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万言上书 击奸倡政

长歌正气:文天祥传 作者:郭晓晔 著


第四章 万言上书 击奸倡政

按照惯例,考中状元者要授予正九品京官丞事郎,差遣为签书某州(军)节度判官厅公事。三年后下一科进士发榜,再改授秘书省正字。文天祥回乡为父守丧三年,到开庆元年(1259)五月服孝期满,方由朝廷补授丞事郎、签书宁海军节度判官厅公事。弟文璧也于这一年考中进士,被授予迪功郎、临安府司户参军的官职,管理户籍和财务。

文天祥在官场上甫一亮相,就把自己推到了悬崖的边上。

九月,文天祥从家乡庐陵出发,由赣江乘船入鄱阳湖,出湖口入长江,经真州(江苏仪征)、京口(江苏镇江)前往临安赴任。

这是文天祥于当年第二次赴京。正月,文天祥曾陪着文璧到临安参加殿试,五月发榜后,兄弟俩先后被授官,因文天祥要求补行门谢礼后再赴任,便回乡等候廷旨。在京的那几个月,和此次进京后,他与弟文璧朝夕相处,下棋和诗,情意笃深,两年后文璧二十四岁生日时,还写诗感怀这一段岁月:“夏中与仲秋,兄弟客京华。椒柏同欢贺,萍蓬可叹嗟。”

陪文璧参加殿试期间,文天祥与同年及朝野友人多有交往,对守丧三年间的国政边情有了全面真切的了解。

在此期间,蒙军仗着西征纵横的霸气,于宝祐六年(1258)再度向南宋发起全线进攻。蒙军兵分三路,一路由号称“上帝之鞭”的蒙哥大汗亲自率领进攻四川,一路由宗王塔察儿率领进攻京湖,再一路命大将兀良合台自云南入广西北上。蒙哥计划以主力夺取四川,控制长江上游,继而顺江而下,与另两路大军在京湖会师,然后一举捣毁南宋的心脏——临安。

蒙哥率领的主力所向披靡,连克苦竹隘、长宁山城、青居山城,招降龙州、阆州大获城、运山城、大良山城等要地,自开庆元年(1259)二月起接连数月围攻宋军坚守的钓鱼城。而就在文天祥前往临安途中,忽必烈替代塔察儿统领的蒙军,正从黄州(湖北黄冈)沙武口突过长江天堑,对鄂州(湖北武昌)发起了攻势。

危急的边情重重地压在文天祥心上。从湖口驶入长江时,他站立船头,汹涌奔流的长江波涛,惊魂不定的南飞雁,庐山暮色,旷野上行人的疏落和驳杂野草,摄入眼帘的一切都使他感到疼痛和激愤,他不禁低吟长啸,赋诗一首:

长江几千里,万折必归东。

南浦惊新雁,庐山隔晚风。

人行荒树外,秋在断芜中。

何日洗兵马,车书四海同。

诗的调子闪烁着凄冷的秋霜,却韧持着一种信念的力量:大江东去不可阻遏,收复河山必有来日。此诗名为《题黄冈寺次吴履斋韵》,和吴潜诗韵,也有向吴潜抒发的意思。吴潜号履斋,是宁宗嘉定十年(1217)的科考状元,曾任理宗的右丞相兼枢密使,干了一年便罢相。父亲文仪安葬时,文天祥曾请他为父亲的墓铭篆盖,两人素有交情。吴潜刚直不阿,忠义爱国,早在与丞相史弥远论政事时便直言:治国的当务之急是“一格君心,二节奉给,三振恤都民,四用老成廉洁之人,五用良将以御外患,六革吏弊以新治道”。文天祥对他极为钦佩,视他为志同道合的忘年交。

长江历来被南宋视为抵御北兵的天险屏障,蒙军铁骑突破长江,烽烟滚滚,皇城朝野一片惊乱。而把持朝政的丁大全仍想隐瞒军情,把理宗蒙在鼓里。时任醴泉观使兼侍读的吴潜忍无可忍,向理宗具报前线实情,激愤地指出:“今鄂渚被兵,湖南扰动,推原祸根,良由近年奸臣士设为虚议,迷国误军,其祸一二年愈酷。附和逢迎,媕阿谄媚,积至于大不靖。”他进而坦陈对朝政的强烈不满:“盖自近年公道晦蚀,私意横流,仁贤空虚,名节丧败,忠嘉绝响,谀佞成风,天怒而陛下不知,人怨而陛下不察,稔成兵戈之祸,积为宗社之忧。章监、高铸尝与丁大全同官,倾心附丽,躐跻要途。萧泰来等群小噂沓,国事日非,浸淫至于今日。陛下稍垂日月之明,勿使小人翕聚,以贻善类之祸。”奸臣当道,朝臣都忙于巴结攀附,把国家的安危早抛在了脑后,是国运日下的祸根,扭转此局面刻不容缓。

