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鸳鸯

清晴可喜 作者:文河 著


鸳鸯

  有人送一只板鸭,说是鸳鸯。脱毛的凤凰不如鸡,脱毛的鸳鸯和肉鸭没有什么区别。真是一种可悲的现实。我尝了尝,肉质远比板鸭细腻,也更香。但我吃了两块,吃不下去,心里总有一种别扭的感觉,就给我妈送去了。

  我有这种别扭的感觉,是由于从小读过的诗词在肚子里作怪。鸳鸯在古典诗词里,一直是爱和美的化身。让我吃鸳鸯,简直是豕食爱情,有负罪感。几年前,我在一个水塘里,看一群花色艳美的禽鸟在嬉戏,它们像鸭子,又不是鸭子,问人,才知原来是鸳鸯。这是我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见到这种久仰大名的禽类。

  鸳鸯让我想到温庭筠的词,尤其是那组《菩萨蛮》,富丽泛彩。温庭筠名好,字也好—飞卿,但据说长得却极上不了台盘,被人称为“温钟馗”。少年时代,我读他的词读多了,铁定认为此人必然英俊儒雅。后来看了古人笔记中的相关记载,我好一段时间转不过弯儿来。废名认为以前的诗是一个镜面,温庭筠的词则是玻璃缸的水,在里面养条金鱼儿,插点花儿什么的都可以。也就是说,词到了温庭筠这儿,变得立体了,有了很大的空间感。其实还有一点废名没有看到,在温庭筠的词里,就是在他的《菩萨蛮》这儿,有了一个精美的内在的结构,用《论语》中的一个词来形容,就是“山节藻棁”。一间大肆装潢的屋子,斗拱、短柱等结构精美。由此而产生出一种奇妙的艺术效果,用他自己的句子来说,就是“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这种结构有时让我想到博尔赫斯的小说。这种结构不是封闭的,温庭筠写女性的闺阁、居所、庭院,但是他却把这一处所置于一个广大的风景里。鸳鸯锦、鸳鸯枕,鸳鸯突然就从某种静态的私密性的场所飞了出去,飞到了另一个无遮的空间,风景无限。

  飞就飞了。现在不写温庭筠了,写一写杜牧。写来写去,反正都是写鸳鸯。

  “尽日无人看微雨,鸳鸯相对浴红衣”,乍想到杜牧的这两句诗,我一时将其错当成了韩偓的。这才是真正的鸳鸯浴。现在的鸳鸯浴,不敢见天,只能孤芳自赏,其实应该叫“荤澡”。我们知道,杜牧年轻时也是个爱玩的主儿。这两句诗前面还有两句,“菱透浮萍绿锦池,夏莺千啭弄蔷薇”。这首《齐安郡后池绝句》,写于杜牧不得意的时候。王维雅人而偶作艳语,艳起来真是不得了。智极成圣,情极成佛,艳极可以通禅。

  温庭筠的词,看起来很艳,其实是秀,秀色可餐的秀。好的东西,有时会给人带来某种饱满的感觉,强烈得接近一种生理意识。没有比吃更现实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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