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树

向以鲜

你的树和我的树的沉睡

仍然交融在黑夜里

——博尔赫斯

把你叫作一棵树

我的心会莫名跳动不安

仅仅从生命形态来看

你确实只是一棵树

碧叶霜皮，根须一应俱全

和头顶的天空相比

十亩树冠还不算太辽阔

金枝停云，四季浓荫匝地

倾斜小院落仿佛一架

悉心庇护的青瓦鸟巢

数人合围的躯干堪称雄奇

比杜甫讴歌的柏树还要摆谱

有人曾试图砍死你做成传世嫁妆

贼亮的刀锯在黛色峭壁映照下

显得苍白，那样不堪一击

而潜行交织的蟠根虺节

是聂家岩地下的绝对王者

控扼着所有的缝隙和水分

并以不可思议的神秘力量

穿透小学操场，梯田及墓地

至于昼夜分泌的爱情或樟脑

造化独一无二的馨香瑞雪

不仅杀万千虫蚁于无形

假若配上黄连薄荷、当归槐花

则可以清心、明目、防腐蚀

当整个村庄都置于长风流苏

与狄安娜的伞形月色中

我的睡梦全是仁慈的叶子

全是母亲怀抱一样的影子

香樟树下的世界总是让人放心的

请宽恕我这样轻描淡写地

谈论故乡翠微的神灵

千百年来的毗沙门撑着一柄华盖

即使我满含热泪匍匐于麾下

也丝毫不能有所裨益

好吧，无比霸道的香樟树

青春不老的巨人手掌

我只能视你为一棵树

在燕翼一方生民的大树面前

再掏心掏肺的赞美都是陈词

（选自《四川文学》2017年第6期）

导读

一个部落和村庄的传说，大多跟老树或神奇的动物有关。弗雷泽在《金枝》中发现：美洲和非洲某些部落，一截树枝可以代表部落王权的力量，拥有保护整个部落和森林的魔力。聂家岩香樟树的金枝，其亭亭华盖具有十亩之阔，是青瓦木屋的保护神：它击败了野性的砍伐，驱散了生生不息的蚊蝇虫蚁，给升斗小民之家一份馨香的安宁。这是一首值得反复品味，令人头皮发麻的诗歌。当一个异乡人来到一个陌生村庄，只要能看到大树，听见鸡鸣犬吠，他的心就可以安静下来，这是村庄的能量场。这种能量在这里围绕着一棵比人的寿命长十倍百倍的大树涌现出来。一棵貌似平凡的大树，记载了无数代人的生活，许多生命的故事和愿力都存储在这里。当人们面对这样一棵树龄超过1100年的“翠微的神灵”，人类，确实太渺小了。在它面前，那扑面而来的能量令人“莫名地跳动不安”。（夏吉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