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州

人们习惯认为，登山临水之作，往往就是吊古以伤今。这首诗也被古今的评注家们挖空心思去找它的“美”、“刺”。或曰“思武宗”、“刺宣宗”，或曰以兰“指白敏中、令狐绹”。好端端的一首诗变成射覆的谜语。其实，诗人作诗时的构思并没有批评家们想象得那么复杂。清人王鸣盛说此诗“吊古显然，伤今则无明文”，颇能体会作者的本意。今与古，时间是推移了，但空间还是变化不大的，江山景物，也许与古时相差不远，古人许多已成过去的旧事，还足以作为今天的借鉴。 诗人在大中二年（848）春夏之间，离桂州北归，五月至潭州（今湖南长沙市），在湖南观察使李回处作幕僚，此诗是这年夏天在潭州时作。

潭州官舍暮楼空，今古无端入望中。^①

湘泪浅深滋竹色，楚歌重叠怨兰丛。^②

陶公战舰空滩雨，贾傅承尘破庙风。^③

目断故园人不至，松醪一醉与谁同？^④

【今译】

在潭州官舍中，黄昏时独自登上空寂的层楼，

举目四望，今古的情事，不由得都进入自己的眼中。

湘妃的悲泪滴在竹子上，染上了浅深斑驳的啼痕；

屈原的《楚辞》，反复地歌唱，在兰草丛中充满着哀怨之情。

陶侃当年的战舰，如今何在？只见江畔一片空滩，在迷蒙的细雨里。

贾谊长沙的祠庙，荒凉冷落，风吹在残破的天花板上。

天涯极目，望不到故乡，我的朋友也没有到来，

想借酒消愁，但与谁人共醉呢？

【注释】

①“潭州”二句：诗意是看到潭州城外的景物，联想起古往今来在这儿发生过的事情。 无端：无缘无故，不由自主地。

②“湘泪”二句：上句凭吊舜和湘妃。相传舜南巡，死在苍梧，他的两位妃子娥皇和女英追舜到南方，在湘江边恸哭，“以泪挥竹，竹尽斑”。 下句凭吊屈原。屈原作《离骚》《九歌》，多次歌咏到“兰”，如“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纫秋兰以为佩”，“结幽兰而延伫”，又如“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余以兰为可恃兮，羌无实而容长”。兰，寄托了屈原极其复杂矛盾的心情，信赖、期待、怀疑、痛苦、失望和悲愤，在本诗中以一“怨”字归纳起来。 两句微情幽意，渲染出哀感缠绵的气氛。与其说是“伤今”，不如说是“伤己”。

③“陶公”二句：陶公：陶侃，庐江浔阳（今江西九江）人，字士行，是东晋著名的将领。曾任江夏太守，大力建造战舰，训练水军。多次击败叛变的军阀，功封长沙郡公。 贾傅：贾谊，西汉著名的政论家，文学家。年轻时就受到汉文帝的赏识，召为博士，不久迁太中大夫，后被大臣排挤，贬为长沙王太傅。 承尘：承接尘土的天花板。《西京杂记》云：贾谊在长沙，鸟（即猫头鹰）集其承尘，俗以鸟至人家，主人死。谊作鸟赋》。 破庙：贾谊庙在长沙县南六十里，即贾谊旧宅。 这两句凭吊在长沙有名的两位历史人物陶侃和贾谊，可能有所暗示。贾谊当是作者自况。可参看《贾生》诗注。

④“目断”二句：松醪（láo劳）：用松树中含有松香的部分酿制的醇酒。 两句叹息无人了解自己的心意，表现了诗人对家国身世的孤愤之情。 屈复《玉溪生诗意》云：“自伤流滞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