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之涣

送别

杨柳东门树^①，青青夹御河^②。

近来攀折苦，应为别离多^③。

① 东门树：一作“东风树”。按东门即长安青门，唐时出京东行者，多于此送别。李泌有“青青东门柳”句。白居易《青门柳》：“青青一树伤心色，曾入几人离恨中。为近都门多送别，长条攀折减春风。”均足证明当作“东门树”。

② 御河：指京城护城河。

③ 近来二句：古时有折柳赠行习俗，故云。

【集评】

唐汝询《唐诗解》：“离别之多，柳尚不胜攀折，岂人情所能堪。”

宋顾乐《唐人万首绝句选》评：“因自己送别，想到人世多别，托笔深情无限。”

管世铭《读雪山房唐诗钞凡例》：“王之涣‘黄河远上’之外，五言如《送别》及《鹳雀楼》二篇，亦当入旗亭之画。”

王文濡《唐诗评注读本》：“此与（李白《劳劳亭》）‘春风知别苦，不遣柳条青’，词相反而意同。”

【评解】

不作惜别之词，却怜杨柳之苦，措语特为含蓄。（刘）

登鹳雀楼^①

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① 唐芮挺章《国秀集》、明赵宧光《万首唐人绝句》及锺惺《唐诗归》作朱斌诗，宋李昉《文苑英华》、计有功《唐诗纪事》、洪迈《万首唐人绝句》及明高棅《唐诗品汇》作王之涣诗，《全唐诗》互见朱斌、王之涣诗。宋范成大《吴郡志》引唐人所著《翰林盛事》：“朱佐日，吴郡人，两登制科，三为御史。天后（指武则天）尝吟诗曰‘白日依山尽’云云，问是谁作？李峤对曰：‘御史朱佐日诗也。’”朱佐日或即朱斌。鹳雀楼，宋沈括《梦溪笔谈》：“河中府（今山西永济）鹳雀楼三层，前瞻中条（中条山），下瞰大河（黄河）。唐人留诗者甚多，惟李益、王之涣、畅诸三诗能状其景。”

【集评】

胡应麟《诗薮》：“对结者须意尽，如王之涣‘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高达夫‘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添着一语不得乃可。”

唐汝询《唐诗解》：“日没河流之景，未足称奇，穷目之观，更在高处。”

黄生《唐诗摘钞》：“空阔中无所不有，故雄浑而不疏寂。”

沈德潜《唐诗别裁》：“四句皆对，读去不嫌其排，骨高故也。”

黄叔灿《唐诗笺注》：“通首写其地势之高，分作两层，虚实互见。沈存中（沈括）曰：‘鹳雀楼前瞻中条山，下瞰大河。’上十字大境界已尽，下十字妙以虚笔托之。”

李锳《诗法易简录》：“此诗首二句先切定鹳雀楼境界，后二句再写登楼，格力便高。后二句不言楼之如何高，而楼之高已极尽形容，且于写景之外，更有未写之景在，此种格力，尤臻绝顶。”

许印芳《诗法萃编》：“五绝全对者，王之涣《登鹳雀楼》、司空曙《送卢秦卿》、柳宗元《江雪》、张祜《宫词》，数诗皆语平意侧，一气贯注。凡作排偶文字，解用此笔，自无板滞杂凑之病。”

俞陛云《诗境浅说续编》：“前二句写山河胜概，雄伟阔远，兼而有之；后二句复余劲穿甲。二十字中，有尺幅千里之势。同时畅当亦有《登鹳雀楼》五言诗云：‘迥临飞鸟上，高出世尘间。天势围平野，河流入断山。’二诗功力悉敌。但王诗赋实境在前二句，虚写在后二句，畅诗先虚写而后实赋，诗格异而诗意则同。以赋景论，畅之‘平野’、‘断山’二句，较王诗为工细。论虚写，则同咏楼之高迥，而王诗‘更上一层’，尤有余味。”

【评解】

前半写登临所见，气象宏阔，有咫尺万里之势。后半拓开一层作结，以传登高望远之神，既切鹳雀楼处势，又见作者胸襟。四句皆对，而一气流走，悠然不尽，实缘命意高也。（刘）

凉州词^①（二首选一）

黄沙直上^②白云间，

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

春风不度玉门关^③。

① 此诗《乐府诗集》题作《出塞》。凉州词，见王翰《凉州词》注。高适有《和王七玉门关听吹笛》绝句，王七，即王之涣，则此诗当作于玉门关。

② 黄沙直上：《全唐诗》一作“黄河远上”，而《文苑英华》、《乐府诗集》、《唐诗纪事》、《万首唐人绝句》均作“黄沙直上”。按岑参《玉门关盖将军歌》：“玉门关城迥且孤，黄沙万里白草枯。”与此诗首二句写玉门关荒凉景象正相合，曲中“杨柳”联想塞外春光，故云。按李白《塞下曲》：“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与此同意。玉门关，故址在今甘肃敦煌西北。

③ 羌笛二句：杨柳，即《折杨柳》之简称，汉《横吹曲》名，多述离愁别绪。此从当作“黄沙直上”。

【集评】

杨慎《升庵诗话》：“此诗言恩泽不及于边塞，所谓君门远于万里也。”

吴逸一《唐诗正声》评：“神气内敛，骨力全融，意沉而调响。满目征人苦情，妙在含蓄不露。”

吴乔《围炉诗话》：“《唐诗纪事》王之涣《凉州词》是‘黄沙直上白云间’，坊本作‘黄河远上白云间’。黄河去凉州千里，何得为景？且河岂可言直上白云耶？此类殊不少，何从取证而尽改之！”

黄生《唐诗摘钞》：“王龙标‘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李君虞‘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与此并同一意，然不及此作，以其含蓄深永，只用‘何须’二字略略见意故耳。”

薛雪《一瓢诗话》：“‘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其苦思妙响，尤得风人之旨。”

李锳《诗法易简录》：“神韵格力，俱臻绝顶。不言君恩之不及，而托言春风之不度，立言尤为得体。”

管世铭《读雪山房唐诗钞凡例》：“摩诘、少伯、太白三家，鼎足而立，美不胜收。王之涣独以‘黄河远上’一篇当之，彼不厌其多，此不愧其少，可谓拔戟自成一队。”

俞陛云《诗境浅说续编》：“此诗前二句之壮采，后二句之深情，宜其传遍旗亭，推为绝唱也。”

叶景葵《卷盦书跋》：“诗句有一字沿讹为后人所忽略者，如《凉州词》‘黄河远上白云间’，古今传诵之句也，前见北平图书馆新得铜活字本《万首唐人绝句》，‘黄河’作‘黄沙’，恍然有悟。向诵此诗，即疑‘黄河’两字与下三句皆不贯串，此诗之佳处不知何在！若作‘黄沙’，则第二句‘万仞山’便有意义，而第二联亦字字皆有着落，第一联写出凉州荒寒萧索之象，实为第三句‘怨’字埋根，于是此诗全体灵活矣。”

刘永济《唐人绝句精华》：“此诗各本皆作‘黄河远上’，惟计有功《唐诗纪事》作‘黄沙直上’。按玉门关在敦煌，离黄河流域甚远，作‘河’非也。且首句写关外之景，但见无际黄沙直与白云相连，已令人生荒远之感。再加第二句写其空旷寥廓，愈觉难堪。乃于此等境界之中忽闻羌笛吹《折杨柳》曲，不能不有‘春风不度玉门关’之怨词。”

【评解】

前半以黄沙孤城直写边塞荒凉，后半以春风杨柳暗逗征人归思。第三句故作宕开之笔，为末句造势，极尽吞吐之妙。（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