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徐冠巨：传化的初心

“国家在一穷二白的情况下，一步步发展到美好的今天，根本上是依靠党、依靠人民。这更让企业家深刻理解了‘不忘初心，牢记使命’的精神内涵，更加激发了企业家的爱国主义情怀，更加鼓舞企业家进一步增强责任感、使命感、担当感。”2019年10月1日，徐冠巨参加新中国成立70周年系列庆祝活动时慷慨陈词。企业的责任和使命，是他创业30多年来谈及最多的话题之一。

平日里，徐冠巨非常低调谦虚，外界很少能够听到他的演讲。2018年6月23日下午，在传化集团总部，浙商企业家精神研究小组有幸对徐冠巨先生进行了长达2个小时的访谈。在交流中，他与我们分享了传化的初心与使命，多次讲到企业社会责任、时代要素、创业精神、转型升级等关键词，言语间饱含对国家的热爱和感激，还有对制造业的持续坚守和坚定信心。在开篇之处，我们将这次访谈的重要内容与读者分享，让徐冠巨先生带领大家进入这场阅读之旅。

“打破家族化走向社会化，也就是解放思想”

在传化的发展历程中，第一阶段是家族化。我们是家族企业发展起来的，把家族力量发挥到了极致。1986年我们父子开始创业，以一口大锅、一个大缸为生产设备，办起了家庭手工作坊，生产液体皂。随着企业的发展和规模的扩大，以家族关系为纽带的新生力量不断加入，进一步促进了企业的发展。这个阶段持续了约10年，依靠家族力量办企业是这一时期的主要特点。

随着企业的不断发展，1995年前后，我和父亲发现，企业发展到这样的规模，仅仅依靠家族和家族裙带的力量已经干不动了，我们就开始总结，然后发现，这么好的一个改革开放的机会在面前，而我们已经有了这么好的基础，一定要成就一番事业。怎么才能成就一番事业呢？打破家族化走向社会化，也就是解放思想。这时候我们进入了第二阶段——社会化。我们本来就是改革开放的产物，改革开放造就了我们，我们自己可不能封闭自己。这个思维的突破带来的是企业思想的解放，企业思想的解放带来了引进技术、能人共同发展传化事业的行动，就是这么一个逻辑。

其实早在打破家族化走向社会化之前，我们就开始从社会上引进社会化人才。1992年，传化开始从社会上引进往届大学生，这个时候大学生到民营企业工作是不多见的。1995年，我们开始从高校引进应届大学生。我亲自到大学里去招人，浙江大学这样的重点大学我们去不了，就去二三线的大学里去招。1995年前后，我亲自招了一批刚毕业的大学生，后来经过锤炼他们都成了公司的骨干力量。企业走向社会化以后，我发现社会是一个人才的大熔炉，宝藏取之不尽。

有的企业打破家族化以后，把兄弟姐妹全部轰走了，把外面的人请进来。这其实走了一个极端。我们的做法是“唯贤不避亲”，走出传化特色的社会化发展道路。亲戚要来我们这里工作，可以，但是要成为公司里的管理者，还是要凭自己的本事。这就叫作唯贤不避亲，无论是亲戚还是朋友，只要你有能力，我们都是认可的，当然我们坚决不排斥其他社会人士。

“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把企业做好”

在传化企业发展进入用人社会化阶段以后，我们对传化企业创业以来的发展历程、发展逻辑进行了全面梳理，包括企业整个文化体系的建设、企业的经营理念，提出了社会责任感理念。我在参加全国两会时有一个关于社会责任感理念的政协提案，那个时候就提出社会责任感理念，是非常早的。有人认为，你徐冠巨、你传化好像就是因为政府对你们好一点才发展起来的。同样的天，同样的地，同样的政策，为什么政府支持我们？我觉得，因为我们一直有那么一种感恩之心和报恩之心。政府支持我们，我们何以回报政府、领导以及周围的群众呢？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把企业做好。

有了社会责任感理念以后，企业团委、工会、党组织等都在20世纪90年代初逐渐建立起来了。政府支持我们发展，我们要对得起政府支持，我们依法经营、守法经营、照章纳税，做阳光健康的企业；我们关怀员工，绝不克扣员工工资。我们有句话，叫作“企业把员工记在心上，员工把企业的责任扛在肩上”，这句话不是文学水平高编出来的，而是我们在过去的实践当中总结出来的。

