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痛苦中挣扎
1843年的一天,美国著名的慈善家塞缪尔·格利德利·豪博士夫妇来南丁格尔家做客。豪博士是美国著名的盲人教育家和启智专家。南丁格尔一看见他,就被他诚恳的态度深深吸引,她觉得这个人一定能了解她的志向,便找了个机会,单独向他请教。
“豪博士,你会不会认为像我这样的年轻英国女性到医院去服务,是件可怕的事情?你认为这种像修女一样,为慈善事业而奉献的行为,是不是不妥当?”
“恐怕是一件不太光荣的事情!”豪博士回答说。
南丁格尔听了,脸上流露出绝望的神色。
豪博士慈祥地看着南丁格尔,又接着说:“至少在目前的英国,大家都这么认为。不过,如果你已将此视为自己一生的天职,那么,我鼓励你走这条路。如此一来,你为他人奉献,也完成了自己的义务,这是非凡之举。我认为,身份高贵的妇女也可从事这个工作,你已选择了自己该走的路,神会与你同在的!”
“豪博士!”南丁格尔不由得握住他的手,激动得热泪盈眶。
豪博士的话,就像一支兴奋剂,给了南丁格尔千百倍的力量。
她坚定地告诉自己:“看护病人是我应该走的路,我不能退缩!”
但为了慎重起见,她没有向任何人透露半句。她甚至清楚地知道,“医院”这个可怕的名词,一旦由她说出,势必引起轩然大波。因为世人的成见实在是太深了。
于是,从这天起,亲戚中有谁生病,南丁格尔就第一个跑去照顾,在看护病人的时候,她心中竟然萌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但是一个护士应该具备的知识,她仍很缺乏。
没过多久,南丁格尔就向豪博士请求,说:“让我到医院里接受护士训练可以吗?”
豪博士知道南丁格尔对看护工作有兴趣,当他听说她要到医院里来实习时,却犹豫起来:“我晓得你生在富豪之家,却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子,我当然欢迎你来,不过,你的家人同意吗?”
南丁格尔的家人当然不同意。母亲听了大吃一惊,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看着南丁格尔。然而南丁格尔眼神认真,热切地望着母亲,她明白母亲难以相信自己的话,而且露出惊讶的神色,可是话已经说出,她就必须把话说完。
于是,南丁格尔勇敢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我一直想征求你的同意,但始终找不到机会。我的梦想就是将来成为护士,陪伴在病人的旁边,照顾他们和减轻他们的痛苦,只有这样的生活才能使我感到幸福与快乐。母亲,如果你希望我能得到快乐,那么就请你答应我的要求吧!”
说完,南丁格尔走到母亲面前跪下,十指合拢放在母亲的膝上,双眼充满泪水,望着母亲。
母亲愕然无力的坐着,握住那双放在膝上的手,用颤抖的声音说:“南丁格尔,你究竟在说什么?你心中到底在想什么?我的孩子,南丁格尔家的千金小姐怎么会想去看护病人?难道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母亲,我心里明白你们都很爱我,希望我幸福快乐,只是我们的思想差异太大了!你们给我最好的,虽然我感到由衷的喜悦,而我却无法承受。我只想工作,只想找一份有益于人类的事来肯定我生命的价值啊!”
