叹息着，从口袋里一枚一枚地往外掏着金币，他还把每个金币放在指尖掂一掂，算是对它们一一告别。给国王逗笑取乐的施奴里站在一旁耻笑他，问他这些金币是否都在栗色马用马嚼子划过的那块石头上验证过。“今天，你用智慧换取了荣誉。”他说，“不过，我不相信你从此以后会吸取教训，保持沉默。我愿意为此再以五十枚金币打赌。有句话是怎么说的呢？‘驾驭车辆的四匹快马，也追不上一句脱口而出的话。’阿布纳先生，如果它不是跛脚的话，恐怕连追风狗也追不上。”

碰到这件令人痛心的事后不久，阿布纳又一次来到阿特拉斯山间绿树成荫的山谷里散步。突然，又跟上一次一样，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追上来，领头的人冲着他大声喝问：

“嘿，好朋友，你看到国王的贴身警卫黑人戈洛了吗？他逃走了，一定是从这条路进入山区的。”

“将军先生，无可奉告。”阿布纳回答。

“什么，你不是那个狡猾的人，那个既没看见马也没看见狗的人吗？别拐弯抹角了。这个奴才一定是从这儿走的。你也许嗅到了他在风中散发的汗味？你看到他在草地上急速逃跑时留下的脚印了？说啊，那个奴才一定是从这儿走过的。他是唯一能用吹箭筒打麻雀的人，国王非常喜欢以此消磨时光。你快老实说，否则，我就让人把你结结实实捆起来！”

“我总不能把我根本没有看到的东西，说成我亲眼看到了。”

“我再问最后一遍：这个奴才往哪儿跑了？还是想想你的脚掌，想想你的金币吧！”

“哦，天哪！嗯，如果你们硬说我看到了那个打麻雀的家伙，那么，你们就奔那边去吧！他要是不在那儿，就一定在别的什么地方。”

“这么说，你看到他了，是吗？”士兵们大声吼道。

“是的，军官先生，是你们要我这样说的。”

士兵们一阵风似地朝着他所指的方向奔了过去。阿布纳朝家走去，心里为自己的计策而感到洋洋得意。

事情过去还不到一天时间，从宫里突然奔来一群士兵，他们闯进阿布纳的家，把他拖到了摩洛哥国王的面前。

“你这条说谎的狗，”国王气呼呼地申斥他，“竟敢给正在追捕逃犯的国王使者，任意地指一条错误的进山道路。我们耽误了时间，而逃犯却朝着海边急奔过去，差一点登上一艘西班牙海轮。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士兵们，把他抓起来！打一百记脚掌！罚他一百枚金币！把他的脚掌打肿，把他的钱袋掏空！”

因此，可怜的阿布纳既遭痛打，又被罚款，而且用不着事先征得他的同意。他诅咒把自己弄到捉襟见肘地步的命运，只要国王丢失了一些东西，他的脚掌和钱袋就得倒霉。当他嘟哝着，叹息着，从宫廷上下的一片耻笑声中跛着腿离开大厅时，给国王逗乐的施奴里对他说：“阿布纳，你是个忘恩负义的家伙，知足一点吧！我们仁慈的国王每次少了东西，都能给你明显地带来痛苦，这难道不是你的风光和荣誉吗？如果你答应给我一笔可观的小费，那么，每次我们的国王丢失货物时，我都提前一个小时走进你家的胡同，到你的店铺前，说：‘阿布纳，你今天别离开屋子，原因你自己明白。把自己反锁在小房间内，直到太阳落山，铺门和房门都要加锁加闩。’”

曹乃云肖声译

狮子的宫殿

有一天，动物之王狮子，厌倦了孤单的生活，它想要开放它的宫殿举行一个盛大的宴会，于是发请柬给森林里每一个它的臣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它们。这将是一个空前盛大的宴会，有音乐，有烟花，还有蝴蝶和蜻蜓跳着舞欢迎前来的客人们。

每个动物都收到了国王的请柬，大家一方面觉得很开心，因为能受到国王的邀请是种荣耀；另一方面又非常害怕狮子的脾气。动物们纷纷前往位于一个大山洞里的宫殿，但是，进了宫殿走着走着，大家却害怕得再也不敢往前走了，因为它们闻到了腐烂尸体发出的臭味。原来是狮子没有注意到它落在地上吃剩的大餐。有一只熊的鼻子非常敏感，它闻到臭味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还做出很厌恶的表情。狮子看到了，非常生气。

“看来，你也许对我的住所有什么要说的？”

狮子在地上狠狠地跺了跺脚，这只不识好歹的熊居然敢对它宫殿的气味表示不满。

最会拍马屁的猴子大臣走上前来，满脸堆笑，谄媚地说：

“大王决定要惩罚这只没有教养的熊。这只熊的鼻子是歪了吗？明明在我们的鼻子里闻起来是浓浓的香味，没有任何一种花草能有这样的香味。我们应该来一起深呼吸，好好享受这无与伦比的香味。”

但是狮子并不笨，如果说熊不知好歹地冒犯了它，那么，猴子这种荒谬的奉承更令它厌恶。而且，猴子竟然没有经过它的同意就擅自宣布对熊的判决。

狮子环视了一圈其余的动物，大家都不敢开口了，生怕犯错。最后，狮子把目光定在狐狸身上。

“那么你呢？”狮子问道，“你对我宫殿的气味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完全没有，陛下。”

“什么？没有？”狮子呵斥道，“你必须得给我一个回答，不然有你好看的！”

“陛下，”狐狸用无辜的声音回答道，“真不幸，昨天我在非常非常冷的河水里洗了澡，结果感冒了，所以现在一点嗅觉都没有了。”

然后，狐狸深深地鞠了一躬就退下了。就这样，狐狸用它的机智救了自己。

渔夫和他的妻子

从前，有个渔夫和他妻子住在紧靠海边的一所小渔舍里。渔夫每天都去海边钓鱼，就老是钓啊，钓啊。

有一天，他又拿着钓竿坐在那里，眼睛一直瞅着冰冷的海水，老是这么坐着，坐着。

突然，钓钩往下沉，沉到了很深很深的地方。等他往上拉钩，却拉出来一条很大的比目鱼。哪晓得，比目鱼竟对他说话了：“听着，渔夫，我求你放我一条生路。我不真是比目鱼，我是位中了魔法的王子。你要杀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我不会对你的口味的。把我重新放进水里，让我游走吧！”“喏，”渔夫讲，“你用不着讲这么多，对一条会说话的比目鱼，我当然会放它走的。”说着，他就把鱼扔回清亮的水里，那比目鱼立刻游向海底，只在身后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痕。渔夫随即也站起来，回他的小屋和妻子那儿去。

