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丁忧回籍
咸丰二年(1852年)六月,曾国藩被任为江西乡试正考官。他自从道光十九年(1839年)冬到北京做京官,从翰林七次升到侍郎,在这十多年的长时间中,每次想请假回去省亲,都没有实现,现在他既得了江西试差,便想在考试完毕时,便道到家乡休息两个月。
曾国藩在六月二十四日离开北京,当七月二十五日路经安徽省太和县的小池驿时,听到他母亲逝世的消息。“一出家辄十四年,吾母音容,不可再见”,他心中的悲痛,这是谁也能够想象到的。他再也没有心思到江西去做主考大人了,连忙换了丧服,赶回家乡去哭他的老母。
那时太平天国的声势,已经很大。洪秀全等自从道光三十年(1850年)夏天在广西金田村起事后,战败云南救兵,并且云南提督张必禄因此战死。在第二年的秋天,洪秀全打破了永安,建国号太平天国。这使清朝慌忙了手脚,于是先令固原提督向荣,后又派钦差大臣赛尚阿,率领各部军队把他们包围。但因将领不和,所以围永安四月,不能攻破。咸丰二年春,太平军冲破清军的包围,去打桂林。乌兰泰追太平军,中炮阵亡。向荣赶回桂林防守,太平军攻桂林三十多天不能下,便北破全州,从水道入湖南省,遇着江忠源带领乡勇扼守蓑衣渡,和太平军激战两昼夜。于是太平军弃去辎重,改走陆路,连破道州、桂阳、郴州等处。西王萧朝贵孤军深入,力攻长沙,中炮阵亡。洪秀全、杨秀清等在郴州得讯,便引军赶到长沙。清军在长沙兵力很厚,太平军猛攻三月不能破,于是渡湘水破益阳,过洞庭湖,直取岳州。守岳州的清军弃城而逃,城中藏有吴三桂的遗械,尽被太平军所得。于是封船五千多艘,顺流东下,十一月攻陷汉阳,十二月占领了武昌。
洪秀全
太平军既得了武昌,占据长江上游的险要,声势大盛,下游一带,十分震动。而各地土匪,都乘机起事。湘乡这个地方,很不安静,于是曾国藩指导同乡罗泽南、李续宾、王珍、刘蓉等团练乡勇,加以训练,以保卫地方,一时湘乡团练,很具声名。
这时曾国藩接到一个“上谕”。清政府因为曾国藩藉隶湘乡,于湖南地方人情,自必熟悉,因此命他帮同办理本省团练乡民,搜查土匪等事。他接到这个“上谕”后便拟上疏恳辞,他不肯出来负责的原因是:
闻讣到家,仅满四月。葬母之事,草草权厝,尚思寻地改葬。家中诸事,尚未料理。此时若遽出而办理官事,则不孝之罪滋大。且所办之事,亦难寻头绪。若其认真督办,必须遍走各县,号召绅耆,劝其捐资集事;恐为益仅十之二,而扰累者十之八。若不甚认真,不过安坐省城,使军需局多一项供应,各官多一处应酬而已。
(《咸丰二年十一月十四日致欧阳牧云》)
但是一个有才干的人,社会是绝不肯让他自己埋没天才的。这时湖南巡抚张亮基写信给曾国藩,报告武昌失守,人心惶恐,请他出来主持。他的好朋友郭嵩焘,也亲自到他家中,劝他出来保卫地方。曾国藩因为湖北失守,关系重大;又因长沙人心惶惶,觉得有出来保护桑梓的必要,因此便把上给清政府恳请辞职的疏毁去,在咸丰二年十二月十七日,由湘乡动身到长沙去。
第十节 创办团练的意义和方法
咸丰二年(1852年)十二月二十一日,曾国藩到达长沙,和张亮基筹商的结果,认为先以稽查城内土匪奸细为要务,勤于操练还在其次。又因为长沙省城兵力单薄,行伍空虚,没有守御的能力,主张在省城立一大“团”,就各省曾经训练的乡民,招募来省,严格训练,一方面便于剿捕土匪,一方面又足以增加防守省城的兵力。
清政府当初命令曾国藩帮办团练,并没有靠他扑灭太平天国的意思,不过是要他造成乡民自卫的力量,谋一地方的安全,这在清政府给他的谕旨里可以看出。而曾国藩创办团练的初意,也不过为的是“搜剿土匪,安定地方”,当时非但没有扩充力量和太平天国对抗的意思,根本他就不愿以文人操兵事,在这种“是非之场”多恋战。他在出山时便向清政府预先有所说明,他说:
臣在京供职十有四年,今岁归来,祖父母之墓已有宿草,臣母之葬,亦未尽礼,若遽弃廷闱出而莅事,万分不忍,请俟贼氛稍息,团防之事,办有头绪,即当回籍守制,以遂乌私。
(《曾文正公年谱》)