“你要去工作?要离开这个家?你是南丁格尔家的一分子,有身份、有地位,受过高等教育的名门闺秀,却要离家到外面去工作?简直是无理取闹,如果外人知道了,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这件事会引起什么后果,或别人心中会有什么想法,南丁格尔比谁都清楚。
是啊,在她所处的时代,女孩子外出工作就会被人看不起,不管你的理由多么神圣、多么崇高,凡是到社会工作的女性就不会被人尊敬。那时候,淑女必须天天过着奢侈、豪华、悠闲及快乐的生活,否则她那高雅的气质就培养不出来。
南丁格尔却不以为然:“可是,母亲!南丁格尔家的女儿为别人工作,贡献自己的才能,有什么不好呢?我出生于有名望、有财富的家庭,受过良好的教育,我更应该把握这些优厚的条件,来完成远大的抱负,将我所拥有的完全贡献给社会,这样才不辜负上天的赐予……”
“你不要胡说了!像你这么聪明高贵、人人称赞的好女孩,脑袋怎么净装着些可怕的东西?如果你想帮助别人,也不一定非要离开家去外面工作,你可以选择适合我们身份和地位的方法,例如,慈善捐献或博爱救济等,同样也可以达到救助贫苦的目的啊!你难道一定要去做丢人现眼的事,让别人嘲笑,让父母和亲人蒙羞吗?”
母亲的话正是当时社会上传统的观念,所有的亲戚朋友都不愿意违反。南丁格尔的父母和姐姐也不例外。然而要顺从陈腐顽冥的思想,也正是南丁格尔不幸的根源。
“你不要再说了,快点打起精神,抛弃这些污秽的思想!”母亲从悲痛中恢复平静,慈祥地轻拍南丁格尔那双娇嫩的小手:“医院的事绝不是你所想象中的那么简单、轻松;也绝不是像你这样尊贵的女孩子所能胜任的,护士要照顾病患、料理死者,以及收拾肮脏的东西,任何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都不可能忍受这种折磨!只有贫苦人家的女孩子才会从事这种卑贱的工作。南丁格尔,这不是像你这般金枝玉叶的小姐所能做的事啊!”
“母亲,我不同意你的看法,假如我们知道有人奄奄一息,或正在进行大手术,甚至终夜呻吟求助,却置之不理,不设法营救他们,减轻他们的痛苦,我认为这真是麻木不仁。”
“话虽如此,但你要仔细地想想,你可曾见过像你这样的人去当护士,从来没有一个护士像我们家的女儿一样具有才华和高贵。”樊妮仍然心平气和地对南丁格尔说。
这是不容否认的事实,在当时的各行各业中,护士被视为最卑贱、最污秽的工作。的确如此,由于医疗水平落后,加上国力衰微,战争频繁,1844年以后的英国,医院就是不幸、堕落、混乱的代名词。名声不好,地位低下。
一个典型的特征就是:医院的气味总是“锐不可当”,足以让人们掩鼻作呕;而且,医院往往缺乏规范的管理,窄小的房间里塞满了床铺,拥挤不堪。地板是普通的木板铺就的,日久天长,很容易破损并洒满灰尘,藏污纳垢。加之各种药物掉落在上面,长时间不予清理,致使气味刺鼻而难闻。墙壁和天花板,也同样没有得到重视,通常是用普通的涂料涂抹的,墙皮剥落,天花板也经常向下渗水。
冬天里,医院里总是很冷,每个病房的尾端有一火炉供暖,弄得灰烬飞扬。医院为了保暖,使病人不致轻易冻死,窗户终日紧闭,俨然是个“闷罐子”。有时,承蒙护理者的好心,几个月打开一次。更糟糕的是,有些医院,到了冬季,通风条件差得要命,半数以上的窗户,在冬季就用木板围上了,到了春季也不卸下。
在医院周围,也很少见到树木和绿草。由于医院凌乱不堪,在这样的条件下,从事医疗工作的人员,也经常患有各种疾病。
医院是收治病人的地方。那些病人当中,有很多来自卑贱的贫民窟,来自肮脏的茅棚,以及地下室等一些疫病猖狂的地方。医院的环境尤其使他们沮丧,甚至“破罐子破摔”。他们不得不借酒消愁。病房里,走私贩运来的白兰地、杜松子酒到处可见。
