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国辅

怨词^①（二首）

妾有罗衣裳，秦王^②在时作。

为舞春风多，秋来不堪着。

① 怨词：乐府《相和歌辞·楚调曲》。

② 秦王：梁吴均有《秦王卷衣》诗，写秦王卷衣赠所欢。此借指。

【集评】

锺惺《唐诗归》：“‘春风’、‘秋来’，有意感染。”

唐汝询《唐诗解》：“此为旧宫人之词，疑崔有所寄托也。”

李锳《诗法易简录》：“不言其人之失宠，而但言罗衣之不堪着，且推其不堪着之故于‘为舞春风多’，转若承恩颇久，合当弃置者。诗可以怨，此种足以当之。”

宋顾乐《唐人万首绝句选》评：“此为旧宫人之辞，以‘春’、‘秋’替‘今’、‘昔’字，自负自怜，却有意，极深妙。”

刘永济《唐人绝句精华》：“此宫怨词，但以旧日舞衣不堪再着为言，而怨情自见。‘春’、‘秋’二字表今昔盛衰。‘春风多’三字中包含旧情无限。”

【评解】

亦秋扇见捐之意，以罗衣为言，却新。（刘）

楼前桃李疏，池上芙蓉^①落。

织锦^②犹未成，蛩^③声入罗幕。

① 芙蓉：荷花。

② 织锦：谓织锦以寄相思。《晋书·列女传》：“窦滔妻苏氏，始平人也，名蕙，字若兰。善属文。滔，苻坚时为秦州刺史，被徙流沙，苏氏思之，织锦为回文旋图诗以赠滔。宛转循环以读之，词甚凄惋。”

③ 蛩：蟋蟀。

【集评】

黄叔灿《唐诗笺注》：“春去秋来，相思莫寄，锦机蛩语，弥复回肠。”

【评解】

春去秋来，织锦未成，蛩声入幕，益触离情。写年华之感，相思之殷，因景寓情，意在言外。（富）

襄阳曲^①（二首选一）

少年襄阳地，来往襄阳城。

城中轻薄子^②，知妾解秦筝。

① 襄阳曲：乐府《清商曲辞》。

② 轻薄子：冶游少年。

【集评】

锺惺《唐诗归》：“末句喜之若嗔也，妙！”

黄叔灿《唐诗笺注》：“不知是自颂自悔，只言其少负盛名，如此妙！”

【评解】

结二语极言少时声誉之盛，而老大不偶之感，隐然弦外。（刘）

魏宫词

朝日照^①红妆，拟上铜雀台^②。

画眉犹未了，魏帝^③使人催。

① 照：《全唐诗》一作“点”，《河岳英灵集》、《才调集》、《唐文粹》、《唐诗纪事》同。按点谓妆点，故下有“画眉犹未了”句。

② 铜雀台：故址在今河南临漳县西南邺城内，曹操所建。《邺都故事》：“魏武遗命诸子曰：‘吾死之后，吾妾与伎人皆着铜雀台，台上施六尺床，下繐帐，朝晡上酒脯粻糒之属，每月朝十五，辄向帐前作伎。’”

③ 魏帝：指魏文帝曹丕。《世说新语·贤媛》载：魏武帝崩，文帝悉取武帝宫人自侍。及帝病困，卞太后出看疾，见值侍并是武帝昔所爱幸者，因不复前，而叹曰：“狗鼠不食汝余，死故应尔！”至死亦竟不视。按清贺裳《铜雀台妓》：“闲抚金炉嗟薄命，八年两度见分香。”亦刺曹丕，可参看。

【集评】

吴乔《园炉诗话》：“唐人诗中用意有在一二字中，不说破不觉，说破则其意焕然。如崔国辅《魏宫词》云云，称‘帝’者，曹丕也。下一‘帝’字，其母‘狗彘不食其余’之语自见，严于斧钺矣。”

宋顾乐《唐人万首绝句选》评：“诗中‘魏帝’指文帝言，如此看，方见妆者妆，催者催，言外悠然不尽。诗意极微婉，若解作魏武，意索然矣。”

俞陛云《诗境浅说续编》：“魏主之色荒及宫妃之得宠，皆于后二句见之。魏宫琐事，作者何由知之，当是借喻唐宫也。”

高步瀛《唐宋诗举要》：“此诗刘海峰以为刺曹丕，然丕已腐骨，又安足刺？其殆意感武才人（武则天初为太宗才人）之事，不能明言，而姑托于丕乎？”

【评解】

此诗刻画曹丕之荒淫，以“拟上铜雀台”、“魏帝使人催”见意，可谓讽刺入骨。而通首措词隐约含蓄，极烘托之妙。（富）

长信草^①

长信宫中草，年年愁处生。

故侵珠履迹，不使玉阶行^②。

① 长信草：一作《长信宫》，又作《婕妤怨》。汉班婕妤失宠退居长信宫，作《自悼赋》，有“中庭萋兮绿草生”之句，南朝梁刘孝绰（一作庾肩吾）取其语作《咏长信宫中草》，此又拟刘作。

② 故侵二句：刘孝绰《咏长信宫中草》：“全由履迹少，并欲上阶生。”此反用其意，谓春草故没君王履迹，使不能寻旧日行踪。

【集评】

锺惺《唐诗归》：“婉转清楚，深宜讽味。”