所以后来曾国藩因办团练而立湘军,卒能把太平天国扑灭,这固然出于清政府的意料,也非曾国藩自己初料所及。
那时清的正规兵腐败非常,平时无恶不作,打仗时候,胜则相妒,败不相救。曾国藩看到江忠源所带的壮勇二千,十分可靠,便留他在长沙防守。又指导罗泽南、王珍领所招湘乡练勇三营,仿明代戚继光束伍成法,加紧操练,并亲自为他们拟定训练章程,这就成为后来湘军的中坚。
曾国藩又认为“团练”二字,当分为两层:“团,即保甲之法;清查户口,不许容留匪人,一言尽之矣。练,则养丁、请师、制旗、造械,为费较多,乡人往往疑畏不行。今练或择人而举,团则宜遍地兴办,总以清查本境土匪以绝勾引为先务,遂设一审案局。”(《曾国藩名言类钞》)
同时他又认为团练和勇,性质完全不同。说到平乱,只有团练而没有兵勇固不够用,但只有兵勇而没有团练,也不够用。他们是相辅而成,缺一不可。他认为团练的功用大概如下:
第一,在尚未匪化的地方,须用团练,也只有用团练,做预防的工作,将潜伏的散匪肃清,使其不致糜乱,又变成匪区。
第二,在有被匪窜扰的危险地方,可用团练做防御工作,以防御小股匪众,而不必调用军队。
第三,在有小股匪众,不及五百以上的地方,可用团练做剿办工作,以免分散他处剿匪军队的力量。
第四,在匪众既不甚多又不甚少的地方,可用团练在军队的后方或侧方做辅助工作以增加军队的声势。
第五,在有大股匪众的地方经过军队剿办奏效以后,宜用团练做善后工作,以恢复秩序,肃清残匪,免致再遭糜乱,也可免军队长期留守,不够分配。
(《胡曾左平乱要旨》)
曾国藩所主张的团练,包括“保甲”和“碉堡”在内。“保甲就是乡村的组织方法,求其便于清查户口,实则连坐,使人民自行清除内奸,与匪类造成对抗的形势。碉堡是乡村的一种防守工具,求其便于坚壁清野,避免掠夺。团练是地方人民自卫的武力组织,求其便于剿办境内武装的小股土匪。三项须同时并举,乃能完成人民的自卫能力,对境外可以相当防守,对境内可以彻底清乡。”(《胡曾左平乱要旨》)
咸丰三年(1853年)正月,曾国藩在长沙督办卫团,委黄廷瓒、曹光汉等编查保甲。为了怕引起反感,以及不愿耍“排场”,所以他用的是书函劝谕,不用公牍告示。同时曾国藩以为要想把保甲办好,第一要和各地士绅合作,所谓“以各县之正人,办各县之匪徒”。他认为创设团练,以查办土匪为第一要务,而以访求各地公正绅耆,为下手工夫。所以他发信给各府州县士绅,大意说:
团练之难,莫难于集费,宜择地择人而行之。目前急务,惟在清查保甲,分别良莠,以锄暴为安良之法,遇有匪徒,密函以告,即行设法掩拿处办,庶几省文移之烦,可期无案不破。
(《曾文正公年谱》)
曾国藩既认定查办土匪为第一要务,因此便在长沙城中鱼塘口行辕中,设立审案局,委专人承审,立刻雷厉风行地办理起来。他认定在这种乱世,各地盗多如毛,非用重刑,不足以资镇压。尤其办事之初,先得立下威严来。拿到匪徒之后,立刻严加审讯,分会匪、散匪、盗匪及寻常痞匪名目,按情罪处办。又因各地散勇滋扰,商旅裹足不前,曾国藩因此捉了强封民船的川兵三人,枭首示众,这才使得湘江中恢复商运。
曾国藩初办团练,杀戮很多,时人有“曾剃头”之号。其实国藩以文人出掌军事,何至于好杀?也因迫于环境,手段不能不辣一点罢了。
第十一节 湘军之形成——创立水师
太平天国在咸丰二年十二月破了武昌,将军队稍稍整理一下,便在咸丰三年(1853年)阴历元旦出发东进,顺流而下,旌旗蔽江,不到一个月工夫,连破九江、安庆、太平、芜湖直抵南京城下。这时太平军水陆号称百万,攻南京七天,城破,洪秀全便将南京定为天京。不久又占领了镇江和扬州。清军向荣在背后跟踪追赶,追到南京,城破已十天,于是便在城东扎营。同时琦善也带了各路北军攻围扬州,称为江南大营和江北大营。
曾国藩看到太平天国的声势浩大,晓得腐化的清军,远非新兴势力的太平军的对手。而自己所办的团练,规模太小,势力不足以当大敌,他说:“团练保卫乡里,法当由本团醵金养之,不食于官,缓急终不可恃。不若募团丁为官勇,粮饷取诸公家,请就现调之千人,略仿戚元敬氏成法,束伍练技,以备不时之卫。”(《湘乡昭忠祠记》)又说“初到长沙之时,即奏请练勇以为剿办土匪之用”。从上面看来,可见曾国藩这时慢慢从办团练到练习新军,团练慢慢变成正式军队,形成所谓“湘军”了。