“喂，”妻子问，“今天你什么都没钓到吗？”“没有，”丈夫回答。“本来呢，我钓着一条比目鱼，可它说它是一位中了魔法的王子，我就把它又放了。”“你没有提出什么希望吗？”妻子问。“没有，”丈夫回答，“我又有什么好希望的呢？”“唉，”妻子说，“永远住这么间又破又臭的小房子，实在糟糕，实在恶心。你可以希望得到一幢小楼呀！快去，叫它出来，告诉它，咱们要幢小楼。它一定会满足咱们的愿望！”“嗨，”丈夫说，“叫我怎么好再去哟？”“咦，”妻子说，“你不是捉住了它，又放它走了吗？它肯定会满足咱们的愿望，快去吧！”丈夫还是不情愿，可又不敢违拗妻子，只好又来到海边。

他走到的时候，海水已绿得发黄，再也不是清清亮亮。他站上前去，说：

小王子啊，小王子，

你变成鱼儿住在海里，

我那老婆叫伊瑟贝尔，

她的想法跟咱不一致。

那比目鱼果然游来，问：“喏，她到底想要什么？”“嗨，”渔夫回答，“我把你逮住了。我老婆于是说，我应该向你提出一个愿望。她不乐意再住她那小破屋，希望得到一幢小楼房。”“回去吧，”比目鱼说，“她会有楼房的。”

渔夫走回去，他妻子果然已经不坐在破渔舍里。在原地上已矗立着一幢小楼，她正坐在楼门前的一条长凳上。妻子一见丈夫就拉住他的手，说：“快进去吧。瞧，现在不是好多啦！”接着他们便进了屋。楼里有一间小前厅，一间干净的起居室和一间卧室。卧室内为每人准备着一张床，还有厨房和餐厅里也摆着所有必需的家具，各种锡制铜制的餐具也一应俱全，都布置得整整齐齐、漂漂亮亮。在小楼后面，还有一个养着鸡鸭的小院落，一片长满蔬菜水果的小园子。“瞧，”妻子说，“这不美吗？”“美，”丈夫回答，“这就行了，现在让咱们好好过日子吧。”“这咱们还要想一想，”妻子说。随后夫妇俩吃了点东西，才上床睡觉。

这样大约过了一两个星期，妻子突然又开了口：“听着，当家的，这房子简直太挤啦！还有后院和园子也小得很！那比目鱼本该送一幢大一些的给咱们。现在呀，我真想住一住石头建造的大宫殿哩。去找比目鱼，叫它送一座宫殿给咱们！”“唉，老婆，”丈夫说，“这楼房够好的啦，咱们干吗还要住在宫殿里？”“什么话！”妻子说，“你只管去吧，比目鱼会满足咱们愿望的。”“不，老婆，”丈夫回答，“比目鱼先已给了咱们一幢房子，我不能现在又去要；去要它会不高兴的。”“去吧去吧，”妻子说，“它容易办到，也乐意办到。你只管去得啦！”

丈夫心情很沉重，本不想去。他对自己说：“这不对啊！”可是他还是去了。

他走到海边，这时海水不再是绿得发黄，而已变得时而深紫，时而暗蓝，时而灰黑，不过仍然平静。渔夫站上前去，说：

小王子啊，小王子，

你变成鱼儿住在海里，

我那老婆叫伊瑟贝尔，

她的想法跟咱不一致。

“啊，她到底想什么？”比目鱼问。“唉，”渔夫情绪低落地回答，“她呀，想住进一座石头造的大宫殿。”

“只管回去吧，她已经站在门前。”比目鱼说。

于是，渔夫往回走，心想快到家吧。谁知走到一看，那儿已矗立着一座石头建造的宏大宫殿，他老婆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正想往里走。她一见丈夫就拉住他的手，说：“只管进去呀！”这样他便跟她到了里面。宫内有一座大理石铺地的大厅；许多仆人候在那儿，为他们拉开一扇又一扇的大门；所有的墙壁全糊着精美的墙纸；一间间房里摆的净是金桌子、金椅子；从天花板上垂挂下来许多枝形水晶吊灯；每一处卧室都铺了地毯；桌上摆着食物和最名贵的葡萄酒，丰盛得快把桌子压塌了似的。房屋背后还有座大院子，院内是马厩牛圈和车棚——而且全都是最好的。除了这些，还有座又宽阔又美丽的花园，占地大约好几里；园中饲养着鹿子、狍子和小兔，只要希望有什么，就有什么。“喏，”妻子说，“这样不美么？”“美，”丈夫回答，“这就成啦。让咱们住在这漂亮的宫殿里，从此心满意足！”“这个嘛，我们倒要想一想，”妻子说，“现在该上床睡觉了。”

第二天，妻子先醒来，正好是白昼开始的时候，从她的床上看得见面前的富饶美丽的国土。丈夫还在伸懒腰，她便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的腰，说：“喂，起来瞧瞧这窗外啊！我说，咱们不可以当这个国家的国王吗？去告诉比目鱼，咱们要当国王！”“唉，老婆，”渔夫说，“咱们干吗要当国王？我可不愿意当国王。”“喏，你不愿意我愿意！”妻子说，“去找比目鱼，我要当国王。”“唉，老婆，”渔夫说，“你当国王干吗呢？我对它说不出口哟。”“为什么说不出口？”妻子道，“马上给我去，我非当国王不可！”丈夫垂头丧气地走了，为他老婆想当国王而不高兴。“这不对啊，这不对啊！”他想。可尽管不情愿，却还是去了。

他来到海边，大海已成黑灰一片，波涛从下向上翻涌，还发出恶臭味。他站上前去，说：

小王子啊，小王子，

你变成鱼儿住在海里，

我那老婆叫伊瑟贝尔，

她的想法跟咱不一致。

“啊，她到底想什么？”比目鱼问。“唉，”渔夫回答，“她想当国王。”“只管回去吧，她已经当上了，”比目鱼说。渔夫离开大海，回到宫前，发现那宫殿又大了许多，还增加了一座塔楼和许多精美的装饰。一排警卫守在宫门口，还有许多士兵和鼓手号手。他进门一看，殿内一切是纯金和大理石制成的，到处都铺着天鹅绒毯，垂挂着大大的金流苏。一道接一道的门打开了，他走进聚集着满朝文武的大殿，只见他的老婆高高坐在镶嵌着无数钻石的金交椅上，头戴一顶大大的金冠，手握着用纯金和宝石做成的王杖。在她两旁，六名宫女站成一排，依次一个比一个矮一个脑袋。渔夫走上前去，说：“嗨，老婆，你真当国王了么？”“当了，”妻子说，“我现在就是国王！”渔夫站在那儿打量着妻子，他这么打量了好一阵，又说：“唉，老婆，你如今当了国王该很不错了吧！往后咱们别再要什么啦。”“不，男人，”妻子说，口气十分烦躁不安，“我已经感到无聊，已经再也受不了！去告诉比目鱼，我既然当了国王，就必须再当皇帝！”“唉，老婆，”渔夫说，“它不能使人成为皇帝，我不愿对它提这个要求；整个帝国只有一个皇帝，比目鱼没法让谁做皇帝！”

