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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孙告诉他房子就在香草营,单门独院,一切都符合他的要求,不知为什么,梁医生当时有点意外。老孙以为他嫌远,说,香草营就是医院隔壁的巷子呀,几步路就到了,你还嫌远?梁医生摇头,不,不是嫌远。老孙眼睛一亮,那你嫌太近了?近了也不好?梁医生敏感地瞥了老孙一眼,反问道,近了怎么会不好?我不是嫌远嫌近,是觉得那条巷子有点那个,那个什么。老孙初步理解了梁医生的意思,我知道了,梁医生是嫌香草营环境不好吧?环境是差一点,没法跟你们家花园别墅比,可梁深生你想一想,租那儿的房子不是为了享受,是图方便,环境计较不得呀,你就把它当小旅馆住,人家小马的房子什么都有,比小旅馆干净多了,也方便多了。
梁医生跟着老孙匆匆地去看了一次房子。房子离那个公共厕所不远,是一幢再普通不过的七层楼房,楼体像一块巨大而笨拙的积木竖在香草营深处,所有的窗子和阳台都朝向街道,分别展示着鸟笼,盆花,拖把,棉被,腊肉,雪菜以及形形色色的湿漉漉的衣物。五个门洞依次开在大楼的背面,每个门洞里都塞满了自行车和杂物,看上去乱糟糟的。老孙其实夸了海口,小马的房子根本不是什么单门独院,就是一个普通的底楼单元房,二室一厅,但这房子的隐蔽性似乎好过了梁医生的预期,位于第一个门洞,进出方便,还带有个临街的院子,院子里高高低低地堆满了木板箱和杂物,乍一看好像是战场上的临时工事,也像是一排天然的保护隐私的屏障。
梁医生对室内的陈设和家用电器并不关心,他最关注卧室的隐秘性,对卧室窗外面的那个小院,他观察得尤其细致。院子里有一棵梧桐树,树枝被房东发挥了衣架的作用,挂满了晾晒的衣物,衣物以及梧桐的树阴遮盖着房子的门窗,室内的光线显得幽暗而神秘。梁医生隔着窗子研究满院子的杂物和木板箱,它们勾勒出了一座棚屋的轮廓,人在窗内,仍然可以听见鸽子低沉的咕哝声,空中偶有鸽哨清脆地掠过,几只鸽子从远处归来,落在白塑料和油毛毡铺成的屋顶上,左顾右盼,姿态安详。很明显,院子里的棚屋是一个鸽房,梁医生并不讨厌鸽子,但那些鸽子让他产生了第一个疑问,鸽子怎么办?我搬进来以后,鸽子怎么办?
老孙说,鸽子哪儿要你管?小马说了,房子归你,院子归他的鸽子,鸽子当然是小马管。
梁医生说,还是有问题,他怎么去管鸽子?房子归了我,他不能从房间里进出了,怎么进那个院子?院子里没看见有边门,除非他天天跳墙头!
跳墙头?对啊,他跳墙头!老孙突然笑起来,小马就是这么说的,暂时他就只好跳墙头,他准备在院子里开个边门,但是开那个门要向街道申请,还要等批准,十天半月开不了。
他们正要离开,房东小马风风火火地赶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眉眼周正,体形微胖,剃了个板寸头,脖子上用红线挂了块玉坠子,胳膊下夹了个黑色的人造革公文包。乍一看,他的身上穿得衣冠楚楚,但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协调,细细观察,梁医生差点笑出来,原来,房东小马的脚上竟然穿了一双塑料拖鞋。
房东小马嗓门很大,寒暄也跟吵架似的,他说,梁医生,你不认识我,我可是认识你的,你是医院的大名人!
梁医生谦虚地说,什么名人不名人的,我就是动刀子动多了,有点小名气罢了。
老孙在旁边补充道,你忘了,梁医生还是市里的政协委员啊。
梁医生摆摆手说,那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开开会举举手罢了。
房东小马笑着点了点头,对梁医生的谦逊表示欣赏,随后他话锋一转,梁医生你肯定不知道,我其实也很有名的!不养鸽子的人不认识我,只要他养鸽子,他一定知道香草营小马的名字,我是养鸽爱好者协会的副秘书长啊!
梁医生看见小马在掏名片,掏半天没有掏出来,便客气地制止了对方,不用名片了,我租你的房子,以后打交道的机会多呢,我看你性格很豪爽,我也一样,说不定我们会成哥们呢。
那天梁医生有手术要做,他向老孙交代了几句,急着赶回医院去。他伸出手去跟房东小马握手,这一握握了起码有两分钟。小马似乎对他的手依依不舍,他兀自摊开梁医生的手掌,察看梁医生的掌纹,嘴里说,梁医生我看看你的手相,看一下,马上就好!小马的手劲道很大,也很执着,出于礼貌,梁医生不好挣脱,任凭对方紧紧地捏着自己的手,老孙的脑袋也凑了上来,一边调侃小马道,你既然会看手相,先把自己的命好好算算嘛,人家梁医生的命,你的道行是看不出来的。梁医生无奈地看着两颗男人的脑袋在他的手掌上方浮动,小马的头发油腻腻的,沾着白色的头皮屑,老孙则未老先衰,满鬓白发,头顶上散发出一股难闻的热乎乎的酸臭味。然后梁医生听见了小马对自己命运的宣判:看见没有?到底是大名人,手长得也跟我们不一样,生命线,财富线,爱情线,样样都是畅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