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治病
光绪的病,是从戊戌政变,即光绪二十四年八月初十开始的。不是真病,是政治病,那拉氏让他生病,他就得生病。据《清史稿》简单排一日程:
八月初六丁亥皇太后复垂帘于便殿训政。
八月初七戊子诏捕康有为、梁启超。
八月初九庚寅,张荫桓、徐用靖、杨深秀、杨锐、林旭、刘光第、谭嗣同下狱。
初十辛卯:“上称疾,征医天下。”(按,写《清史稿》的老先生毕竟有才学,这个“称”字用得妙,“称”就是说,“说是病了”,并非真病。这就是信史,要从字缝里看。)
八月十三甲午,杨深秀等六人就被杀了,这就是有名的“戊戌政变”,前后只有八天时间。这样,光绪这个皇帝就开始生病,一病十年多,直到死,似乎始终没有好过。
给皇上看病不是件容易的事,弄不好,轻则丢官,重则有性命危险。如同治十三年给同治看病的李德立、庄守和,都是三、四品京堂候补,后来同治遽然死去,二人便立即撤销京堂,并摘去顶翎。何况后来给倒霉皇帝光绪看病的人,在那拉氏淫威之下,当然更是有临深履薄之惧了。林琴南在《力医隐六十寿序》中曾云:“崇陵(即光绪,死后庙号崇陵)大渐,颐和苑貂珰(指太监)待遇侍医,尤傲兀叱咤无人理。”说的侍医就是杜钟骏、陈秉钧等人。杜字子良,江都人,原是浙江巡抚文案师爷,经巡抚冯汝骙介绍来京给光绪看病。著有《德宗请脉记》一书。
证之于杜著《德宗请脉记》,有几件事说的与此相同。七月十六日杜钟骏第一次给光绪诊断议方,在仁寿殿奏明脉案、处方之后,下来在值房写药方,太监马上叱责,并指着陈莲舫向他说:“你们不要串通起来。”语气完全像对待犯人。
医官起药方草稿时,笔帖式多人已经在旁边执笔等待,用黄纸誊写,用真楷写二份,装入黄匣,送进去给太后和皇上看。因此每次誊写后,必须详细校对。在光绪病重时,有一次一个医官的方子缮好送进去。光绪看所写脉案中“腿酸”二字之“腿”字,错写成“退”字,十分惊诧地叫道:“我这‘腿’上一点‘肉’都没有了,这不成其为腿了。”因此调阅原稿来看,见原稿中有“肉”旁,是笔帖式抄错了,遂置而不问。
在光绪病重时,那拉氏特别传上谕:“皇上病重,不许以丸药私进。如有进者,设有变动,惟进药之人是问。”这里所“私进”,就是指医官给光绪把脉时,遵光绪之嘱,拿一些确实有效的丸药给他吃,而不让那拉氏知道。但妙在“变动”二字,不说“好”,不说“坏”,而说“变动”,那就是私自进药,吃死固然要定罪,吃好也不行。那拉氏的目的是要光绪胡乱吃药,慢慢死去。所以一定要开了药方,由她看过,吃那种虫子蛀了的草药煮的汤剂,她可能还从中挑挑毛病,医官再改改,光绪的病自然不会好,而这种医官做起来自然是十分为难的。
给光绪看病,除去宫中那拉氏的震慑,太监的叱责凌辱而外,还有外界的很大压力。杜钟骏的同事陈秉钧,字莲舫,有一次给光绪看病后写的脉案被发表了,引起全国的议论。浙江萧山有一个姓张的举人,通医学,议论更为剧烈,而且具呈给浙江巡抚增子固,曾如实奏到北京,不但差一点敲掉陈的饭碗,而且有断送陈的身家性命的危险。亏得那拉氏根本不想给光绪看好病,所以也未深究此事。结果由杜钟骏函覆浙江巡抚,说明论医、论文二者不同,“熟读王叔和,不如临症多”。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清代的光绪皇帝之死,迄今七十二年了。光绪三十四年(一九〇八)农历十月癸酉,清德宗载湉死于瀛台涵元殿,年三十八岁。光绪自戊戌政变后即被囚,除庚子去西安,在颐和园时被禁于玉兰堂之外,只要那拉氏一进城回宫,他始终被囚于瀛台,直到死。他的“病”和“死”,自来传说纷纭,记载不一,但大致说来,开始几年并没有病,但后来的确是被那拉氏整治得有病了。