“什么！”妻子喝道，“我是国王，你不过是我男人，你敢不马上去？马上去！他既然能使人当国王，就一定也能使人当皇帝；我非成为皇帝不可！马上给我去！”渔夫只得去了。可走在路上，他心里非常害怕，一边走一边想道：“这不行啊，这不行啊！想当皇帝，太厚颜无耻！到头来比目鱼准生气。”

想着想着，渔夫已到海边。只见海水一片墨黑，还稠糊糊的，已开始翻腾汹涌，泡沫飞溅，海面猛烈刮起阵阵旋风，海涛便铺天盖地扑来。渔夫感到十分恐怖，他站在那儿，说：

小王子啊，小王子，

你变成鱼儿住在海里，

我那老婆叫伊瑟贝尔，

她的想法跟咱不一致。

“啊，她究竟想什么？”比目鱼问。“比目鱼啊比目鱼，”渔夫回答，“她老想当皇帝哟！”“你回去吧，”比目鱼说，“她已当上了。”渔夫走回去，发现整座宫殿都变成由研磨过的大理石砌成的，而且有许多石膏浮雕和纯金装饰。宫门前士兵们正列队行进，他们吹着号，打着大鼓小鼓。而在宫里却有许多伯爵、侯爵和公爵走来走去，活像奴仆。他们替他打开一道道纯金铸成的门；他走进去，到了妻子坐着的宝座前。这宝座是用整块金子锻造成的，大约有两千公尺高。她头戴一顶大金冠，高约两公尺半，而且镶满了金刚钻和红宝石。她一只手握着皇权杖，一只手托着象征帝国权威的金球，左右两边各站着两列侍从；他们一个比一个矮小，最高的是个足足有两千米的巨人，最矮的是个小侏儒，只有我小指头这么一丁点儿。在她的面前侍立着许许多多侯爵、公爵，渔夫从他们中间挤过去，说：“老婆，你这下当皇帝了吗？”“唔，”她说，“我当皇帝了。”渔夫往前站一点，想好好看看她。看了半天，他终于说：“嗨，老婆，你当皇帝也真不错。”“喂，你还站着干吗？”妻子对他讲，“我现在当了皇帝，可我还想当教皇，快去告诉比目鱼！”“唉，老婆，”渔夫说，“你怎么啥都想当啊？你当不了教皇；教皇只有一位，比目鱼没法让你当教皇。”“听着，别说蠢话！”妻子吼道。“它既然能让我当皇帝，也就能让我当教皇！马上去！我是皇帝，你只是我的男人，你去不去？”渔夫心里怕极了，只好去海边。一路上，他有气无力，浑身颤抖，膝盖和小腿更是哆哆嗦嗦，晃晃荡荡。这时岸上狂风大作，乌云飞过头顶，天一下子黑得像已到了傍晚，树叶纷纷飘落下来，海水汹涌咆哮，就像煮沸了一样，激浪拍打着海岸。渔夫看见远海上有一些船在狂涛中颠簸跳荡，燃放求救的信号。天空只有中央还有一点点蓝色，四周却越来越红，越来越红，眼看一场可怕的暴风雨就要到了。渔夫战战兢兢地走去，满怀恐惧地说：

小王子啊，小王子，

你变成鱼儿住在海里，

我那老婆叫伊瑟贝尔，

她的想法跟咱不一致。

“啊，她究竟想什么？”比目鱼问。“唉，”渔夫回答，“她想当教皇。”“去吧，她已经当上啦。”比目鱼说。

渔夫往回走，走到一看，皇宫已变成一座大教堂，周围却全是宫殿。他挤过人群，里边的一切被千万支蜡烛照得雪亮通明。他老婆穿戴的全是金子，坐在一个还要高得多的宝座上，头上顶着三重大金冠，周围簇拥着教会中的众多显贵。在她的两旁竖立着两排蜡烛，最粗大的大到像一座钟楼；最细小的小得跟老百姓厨房里用的差不多。所有的皇帝和国王都跪在她面前，争着吻她的鞋。“老婆，”渔夫看清楚她后说，“你现在是教皇了吧？”“唔，”妻子回答，“我是教皇。”他再走近一点，盯着她更仔细地观看，觉得眼前仿佛是一轮明亮辉煌的太阳。看了好长时间，他终于说：“嗨，老婆，你当教皇也真不错！”她呢却坐得像棵树一样直挺挺的，纹丝不动。渔夫又说：“老婆，你当了教皇，现在该满意了，不可能再成为更大的什么。”“这我得考虑考虑，”妻子回答。说完夫妇二人就睡觉去了。可她呢仍旧不满足，贪欲使她无法入睡。她想过来想过去，定要想出她还能成为什么。

丈夫却睡得又香又沉——他白天跑的路太多啦。妻子可就是一点睡不着，一整夜在床上翻来翻去，还是一个劲儿考虑她能再成为什么，但是又什么都不再想得出来。这时候，太阳快出来了。她看见了曙光，从床上坐起来，眼睛瞪着面前发呆。接着，她看见窗外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突然想到：“哈，我不是还可以命令太阳和月亮吗？”“喂，起来起来！”她用胳膊肘捅着丈夫的肋巴骨，喊道，“快去告诉比目鱼，我要当上帝！”丈夫还睡得迷迷糊糊的，一下子吓得从床上滚到了地下。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揉了揉眼睛问：“嗨，老婆，你说什么？”“什么！”妻子说，“要是我不能命令太阳月亮升起落下，我——我将忍无可忍，我将一会儿也不得安宁，除非我能亲自指挥它们升起！”她说时恶狠狠地瞪着丈夫，使他不寒而栗。“快去，我要和全能的上帝一样！”“唉，老婆，”她丈夫一下子跪在她跟前，说，“这个比目鱼办不到，他只能使你成为皇帝和教皇。我求你收收心，就当教皇算啦！”可妻子勃然大怒，脑袋上的头发也野草一般竖立起来，冲他吼道：“我不能忍受！我再也不能忍受！你还不去吗？”渔夫赶紧提起裤子，疯子似的跑了。