此时,理宗宠妃贾氏的兄弟、枢密使贾似道为把丁大全搞下去,趁机夺取大权,也将鄂州军情捅给了理宗。

丁大全为人险诈,贪财好色,为儿子聘妻,见其貌美竟撬为己有的丑事,理宗也听说过一耳朵,但没想到他竟敢糊弄自己,如此天大的边关危情竟也敢隐瞒不报。理宗知情后龙颜大怒,把蓝脸丞相丁大全罢免,同时下“罪己诏”安稳人心,任命贾似道为右丞相兼枢密使,督师援鄂,并再次起用吴潜出任左丞相兼枢密使。

本来文天祥对此次赴京城履职,是抱着有也可无也可的心态的。为亡父守孝三年,实则二十五个月即可除服,去年八月就有人劝他给丁大全写信求官,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何必要急着做官呢?吉州知府也曾想出面代他申请,也被他谢绝。他曾对吉州通判陈卨说,自己自幼努力学习,参加科举考试,并非为了升官发财,只想切切实实为国家做些事情,自命“以孝悌忠信为实地,以功名富贵为飘风”。在他看来,如今官场在丁大全这些人的把持下脏浊腐朽,如何能施展自己的抱负?弄不好反玷污了自身清名,还不如在家读书,求得个内心清静的好。

文天祥到达临安,得知吴潜再任左丞相兼枢密使,顿时喜出望外,情怀大开。他马上给吴潜写了一封贺信,信中说:“以进士为名臣,两朝倚重;以儒宗为宰相,四海具瞻。天启圣衷,国有生气。”丁大全这样的奸佞擅权多年,而今以你吴潜这样的人出掌枢要,让人顿生揭开乌云阴霾,见到青天白日的清新舒畅。文天祥以“瞻依有素,慕恋惟深”的感情写道:你吴潜“光大而直方”,人们“皆知其清明”,你上任“举海内望其风采”,“公卿大夫,交笏相庆;儿童走卒,举手欢呼。顾中外不谋同辞,在古今未始多见”。这与其说是恭维的溢美之辞,不如说是文天祥痛快地说出了内心的真实感受。

恭贺之余,文天祥也提出了希望:“今言路之不通,最为天下之大弊。缙绅以开口为讳事,城阙以游谈为危机。如人一家,情睽离而众侮起;如人四体,气壅底而百病生。多故之由,一类诸此。枰更子改,柁转舟移。惟从众谋,可以合天心;惟广忠益,可以布公道。尽解群疑众难之会,克有荣名成功之休,其惟我公,望在今日。”从众谋,广忠益,推行公道直道,开一代朝政新风,增强民族凝聚力,文天祥对此满怀热切的期待。

“喜当风云际会之秋,得囿天日照临之下”,此时文天祥信心十足,跃跃欲试,补行了门谢礼,向皇帝上了《门谢表》,“自揆读书,非为平生温饱之计;愿言竭节,用副上心忠孝之期”。表示要以自己的一贯志向和一己之力为国效劳。

尚未上任,文天祥便进入了角色,他针对抗击蒙军的时局,开始酝酿起草一份有关改革的奏疏,准备上奏给理宗皇帝。但就在即将上任的当口,文天祥又做了一件危及自身仕途,甚至身家性命的事。

忽必烈进击鄂州的消息传到京城,宋军匆忙组织义勇,招募新兵,在临安外围的要地增筑城堡。大祸将至的恐慌感蔓延朝野,宦官董宋臣一向专横跋扈,此时却胆小如鼠,他极力怂恿理宗迁都四明(浙江宁波),以避兵锋,说四明临海,一旦蒙军逼近可乘船避之,当年高宗皇帝就是从四明下海,避过金兀术追杀的。董宋臣的逃跑主张在朝中知情的大臣中遭到一片反对声。军器大监何子举对丞相吴潜说:“若上行幸,则京师百万生灵,何所依赖?”御史朱貔孙也说:“銮舆一动,则三边之将士瓦解,而四方之盗贼蜂起,必不可。”一旦迁都,百姓遭殃,军心瓦解。但谁都知道董宋臣是皇帝的心腹,虽是议论鼎沸,而皇帝却是木然不知,或充耳不闻。