20世纪90年代的企业文化建设还决定了传化的走向，后来我们进行产业投资时，就是围绕社会责任感理念进行投资的。传化90年代中期树立的价值观和世界观对后来企业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当时我们已经在发展化工，这好比一个人的成长，出生是没得选择的，父母造就了我们，但是后天我们可以选择，所以传化一直以来在环保和安全方面是毫不含糊的，这也是尽社会责任。

2000年以后，我们决定投资农业和物流，也是因为社会责任感理念的驱使。那个时候我们其实有很多选择。我父亲以前跑销售的时候，跟印染厂打交道，他明明是传化的老板，但由于跑供销，常被看成是一个供销员。于是他说要自己办印染厂。2000年前后，我们父子都有争议，他说一定要办个印染厂，而我觉得这个印染厂不能办，我们不能与客户抢饭吃。

我怎么把我父亲说通的呢？我说你看，你那一年为什么能进某某印染厂？他们对你很好，是因为你帮他们招了一个技术员，这个技术员的到来，让这个企业排到了印染行业前列。我们为这个企业服务，让它发展好，对方高兴了，就会多买我们的产品。但是如果我们自己办个印染厂，可能就要把现在客户企业里的技术人员挖过来，那么对方是什么感觉？现在你也熟悉印染，但是情况不一样。如果说咱们把印染厂搞好了，那当然好，但如果说咱们没搞好，那我们自己的厂可能也就没了，这就是和客户抢饭吃带来的后果。我跟父亲这样说，他说“我要出口气”。我说这不是出气的问题，客户是我们的衣食父母，客户给我们提任何要求都是正确的，看你怎么去对待。父子之间交流要谅解，这就有了合作伙伴的概念。

“社会责任感理念，驱使我们去探索新的产业”

为什么做物流呢？因为我觉得制造业需要服务，我在1997年就考虑到了物流问题，对共享和平台有所感悟。后来我们搞物流业，就是为了给中小物流公司提供平台，共享资源。我们做一个交易中心，帮它们做体系化的配套设施。这就是社会责任感理念，驱使我们去探索新的产业。

另外就是农业。当时浙江省政府想搞高科技农业示范园区，至于运营方式，省政府的想法是政府扶持、部门支持、企业化运营。有一天，领导找到了我们企业。他说，徐总，浙江省搞高科技农业示范园区，政府与企业一起做，能不能搞起来？我说这个是好的，但政府相信我吗？浙江这么多的企业你找谁不可以，为什么非要找我？他说我们觉得你可以，就找你做。我说可以考虑，后来他们第二个星期就来了，听了我的想法后说是对的，我就这样做农业了。

其实总体来讲，农业我也是想做的。因为我生在农村，长在农村，企业发展也在农村，对农村、农业有天然的情结和感情。我们总是说乡镇企业能够反哺农业，私营企业就是个人赚钱，两者不一样。我曾经也有这样的想法，但后来想，乡镇企业能够反哺农业，我们民营企业照样也能反哺农业。我就毅然跳到农业这个箩筐里去了，这是责任。

这么多年来，传化一直沿着两条主线发展，一条主线是实业，另一条主线是责任。我们现在就是要做一点有意义的事情。社会责任感理念，驱使传化形成了自己特色的企业理念和文化体系，走上了一条全面发展、健康发展、可持续发展的道路。我们的方向不是纯粹以赚钱为目的的方向，而是以推进经济社会发展为目的的方向。传化有句话，叫作“我们干的是政府鼓励的、社会需要的、传化有能力做的事业”。在这样的主线引导下，传化是强调全面发展的企业，是有理想、有抱负的企业，是与员工共同成就事业的企业，也是遵纪守法、踏踏实实做事的企业，传化永远是这样的企业。

“我们要做时代的企业”

2012年我开始新的考虑，到2013年我觉得我们要做时代的企业。现在时代的要素是什么？在滚滚向前的时代洪流之中，我们是走在中间还是走在前面？如果走在后面，就会被淘汰。所以这个时候就要有新理念、新文化。过去我们说要动员好、发动好干部和员工的积极性，现在则是鼓励张扬个性、积极创新，发挥出年轻人的热情和激情，这一点我觉得是比较清楚的。我们很快就调整过来了。时代车轮滚滚向前，顺者昌，逆者亡，一定有它的道理。