黄叔灿《唐诗笺注》：“曰‘年年’，曰‘故侵’，曰‘不使’，意促而词婉。”

【评解】

径留履迹，可见昔时“行幸”之频；草没旧踪，乃由今日恩情之疏。归怨于草，意更婉曲。（刘）

长乐少年行^①

遗却珊瑚鞭，白马骄不行^②。

章台^③折杨柳，春日路旁情。

① 长乐少年行：乐府《杂曲歌辞》。长乐，汉宫殿名，在长安。此诗意在讽刺贵族少年之骄奢淫佚。

② 遗却二句：与宋周邦彦《夜飞鹊》词“花骢会意，纵扬鞭亦自行迟”，刻画相似，皆传神之笔。

③ 章台：即章台街，在长安城中。

【集评】

锺惺《唐诗归》：“次句绰有古意。”

黄叔灿《唐诗笺注》：“遗鞭折柳，少年自衒自媒如画。”

宋顾乐《唐人万首绝句选》评：“末句妙，是少年本色。”

俞陛云《诗境浅说续编》：“借折柳以喻访艳，写少年荡子随处流连之状。崔善赋小诗，虽非高格，而皆有手挥目送之致。”

【评解】

章台路上，遗鞭折柳，无非为闲情所牵，写白马之骄惰，正所以刺主人之浮浪也。（刘）

湖南曲^①

湖南送君去，湖北送君归。

湖里鸳鸯鸟，双双他自飞。

① 湖南曲：一作《古意》。

【集评】

黄生《唐诗摘钞》：“送君从湖南去，送君罢，则己独自从湖北归。句法便如此，大是古朴。人不能双，故妒物之成双者。妒意在‘他’字见出。”

黄叔灿《唐诗笺注》：“‘他’字妙，羡与妒俱有。”

【评解】

以湖中鸳鸯双飞，反形己之独归，措意婉曲。通首浑成自然，妙不着迹。（富）

中流曲^①

归来日尚早，更欲向芳洲。

渡口水流急，回船不自由。

① 中流曲：乐府《新乐府辞》。

【集评】

顾璘《批点唐诗正音》：“此篇宛转有古意。”

贺裳《载酒园诗话》：“酷肖小女子不胜篙棹之态。”

王孙游^①

自与王孙别，频看黄鸟飞^②。

应由春草误，着处不成归^③。

① 王孙游：乐府《杂曲歌辞》。

② 频看句：意谓已历数年。黄鸟，即黄鹂。

③ 应由二句：《楚辞·招隐士》：“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此变用其意，谓应是留恋天涯芳草，故尔忘归。着处，犹言到处。

【评解】

后半归咎春草，与《长信草》“故侵珠履迹，不使玉阶行”，用意同一深曲。（刘）

采莲曲^①

玉溆花争发，金塘水乱流^②。

相逢畏相失，并着木兰舟^③。

① 采莲曲：乐府旧题，《江南弄》七曲之一。

② 玉溆二句：玉溆、金塘乃浦、塘之美称。溆，浦也。

③ 木兰舟：《述异记》：“木兰洲在浔阳江中，多木兰树。七里洲中，有鲁班刻木兰为舟，舟至今在洲中。诗家云木兰舟出于此。”

【集评】

贺裳《载酒园诗话》：“描写邻女相见，一段温存旖旎，尤咄咄逼人。”

俞陛云《诗境浅说续编》：“前二句极妍炼。后二句莲浦相逢，仙侣并舟，低徊不去，有目逆而送之意。作者含意未申，语殊蕴藉。”

【评解】

邂逅情深，写来如画。（刘）

小长干曲^①

月暗送潮风，相寻路不通。

菱歌唱不彻^②，知在此塘^③中。

① 小长干曲：《长干曲》之别调。详见崔颢《长干曲》注。

② 菱歌句：菱歌，《尔雅翼》：“吴楚之风俗，当菱熟时，士女子相与采之，故有采菱之歌以相和。”不彻，不止。

③ 此塘：指横塘，见崔颢《长干曲》注。

【集评】

黄叔灿《唐诗笺注》：“所谓两处总牵情也。”

【评解】

形迹虽阻而声气犹通，与上首“相逢畏相失，并着木兰舟”，同一深情。（刘）

渭水^①西别李仑

陇右长亭堠^②，山深古塞秋。

不知呜咽水^③，何事向西流。

① 渭水：即渭河，源出甘肃渭源县鸟鼠山，东流至潼关县入黄河。

② 陇右句：《一统志》：“陇亭在陇山官道旁，唐时有此亭。”陇右，泛指陇山以西地区。陇山在今陕西陇县西北。

③ 呜咽水：指陇水。《元和郡县志》谓“陇山有水，东西分流”。《陇头歌辞》：“陇头流水，鸣声幽咽。遥望秦川，心肝断绝。”

【集评】

唐汝询《唐诗解》：“人思东归，水乃西去，所以恨之也。”

古意^①

净扫黄金阶，飞霜皎如雪。

下帘弹箜篌^②，不忍见秋月。

① 一作薛奇童诗，题为《吴声子夜歌》。

② 箜篌：古乐器。

【集评】

黄叔灿《唐诗笺注》：“净扫金阶，初非待月，霜飞夜永，陡觉寒侵，弹箜篌以自遣，感明月而添愁，‘不忍见’三字，意全托出矣。”

【评解】

此与李白《玉阶怨》间架略同，皆于末句见意。（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