按董宋臣的主张去做会是个什么后果,文天祥有自己的判断;董宋臣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也非常清楚,民间盛传的一个段子最能体现民意,“一日,内宴杂剧,一人专打锣,一人扑之曰:‘今日排档,不奏他乐,丁丁董董不已,何也?’曰:‘方今事皆于丁董,吾安得不丁董?’”董宋臣与丁大全是一路货色,是狼狈为奸的一对,人称“董阎罗”。文天祥也知道,董宋臣“一时声焰,真足动摇山岳,回天而驻日也”,要是公开反对他,尤其是到皇帝跟前同他理论会有一个什么下场,是明摆着的事。早有监察御史洪天赐要求罢免董宋臣,上奏说:现在上下穷苦,远近怨疾,唯独贵戚和大宦官得享富贵,举天下穷且怨,陛下能和这些人共天下吗?理宗非但不准,反倒罢抑了洪天赐。还有侍郎牟子才,他看到皇上召妓进宫,不敢直说皇上,便上疏道:这都是董宋臣在引诱陛下。并呈上一幅《高力士脱靴图》,以启上悟。董宋臣见之大怒,向理宗哭诉说:牟子才把陛下比作唐明皇,阎妃比杨贵妃,而把臣比作了高力士,他牟子才却以李白自居。理宗从此冷落了牟子才。

而文天祥更知道,现今外患压顶,国难深重,其最大内忧是奸邪当道,言路不通,不破此黑幕铁幕万事皆休,任何举措都成空话。

置内忧外患而罔顾,为士大夫的良知所不齿!

文天祥决心不顾个人仕途,甚至是被杀头的危险,奋而冒死一谏。正如他后来写给同僚吴西林的信中所说,自己不揣愚昧,放胆上书直谏,如果能有助于危在旦夕的宗社解难,自己得祸与否全可不计。

由于尚未就任所授官职,文天祥便以“敕赐进士及第”的身份,借奉诏献书的机会,向理宗上了一道奏章——《己未上皇帝书》。

此奏章也是一篇万字文。在奏章中,文天祥指出:皇上下了“罪己诏”,虽对弊政有所悔悟,但因未知病根而并没有掌握治理的良方。病根在哪里?就在于奸人当国,排挤能言直士,致陛下言路全被堵断。近几年中外怨叛,蒙军入侵,国家受害,追究其失,都是陛下的亲宠造成的。此人窃弄威权,累及圣德,凶焰威恶,蠹国害民,使陛下失民失土,贻宗社不测之忧,罪恶极大。若不是此人贪赃枉法,胡作非为,则奸佞丁大全就不能窃取相位,上下官衙就不会相互勾结搜空民财,正直的士大夫就不会被陷害加罪,民心必无变,宗社必无危,则朝廷清一,言路光明。

那么此邪恶之人何以如此嚣张呢?以至陛下何以不知民间疾苦,不知人心叛离,不知蒙军入侵的实情呢?文天祥指出:那都是因为他倚仗陛下的恩宠,一手遮天,蒙蔽天听,把陛下置于幽昧之中,“故颠倒宇宙,浊乱世界,而得已无忌惮,使陛下今日讼过于天地,负愧于祖宗,结怨于人民,受侮于夷狄”。

至当今国势艰危,人心不安,文天祥披肝沥胆地疾呼:“陛下为中国王,则当守中国;为百姓父母,则当卫百姓!”指出,凭着三江五湖不利于蒙古铁骑的险要地势,凭着六军百将接连挫敌斗志高涨的雄风,若“陛下卧薪以励其勤,斫案以奋其勇,天意悔祸,人心敌忾,寇逆死且在旦夕!”但即使是到了这个时候,这个人还想阻碍陛下抗敌意志,误导陛下迁都,如让其得逞,则“六师一动,变生无方,臣恐京畿为血为肉者,今已不可胜计矣!”

“小人误国之心,可胜诛哉?臣愚以为今日之事急矣!”小人是谁?奸邪是谁?写到此,文天祥再也遏制不住满腔的激愤,直点其名击之:

不斩董宋臣以谢宗庙神灵,以解中外怨怒,以明陛下悔悟之实,则中书之政必有所挠而不得行,贤者之车必有所忌而不敢至!都人之异议,何从而消?敌人之心胆,何从而破?将士忠义之气,何自激昂?军民感泣之泪,何自奋发?祸难之来,未有卒平之日也!

