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 第一次交战失利
曾国藩在衡州整治水陆各军,训练成功,便决意东出。那时江忠源战死庐州,吴文镕战死黄州,武昌形势已在太平军包围之中。咸丰四年(1854年)正月,曾国藩从衡州出发,集军湘潭。有新旧战舰二百四十艘,坐船二百三十艘,水师十营,其中由衡州募的有六营,由成名标、诸殿元、杨载福、彭玉麟、邹汉章、龙献琛统领;从湘潭募来的有四营,由褚汝航、夏銮、胡嘉垣、胡作霖等统领,而以褚汝航为总统。另外有陆师十三营,由塔齐布、周凤山、储玫躬、林源恩、邹世琦、邹寿璋、杨名声、曾国葆统领,而以塔齐布为先锋。水陆军一万七千夹湘江而下,军容极盛。曾国藩深知出师之初,非标明立场,不足以使军民拥护。又知道太平天国,最易引起民间的同情;但他们最大的弱点,在于违背中国固有的习俗,绝灭中国固有的礼教,非把他们这种弱点揭破,不足以激起一般书生和农民的义愤,使大家因信仰不同而和太平天国为敌。因此他写就了一篇《讨粤匪檄》,大意说:
逆贼洪秀全、杨秀清称乱以来,……妇女而不肯解脚者,则立斩其足以示众妇。……自唐虞三代以来,历世圣人,扶持名教,敦叙人伦,君臣父子,上下尊卑,秩然如冠履之不可倒置。粤匪窃外夷之绪,崇天主之教,自其伪君伪相,下逮兵卒贱役,皆以兄弟称之。谓惟天可称父,此外凡民之父皆兄弟也,凡民之母皆姊妹也。农不能自耕以纳赋,而谓田皆天王之田;商不能自贾以取息,而谓货皆天王之货;士不能诵孔子之经,而别有所谓耶稣之说,新约之书。举中国数千年礼义人伦,诗书典则,一旦扫地荡然,此岂独我大清之变?乃开关以来名教之奇变,我孔子、孟子之所痛哭于九原。凡读书识字者,又乌可袖手安坐,不思一为之所也?……李自成至曲阜,不犯圣庙;张献忠至梓潼,亦祭文昌。粤匪焚郴州之学官,毁宣圣之木主。十哲两庑,狼藉满地。嗣是所过郡县,先毁庙宇,即忠臣义士,如关帝岳王之凛凛;亦皆污其宫室,残其身首,以至佛寺道院,城隍社坛,无庙不焚,无像不灭。……
(《曾国藩诗文集》)
二月间,太平军攻破岳州。曾国藩到了长沙,预备进援武昌,听到太平将石祥贞等已连破岳州、湘阴,进占宁乡,便派诸军分道迎敌。储玫躬等在宁乡小胜,靖港、新康的太平军也失利,而褚汝航等水师向湘阴猛进。
贵州候补道胡林翼,这时应吴文镕的调遣,带练勇六百名,从贵州到湖北去,在路中听到吴文镕已战死,太平军大至,被阻不能前进。曾国藩晓得胡林翼可用,便调他回湖南,并且向清廷奏称“林翼之才,胜臣十倍,将来可倚以办贼”。
太平军因为寡不敌众,抛弃岳州。曾国藩便进驻岳州,肃清余敌。三月间带领着水陆师北进,水师刚出洞庭湖,遇着大风,战船漂沉掉几十艘,溺毙勇夫多名,陆军前进,被太平军邀击大败,溃退岳州。太平军乘胜追击,曾国葆、邹寿璋、杨名声等营,都溃退入城。太平军便围攻岳州。曾国藩只得一面派水师登岸抵挡一阵,一面拔出城中军民,退回长沙。
太平军得了这个机会,便乘胜沿湘江而上,驻军靖港。一面又派军队出间道,袭取湘潭,据长沙上游。四月初,曾国藩亲督水师,进击靖港,适逢西南风发,水流很急,战船不能停泊,为太平军所邀击,兵勇溃散,战船被焚,或为太平军夺去。曾国藩自从创设水师,竭力经营,初失利于岳州,后来又挫败于靖港,愤急之余,两次投水自杀,都为左右救起,得以不死。幸亏塔齐布从崇阳回援湘潭,出太平军不意,连日激战,太平军因而失利。曾国藩听说陆军获胜,急派水军助战,四月初九便把湘潭攻下,这是太平军出师后的第一次大败。