光绪三十三年冬,载湉大约就真有病了。当时有征调来京,以主事衔给光绪看病的陈秉钧,字莲舫;曹元恒,字沧洲。光绪三十四年秋,病情更重,那拉氏又传旨征医,给载湉看病。当时各省纷纷保荐医官,时端午桥(方)正做两江总督,还有公开招考医官之举。浙江巡抚冯星岩是时调任赣抚,便保举他的文案师爷杜钟骏来京给光绪看病。杜字子良,是江都县人,医道极好。冯星岩在保举他的奏折中写道:“浙江候补知县杜钟骏,脉理精细,人极谨慎,堪备请脉。”随后即奉到“来京,由内务大臣带领请脉”的上谕,于是杜氏即拿了浙江藩司赠送的三千两程仪,由海路抵津,见北洋大臣杨莲甫,同乘花车(即扎彩绸的火车)晋京。于七月十六日第一次由内务府官带到颐和园仁寿殿叩见慈禧和光绪,给光绪请脉看病。他已预先从各军机大臣处了解到慈禧最讨厌人说光绪“肝气郁结”,而光绪又最讨厌人说他“肾亏”,因而他开的脉案十分滑头:“左尺脉弱,右关脉弦。左尺脉弱,先天肾水不足,右关脉弦,后天脾上失调。”药用“二玉丸”和“归菊六君汤”。其后他即留京给光绪看病,同时医官尚有张彭年、施焕、陈秉钧、周景焘、吕用宾等共六人,分三班,他与吕用宾一班,轮流请脉,前后计三个月。
杜钟骏著有《德宗请脉记》,记光绪病状及死况颇详。光绪在那拉氏的控制之下,连吃药也是颠三倒四,十分狼狈的。有一次他偶然自己拣药,居然看到给他用的枸杞子上有蛀虫,只好叫内务府大臣奎俊到同仁堂去配。只此一例,亦可知光绪吃的是些什么药了。
十月初十日,那拉氏“万寿”,十六日光绪病重,传杜氏速去。他被内务府大臣增崇引至瀛台,光绪气促口臭,看脉时,光绪带着哭声向他说:“头班之药,服了无效。”十九日又同周景焘、施焕、吕用宾四人一齐到瀛台,见光绪仰卧在床上,迷迷糊糊,他上前以手按脉,光绪“瞿然惊寤,口、目、鼻忽然俱动”。他深知这是“肝风”所致,已到极危险的时刻,他十分害怕,怕光绪在他按脉时一厥而绝,急忙退了出来。其他三人次第看完,都认为过不了夜,无须开方了。第二天,这个四岁登基,做了三十四年倒霉皇上的载湉,便一命呜呼,当天下午,那拉氏生命也告结束。清朝也基本上“寿终正寝”了。
另据四川柴小梵《梵天庐丛录》记载:“苏州西街医士曹沧洲,以苏抚荐,入京诊病。窥德宗面色发青,两目红肿,知其平日惊忧之深,审其脉,弦数特甚,知必不起,乃恭跪定方而出。……德宗逝时,病室中陈列之陋,有非常人所堪者。睡一大床,人坐之,吱吱作响,安置北京泥土火炉,亦破裂矣。一几二椅,又黑污特甚……盖京中下等百姓家所居之景象也。”
所记情景,描绘过甚,大不可靠,且无年月。光绪死在瀛台,辛亥后林琴南《游西海子记》,尚记涵元殿“凄寂无人,黄幔四垂”,咋是下等百姓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