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杂谈
近来,时常可以在水果店发现摆放着很大的石榴,据说是进口货。向懂行的业内人士一打听,那石榴的产地在美国佛罗里达州附近。这石榴比日本产的至少要大一倍吧。我去年到中国新疆旅行时,在很多地方都吃过这样硕大甜美的石榴。曾有人说,吃的东西并非个头儿越大味道就越好,但就石榴而言,越大则越美味。
石榴是西域的植物,据说原产地在伊朗附近。中国的古文献中,将现在苏联的乌兹别克斯坦加盟共和国的塔什干称为“石国”。石榴因为来自这个“石国”,所以称作石榴。石榴的别称叫作若榴,日本石榴的发音“zakuro”据说就是从这个别称的发音转化而来。
石榴在中国是喜庆的水果,常常被表现在画中。举行结婚仪式等时候,往往被拿来做装饰。石榴的果实颗粒既艳又多,因此常用来表现子孙后代繁衍不息。北齐的安德王延宗在完婚之后,去父亲文襄帝的王妃李氏的娘家拜访,王妃的母亲递给他石榴。“这是何意?”文襄帝在一旁不解地问道。大臣魏收说:“石榴房中多子,这是企盼多子多孙之意。”这个故事发生在距今一千多年以前,可见石榴作为喜庆之物至少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顺便提一句,这个安德王便是因著名的“雅乐”被我们熟知的兰陵王的弟弟。
不过,人们的联想是多视角的。既有从石榴联想到多子多孙喜庆之意的,也有因籽粒包裹红色汁液而联想到流血的。
佛典故事说,鬼子母神(河梨帝母)原是个吃小孩的恶女鬼。而她自己却生有五百个孩子。佛陀为了劝诫她,将她的一个孩子藏了起来。鬼子母神为此悲恸欲绝。此时佛陀教化她说:“五百个孩子中只丢失了一个,你就如此悲痛,你可知被你吃掉的孩子的父母是何等悲伤?”闻听此言,鬼子母神幡然悔悟,随即皈依佛门。此后,鬼子母神就变成妇女顺产和保佑小孩儿的神了。
在日本也非常信仰鬼子母神,到处都有她的祠堂,甚至还有“抱歉鬼子母神”这类表示抱歉之意的双关俗语。鬼子母神也被称作欢喜母、爱子母等。在日本,其神像一定是身边被很多孩子簇拥,左手怀抱一子,右手通常托着一枚吉祥果。看画中的吉祥果就知道,那一定是石榴。据佛典描述,佛陀在教化鬼子母神时说:“今后如果忍不住还想吃小孩的话,就吃它的果实吧。”随后将石榴交给了鬼子母神。
看到吃了石榴,红色的果汁顺着嘴角滴落的样子,从而联想到鲜血,我想这个佛典故事一定是这样来的。
无论是多子多福的联想,还是流血的联想,因为人们视角不同,都是无可厚非的。如果是喜爱小说的读者,或许会在江户川乱步的名著《石榴》中浮想联翩。然而比这些更为重要的是,首先要拥有清晰的自我视角,然后对他人的视角报以宽容之心。要做到宽容,就必须理解对方,于心灵滤掉那些非宽容的唯我杂念。
我能理解多子多福和流血的联想,只不过石榴赋予我的印象首先是它的妖艳。石榴树和同样来自西域的胡桃树不同,它无法成为大树,但却十分可爱,甚至可以盆栽。北京紫禁城里,铺设石板的地方很多。到处是石板,自然裸露的土壤就很少,无法栽种树木。于是,就有盛满土的木桶式花盆,里面种着总是长不大的石榴树,它们被作为“庭院树”,排列摆放在那里。石榴树火红的果实呼应着汉白玉大理石和北京秋天那湛蓝的天空,显得格外般配和谐。
据说,唐代的公主曾把石榴的红汁液用于化妆,我想应该是当作腮红吧。不过,也有宫女用凤仙花做指甲油的记载,那么也许不仅是腮红,说不定还用石榴的红汁液染过指甲。
如果每天用,那一定需要很多的石榴。传说,挤出红汁后的石榴籽被扔到院子里,日子久了,后宫的庭院不知从何时开始就有了石榴林。因为我知道这个故事,所以石榴对我来说是妖艳的。和我有着同样联想的诗人们,将女性那粉红的裙子咏作“石榴裙”,这简直是令人叹服不已的表达。
与石榴的喜庆相比,映日果(无花果)则是不幸的。映日果其实也有花(我们食用的部分只是花托隆起的部分),但就因为这“无花果”三个字,竟变成了与喜庆无缘的植物。这无实之罪可当真是莫须有了。
1978年1月《每日新闻》
- “雅乐”,即中国古曲《兰陵王入阵曲》。唐代时传入日本。至今奈良每年元月十五日都会演奏。日本视其为正统的雅乐,格外珍视。据说其传承有着一套十分严格的“袭名”与“秘传”制度。——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