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何为“人生”？自古以来，人们曾经给出过各种各样的定义和答案。然而，似乎无不差强人意。原因很简单，“人生”一词的意蕴实在太过于丰富，难于一言以蔽之。即如当今，“人生”仍然是一道没有固定答案的难题。如季羡林先生《谈人生》曾经指出：“古今中外的哲学家谈人生者众矣。什么人生意义，又是什么人生的价值，花样繁多，扑朔迷离，令人眼花缭乱；然而他们说了些什么呢？恐怕连他们自己也是越谈越糊涂。以己之昏昏，焉能使人昭昭！”既然人生如此抽象，如此捉摸不定，说不清、道不明，那么与其劳神费力地去琢磨某些哲学家们令人费解的论断，倒不如多拿出点时间到小说百花园里去饱览一番活生生的人生风景。

各种文学体裁，无论是诗歌散文，还是戏曲小说，都是面向人生而作，只是它们对人生的表达有别。诗文长于采取“雪泥鸿爪”“人生如梦”等打比方或运用“五彩缤纷”“多滋多味”等修饰语来传达。曾记否？面对短暂而无常的人生，汉魏时期的曹操在其《短歌行》一诗中如此慷慨悲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是啊，相对于滚滚流淌的历史长河而言，一个人的生命历程是何等短促！简直短促得如同早晨的露珠一般，转瞬即逝。即使人生岁月如此之短促，世人还总是免不了会感到欢颜少于悲苦。正如宋代苏轼《沁园春·孤馆灯青》一词所说：“世路无穷，劳生有限，似此区区常鲜欢。”面对人生之虚无缥缈，苏轼在《和子由渑池怀旧》一诗中还曾对弟弟苏辙这样说：“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在苏轼看来，人生无常，时时处处充满了偶然与不确定，如果定然要对原本复杂而多变的人生做出一个概括，那么也许就如同飞鸿留在雪地上的足迹吧；鸿雁一旦飞逝而去，便不会再回首顾及以往任何的评头论足。除了抒发“人生苦短”“人生无常”等千秋咏叹调，苏轼还在《超然台记》一文中阐发了“祸福”“喜悲”“乐悲”“胜负”“忧乐”等多重对立统一的人生观念，并提出了“美恶之辨”“去取之择”等许多相反相成的人生命题。的确，每个人的一生总是会不时地遇到这样或那样的难以取舍之事，总是会陷入这样或那样举棋不定的困境。苏轼对人生的表述代表了传统士大夫对人生认知和感悟的高度。总而言之，在诗文作家眼里，人生布满了难以预知的偶然与必然，充满了好运和厄运的瞬息万变，充满了喜怒哀乐等多滋多味以及无数“真伪难辨”……一句话，在诗文家眼里，人生是一桩桩耐人寻味、欲辩忘言的“变”与“不变”的悬案。

相对于诗文长于对人生进行抒写和辨析而言，小说长于对百味人生进行叙述和展现。或通过讲故事的手段对人生怀抱进行寄寓，或通过杜撰情节对人生妙谛进行揭示。无疑，在传达某种人生感悟和人生境界方面，“小说”这一文体有着非诗文可比的便利和优势。古今中外的经典小说往往或多或少地包含人生哲理或象征意蕴，具有超越某种时空界限的文化价值。无论是表现高尚的人生，还是传达平凡的世界，小说是五光十色的鸡尾酒，有咸有酸、有苦也有甜……可以说，任何一部优秀的小说总会包含着作者对人生的某种感悟或体验，什么“人生如梦”“人生如戏”“人生如花”“人生如寄”“人生如浮云”“人生如弈棋”“人生如火”等，都曾得到表现。一句话，小说是一种特别能够传达多彩多味人生的文体。

