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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医生和女药剂师的私情发端于一年以前在海南岛的集体旅游,阳光沙滩和海浪并不一定能催生性欲,但在那样的环境里,匆忙的野合也容易给人浪漫的自我感觉。他们的私情就像海南森林里的亚热带植物,生长速度接近疯狂,一年以后就枝繁叶茂了,而且难以修剪。他们是一枚钱币的正反两面,肉体紧紧地纠葛在一起,心却是朝着不同的方向。他们都还深爱着自己的家庭,双方一直小心地逃避着某些严峻的话题,不谈家庭,不谈离婚,更不探讨将来。都是中年人了,或许他们清楚,偷欢是他们唯一正确的出路。他们巧妙地把幽会与工作结合起来。这一年间他们在医院各个掩人耳目的角落里做爱,仓促,紧张,有点刺激,但非常危险。他们互相思念对方的肉体,然后以快速的方法解决问题。当然,男女有别,对于梁医生来说,浇灭欲望之火是容易的,就像饥肠辘辘的时候吃一碗快餐面,谈不上美味,但可以果腹,而女药剂师总是要受点委屈。梁医生有点歉疚,毕竟都是从事医务工作的,有狂热的时候,必定会有冷静的时候,在医院附近租房幽会,是男方提议女方默许的结果。
他们去香草营的房子,大多是趁午休的时候,这个时间离开医院,可以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没有人会特别在意。通常是梁医生先到,五六分钟后女药剂师就闪身进来了。有时候女药剂师在外面转一圈再进来,那是因为有邻居在门洞前晒衣物或者给自行车轮胎打气,他们是很谨慎的,尽量不与别人打照面,毕竟是医生嘛,你不认识别人,不代表别人不认识你。
防盗门关起来,窗帘拉起来,室内就是一个安乐窝了。他们最初的几次幽会非常热烈,甚至有点狂暴,一切都很顺利,只是有一次客厅里的电话突然响了,他们不得不中断了好事,面面相觑之间,都从各自的眼神里发现了恐慌之色,梁医生说,是找小马的,我忘了,该把电话拔掉的。女药剂师抬起头环顾着房间的四周,说,我怎么也忘了,这是别人的房子啊!梁医生拔掉了电话线,然而双方的激情自此打了折扣,都有点心神不定的。女药剂师说,你听,外面什么声音?我老觉得外面有人走动。梁医生劝她放宽心,说,不是人,是鸽子,外面有个鸽房,小马在院子里养了好多鸽子。
他们掀开窗帘一角,朝窗外的院子观望。午后的阳光照耀着小马的院子,院子显得愈加凌乱不堪,几只灰鸽站在鸽棚的屋顶上,正面看鸽子,它们似乎正在监视窗内的人,侧面望过去,鸽子却像是在守护他们的窗子了。女药剂师说,这些鸽子是信鸽还是肉鸽?梁医生说,不知道,不管是信鸽还是肉鸽,都好吃,听说信鸽的肉更鲜嫩。女药剂师指着院子角落里的一包饲料说,鸽子吃小米,小米很贵呀,这房东自己那么穷酸,还养这么多鸽子!梁医生说,穷人有穷人的乐趣,那小马还是什么养鸽爱好者协会的头头呢。女药剂师环顾着卧室的四周,脸上露出一种恍惚的神色,好奇怪,我老觉得这屋子里有堆人影子在晃,是一家三口人的影子,女的影子在厨房里晃,男的影子到处走,还有一个小男孩扒着房门朝我们张望。梁医生不以为然地笑起来,你是恐怖电影看多了!女药剂师沉默了一会儿,又问,那小马的老婆孩子,你见过吗?梁医生说,没见过,见他们干什么?小马离婚好几年了,老婆带着孩子又嫁人了。女药剂师说,我倒是想看看那一家子的照片,可惜他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一张照片都没留下。他们这么说着话,两个身体渐渐地冷了,两双手却握在了一起,女药剂师突然吸着鼻子说,你能闻到这屋子里的气味吗,我能闻出来,这房子里有一股又酸又苦的味道。梁医生也吸紧鼻子,试图闻出房子的气味,但除了女药剂师身体的体味和床下电蚊香片的香味,他什么也闻不出来,然后他听见女药剂师问,你换过门锁吗?他说,门锁换了,小马当着我面换的,你放心,他保证不会进来的,三把钥匙都在我们手上了,这房子现在不是他的,是我们两个人的。
房子是他们的了,但利用率并不高。除了卧室和卫生间,他们什么也不需要。通往小院的卧室门反锁了,还额外加了一把挂锁。他们与一群鸽子为邻,鸽子是无害的,尽管一只鸽子曾经飞到卧室的窗台上,轻轻啄击窗子的玻璃,打扰了窗子那一侧的好事,但鸽子毕竟是鸽子,它的羽毛和眼睛都显示出罕见的纯洁性,室内的男女并不怪罪鸽子。他们受到的惊吓还是来自人,来自房东小马。
那天上午医院开会,他们开会的时候四目相对,临时起意,两个人先后溜出了会议室。这次他们去香草营去早了,巷子里人多眼杂,不知什么人在公厕那里吵架,厕所外面围了一群人,最初是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吵,后来是一群女人和一个男人吵,再后来就是一片噪音了,只有一个声音依稀可辨,流氓,流氓,流氓。梁医生莫名地有点烦躁,他等了很久,才等到了女药剂师。女药剂师一进门就显出了懊恼之意,以后上午来不得了,这破巷子怎么那么多人?出什么事了?人都站在街上聊天,聊天就聊天吧,还都抽空瞪你一眼,不会有人认得我吧?梁医生宽慰她说,公厕那边有人吵架,你别疑神疑鬼,他们最多认得我,不会认得你的,你既不门诊又不发药,这里的居民怎么会知道你是谁呢?
