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迁苏州继续读书
上海生活费用高昂,难以久居。许崇德母子商量决定迁往苏州居住。苏州虽然不如上海那样有英租界、法租界赖以托庇,但那里有几家美国人创办的教会学校可以就读,从而避免日本人管教。何况沪嘉一带日兵占领为时已久,那种烧杀淫掠的兽行已渐收敛,因此,去苏州继续读书还是可行的。
苏州毕竟不像上海那样喧嚣,许崇德母子在护龙街乐桥北的孝义坊3号院内租了两间破旧的小平房,把盛放衣物的木箱充当书桌,四角垫放几块砖以增加高度,许崇德坐在一个锈迹斑斑的泰康牌饼干桶上日夜苦读(后来房东借给些破旧家具才得以改善)。许崇德就读的振声中学虽然不受日本人管教,但每周有两节圣经课。星期天早晨还必须去教堂做礼拜,用英语唱“赞美诗”。这使得许崇德十分烦厌,所以后来便转到乐群中学。它虽然也是教会学校,但不要求学生读经做礼拜。
1941年12月,日军偷袭珍珠港。太平洋战争爆发,美国、英国对日宣战。苏州的教会学校当然就不再是“世外桃源”了。
有一天,学校里闯来了几个汪伪政府的人,找学校负责人及几位主要的教职工谈话。之后,他们在院内贴了一张盖有红印章的“告示”,大意是:美英校产已由“政府”接管,乐群等学校停办,同苏州的其他几所教会学校合并,改名为“江苏省立联合中学”。告示宣布,“委派章志岳任联合中学校长”。章志岳看上去约30来岁,颇有仪表。传闻此人很有来头,他是汪伪政权江苏省教育厅厅长袁殊的外甥。学校的剧变对年轻的初中生来说,感情上无法接受。许崇德所在的初三班同学带头闹了个小小的风波,把门窗玻璃统统砸碎,校园一片狼藉。出人意料的是那个汉奸校长竟没有反应,也不抓人,又不处分学生,事情便不了了之。
1942年夏,许崇德联中毕业,考入省立苏州中学读高一。省中即“苏州草桥中学”,称得上是一所名校。校园宽敞,汪伪政府的教育厅就在后院办公。
苏州中学的中心位置有一座礼堂,礼堂的前边靠右角放着一架钢琴。钢琴不上锁,除了音乐老师外,平时没有什么人去动它。不过许崇德经常看见一个身材不高的男子光顾这儿。此人坐下来一动手,就响起非同凡响的琴声。他手指灵巧,技艺娴熟,弹奏出来的曲调远比昔日在教堂里唱诗时听惯了的琴声动人多了。后来,有同学告诉许崇德,那个偷空便来玩琴的人就是教育厅长袁殊。“呀,大汉奸!”许崇德从心眼里对此人十分厌恶,从此不再过来听袁殊的琴声了。而且岁月流逝,此情此景逐渐遗忘。
大约过了60年之后,许崇德在2005年10月偶然读到一份转载自《天津政法报》的材料,题目为《中共情报史上的“五重间谍”》,讲的竟是关于袁殊的历史:他1911年生,1929年留学日本,回国后任“中国左翼文化总同盟”常委。他有多重身份:军统、中统、青红帮、日伪,而他的秘密身份则是货真价实的中共特科。袁殊1931年加入共产党后立即转入特科工作。1932年,他打入中统内部并结识了日本驻上海的副领事岩井英一,经党组织批准接受岩井按月付给他的“交际费”,成了日方的情报人员。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后,经中共批准,袁殊又以青帮的身份由杜月笙推荐给戴笠,成了军统的情报人员。上海沦陷后,袁殊以军统少将的名义成立秘密行动小组搞锄奸活动。袁殊通过各种关系,大量获取日本的秘密情报向遥远的延安送发。值得一提的是,他从日本外务省得知日军已确定南进的战略部署,于是火速向延安报告,使苏军解除了早先担心腹背受敌的顾虑,毅然调整部署,从远东调出了几十万兵力开赴西线。袁殊完成的情报工作数不胜数。他总是不失时机地向党中央提供日伪内部的人事更迭;苏南日军的兵力布置和“清乡”行动;建立前往根据地的秘密通道,等等。袁殊曾亲自救出鲁迅的夫人许广平,并曾掩护我方人士如范长江、邹韬奋、潘汉年等进入根据地;还曾及时提供准确情报,使粟裕部队迅速跳出日伪联合作战的包围圈。
堪称孤胆英雄的袁殊在惊险的隐蔽工作过程中没有发生过意外,这当然要归功于他的机智与胆略。但无疑他的神经始终是紧绷的。试想一个出入虎穴、处在四周布满陷阱的环境里,时刻面对着生死考验的人,他能心平如镜、波澜不起吗?许崇德60年前在苏州中学礼堂看到的袁殊弹琴的情景,看来绝不是平常的休闲作乐。且看那万马奔腾似的跳动着的键盘,且听那山崩海啸般的琴声,不正是袁殊内心包藏着的闷郁、警惕和愤懑情绪的发泄吗?许崇德原先不知真情,60年来一直以为袁殊乃大汉奸,因而厌恶他。现在真相大白,实在是看错了他。像袁殊那样忠诚为党工作,为了挽救民族危亡,把生命置之度外,这种品德是值得后人学习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