曾国藩这时的处境,很是痛苦。因为他费了很多财力,却不能立见成绩。当他在岳州退败,回驻长沙时,驻营南门外高峰寺,因为湘勇屡次溃退,为一般人所不满,官绅之中,也有讥笔甚至提出弹劾的。曾国藩气愤之下,屡次要想自杀,薛福成曾叙述那时的情形如下:
初次出师,援岳州,援长沙,皆不利。世俗不察,交口讥议,甚者加意侵侮。当是时,势力既不行于州县,号令更难信于绅民;盖不特筹防,事事掣肘已也。
(《庸盒文集》)
曾国藩回到长沙之后,重整水陆各军,在衡州、湘潭设两厂,继续造船;已溃各军,不复收集,另募新勇,严加训练。岳州和靖港的两次败创,在当时曾国藩的声誉上固然大见减损,但使曾国藩获得很多教训。第一,这次的战败,使曾国藩得到许多作战的实际经验;第二,使曾国藩知道“兵贵精而不贵多”,兵多反足为打仗之累,所以他后来便在“减兵省食”上策划。湘军的早起早食,严厉营规,也都在这次战败后确立的。
第十三节 湘鄂间的互争雄长
湘潭既失,太平军在湖南失掉牵制的力量,便把岳州的军队撤回湖北。留在湖南的太平军,这时聚在华容,围石首未下,于是便合坚利的军队回攻岳州,重复占领。又分军击西湖,破龙阳、常德,声势大振。至于湖北方面,武昌被太平军围攻甚急,城中已数月无粮,守兵疲乏,居民几乎搬空了。清巡抚青麟出家赀犒军,亲自和士卒括糠而食。咸丰四年六月初二日,武昌城破,青麟由长沙到荆州,为清廷所诛。
于是曾国藩分三路进兵。塔齐布、褚汝航为中路,进攻岳州;胡林翼为西路,进攻常德;江忠淑、林源恩为东路,进攻崇阳、通城。太平军听到湘军大至,便集中常德澧州的军队,退保岳州。曾国藩调罗泽南、周凤山等帮助着攻打岳州,七月初一,湘军靠着连胜之势,直逼长沙城下。太平军晓得抵抗不住,连夜退出岳州,坚守城陵矶。初三日,全军反攻。湘军分五队迎战,太平军大败,失去船只七十六艘,士兵死伤一千多名。曾国藩在七月十五日到岳州,第二天和太平军战于白螺矶,湘军大败,失船三十多艘,褚汝航、夏銮等都战死,水师几乎完全覆没,只有杨载福、彭玉麟等退守要害阻住敌军。国藩收拾残余,以同知俞晟代褚汝航缺。湖南巡抚骆秉章又派人造船,供给湘军之用。这时塔齐布军战胜太平军,太平丞相曾天养战死,塔军便在闰七月初二日,在大风雨中进攻城陵矶。太平军没有防备,失掉十三个营垒,死去二千兵卒。于是湘军水师乘胜开进长江,毁去两岸太平军的营垒九个,炮台三个,进驻螺山。清荆州将军官文又复派兵助战,于是连破蒲圻、嘉鱼。清总督杨霈经营北路,也在八月初夺得蕲水、广济、罗田。国藩趁这个机会,督水陆军分道进攻,激战两天,武汉城外太平军的营垒,以及江面的船只,完全破平。这月二十三日,湘军克复武昌,荆州军克复汉阳,不久黄州也克复了。
曾国藩既得武汉,便分道逼下游。太平军在田家镇分六千人为两军:一军屯大冶,抵御武昌县的敌人;一军屯兴国,抵御金牛镇的敌人。布置粗定,而清军水陆并进,像暴风雨般的来到。太平军不能敌。塔齐布在九月间占大冶,罗泽南克兴国,十月间杨载福、彭玉麟占田家镇蕲州,十一月间塔、罗等进占黄梅,于是湖北境内,几乎没有太平军用武的地方了。
清政府喜武汉的复得,命令曾国藩署理湖北巡抚,叫他领军从九江安庆进南京。国藩因为母丧尚未除服,遽就官职,得罪“名教”,因此不敢接受,请辞巡抚。清政府给曾国藩兵部侍郎衔,使得专心治军,另以陶恩培代其任。清政府又因为既予曾国藩以东征重任,事权不可不专,因此下令自桂明以下文武各员,均归节制。倘有不遵调遣,或“迁延畏葸,贻误事机”的,都着会国藩专衔参奏。曾国藩的权力,到这时大盛。——这时曾国藩年四十四岁。