野外狂风大作，刮得他脚都站不住。房屋树木被掀翻了，山岳在震颤，岩石纷纷滚落海中。天空一片漆黑，不断地打雷和闪电，大海掀起黑色的排空巨浪，顶端却白沫翻涌，一浪一浪高如教堂的钟楼和山峰。渔夫嘶声喊叫，自己也听不清自己的话：

小王子啊，小王子，

你变成鱼儿住在海里，

我那老婆叫伊瑟贝尔，

她的想法跟咱不一致。

“啊，她究竟想什么？”比目鱼问。“唉，”渔夫回答，“她想成为亲爱的上帝。”“去吧，她已经重新坐在她那破渔舍里。”

可不，他们在里面一直坐到了今天！

杨武能译

雨滴项链

有位名叫琼斯的先生和妻子住在离大海不远的地方。一个暴风雨的夜晚，琼斯先生在他家花园看到大门旁的冬青树突然摇晃起来。

一个声音叫着：“救救我！我被树挂住了！救救我，要不然暴风雨就得下一夜。”

琼斯先生非常吃惊，走到树跟前。在树枝中间，有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长长的灰斗篷，留着长长的灰胡子，一双眼睛亮得出奇。

“你是谁？”琼斯先生问，“你跑到我的冬青树上做什么？”

“你没看见我被挂住了吗？快把我救下来，要不然暴风雨就得整夜地下。我是北风，我的工作是吹走暴风雨。”

琼斯先生把北风从冬青树上救了下来。北风的双手冷得像块冰。

“谢谢你啦，”北风说，“我的斗篷被剐破了，不过不要紧。你帮助了我，所以我也要为你做点什么。”

“我什么也不需要，”琼斯先生说，“我妻子和我有个刚生下的小女孩，我俩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夫妇之一了。”

“要是这样的话，”北风说，“我来做这小婴孩的教父吧。这串雨滴项链是我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北风从灰斗篷底下掏出一条细细的银项链，链子上挂着三颗明光闪闪的雨滴。

“你把项链戴在女孩脖子上，”他说，“这雨滴不会把她弄湿，也不会落下来。每年她过生日的时候，我都会给她带一颗雨滴来。当她有了四颗雨滴时，再大的雨也不会把她淋湿。等她有了五颗雨滴时，什么样的雷电也伤害不了她。等她有了六颗雨滴，最强的风也吹不走她。等她有了七颗雨滴，她就能在最深的河里游泳。等她有了八颗雨滴，她就能游过最宽阔的海洋。等她有了九颗雨滴，一拍手就能把雨停住了。等她有了十颗雨滴，用鼻子一喷气，天上就能下雨。”

“别说了，别说了！”琼斯先生叫道，“一个小女孩会这么多已经够了！”

“好吧，不说就不说吧，”北风说，“记住，绝对不能让她把项链摘掉，不然会给她带来灾难的。现在我得走了，得去吹走暴风雨了。明年她过生日的时候，我会带着第四颗雨滴回来。”

说完，他飞上天空，推开乌云，让月亮和星星再放光芒。

琼斯先生回到屋里，把有三颗雨滴的项链戴在女儿脖子上。女孩的名字叫劳拉。

一年很快就过去了。当北风又回到海边这所小房子的时候，劳拉已经能爬了，能玩她的三颗闪闪发光的雨滴了，可她从没有把项链摘下来过。

北风给了劳拉第四颗雨滴，即使是下最大的雨，也不会把她淋湿。她妈妈可以让她躺在婴儿车里，放在花园里，过路的行人就会说：“瞧那个可怜的小婴孩，放在这么大的雨里淋，她一定会感冒的！”

可小劳拉身上干干的，很是快活，她一边玩着雨滴，一边向正在飞走的北风教父挥手告别。

第二年，北风给她带来了第五颗雨滴。又过了一年，带来第六颗。再一年，带来第七颗。现在最凶猛的风暴也不能伤害劳拉了，而且假如她掉进池塘或大河里，她也会像一片羽毛似的在水上漂浮。当她有了第八颗雨滴，就能够游过最宽阔的海洋——可是她快乐地住在家里，从来没去试过。

得到第九颗雨滴的时候，劳拉发现，她一拍手就能把雨停住。所以海边的天气往往是晴朗的。但是在下雨天，劳拉也并不是总拍手，因为她特别爱看银色的雨滴从天上往下落。

劳拉该上学了，你可以想像孩子们是多么喜欢她！他们喊着：“劳拉，劳拉，请你把雨停住吧，雨停了我们就能到外面去玩了。”

劳拉总是满足他们的要求，把雨停住。

可是有个名叫梅格的小姑娘心里说：“这不公平。为什么劳拉就该有那可爱的项链，还能把雨停住？为什么我就不该有？”

于是梅格跑到老师那儿去，说：“劳拉戴着一条项链。”

后来老师就对劳拉说：“上学的时候必须把项链摘掉，亲爱的。这是学校的纪律。”

“可是摘掉项链会给我带来灾难的呀！”劳拉说。

“不会的，我替你把项链放在一个盒子里，妥善地保管起来，放学以后再给你。”

老师把项链放在一个盒子里了。

可是，老师放盒子的地方被梅格看到了。等到孩子们都出去玩了，老师去吃晚饭了，梅格赶快跑去把项链放进自己衣袋里。

老师发现项链不见了，又生气又难过。

“谁拿了劳拉的项链？”她问。

但没有人回答。

梅格的手插在衣袋里，紧紧地握住那条项链。

可怜的劳拉一路哭着回家去了。她顺着海边走，泪珠像雨滴一样流过面颊。

“哎呀，要是我对教父说，他送我的礼物丢了，他会怎样呢？”她哭着说。

一条鱼把头伸出海面说：“好劳拉，不要哭。当海浪把我冲上沙滩的时候，你曾把我放回海里。我会去帮你找项链的。”

一只鸟儿落下来叫道：“好劳拉，不要哭。当风暴把我吹到你家屋顶上，摔断了翅膀的时候，你救过我的命。我会帮你去找项链的。”

一只老鼠把头探出洞来说：“好劳拉，不要哭。有一次我掉进河里，你把我救了上来。我会去帮你找项链的。”

劳拉擦干了眼泪问：“你们怎么帮我找呢？”

鱼儿说：“我在海底找，还要请我的兄弟们来帮忙。”