在展现现实人生方面，小说当之无愧地具有“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的特点。相对于琐碎零散的现实人生而言，小说的世界是有机整体性的、富有逻辑性的。正如西方文艺理论家韦勒克、沃伦合著的《文学理论》所言：“我们的经验和想象的世界比起小说家的世界来通常缺少整体性。”正是凭着浑然一体的整体性和前后勾连的逻辑性，小说超越了现实人生的纷繁和杂乱，让人们在极短的时间里就能读遍某些经典人生的宏观和微观。如清末沈复《浮生六记》便将自己的人生感受整理成六卷，即卷一《闺房记乐》、卷二《闲情记趣》、卷三《坎坷记愁》、卷四《浪游记快》、卷五《中山记历》、卷六《养生记道》，多视角地与世人分享了他的六种人生体验。阅读这类小说，我们可以透过社会生活的某些表象鸟瞰一个人的整体人生画卷。除了按照老年、中年、青年等人生历程处理，小说家们还会按照某些主题词来对人生进行编排。当然，小说的强项还在于，它能够在多体式地叙述人生之大略的同时，凸显某些前后勾连的人生细节。假若你惧怕皮肉之苦，且看《三国演义》中的“关公刮骨疗毒”；读罢《水浒传》中的“武松打虎”一节，即使懦夫也会生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胆敢。如此说来，经典小说可以给我们提供全方位的心理治疗或各种意志的磨炼。

再者，一个人的现实人生免不了要受到这样或那样的时空等各种因素的局限，或对他人精彩的世界习焉不察，或难睹众生不同场域的角色扮演，或对自我个体也并不十分了然，以至于“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小说能够超越这些因素的局限，既可让你看到别人的风景，也可让你对自己有个了然。阅读这些经过加工提炼的小说，我们可以感受英雄豪杰的风云际会，可以体验才子佳人的悱恻缠绵，可以洞见现实世界的“悲惨”以及人情冷暖，可以领悟生命的珍贵以及对每一个普普通通日子的深情眷恋……同时，人生总是免不了会遭遇这样那样的缺憾，或惋惜没有抓住逝水年华，或慨叹难以企及的梦幻追攀。小说可以弥补这些人生缺憾，既可让你重返心灵的故乡，又可让你拥抱精神的家园。从这个意义上说，经典小说足以能够拯救“不自足”的现代人生。

既然经典小说能够以虚构的世界来开掘和呈现生活底蕴、人生哲理，那么，我们可以尽情地拿小说与现实人生对照。在你未出茅庐之时，不妨认真读一读《三国演义》，那里的“智慧”有利于你开创新局面；当你身处人生苦旅，不妨仔细读一读《水浒传》，那里的豪气壮怀、百折不挠可以鼓舞你摆脱困境；当你失去生活的憧憬时，不妨耐心读一读《红楼梦》，其中的“祸福”观念或许会令你彻悟为什么人生路上总免不了羁绊……

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前人善于对小说中的人生寓意进行参破式的悟读。如，明代李贽评论《西游记》，说它“游戏之中，暗传密谛”，看到了这部小说所包含着的无数人生秘密。清人张书绅在《新说西游记》中说：“人生斯世，各有正业，是即各有所取之经，各有一条西天之路。”这意味着，小说隐含着诸多启发人生的秘密。能不能读出小说中的微言大义、人生哲理，关系到阅读者是否拥有善解小说意蕴的慧根和感悟人生的能力。

传统经典小说往往别具意趣，包含着丰富的人生境界，可以跨越时空，给当下人以重要启迪。何为“境界”？有人说：“境界就是一种精神状态。”其覆盖面很广。借助“小说”这一载体来谈论人生境界，可畅谈、可漫谈、可放谈、可笑谈、可趣谈、可奢谈……只管尽情地去谈，任随你便。不论你正攻读什么专业，无论你将从事什么行业，在你的私人空间以及精神领域、心灵世界里，只要你乐于与一些经典小说结伴，你的人生将会多几分灿烂。

言归正传。且让我们一道从不同维度撷取十部（篇）中国传统小说经典展开讲解，以共同分享“小说与人生境界”这套美味大餐、多味盛宴。

作者

2014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