文天祥力劝理宗为保国大计而割私爱,勉从公议,对董宋臣明正典刑,传首以告三军。说如此将天下震动,人心喜悦,将士思奋,虏寇骇退。文天祥引用诸葛亮《出师表》中的话作为理论依据:“社稷安危之权,国家存亡之故,不在于境外侵迫之寇,而内之阴邪,常执其机牙。”据此反复强调处斩董宋臣的必要性。

如今天下之大弊,是言路不通,若除掉董宋臣,言路大开,其他事情就可为了。于此,文天祥为抗蒙的当务之急提出四点主张:

一是“简立法以立事”。文天祥认为:当前烽烟四起,国难当头,朝中议事必须摒弃等级森严的繁文缛节,实行“马上治”的战时体制。为此,他建议:其一,“莫若稍复古初,脱去边幅,于禁中择一去处,聚两府大臣,日与议军国大事”;其二,“宜仿唐谏官随宰相入阁故事,令给舍台谏从两府大臣,日入禁中聚议”;其三,“移尚书省六房隶之六部,如吏部得受丞相除授之旨而行省札,兵部得禀枢密调遣之命而发符移。其他事权,一仿诸此”。如此一可提高效率,二可集思广益。

二是“仿方镇以建守”。他认为今日地方抗敌力弱,在于宋初为防止唐末五代方镇割据擅权之祸,把兵权和财权全部收归中央所致。“今日之事,惟有略仿方镇遗规,分地立守,为可以纾祸。”他举江南西路军力布局为例,指出蒙军已攻入湖南腹心地区,江西诸州不能不改变现状,否则将被弃实击虚,逐县攻破。为此他建议:可在吉州、袁州(江西宜春)建立方镇,各辖几个州,选用知兵而有名望的人统领,许以财政和统兵之权,气势便可大增。江东和广东各地也可仿此而行。如能实现,旬月之间,天下必“雷动云合,响应影从,驱寇出境外,虽以得志中原可也,尚何惴惴宗社之忧哉”。

三是“就团结以抽兵”。若按现行方法征兵,“其分也散而不一,其合也多而不精”,徒有增兵之名,而无拒寇之实。文天祥建言:若以方镇统一征兵,每二十家抽一兵,每州以二十万户计算,就可得一万精兵,一镇有两三个州,就有兵两三万。东南各路都建立方镇,就能增兵十多万,州郡现存的粮食和财力也能保障供给。“为帅者,教习以致其精,鼓舞以出其锐。山川其便捷也,人情其稔熟也,出入死生其之相为命也,锋镝之交,貌相识而声相应也。如此兵者,一镇得二三万人,当凛凛然不下一敌国。”

四是“破资格以用人”。朝廷用人专重资格,而且“荐引之法,浸弊于私”,使“有才者以无资而不得迁,不肖者常以不碍资格法而至于大用”。为改变这种状况,他提出的办法是:“明诏有司,俾稍解绳墨,以进英豪于资格之外,重之以其任,而轻授以官,俟其有功,则渐加其官,而无易其位。”真正的人才破格以用,凡义甲和壮丁中的豪武特达之士,都可以选拔为将帅,甚至是“山岩之氓,市井之靡,刑余之流,盗贼之属”,但有一技之长,均可选来替国效力,并在实践中根据其功绩提高待遇。

这又是一篇近万言书,洋洋洒洒,雄健透辟,其中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搏动着泣血忧国的赤诚之心。

文天祥深知自己人微言轻,为了能引起理宗重视,或奢望能让理宗有所采纳,也为了抑制董宋臣的报复,在呈上万言书后,即登门拜访了左丞相吴潜,力争求得他的支持。

文天祥对吴潜说,自己奉诏上书,冒死进言,是为了铲除朝政腐败的病根,若病根不除,国家真的是没有希望了。他知道自闯红线,自惹祸端,可能会招致的后果,说,今日之事急矣,说不定什么时候自己就会大祸临头,死于非命,但若能开朝政清明,虽九死而无悔。他恳求吴潜能秉持公道之心,给自己以大力支持。

让文天祥颇感失望的是,与往常不同,他讲了一大通,吴潜只是用同情和理解的眼光看着自己,苦笑,点头,或摇头,却始终沉默不语。

他哪里知道,此时吴潜心头正笼罩着重重的乌云。此前,他也曾像董宋臣一样力倡迁都,并因此遭到了皇上的猜忌。

呈上万言书后,文天祥就忧心忡忡地等待着理宗的裁决。

其结果是,理宗皇帝既没有采纳董宋臣的倡议迁都,也没有如文天祥所愿处斩董宋臣。

没有同意迁都,也并非是采纳文天祥的意见。相反,文天祥的主张,反倒被一些朝臣指斥为迂阔之论。如他们说,宋太祖当初为防止藩镇割据重演,把兵权和财权收归中央,这种情况到南宋已得到改变,自绍兴十一年(1141)高宗解除韩世忠、张俊和岳飞的兵权后,各地屯驻大军的兵权已握在各都统制手中,加上当地安抚使和制置使手中的兵权,地方军力规模已大为扩张。但他们仍没有正视南宋恪守以文制武的原则,从骨子里仍然对将帅严加防范,导致兵权掣肘,战斗力薄弱仍然是事实。