这时胡林翼已从贵东道升任四川按察使,便调任湖北,协办军务。十一月,曾国藩进兵江西,水师直达湖口,国藩进驻九江城外,塔齐布驻兵九江南门。曾国藩又调胡林翼、王国才等,来九江助战。这时蕲州以下,西自九江,东至饶州,都在太平军势力范围内,而德化、小池口、湖口各要隘,因为是入皖门户,更多重兵。翼王石达开往安庆,又遥为声援。所以清兵虽分路袭击,互有胜负,而九江湖口,一时终于不能攻下。
十二月十二日,水师舢板驶进鄱阳湖,击攻太平军。追到大姑塘,太平军筑垒断其后路,舢板船便不得出来。在外江的都是些快蟹、长龙等大船,周转不灵,太平军乘机用小船夜袭,败退九江大营。二十五日,太平军二次用小艇夜袭湘军水师,放火烧去战船十多只。曾国藩的座船也被太平军获得,文卷册牍,都为失去。曾国藩连忙换上小船,逃到罗泽南陆营中。他因为遭了这次失败,几乎被敌军活捉,十分愤急,便想“以身殉国”,草遗疏一千多字,便想单人匹马赴敌以死。罗泽南、刘蓉以及幕友等力劝乃止。
太平军因为清军围攻九江很急,便想再占上游,以分敌军军力,于是便分军去打湖北。这时杨霈正集军两万驻广济,因为是旧历年底,军中喝酒度年,不意太平军突然到来,放火烧营,杨霈仓皇中突围退败蕲水。咸丰五年(1855年)正月,太平军集中蕲州,进攻汉口。杨霈不敢回武昌,引兵守德安。于是太平军便连破汉口汉阳,分兵四出,湖北又复大震。国藩攻九江不能下,听到上游告急便分全军为四:以陆军七千由胡林翼统领,进兵武昌,以水军一百三十艘由俞晟、彭玉麟、李孟群等统带,沿江而上;上留塔齐布以五千人围九江,派罗泽南以三千人分攻广饶。他自己抽身到南昌,和巡抚陈启遇筹划添造船炮,别设水师三营。
杨霈既躲在德安,因此守武昌的只有陶恩培兵两千。这时太平军已占汉阳,怕江西援军袭其后路,不敢猛进,只在沿江设垒,暂取守势。不久,曾国藩派出的水陆军来到,分屯武昌上下游。相持一个多月,太平军终于不能自汉阳直接渡江围武昌,太平将韦志俊不能忍耐,便出奇兵从兴国通山北进青山袭击清军,结果在二月十七日复破武昌,清将陶恩培战死。这时胡林翼已调湖北布政使,和李孟群等驻兵城外,听到武昌不保的消息,连忙救援,已经不及,便连夜渡江,收集溃兵,回屯金口,等待再举。清廷命胡林翼署理湖北巡抚,更令国藩分军赴援。武昌居长江上游,形势最是紧要。到这时为止,太平军已是第三次占领了,而太平将韦志俊每次都参加战役,军中于是有“韦国宗三打湖北”的话。到这时,太平军的势力依然屹立湖北,保障安徽、江西。曾国藩的军事,更难见效了。
第十四节 坐困南昌
太平军既于咸丰五年二月十七日第三次克复武昌,清廷便敦促曾国藩分兵回援,国藩因为用兵日久,饷源支绌,认为“千里驰突,不如坚扼中段”,决定九江围师坚持勿动。又屡次写信给胡林翼说:“论东南大势,以武昌据金陵上游,为必争之地。宜厚集兵力,为恢复之计。”胡林翼认为这话很对。是年四月,国藩从南昌到南康训练水军,专备内湖之用。这时江西巡抚陈启迈,和曾国藩意见不合,互相龃龉,凡是粮食军火一切军需,陈启迈时常留难驳斥。国藩积愤已久,向清政府奏参陈启迈。弹劾生效,清廷命文俊代为巡抚,赣省政局正当多事的时候,而塔齐布又因急攻九江,死在军中。国藩从南康赶到九江,命周凤山指挥这一军。而水军攻湖口又败,他又从九江赶到青山,安抚余军。六月二十五日回驻南昌。