鸟儿说：“我在天上飞，巡视田野、森林和道路，还要请我的兄弟们来帮忙。”

老鼠说：“我在房屋里找，还要请我的兄弟们一起来，找遍全世界每一间房屋的每一个角落和壁橱。”

它们全分头去工作了。

在劳拉同她的三个朋友谈话的时候，梅格在做什么呢？

她戴着项链在雨里走，可是雨把她浇得像只落汤鸡！她拍拍手想让雨停住，可是雨不但不理她，还比原来下得更大了。

原来这条项链只为它真正的主人服务。

梅格很生气，可她依然戴着项链，结果被她爸爸看见了。

“你从哪儿弄来的项链？”他问。

“我在路上捡的，”梅格说。她这是撒谎！

“这项链太好了，小孩子不能戴，”她爸爸说着，把项链拿走了。梅格和她爸爸并不知道，一只小老鼠在墙洞里看见了这一切。

小老鼠跑去告诉它的朋友们，说项链在梅格家里。于是十只老鼠同它一起返回去拖项链。可等它们赶到梅格家，项链已经不在了。梅格的爸爸把项链卖给了一个银匠，卖了好大一笔钱。两天以后，一只小老鼠在银匠的铺子里看到了那项链，就跑去告诉它的朋友们。但它们还没来得及去拖，银匠又把项链卖给了一个商人，这商人是专为阿拉伯公主过生日采办珍贵礼品的。

一只鸟儿看到了项链，飞去告诉劳拉。

“项链在一艘船上，那艘船正在海上向阿拉伯半岛航行。”

“咱们去跟着那艘船，”鱼儿说，“我们给你带路，你跟着我们游！”

可是劳拉站在海边上，停步不前。

“我没有戴项链，怎么可能游那么远呢？”她叫道。

一只海豚说：“我背着你游。在我饥饿的时候，你经常把好吃的东西扔给我。”

海豚背着她，鱼儿在前边游，鸟儿在天上飞，经过好多好多天，它们终于来到了阿拉伯半岛。

“现在项链在什么地方？”鱼儿喊着问鸟儿。

“在阿拉伯半岛的国王那里，明天商人就要把项链送给公主过生日了。”

“明天也是我的生日，”劳拉说，“哎呀，我的教父要来给我第十颗雨滴，发现我脖子上没有项链的话，他会怎么说呢？”

鸟儿把劳拉领进国王的花园，她在棕榈树下睡了一夜。那儿的草都干了，花儿都枯黄了，因为天气太热，已经有一年没下雨了。

第二天早晨，公主走进花园，打开她的礼物。她得到许多可爱的东西：有会唱歌的花；有一个鸟笼，里面全是长着绿色和银色羽毛的鸟儿；有一本永远读不完的书，因为这书没有最后一页；有一只会摇摇篮的猫；有一件像蛛网样的银衣服和一件像鱼鳞样的金衣服；有一座由真杜鹃报时的钟；还有一艘用特大的粉红贝壳制成的船。这些礼物中间也有劳拉的项链。

劳拉一看见自己的项链，就从棕搁树下跑过去，喊着：“哦，对不起，那条项链是我的！”

阿拉伯国王生气了：“这个女孩是什么人？谁让她到我花园里来的？把她带走，扔到海里去！”

可那个漂亮的小公主说：“等一等，爸爸。”她问劳拉：“你怎么知道这项链是你的？”“因为这是我教父给我的！我戴上这项链，站在雨里不会湿，风暴不会伤害我，我能游过江河游过海洋，还能叫雨停下来。”

“那你能让天上下雨吗？”国王问。

“现在还不能，等我教父给了我第十颗雨滴就能了，”劳拉回答。

“你要是能让天上下雨，我就把项链给你，因为我们这个国家太需要雨水了，”国王说。

劳拉很悲伤，因为没有第十颗雨滴，她就没办法让天上下雨。

正在这时，北风飞进国王的花园。

“原来你在这里，教女！”他说，“我为了给你送生日礼物，找遍了整个世界。你的项链呢？”

“在公主那儿。”可怜的劳拉说。

北风生气了，“你不应该摘掉项链！”他说。北风把手中的雨滴摔在干草上，雨滴不见了。然后他就飞走了。劳拉哭了起来。

“别哭了，”好心的小公主说，“你把项链拿去吧。我看得出来，这是你的。”公主把项链从劳拉头上套下去。就在这一刹那，劳拉的一滴眼泪恰好落到项链上，并且挂在上面，和另外九颗雨滴排在一起，成为第十颗了。劳拉笑了，她擦干眼泪，用鼻子喷了一下气，你猜怎么着？她鼻子一喷，天上就下雨了！下呀，下呀，树木伸出了枝叶，花儿展开了花瓣，它们开怀畅饮，高兴极了。

最后，劳拉拍了拍手，雨又停了。

阿拉伯国王高兴得不得了。他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项链！你能不能每年都到我们这儿来住住，给我们带来充足的雨水呢？”劳拉答应了。

后来，他们用公主那艘粉红贝壳船送她回家，鸟儿在头上飞，鱼儿在前面游。

“我真高兴找回了项链，”劳拉说，“可我更高兴交了这么多朋友。”

舒杭丽译

勇敢的小裁缝

夏天的早上，一个小裁缝坐在他靠窗的桌子旁，兴致很好，劲头儿十足地缝着他的活计。这时街上走来一个农妇，边走边吆喝：“卖果酱啊！卖上好的果酱啊！”这声音在小裁缝听来挺悦耳，于是，他从窗户内伸出他那小脑袋瓜儿，喊道：“上这儿来，亲爱的太太，这儿要买您的货！”农妇提着她沉甸甸的篮子，登上三级台阶，来到小裁缝跟前，应他要求在他眼前打开了所有的瓶瓶罐罐。小裁缝挨罐看着，还把它们举在空中，凑拢他的鼻子去闻，最后终于说：“这果酱看样子不错，给我来二两，亲爱的太太；就算二两五也没关系。”农妇原指望做一笔大买卖，把小裁缝要的那一点点东西称给他，很气恼地嘟囔着走了。“喏，愿上帝祝福我这果酱，”小裁缝大声说，“让我吃了身强力壮！”他说着从橱柜里拿出一个长面包，顺着它切下一片来，把果酱涂到上面。“这下子一定蛮可口啰，”他说，“不过让我先缝完这件背心，然后再来吃它吧。”说着便把面包放在一边，继续地缝着缝着，心里一高兴，针脚一针比一针大。这当儿，果酱的甜味儿散布到墙上，把聚在那儿的一大群苍蝇招引了下来，三三两两落在面包上。“哎，谁邀请你们了？”小裁缝说，同时驱赶走那些不速之客。苍蝇呢，才不理会你那一套，怎么赶也不肯走，倒是越往后来得越多。终于，小裁缝就像俗话说的给气得大动肝火，一把从墙洞中抓来一块抹桌帕，说：“等我来治你们！等我来治你们！”说着就狠狠打了下去。随后，他扯开抹桌帕一数，至少有七只苍蝇伸直腿脚地死在了他面前。“瞧你可不是好样儿的吗？”他说，不禁对自己的勇敢沾沾自喜起来。“是的，这事得让全城都知道！”说罢，他急急忙忙为自己裁剪一条腰带，缝好它，并在上面绣了几个大字：一家伙揍死七个！“嗨，什么全城！”他又说，“该让全世界都知道！”说到此，他的心真乐得摇摇摆摆，活像一只羊羔儿的小尾巴。