理宗之所以没有同意迁都,一是谢皇后也同意何子举、朱貔孙等诸大臣的劝谏,认为一旦迁都,将丧失军心民心,四方民乱蜂起,家国不保。此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对左丞相吴潜的猜忌。

当理宗就蒙军进围鄂州问计于吴潜时,吴潜考虑到理宗的安全,回答说只有迁都暂避。理宗又问:那你怎么办?吴潜慷慨激昂地说:臣当死守临安御敌!岂料理宗为之一震,当即掉着眼泪诘问:难道卿家想做张邦昌吗?听得此话,吴潜顿感挨了一闷棍。张邦昌是何人?张邦昌是北宋靖康年间的少宰,汴京陷落时降金,被册封为伪楚帝,其名声比秦桧更臭,在南宋是人人唾骂的汉奸。理宗说他想做张邦昌,表明对他的高度不信任,更是对他的极大侮辱。

理宗如此疑心吴潜,是因为理宗无子,想立胞弟之子忠王赵禥为太子,吴潜不同意,密奏道:“臣无弥远之才,忠王无陛下之福。”这句话深深刺痛了理宗借助史弥远篡夺皇位的心结,使他十分恼怒。丁大全的余党便趁机造谣说,吴潜不同意立忠王为太子,是企图为济王立嗣,然后立济王嗣子为太子。又因吴潜之弟吴渊为政严苛,有“蜈蚣”之号,便编造童谣四处散布,什么“大蜈蚣、小蜈蚣,尽是人间业毒虫。夤缘攀附有百尺,若使飞天能食龙”。这些话自然要传到理宗耳朵里。朝中质疑自己宗位的潜流一直没有停息,有人图谋篡位不是没有可能。想起吴潜八年前第一次任相时就与自己有隙,干了一年便被罢免,便心生再次将他罢免的念头。

理宗的冷酷无情令人心寒,吴潜再也无语。文天祥上门求援时他也只能苦笑。

至于董宋臣,沉溺于声色犬马的理宗皇帝是片刻也离不开的,朝中议论纷纷都不济事,岂能因你文天祥的一个奏章就能舍弃的?

文天祥冒死直谏,以期“万一陛下察臣之忠,行臣之言,以幸宗社,则臣与国家同享其休荣”,同时又说自己“干犯天诛,罪在不赦;且使幸赦之不诛,则左右之人,仇疾臣言,亦将不免”。就是说他并不幼稚,希望只在“万一”,罹祸却在“一万”,他是“事宁无成,而不敢隐忍以讳言;言宁不用,而不能观望以全身;身宁终废,而不欲玩愒以充位”,所以上奏后,就以“有仓促等死之虑,无毫发近名之心”,等待着生死裁决。

但他既没有等来“万一”,也没有等来“一万”。理宗也并没有惩罚他。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前有宋祖宗不杀上谏士大夫的祖法,后有自己下“罪己诏”要求臣下上书直言。还有一个原因,即“理宗无君人之才,而犹有君人之度”,有的时候,理宗也容得下批评,哪怕是言辞激烈的批评。

至于董宋臣,他从此对文天祥恨之入骨,必欲置文天祥于死地才解气,没有立即下手,实是要等待一个时机。

上奏没有结果,甚至连打击报复的反响都没有,让文天祥极度失望。什么宁海军节度判官厅公事,什么“第名前列者不十年而至公辅”,在如此昏聩的皇帝眼皮底下还能做什么事,在如此黑暗的官场上还能有什么前途?罢了,罢了!不如回家乡读圣贤书去。

就在文天祥弃官离开临安的当口,闰十一月,忽从前线传来鄂州解围的捷报。

这可是冰天雪地里的一声春雷,朝野顿时一片欢腾。理宗更是兴奋异常,即下诏改下一年为景定元年。

可悲南宋!殊不知鄂州解围一事中埋藏着贾似道编造的一个大骗局,这个骗局将成为蒙军手中一个加速南宋走向灭亡的重磅筹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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