这时曾国藩在江西没有进占的希望,只有牵掣的力量。他说:
余办内湖水师,即以鄱阳湖为巢穴;间或出江剿贼,亦不过以三分之一与贼鏖战。剿上游,则在九江、武穴、田家镇等处游弋(不出湖口二百里之内),利则久战,不利则退回鄱阳巢穴之内。剿下游,则在彭泽、望江、安庆等处游弋,亦不出湖口二百里之内。利则久战,不利亦退回鄱阳巢穴之内。如此办理,则上游武汉之贼与下游金陵之贼,中间江路,被我兵梗阻一段,其势不能常通,亦足以制贼之命。
(《咸丰五年三月二十日致四位弟》)
但是这样株守江西,终非久计。罗泽南上书给国藩,痛说此中利害,泽南说:“东南大势,尤在武昌,得武昌,乃可控制江皖,江西亦有所屏蔽。株守九江,如坐瓮中。日与贼搏战,无益大局。请率所部由义宁出崇阳,进援武昌,引军东下,以取建瓴之势。而后内湖水师,与外江声息可通,进攻九江,始有把握。”
曾国藩觉得这话很对,因此泽南从义宁单骑到南康,面商进兵方法。刘蓉对曾国藩说,湘军的重要战将,有塔齐布和罗泽南。现在塔齐布已死,所靠者唯一泽南。现在又让他远走,倘有缓急,依靠谁人?国藩认为欲求打开局势应该这样办。因为同困在江西,终究无益,倘若罗军能攻下武昌,那么局势就有利了。因此不听刘蓉的话,放泽南西上。
罗泽南从义宁向西进攻,连占通城、崇阳。这时湖广总督,已由官文代杨霈。胡林翼在武昌附近听到援兵将来,便渡江南行,谋取得联络,而石达开却从义宁带了精兵数万截来,使清兵被隔不得通。泽南奋勇力战,结果和胡林翼合军羊楼,在十月内进占蒲圻,十一月破咸宁。到这时武昌以南,几乎都入清军之手。而石达开便在这时回军义宁,江西的战争逐趋激烈。
自从罗泽南西征,刘蓉、李续宾一同走后,劲兵良将一时俱去,曾国藩在江西势力更加孤弱。石达开回义宁,连下新昌、瑞州、临江。而广东方面的太平军,也从湖南入江西,破安福、分宜、万载,和石军合攻袁州。南昌戒严。曾国藩迫不得已,在十一月十五日令周凤山解去九江的包围,全军回南昌。三十日袁州失守,南昌危急。其时彭玉麟请假在衡州,听到江西紧急,从小路徒步走七百里,赶到南康。国藩便叫他领水军援临江。这时一般人因为江西危急,都主张调罗泽南军回援。清政府因上游事重,不加允许,只命令湖南巡抚骆秉章募兵助国藩。等到湖南援军到江西,太平军早已攻下萍乡、吉安。周凤山援樟树不利,败退南昌。太平军更占抚州,旁及余干、万年。从咸丰五年十月到六年(1856年)二月,江西七府一州五十多县,都被太平军占领,清军所守的,只有南昌、广信、饶州、赣州、南安五郡。国藩坐困南昌,被敌军四面包围,一筹莫展。各军消息不通,只得募死士用“腊丸隐语”,暗通信息,这种秘密通讯往往为太平军所截,不能到达。
罗泽南、胡林翼在湖北方面,合兵进攻武昌,分屯在城东洪山和城南五里墩。同时官文也连下德安、汉川,进攻汉阳。太平军战不利,便坚壁不出,老敌军以待援。这时候江西警报突至,泽南想念国藩艰危,急于想攻下武昌,抽空回救江西。咸丰六年从正月到二月,大小一百数十战,直到武昌城下。军士因为仰攻的缘故,死伤很多。刚巧遇到三月初二日大雾,太平军开三门兵力在一万以上,和清军决死战,罗泽南分军三面应战形势不利,但因所带领的都是乡里子弟,素负气谊,不肯轻易独退;所以当左额中弹,流血沾衣,犹踞坐指挥,得以全军回洪山。但因为受创很深,终于在三月初八,卒于军中,一军为之哀泣。泽南死后,胡林翼派他部下的李续宾代领全军,林翼并分军四千,命他们往援江西。