小裁缝把腰带缠在身上，决心去闯荡世界，因为他认为，小小的作坊太委屈他的勇气。动身之前，他在房里寻视了一周，看看有什么好带的没有，可他发现的仅仅是一块陈干酪，就把它藏进袋里。在城门前，他发现灌木丛中绊住一只鸟，也抓来放在袋里和干酪一起。随后他便勇敢地上了路，由于身轻敏捷，他走起来不感觉疲倦。

一路行来，他走到一座山上。到了山顶，碰见那儿坐着一个非常健壮有力的巨人，正悠悠闲闲地东瞅瞅，西望望。小裁缝大着胆儿走过去，招呼他说：“你好，伙计，坐在这儿观看广大的世界，对吗？我也正要去闯闯世界，怎么样，有兴趣一块儿走吗？”那巨人轻蔑地瞟了他一眼，道：“你这个小瘪三！你这个可怜虫！”“放屁！”小裁缝回答，同时解开上衣，让巨人看他腰间的带子。“你可以念一念，然后就知道我是怎样的人！”巨人念叨：“一家伙揍死七个。”心想这裁缝揍死的一定是人喽，开始对眼前这个小不点儿产生了几分敬意。不过他还想先试试他，就捡起一块石头用力一捏，捏得石头滴出了水来。“也来一下吧，”巨人说，“要是你有力气的话！”“就这点本领么？”小裁缝问，“对咱们来说简直是儿戏！”说着从袋里掏出那块软乎乎的干酪，轻轻一捏就捏得乳汁直冒。“怎么样，厉害点吧？”小裁缝说。巨人不知讲什么好，却不相信这小人儿真有那么大的力气。他又拾起块石头，一下子扔向空中，叫人用眼睛几乎看不见了，说：“喏，小侏儒，再来试试！”“扔得不错，”裁缝回答，“可石头最后还是掉回地上来了。咱给你扔一块，叫它永远不回来。”说着伸手进口袋抓出那鸟儿，把它扔进空中。鸟儿惊喜自己获得了自由，一下子窜上高空，头也不回地飞向了远方。“这手还行吧，伙计？”小裁缝问。“扔石块你看来可以，”巨人回答，“可现在咱们再瞧瞧，看你是不是能扛点重东西。”他把小裁缝领到一棵已砍倒在地的大橡树前，说：“你要真有力气，就帮我把这棵树抬出森林去！”“好的好的，”小男子汉回答，“你只要把树干扛上肩，我就愿把枝枝丫丫全抬起来，这可是比你的重得多喽！”巨人扛起了树干，小裁缝却坐到一根树枝上；巨人没法回头看，不得不扛着整个的树还外加坐在上边的小裁缝。这小子在后边挺开心，兴致一来竟吹起口哨，吹的是《三个裁缝骑马出了城》这支歌子，抬树仿佛对他也是儿戏。巨人扛着沉重的树走了一段路，脚再也拖不动了，大声嚷道：“注意，我要放下啦！”小裁缝机敏地往下一跳，用两条胳臂抱住树身，就像抬着它的样子，一边对巨人说：“亏你这么大个块头，连这棵树都扛不起！”

他们一道往前走，来到一棵樱桃树前。巨人伸手扳下挂满熟樱桃的树冠，递给小裁缝，让他摘果子吃。小裁缝可是太瘦弱了，拽不住那树，巨人手一松，树就直起去，把小裁缝一下子弹到了空中。当他又安然无恙地落回地上时，巨人便说：“什么玩意儿，连拽住这根小枝条的力气都没有！”“力气咱不缺，”小裁缝回答，“你以为一家伙揍死七个的好汉还在乎这个吗？我是故意跳过树顶去了，因为那边山下有猎手在向林子里放枪。照着跳跳看，要是你有能耐！”巨人试了一下，但没能跳过树去，而是挂在了枝丫间。这样子，得胜的还是小裁缝。

巨人说：“既然你是这么了不起的勇士，那就请跟我一道去我的山洞过夜吧。”小裁缝乐意跟他走。他们来到洞中，那儿的火塘旁边还坐着其他一些巨人，一个个手里捏着一只烤羊在那里吃。小裁缝四下瞅瞅，心想：“这儿的确比我的作坊宽敞得多。”巨人指给他一张床，叫他上床睡觉。可这床对小裁缝太大太大啦，他没躺在中间，而是爬到了一个角落上。半夜里，巨人以为他睡熟了，爬起来拿了一把大铁钳，照准床上猛地砸下去，床从中断开，他想：“那‘小蝗虫’肯定没命啦！”第二天一大早，巨人们动身到森林里去，压根儿忘记了还有个小裁缝。不想他却忽然高高兴兴地、趾高气扬地跟了来，巨人们一下子吓坏了，生怕他把他们全揍死，赶忙逃跑了。

小裁缝漫不经心地一直朝前走，走了很久很久，他来到一座王宫的院子里，因为感到疲倦，就躺在草坪上睡觉了。这时候来了许多人，四面围着他打量，读到了他腰带上的“一家伙揍死七个”。“哎呀呀，”人们惊呼，“和平时期这么位战争英雄来这儿干吗？他这位了不起的勇士！”他们急忙去报告国王，说一旦爆发战争，此人大有用场，千万不能放他走啊。国王很赏识这个主意，派了一个大臣去小裁缝那儿，等他一醒来就请他为国王的军队效力。这位使者在酣睡的勇士身旁站着。直等到他伸起懒腰，张开眼睛，才向他提出了建议。“我正是为此而来，”小裁缝回答，“本人很乐意为国王效力！”他于是受到隆重的接待，获得了一处特别的住所。

