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英台：生死相许　化蝶双飞

一

初春去宁波，车过上虞时，忽然想起丰惠古镇的祝家庄，触动了我心底深处的某种情感，当时我正在构思一部小说《蝴蝶梦》，写的就是祝英台。于是，我让司机向路人问明了路程，赶往祝家庄。

天色即将向晚，色彩辉煌的余晖温情脉脉地映红了祝家庄。

祝英台，时隔一千六百多年后的今天，我来拜访你了！

我的心头萦绕着浪漫动人、缠绵悱恻的情怀，激动地打量着祝英台的祝家庄。因为有了祝英台，祝家庄成了中外闻名的爱情之乡。

情系梁祝爱情故事，始于小提琴协奏曲《梁祝》。何占豪、陈钢于一九五九年创作成功的小提琴协奏曲《梁祝》，就是取材于家喻户晓的民间传说“梁山伯与祝英台”，作品从故事中选取了“草桥结拜”“英台抗婚”和“哭坟化蝶”三个主要情节，分别作为乐曲的呈示部、展开部、再现部的内容，以表现这对青年男女的忠贞爱情，表达对封建宗法礼教的控诉和反抗。这部协奏曲旋律优美，色彩绚丽，通俗易懂，具有独特的艺术性，在国内被誉为“民族的交响音乐”，国外音乐评论家则称它是“《蝴蝶的爱情》协奏曲”，是一部“迷人、新奇、具有独创性的作品”。

我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倾听小提琴协奏曲《梁祝》，一遍又一遍地倾听，千遍、万遍也不厌倦。绻缱深情，泪湿春衫。每一乐章、每一段落都是那么的扣人心弦、令人动容。尤其是当梁山伯求婚无望、殉情而死后，祝英台在他坟前痛哭泣诉时，音乐急转直下，紧拉慢唱。祝英台如泣如诉，悲痛欲绝。在独奏小提琴的一个哭腔般的华彩句后，锣鼓管弦齐鸣，感天动地，祝英台痴情不改，纵身投坟。音乐轰然奏响悲愤的主题，令我感同身受，情不自禁。紧接着，在弦乐、定音鼓极轻的震音衬托下，竖琴清脆而透明的音符把我又带入了一个美丽安静的幻境。飘扬在江南大地上的秀丽的笛声——这是在乐曲开始时引子里曾经听到的笛声又出现了，竖琴飞扬一段华彩之后，“爱情主题”再次由加弱音器的独奏小提琴悠扬地奏出，与断奏而富有动感的节奏型伴奏相结合，使我仿佛看到梁山伯与祝英台双双化为蝴蝶，在百花丛中翩翩起舞……

越剧《梁山伯与祝英台》亦让我迷恋沉醉。“十八相送”“楼台会”等经典情节，表演深情细腻，唱词精湛优美，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我曾经把剧中脍炙人口的唱词抄录下来，既诵又吟，烂熟于心。特别是“楼台会”，那是一出摧肝裂胆的情爱大戏。祝英台与梁山伯久别重逢，便成永别。他们互诉衷情与相思之深，面对“金鸡啼破五更梦，狂风吹折并蒂莲”、美满姻缘已成梦幻的无情现实，祝英台对梁山伯发出了震古烁今的海誓山盟：“立坟碑呀立坟碑，梁兄你红黑二字刻两块。红的刻着我祝英台，黑的刻着你梁山伯。梁兄啊，我与你生前不能夫妻配，我就是死也要与你同坟台。”

二

第一次来祝家庄，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祝英台的故事，陌生的是寻觅古老的遗迹。村口有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很热心，愿意上车指路。也许是在梁祝故事中浸润已久，这个健谈的老人说起祝家庄与梁祝爱情，简直是如数家珍。