曾国藩这时坐困南昌,外江内湖,一时隔绝。既而听到西路已有湖南所派的五千人进援,便令李元度等进攻抚州,刘子浔等指挥水军进攻临江,彭玉麟回军会合黄虎臣,进攻南康,以挡南昌东南北三面的敌军。数月之间,各军都有小胜。四月间,湖南援军到袁州。六月间,曾国藩的三弟国华带领了湖北所派援军四千人,进兵瑞州。曾国藩坐困南昌的局势,到这时才有松动的消息。
这时建昌、吉安有一种会党,假太平名号,乘机起事,劫掠附近州县。广东太平军出而响应,入江西境,分逼赣州、南安问属邑。国藩困守南昌不能出救,军报常数月不通,国藩四弟国荃这时正在长沙募勇。长沙黄冕新任吉安知府,因为吉安州县都被太平军占领,他晓得国荃有才略,便来和国荃商议进攻的方法。国荃说:“方吾兄战利,事无所须于我,我亦从未至营相视。今坐困一隅,我义当往赴。然苦无资力募勇,君若能治饷,我当自立一军,以赴国家之急。”黄冕代他向巡抚骆秉章设法,募得兵勇三千,以周凤山为副将。因为最初攻打吉安,所以这一军便称做“吉字营”。十一月,国荃攻破安福,进击吉安,而萧启江等所带领的湖南援军,也在十一月打下袁州。曾国藩在江西的地位,才慢慢变好。
至于湖北方面,太平军在武昌被围已经多时,从咸丰六年三月到九月,清兵伤亡固然不少,而守城的兵也十分疲乏。翼王石达开从江西分来的援军,也都为清军所击退,林翼觉机不可失,更募陆军五千,水军十营,加重围城的兵力。官文也分兵击退襄阳、随州的太平军,专心攻打汉阳。武汉太平军因粮尽援绝,晓得守不住,便在十一月二十二日开城东走。于是武汉两要地,同时给清兵克复。武汉既得,李续宾等便乘胜东追。不过十天工夫,连得武昌县、黄州、兴国、蕲州、蕲水、广济,这才回援江西。
第十五节 父丧回籍与奉诏援浙
咸丰七年(1857年)二月初四日,曾国藩的父亲竹亭在湘乡里第逝世。十一日讣至营,国藩和弟国华从瑞州奔丧,国荃从吉安奔丧。在离营以前,向清政府驰折奏报丁忧开缺。大略说:
服官以来,二十余年,未得一日侍养亲闱。前此母丧未周,墨经襄事;今兹父丧未视含殓。而军营数载,又功寡而过多,在国为一毫无补之人,在家有百身莫赎之罪,瑞州去臣家不过十日程途,即日奔丧回籍。查臣经手事件,以水师为一大端。提督杨载福,道员彭玉麟,外江内湖,所统战船五百余号,炮位至二千余尊之多,此非臣一人所能为。合数省之物力,各督抚之经营,杨载福等数年之战功,乃克成此一支水军。请旨特派杨载福统外江内湖水师事务,彭玉麟协理水师事务,该二人必能了肃清江面之局。并请饬湖北抚臣每月筹银五万,解交水营,以免饥溃……
(《曾国藩奏稿》)
奏折上后,清政府准假三月,命杨载福、彭玉麟统领水军。这次曾国藩军中闻讣,奏报后立即奔丧回籍,“朝议”很不以为然。左宗棠在骆秉章幕中,肆口诋毁,一时大家哗然和之。
七年四月国藩因假期将满,恳请终制,清廷不准。五月初三日,葬父亲竹亭于湘乡。六月,国藩疏请开去兵部侍郎署缺,又历陈历年办事艰难竭绌情形,清政府覆旨,“准其先开兵部侍郎之缺,暂行在籍守制,江西如有缓急,即行前赴军营。”而吉安方面自从曾国荃走后,各将不能合作。七月中,江西巡抚耆龄奏请起复曾国荃,再统吉字军。曾国藩怀念江西军事,勉励国荃速行,并且劝告他要和辑营务,联络官绅,又指示他作战机宜。国荃行后,国藩每隔一两天,便写信给他,告诉他如何进行战事。