可是，其他军官却跟小裁缝过不去，巴不得他滚得远远儿的才好。“这可怎么办呢？”他们背地里商量，“要是咱们和他发生争吵，他一下子就会打倒七个。这咱们可是谁也吃不消呵！”最后，他们下定决心，一块儿去见国王，请求同意他们辞职。“咱们这号人，”他们说，“可没法待在一位一下就揍死七个人的好汉身边！”国王很难过，为了小裁缝一个就得失去自己所有忠诚的军官，真希望自己眼前从来没出现过他，巴不得能甩掉这个累赘。可是呢，他又没胆量对小裁缝说再见，怕的是这家伙把他连同他的臣子都打死，自己登上王座。他左思右想，终于想出一个办法。他派人去告诉小裁缝，他既然是位了不起的战争英雄，国王就准备交给他一桩差使。原来，在他的王国有一座大森林，森林中住着两个巨人，他两个真叫抢劫、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危害大极了。还没谁能靠近他们不冒生命的危险。要是他能去制服和杀死这两个巨人，国王就愿意把自己的独生女儿许配给他，并拿他王国的一半作为陪嫁。而且，准备派一百名骑士给他当随从，为他助阵。“这对于你这么个汉子算是有点意思，”小裁缝想，“一位漂亮的公主和半个王国，这买卖并非每天碰得到的喽！”他于是回答：“行啊，那两个巨人咱一定制服他们，而且用不着一百名骑士去助阵！我一家伙能揍死七个，才不怕他两个哩。”

小裁缝上了路，一百骑士跟在他后面。到了森林边上，他对随从们说：“就待在这儿好了，我要独自去收拾那两个家伙。”随后他就奔进林子，东望望，西瞅瞅。过一会儿，他发现了那两个巨人；他俩躺在一棵大树下，正打鼾，打得树枝都弯上弯下哩。小裁缝抓紧时机，捡了两大口袋石头，爬上树去。到了树干中央，他便溜到一根树枝上，下边正好睡着一个巨人。他坐稳身子，随即把石块接二连三地扔在巨人胸口上。这家伙好久都没知觉，可最后终于醒来，推了推身边的伙伴，说：“你干吗打我？”“做梦！”另一个回答，“谁打你来着？”说完，两个又躺下睡了。这当儿，小裁缝冲第二个巨人扔去一块石头。“什么意思？”第二个嚷起来，“干吗拿石头扔我？”“我才没扔你呐！”第一个回答，口气很不耐烦。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争了一会儿，但由于疲倦，都忍住气，又合上了眼睛。小裁缝呢却重新开始玩他的把戏，挑选出最大的一块石头，狠命地砸在了第一个巨人的心口上。“太过分啦！”第一个巨人大吼一声，疯子似的从地上跳起来，把他的伙伴朝树上一推，撞得树直发抖。第二个以牙还牙，两个家伙怒不可遏，拔出大树你打我我打你，直打到终于两败俱伤，都倒在地上死了。这下小裁缝才跑过去，说：“幸好他们没拔我坐的那棵树，不然我就得像只小松鼠似的跳到另一棵树上去；不过真拔了也不要紧：像咱这样的，灵敏着呐！”他说着拔出剑来，在每个巨人的胸口上都狠狠砍了几剑，然后才走出森林对他的骑士们说：“行啦，我结果了这两个家伙！可真够险的，他们见势不妙就拔出树来进行顽抗。可是面对咱这位一家伙揍死七个的勇士，一切都没有用！”“您难道没伤着吗？”骑士们问。“没这么容易，”小裁缝回答，“他们连咱的一根汗毛也没碰弯！”骑士们不信他说的，驱马进林中一看，血泊中果然躺着两个巨人，四周还有连根拔出的棵棵大树。

小裁缝要求得到国王答应给他的奖赏，国王却后悔了，又考虑怎样能摆脱这个好汉。“你在得到我的女儿和一半王国之前，”他对年轻人说，“还得完成一桩业绩。在那森林里有头危害不浅的独角兽，我要你先把它捕捉住。”“比起两个巨人来，一头独角兽我更没什么好怕的。一家伙揍死七个，这才算咱的本事！”说罢，小裁缝便带上一根绳子，一把斧头，向森林走去；派给他的那些随从们呢，仍旧等在林子外边。他没找多一会儿，那头独角兽就出现在眼前，并且直冲向小裁缝，像是毫不客气地想一角把他戳死似的。“慢慢来，慢慢来，”他说，“用不着这么着急嘛！”说时仍站着不动，直等那畜生逼近了，才一下子敏捷地跳到树后。独角兽使出浑身力气向树冲来，把角牢牢地戳进了树干里，想再拔掉已力不从心，只好做了俘虏。“这下小鸟儿到手啦！”小裁缝从树后转出来，边说边用绳子捆紧独角兽的脖子，然后才用斧头劈开树干，松开兽角。等一切都做好了，他便牵着独角兽，去见国王。

国王还是不肯兑现诺言，给他奖赏，又对小裁缝提出了第三个要求。他要他先去逮住一头在森林里危害很大的野猪，然后再举行婚礼，并派了一些猎手给他作帮手。“很高兴，”小裁缝回答，“一定怪好玩儿的。”猎人他却没带进森林，这使他们挺满意，因为那头野猪已多次叫他们吃苦头，他们已没有去与它打交道的兴趣。这当儿，野猪一见裁缝，就口里翻着白沫，磨着牙齿，猛地向他冲来，想一头把他撞翻在地。敏捷的勇士一跳便跳进了旁边一座小教堂，随即又从背面的窗口跳了出去。野猪追进了教堂，他赶快从背后蹦到前面，关住了门。气势汹汹的野猪就这样就擒了，因为它又重又笨，没法从窗口往外跳。小裁缝叫来猎人，让他们亲眼看一看俘虏；咱们的勇士呢，却一个人回去见国王。这一次，愿也罢，不愿也罢，国王都只好兑现自己的诺言，把自己的女儿和半个王国赏给了他。要是知道站在面前的不是什么战争英雄，而是个小裁缝，国王一定会更加心疼喽！婚礼举行得排场很大，却欢乐不多，小裁缝可到底当上了国王。