老人带着我们来到了遗存的祝氏祖堂，是上虞市级文物保护单位。祖堂内有“纯嘏堂”横匾一块，系清代上虞状元梁国治所题。从古旧的建筑上来看，应该是建成于东晋之后的年代。从建造祝氏祠堂、祝氏祖堂时立下两块石碑的碑文记载，经过专家考证，当年九娘英台的府第就在此地。然而我已找不到英台生活的痕迹了。

祝家庄有一口“井空洞”的古井，依然清泉汩汩。老人说，这儿曾经是祝英台打水洗脸的地方。临井照影，泉水清澈，不见昔日英台容貌。

怀了优柔之情，去了玉水河畔。老人指着一片废地说，这个地方一百多年前有一座规模宏大的宅院，叫作员外府第，九十九间气势恢宏的砖雕走马楼，还有一个大花园，里面有假山、池塘、九曲桥、金桂、银桂、石榴、云柏等景致与植物，是祝氏大户人家，后被焚毁于兵家战火。然而，这不是东晋的祝家府第。

我让司机把老人送回了村口，一个人独坐在玉水河畔。打开随身携带的mp3，让小提琴协奏曲《梁祝》在耳畔回响，笼罩身心。绚丽的晚霞之下，玉水河色彩迷离。在玉水河的一则传说中，说祝英台乘舟赴钱塘求学时，一不小心把一块传世宝玉掉落在了河中，从此这河水如玉一般碧净细滑了。

那一瞬间，我仿佛穿越时空，看到女扮男装的祝英台，带着同样是女扮男装的丫鬟银心从玉水河上舟，入曹娥江至会稽，抵达钱塘，前往明圣湖畔(现称西湖)凤凰山上的万松书院攻读诗书。在万松书院与梁山伯同窗共读三长载，邂逅了一场生死相许、惊天动地的爱情。

如电影蒙太奇镜头的切换一般，我又仿佛看到，祝英台穿上了大红嫁衣，蒙上了鲜艳的红盖头，在丫鬟银心的搀扶下，在鼓乐齐鸣、爆竹声急中，自玉水河登上了马家娶亲的喜船。此行水路是入曹娥江至姚江，目的地是鄞县马太守府。一个满怀悲痛的新娘，一个流干了眼泪的新娘，不是前去与马文才完婚，而是践约殉情——生前不能夫妻配，死后也要同坟台。生死相许，化蝶双飞。

在晚唐张读的《宣室志》中，我看到了这样的记载：英台，上虞祝氏女，伪为男装游学，与会稽梁山伯者同肄业。山伯字处仁。祝先归，二年，山伯访之，方知其为女子，怅然如有所知。告其父母求聘，而祝已许马氏子矣。山伯后为鄞令，病死，葬鄞城西。祝适马氏，舟过墓所，风涛不能进。问知有山伯墓，祝临冢号恸，地忽裂陷，祝氏遂并埋焉。晋丞相谢安奏表其墓曰：义妇冢。

东晋才女祝英台，两次从玉水河乘舟远行，彻底地改变了自己的命运。第一次是遭遇爱情，第二次是以身殉情。在流传久远的梁祝故事中，真正的主角是祝英台。我们看到，在男性话语霸权下的封建社会中，才貌出众的祝英台始终以叛逆与抗争的姿态，特立独行地追求自己的独立与爱情，自许终身并生死相许，最后殉情化蝶。那只洁净的白玉蝴蝶，是祝英台交付给梁山伯的爱情信物。成双成对、相伴而舞的蝴蝶梦，就是祝英台的爱情之梦。

三

不觉已夜幕降临，初春夜凉如水。默默起身，再看一眼玉水河。夜色中的玉水河一片深蓝，水波安静无语。不见英台旧踪，没有蝴蝶纷飞。只有动人心魄的爱情传说，依然在我们的心灵深处鲜活如初。

回到丰梁公路上，在一家热闹的“员外山庄”，选了僻静角落的一张桌子落座，司机前去点菜了。这时，我想起了元好问的《摸鱼儿》：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

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

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为谁去。

……

忽然脸颊清凉，始觉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