这时候江西省各府,慢慢都为清军收复,只有九江被围一年多仍不能攻下。咸丰八年(1858)三月,曾国华复到九江,赞助李续宾。李续宾加重兵力,日夜掘地道炸九江,终于在四月初七日,攻破九江。太平军死一万七千多人,没有一个投降的,太平名将林启荣战死。于是续宾声名大振。清政府给予巡抚衔,叫他进攻安庆,刘坤一等转战各地,也都有收获。太平军在江西占有的城市已十失八九,便分道攻入浙江、福建。五月间,清廷下诏起用曾国藩援浙,国藩便在七月间由武昌九江重到南昌。
李续宾既下九江,便领军向安徽挺进,猛扑太平军的军需策源地三河。太平军英王陈玉成、侍王李世贤联合捻军从庐州来援,抄清军后路,将李续宾军四面包围。这时外援已绝,续宾晓得大事已去,便乘夜跃马入敌阵战死。曾国华和其它兵将跟着死的有六千人,湘军的精锐完全覆没。
当曾国藩接到援浙的诏书后,在六月初七从湘乡起程,命萧启江、张连兰两军,在广信、铅山两县间的河口镇集中。七月间,国藩从南昌出发赴浙,路上续奉清谕,因为衢州已经解严,敌兵入闽境,叫他从铅山直往崇安。八月间,太平军从福建回江西,国藩败退建昌。九月,清军刘长佑来攻破新城,太平军仍旧退回闽境。国藩正预备分路追击,而续宾、国华安徽的噩耗已到,清廷下诏起用胡林翼署湖北巡抚(前因丁忧请假),官文、骆秉章疏请调国藩移兵援皖。
这时候福建的太平军又从汀州入江西赣州、南安境,而守景德镇的太平军气势又盛。清廷谕询国藩说:“如果闽省兵勇足资剿办,而江西边地防剿有人,自以赴援皖省尤为紧要”,要他斟酌具奏。十二月曾国藩奏称:“论大局之轻重,则宜并力江北以图清中原;论目前之缓急,则宜先攻景德镇,保全湖口。”得旨允行。曾国藩先退江西太平军,而后集中力量进军皖北的计划,乃得实行。
胡林翼在十一月到湖北就巡抚职进驻黄州。那时宿松的太平军为多隆阿、鲍超所破,没有方法西进,清军得以从容布置,隐然以上游自重了。咸丰九年(1859年)正月,国藩奏说:“数省军务,安徽吃重,江西次之,福建又次之。计惟大江两岸各置重兵,水陆三路,鼓行东下。北岸须添足马步军三万人,都兴阿、李续宜、鲍超等任之;南岸须添足马步军二万人,臣率张运兰等任之;中流水师万余人,杨载福、彭玉麟任之。至江西军务南北两路,臣当与江西巡抚分任之。”清军东下的计划,至此大定。
咸丰九年二月,翼王石达开在江西方另谋发展,退往湖南。国藩从建昌移驻抚州,令萧启江还救湖南。三月,太平军在景德挫败。不久曾国荃来到抚州,国藩叫他助攻景德,移营进逼,六月间便攻下景德镇。太平军退屯安徽建德祁门。而江西便全在清军手中了。
曾国藩自从咸丰三年带兵以来,在外整整四年,环境恶劣,坚忍奋斗,屡遭危急,几次要想自杀。直到咸丰七年二月丁忧回籍,才得稍有休养的机会,在家休养了一年四个月。因连年军事劳顿,心血亏疲,所以服药调补,但他仍不忘军事。国荃在前线的行动,大半受他的指挥。在休养的期间,他得到机会和家乡耆老畅谈,并且对于礼制的书籍,加以研究。
他在家乡的时候,因为几年来办理军务在在棘手,很有不再出来的意思。他说:“余前在江西所以郁郁不得志者:第一,不能干预民事。有剥民之权,无泽民之位,满腹诚心,无处施展。第二,不能接见官员。凡省中文武官僚,晋接有稽,语言有察。第三,不能联络绅士。凡绅士与我营款惬,则或因而获咎。”又说:“余在外数年,吃亏受气,实亦不少。他无所惭,独惭对江西绅士。”他既对江西绅士抱愧,又奉清廷诏起,所以他也不多勾留,便束装东下了。他那时不援安徽,不留福建,而仍旧来到江西,也是他做事情不肯有始无终的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