出于缺少必要的管理,医院有时简直就像是疯人院,半死不活的人们疯狂地拼杀、厮打、呼号。缺衣少食,使他们在死亡线上苟延残喘,进行最后的挣扎。
这样的情形,使得护理人员非常“仇恨”。他们只是在医院里混日子而已,并无责任心可言。通常,他们对病人的卫生非常漠然。床垫即使非常肮脏,大量虱子在上面肆虐,也难得清洗一次。病人满身肮脏地被送进来,浑身气味难闻,护理人员也从不帮他们洗浴。更有甚者,一个病人刚走,空出的床位连被单都不换,床单上污物纵横,就马上接纳新收进的病人。
这样的医疗条件,在当时的英国是司空见惯的事。直言不讳地说,人间最污秽的景象,在这里可谓应有尽有。
在南丁格尔看来,最让人难以接受、痛心疾首的事情,还不是上述可怕的医疗条件,而是医院中“护士”不佳的名声、低下的素质,这加剧了人们对医院的不良印象。后来她写道:
几乎没有多少人愿意主动从事护理。那时,做护士的人地位很低,最好是“丧失了人格”的女人,因为这样的人无所顾忌,更能够忍受医院恶劣的条件。
护士们并不按常规给病人洗澡,只是蘸一点儿水,像对待普通的家畜一样,草草地涂抹一下病人的手和脸而已。由于没有专门的房间可以就寝,护士们每天就睡在负责护理的病房中,不论是男病房还是女病房,人们对此习以为常。而且,她们不仅容许病人酗酒,连她们自己也酗酒,因为她们同样需要从酒精里获得安慰。
南丁格尔对此非常愤慨。在1854年3月29日的日记中,她描绘了伦敦医院的住宿条件:
情况真是惨不忍睹。护士们睡在病房门口通道的木笼子里,我就像进入了监狱。没有一个有身份的女士,能够那样委曲求全,能睡在那样的地方。那样的睡眠条件,我刻骨铭心。
那里没有灯光,也没有新鲜空气,昏天暗地。由于声音嘈杂,加上有的病人经常发酒疯,或者彼此打斗,值夜班的护士非常不幸,因为白天也无法睡觉,其工作效率可想而知。除了病房和“木笼子”,护士们无处可住,只能硬着头皮承受。所谓纪律、监督并不存在。
由于护理人员数量很少,一大帮病人只靠一个护士护理,使护士们疲劳不堪,哪里有力气工作?她们的礼仪标准,必备的道德心,也每每低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
这就是南丁格尔即将行使使命的地方!虽然令人难以置信,但确实是100多年前医护界的写照。
南丁格尔非常了解这些情形,这令她更感受到无法推卸的重担。她也知道会得不到家人的谅解,所以迟迟不敢表达自己心中的愿望,但是萦绕在心中的愿望却一直丝毫没有减损。
“母亲……请你原谅我!正因为她们的无知威胁着患者的性命,所以我更应该去积极地拯救那些可怜的病人!”
“病人确实值得同情,但是只要我们小心留意身体,就不会受到病魔的侵害。”
“母亲,你想想,只有我们健康快乐,却仍然有许多不幸的人在死亡边缘挣扎?”
“你不要老往牛角尖里钻,生老病死都是天主的旨意,不是我们的力量所能改变的!”
“母亲,我求求你,你仔细想想现在有痛苦呻吟的病人,他们听不到任何亲切的安慰,也没有人为他们逐渐冰冷的手脚按摩,就让他们孤寂无助的死去,但我却清楚地听到他们在呼唤我,这些声音没有一刻静止,而我始终驻足不前,我内心的不安与愧疚永远无法平息,母亲,求求你让我去吧,他们需要我!”
父亲也摇摇头说:“南丁格尔,你要知道,看护是肮脏的工作,还要受病人使唤,不是你这样的大家闺秀适合做的,我们怎能答应你?”
家人强烈的反对,把南丁格尔打击得垂头丧气,她深深地感觉到,自己像是一只被关在笼中的小鸟,在痛苦中挣扎,她在想,什么时候,自己才能飞向那广阔的天空,去寻找她的理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