如何做时代的企业？我们要找时代的要素是什么，分析我们企业有没有这些要素。这个时代的要素首先就是共享理念，然后是平台模式，再就是数字技术。数字技术影响了所有人，我们所有人都要拥抱互联网，所有行业、产业也都需要拥抱互联网。

理念上的突破让传化进入到向时代的企业进发的阶段。我们是上万人的企业，但人多不一定力量大，关键在于能力是否适应时代的要求。我们用半年时间进行了深刻反思，认识到现代企业员工应该要有活力、朝气，应该创新；企业应该有浓厚的创新创业氛围，应该富有生机和朝气。在新时代，我们不能置之度外，不能不依照时代的发展和变化，这就是我们的现状。

对传化来说，凡是风和日丽的时候，我们都应该看看其背后。阳光过后是风雨，风雨过后是彩虹，这个道理是显而易见的。就是说光明的背后往往是暴风雨，但我不怕风雨雷电，因为过后就是彩虹。小时候，我感觉暴雨天气来临的时候非常美。那个时候我们住的是草棚，一个雷打下来，直接把草棚打着了，或者一阵风把草棚吹跑了，总是心惊肉跳的。但是雨后我们经常能看到彩虹，只要看到彩虹，心情就好了。

“要有凤凰涅槃的精神，才能崭新升起”

变革创新无处不在、无时不在进行中。有些变革创新似乎是大开大合的，而有些变革创新则是和风细雨的。我们像大海里航行的船一样，虽然会经受波涛汹涌，但是总有相对风平浪静的时候。作为企业，在风和日丽的时候怎么办？在疾风骤雨的时候又该怎么办？这就考验船长的定力和方向感了。回头看看传化这几年走过的历程，传化有今天并不容易，每一步都要把握好，一旦把握不好，就会陷入危机。据统计，民营企业的平均寿命是2000天，我觉得有它的道理。如果我们要突破2000天的寿命期，就需要创新。

我觉得企业变革第一步很难，要有凤凰涅槃的精神，才能崭新升起。2013—2018年，我亲自担任传化物流的总经理，亲身经历变革。大风大浪来临的时候，船长就是要把握好方向，就是要在前线。任正非讲过一句话，“让听得见炮声的人来呼唤炮火”。过去我以为只要一心去呼唤炮火就好，现在我想明白了，我们要到前线去呼唤炮火，配置资源。如果前线的人能够掌握整个战局，那还要指挥员干什么呢？我们也能看到相关影片中的画面，总部与前线之间的电报往来不断，指挥员实时掌握前线战报，这就是“让听得见炮声的人来呼唤炮火”。

我这几年当中感受很深的还有一句，是张瑞敏讲的“没有成功的企业，只有时代的企业”，这句话后来我们也体会到了。为什么海尔总是走在前面？为什么海尔这么多年能屹立不倒？因为它的理念就是做时代的企业。我们作为后辈，要在做中去体会前辈这句话的含义。你没有去做，就永远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

现在大家都不敢说成为百年企业了，因为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了，你一天不学习，就会落后。而且，如果你一不小心踩到“地雷”，可能你就“没”了。这样的一个时代，还是很刺激的。身在前线，可以说天天都是风起云涌、风高浪急。我们在这个过程当中，也交了学费。

在变革当中我们要找到定律，这个世界让人眼花缭乱，变动又太多，所以要先定下一些东西。这讲的就是业务的转变，实现这个转变，有一个东西始终需要坚持，就是承担社会责任。承担社会责任，不是空谈社会责任，而是需要我们在业务当中去实现。

在过去的五年中，我一直在想怎样把大家的心收起来。我们是制造业，我相信制造业是中国经济的脊梁，没有制造业，哪有小康社会？真正的互联网思维，首先需要提高制造水平，这样才能提高生活水平。制造业一定是中国的未来，而且中国的未来绝对离不开制造业。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只有重视制造业、重视生产，才有未来。我们不仅需要做好制造业，还需要做好服务制造业的服务业。我们不仅不能排斥当今科技的发展，还要拿起科技武器创新制造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