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转折
季羡林家徒四壁,穷得连饭都吃不饱,自然不可能去私塾念书。当时,他的家中没有一本书,甚至连个带字儿的纸条都没见过。季羡林出生在这样的家庭,如果不是出现非常的机遇,大约他至今仍然是个农民,就像他儿时的伙伴杨狗一样,在村里当个羊倌、猪倌什么的,了此一生。季羡林自己也常常这样说。但是,世事难料,人生变幻莫测。
季羡林6岁时,幸运之神突然向他伸出了召唤的手,幼小的季羡林时来运转了。转瞬间,他的人生道路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事情是这样的。官庄的季家原来是一个大家族,父亲一辈中,大排行兄弟就有十一人。其中六个因为家贫,下了关东,从此杳无音信。留下的五个,一个送了人,自然也与季家无缘了。余下的四个,只有季羡林的大大爷有一个儿子,但不幸早亡;而留在济南的叔叔又没有子嗣,只有一个女儿。这样一来,季羡林就成了整个季氏家族中唯一的男孩子。
在当时,他当然就成了给季家续香火、光门楣的唯一指望。为此,叔叔与父亲经过反复的商议、筹划,终于共下决心:为了光宗耀祖,为了给季家争气,无论如何也要把季家的这根独苗苗培养成人。恰好,此时叔叔在济南谋得了一个职务,有了稳定的收入。于是,把小羡林从官庄带出去,送到济南去培养,自然就成了兄弟俩当时的唯一选择。
父辈们的这个决定,对于季羡林来说,无疑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转折点。这个决定,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
1917年春节前夕,父亲把当时只有6岁的季羡林送到济南叔叔家。从此,季羡林便离开了父亲、母亲,告别了故乡和儿时的伙伴,结束了农村生活,开始了一个全新的然而却是寄人篱下的生活。
6年的童年生活结束了。这是一个普通的中国农家孩子的童年生活。对一般人来说,这也许没有太多的意义,但是,对于一个将要成为一代学术大师的人来说,特别是一个人文社会科学大师来说,童年时期的蒙学却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因为人文社会学者不同于作家,他需要长期积累知识,包括中外文化知识,只有在掌握了前人创造的知识的基础上,融会贯通,然后才能有所发现,有所创造。而要打好这样的文化基础,一般是需要从童年时代开始的。
作家则不同,他主要靠生活的积累和创作灵感。事实上,古今中外的著名作家,没有几个是科举考试的佼佼者,或者大学中文系科班出身的。纵观20世纪中国学坛大师的情况,就不难发现这样一个事实:像季羡林这样,6岁以前还在地里拾麦穗,割草喂牛,与文字无缘的人,日后能成为学术大师的,不能说绝无仅有,也是寥若晨星的。
例如,比季羡林大30岁的鲁迅先生,虽然幼年时家道中落,“从小康而坠入困顿”,却仍然能够在“三味书屋”中得到寿镜吾老先生的开蒙教育。又如,比季羡林大20岁的胡适先生,从小就能受到父亲的严格教育,不满3岁便认识了700多字,3岁多就进了正式的学堂读书。因为个头太小,还需要别人抱上高凳子坐着,才能听老师讲课。三四岁的胡适,便已经开始诵读“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著作了。再如,比季羡林小1岁的钱锺书先生,出身于无锡有名的书香世家,4岁识字,5岁入私塾读《毛诗》,每天上学都由家中派人接送。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相比之下,季羡林的“蒙学”却等于零。说实在的,像季羡林这样家庭出身的人,若无特殊的机遇和过人的聪慧与勤奋,要想日后在中国学坛独树一帜,并且成为世界知名的学者,几乎是不可能的。季羡林常说:“我少无大志,从来没有想到做什么学者。”有人以为这是他的谦逊之辞,其实是误会了,这完全是他发自肺腑的实话实说。
当时,季羡林到了济南,开始上学读书,他“唯一的目的和希望就是——用当时流行的口头语来说——能抢到一个饭碗”,而不是做什么学者。他的家庭也从来没有期望他成为学者。季羡林做学者的“志向”并非从小所立,亦非家庭所希冀,而是“水涨船高”,一步一步地逐渐树立起来的。这就是季羡林迥异于其他学者之处。
虽然季羡林失去了童年时代最宝贵的学习机会,也没有受过书香门第、家学渊源的影响和熏陶,但是,所谓“坏事也能变成好事”,艰辛苦难的童年生活,赋予了他顽强、勤奋、坚忍不拔的毅力和锲而不舍、百折不挠的性格,这是他虽“先天不足”,然而仍能取得成功的重要原因。
短短六年艰苦的童年生活,对他后来人格的形成以及在学术上获得巨大成就,有着重要的影响。他曾经在《我的童年》一文中,这样评价过童年生活对自己的影响:“(童年生活)使我终生受用不尽。它有时候能激励我前进,有时候能鼓舞我振作。我一直到今天对日常生活要求不高,对吃喝从不计较,难道同我小时候的这些经历没有关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