过了一些时候，年轻的王后在夜里听见丈夫说梦话：“徒弟，给我缝短袄，把那些裤子补好，不然我赏你脑袋几尺子！”这样，她便发现了年轻的丈夫是什么出身，第二天一早就对父亲叫命苦，求他帮助自己摆脱这个下贱的裁缝丈夫。国王安慰女儿说：“今晚你开着卧室门，我派侍从守在外面，一等他睡着就进去把他绑起来，送到一艘船上，载他去远远的天涯海角。”公主心满意足了，可国王有个卫士一向钦佩年轻的主人，在一旁听见了父女俩说的一切，便向小裁缝报告了整个的密谋。“我要叫他们枉费心机！”他说。到了晚上，他又按时上床，躺在妻子身边。当她以为他已睡着，就起来开了门，然后又重新躺到床上。小裁缝呢只是装作睡着的样子，这时开始高声大喊：“徒弟，给我缝短袄，把这些裤子补好，不然我赏你脑袋几尺！我一家伙揍死了七个，还杀死过两个巨人，抓来一头独角兽，逮住一只野猪，难道还怕你几个站在门外的小子不成！”门外的侍从听他这么一喊，都吓得要死，就像后面来了追兵似的一溜烟逃走啦，没有哪个敢冒险向他靠近。这一来，小裁缝仍旧当他的国王，当了一辈子。

杨武能译

1. 吝啬：过分爱惜自己的财物，舍不得用，小气。
2. 奚落：用尖刻的话数说别人的短处，使人难堪。
3. 鱼贯而入：像游鱼一样一个接一个地进来。
4. 装殓：给死人穿好衣服，放到棺材里。
5. 讣告：报丧的通知。
6. 翌日：第二天。
7. 《圣经·旧约全书·箴言》第十六章第十八句：“骄傲在败坏以先，狂心在跌倒之前。”
8. 单身汉（Pebersvend）这个字在丹麦文里是由Peber（胡椒）和Svend（店伙）两个字合成的。可见丹麦文中“单身汉”这个字的起源是与这个故事有关的，即“胡椒朋友”。
9. 原文“Hysken Stracde”即“小房子街”的意思。这既不像丹麦文，也不像德文，而是“洋泾浜”的德文和丹麦文的混合物。Hysken是丹麦人把德文Ha ü schen（小房子），改成丹麦文的结果。“Straede”（街）是地道的丹麦文。
10. 布龙斯威克（Brunswick）是德国中部的一个城市，这儿的啤酒以味道强烈著名。
11. 杜林吉亚（Thuringia）是德国一个省，以多森林和美丽的城市如魏玛（Weimar）和爱塞纳哈（Eisenach）著名。瓦尔特堡（Wartburg）是一个古老的宫殿；在中世纪许多吟游诗人经常到这儿来举行诗歌比赛。
12. 但霍依塞尔（Tannha ü ser）是德国13世纪的一个抒情诗人。德国的名作曲家瓦格纳（Richard Wagner，1818-1883）曾根据关于他的传说写出一个有名的歌剧，叫做《但霍依塞尔》。
13. 这是中世纪一个传奇故事中的两个主角。特里斯丹爱上了国王马尔克的女儿依苏尔特。因为皇后的嫉妒，他们不得结婚。
14. 维特·冯·德尔·佛格尔外得（Walther Von der Vogelweide，1170-1230？）是德国一个有名的抒情诗人和吟游诗人。他最著名的情诗是《在菩提树下》（Unter der Linden）。
15. 拉普兰是欧洲最北部的地区，绝大部分都在北极圈内，终年为冰雪覆盖。
16. 格陵兰是世界第一大岛，位于大西洋北部，属于丹麦。
17. 法隆，瑞典一地名，位于瑞典中部，为产铜中心。
18. 忒斯庇斯（约公元前6世纪），古希腊戏剧之父，公元前534年他首次用演员同歌队对歌，从而开创了古希腊的悲剧形式。他到各地演出时，所有的服装道具都装在一辆大车上，这辆车被称为忒斯庇斯之车。
19. 奥丁，北欧多神教神话中的众神之神，他肩上栖着两只神鸦。
20. 瓦特堡是德国中世纪的一座名城，位于爱森纳赫山坡上，图林根公爵赫尔曼一世（1190-1217）的府邸，曾多次举行吟唱诗人的赛歌会，对德国文化音乐很有影响。
21. 原文是“Margrethe”，这个字是“雏菊”的意思；欧美有许多女子用这个字作为名字。
22. 火绒是用艾蒿等草茎蘸硝做成的引火物，用火镰或精铁敲击火石发出火花点燃火绒。火绒盒是放火绒、火镰或精铁和火石的金属小盒。在1805年火柴发明前是家居和外出时必备的点火用具盒。
23. 丹麦首都。
24. 丹麦古老的货币名称，也可说是一个铜钱。
25. 指埃及阿孟霍特普三世的巨石神像，相传日出时必发出竖琴声。
26. 指古埃及狮身人面像，位于今埃及吉萨金字塔附近。
27. 埃居和金路易都是法国古代货币名称。
28. 爱阿，意为奶妈。
29. 这些都是扑克牌上的花色的名称。
30. 混合花瓶（Potpourri Krukken）是旧时欧洲的一种室内装饰品，里边一般盛着干玫瑰花瓣和其他的花瓣，使室内经常保持一种香气。为了使这些花瓣不致腐烂，瓶里经常放有一些盐。
31. 安琪儿就是天使。在西方文艺中，天使的形象一般是长着一对翅膀的小孩子。
32. 在希腊神话里，玛娅（Maja）是顶天的巨神阿特拉斯（Atlas）和普勒俄涅（Pleione）所生的七位女儿中最大的一位，也是最美的一位。这七位姊妹和她们的父母一起代表金牛宫（Taurus）中九颗最明亮的星星。它们在五月间（收获时期）出现，在十月间（第二次播种时期）隐藏起来。
33. 伊·德·帕帕宁，前苏联著名北极探险家。
34. 这篇童话的标题已经暗示出，作者在这里讲的是与现实生活有很大差异的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35. 大名族是日本镰仓时代大地主的一族。
36. 哈里发，穆罕默德逝世后，伊斯兰教国家政教合一的领袖的称呼。
37. 拉丁文lupus giganteus的译音，意思是大狼。
38. 狂欢节的桦木条（Fastelasns-Riset）是一根涂着彩色的桦木棍子，丹麦的小孩子把它拿来当作马骑。
39. 玛祖卡舞是一种轻快活泼的波兰舞。
40. 克瓦斯，用面包或水果发酵制成的清凉饮料。
41. 这是关于国王亚瑟一系列传说中的一个仙女，据说她能在空中变出海市蜃楼（Morganas Skyslot）。
42. 原文是Lamier，这是古代北欧神话中的一种怪物，头和胸像女人，身体像蛇，专门诱骗小孩，吸吮他们的血液。
43. 这是欧洲中世纪对巫婆的惩罚。
44. 乳香，以色列人烧的一种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