他们在宽衣解带的时候听见了院子里的动静,先是墙角处响起一阵均匀急促的水流声,似乎有人正对着院墙撒尿,然后那个人开始走动,很大声地刷牙,一边刷牙一边清理喉咙。室内的两个人脱了一半,又都慌忙地穿上了。透过窗帘的缝隙,他们看见了刷牙的房东小马,头发零乱,睡眼惺忪,上身穿了一件西装,下身则套着一条紧绷绷的旧棉毛裤,嘴角上沾满了白色的牙膏沫,看那样子,小马一定是刚刚起床的,这令人起疑,他的床在哪里呢?室内两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那个狭窄破陋的鸽棚上,鸽棚的网窗里隐隐可见一条悬空的绳子,绳子上晾着一条毛巾,三只衣架分别挂着一件西装,一件衬衫,一条藏青色的裤子,梁医生从女药剂师的身体语言中感觉到她有惊叫的预兆,赶紧捂住了她的嘴。
他们完全没有料到,小马住在鸽棚里,他和鸽子住在一起!
室内的两个人面面相觑,对于这个意外的发现,他们都没有承受的准备,一时也无法做出理性的分析。女药剂师的眼神被一片惶恐的乌云笼罩着,似乎发现了一场阴谋,她不仅有一种被算计的感觉,还有上当受骗的错觉,她涨红了面孔质问梁医生,你们这唱的是哪一出戏?怪不得我老是闻到院子里有尿臊味,那房东一直住在鸽棚里呀,他没别的地方住,为什么要把房子租给你?天底下哪儿有这样的房东?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梁医生发现他突然陷入了一个荒唐的困境之中,不由得苦笑起来,指天发誓道,冤死我了,我和他什么关系都没有!是老孙介绍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早知道是这个情况,再方便再便宜我也不租这房子。
女药剂师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床角,人倚着墙,两只手把脸蒙住了。梁医生过去要摸她的脸,摸到的是她的手,很奇怪,他从她的手指上感受到了她紊乱的心跳。梁医生说,真不知道这人怎么混的?还吹牛呢,什么养鸽爱好者协会,什么副秘书长!父母家,兄弟姐妹家,朋友家,都可以想办法的,为什么偏要住鸽棚呢?女药剂师的眼睛透过指缝注视着梁医生,目光里有一种明显的怨恨,我们也可以想别的办法的,你为什么非要租他的房子呢?我们这种事本来没什么,这会儿,我怎么觉得自己那么脏呢?她瞥了一眼梁医生被三角裤包裹的突出部位,又补充道,你也一样,你也脏,像一个臭流氓。梁医生试探着去搂她,被果断地推开了。女药剂师侧过脸,看着窗帘说,谁还有那个心情?这地方,以后来不得了。梁医生知道她的意思,人颓唐地躺下来,顺手捏着女药剂师的脚趾,一颗一颗地捏过去,忽然觉得自己很冤屈,忿忿地说,谁让他穷呢,是他穷疯了!我们出钱租房天经地义,只要不犯法,干什么都行,我们有什么错呢?女药剂师没说什么,但她的脚趾从梁医生的手里逃逸了,他要抓没抓住,就拍了拍床铺说,咳,你不必那么高尚的,其实也不关我们的事,没准他喜欢和鸽子住一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