这时江忠源被任为湖北按察使,奉清政府令往江南大营,帮办军务。江忠源写信给曾国藩说:“今日办贼之法,必合江、楚、皖各省造战船数百艘,调闽、广水师数千人,先肃清江面,而后三城可复。否则沿江各省后患方长。”曾国藩觉得这话很对,开始考虑到创立水师的事情。
江忠源走后,曾国藩仍旧尽心操练乡勇。那时塔齐布任长沙营都司,具有将才,但没有人知道。曾国藩一见倾心,命他兼管辰勇湘勇,勤加操练,遂成劲旅。不久他五弟国葆募湘勇一营,驻长沙南门外。曾国藩很看重塔齐布和诸殿元,专折保荐,请破格超擢,并且说塔齐布将来如打仗不力,“臣甘同罪”。
江忠源奉令去帮助江南大营,走到九江,适遇太平军回攻长江上游,领着战船数百,再占安庆。于是他立即赶到南昌,筹备防守,部署粗定,太平军已赶到,大举围攻。江忠源便飞檄湖南请援,曾国藩不敢怠慢,便檄令江忠淑从浏阳赴江西,朱孙诒从醴陵赴江西,夏廷樾、郭嵩焘、罗泽南带了兵勇一千四百人,从醴陵继进,合计援江兵勇共有三千六百人。这是湘勇出境作战的第一次。
那时提督鲍起豹和曾国藩意见不和,营兵和湘勇不和,并且发生械斗。因此曾国藩在咸丰三年八月,移驻衡州。衡阳廪生彭玉麟,很受曾国藩的器重,湘阴外委杨载福,应召来营,曾国藩令他们帮办国葆营务。国葆力荐彭、杨之才,应当独任一军,不应该屈为帮办。曾国藩这时正想创立水师,便叫他们两人各募水勇一营。曾国藩的治水师自此始。
太平天国攻南昌不得下,便转而谋武昌。清兵接战不利,清政府因武昌危急,令曾国藩督带兵勇船炮驶赴下游作战,以救武昌。太平军因为清兵所阻,不久便退汉阳黄州。曾国藩疏称武昌闻已解严,暂缓赴鄂。又因为太平军“以舟楫为巢穴,长江千里,任其横行,欲加攻剿,惟以战船为第一先务”。所以他便暂时不谋移动,在衡州专心办理水师。
至于湘勇营制,这时已经确定。以三百六十人为一营,每营用长夫一百四十人,合共五百人。曾国藩并把选将的标准,定为四条:第一是才堪治民,第二是不畏死,第三是不急名利,第四耐辛苦,又手定营规几十条,以统一军制。
这时太平军已退出湖北在安徽扩充势力。清政府委江忠源做安徽巡抚,又令国藩赶办船只炮位,由洞庭湖驶入长江,和江忠源水陆夹击。曾国藩因为水师训练未成,布置未定,不肯冒失从事,为清政府所不满。但他的主张是不可动摇的,他决不贪图急功,变更他的预定计划,他非但自己不肯轻易出战,并且劝告他的座师湖广总督吴文镕:
今日南北两省,且以坚守省城为主,必俟水师办成,乃可言剿。
吴文镕终于受不住清政府的催促,只得不顾时机,出来应战,他遗书给曾国藩说:
吾意坚守,待君东下,自是正办。今为人所迫,以一死报国,无复他望。君所练水陆各军,必俟稍有把握,而后可以出而应战。不可以吾故,率尔东下。东南大局,恃君一人,务以持重为意,恐此后无有继者,吾与君所处固不同也。
(《曾国藩年谱》)
曾国藩在衡州创立水师的时候,因为没有成法可用,有无从着手之苦。每遇到广东员弁,以及年长舵工,能行船的人,曾国藩必虚心探问,竭力研究,日夜苦思,不遗余力。后来和广西同知褚汝航、夏銮等商议的结果,才决定仿制广东拖罟、长龙、快蟹各船式,集衡州工匠依式制造,令守备成日标为监督。又另命褚汝航到湘潭分设一厂,监造战船。战船造成后,邀长沙黄冕一观,黄冕贡献意见说:“吾出入兵间十余年,所见军容整齐,无及此者。然长江千里,港汊纷歧,贼船易于藏匿。江南小战船曰舢板者,每营请添十号,以备搜剿港汊之用。”曾国藩以为很对,便立即改定营制。每营包括快蟹一艘,由营官统领;长龙十艘以为正哨;舢板十艘,以为副哨。快蟹有桨工二十八人,橹八人;长龙有桨工十六人,橹四人;舢板有桨工十人。每船另置炮手三人,枪长一人,头工二人,柁工一人,副柁二人。其余拖罟一艘,用为坐船,湘军水师制度在杨梅洲的水师操练中形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