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画意湿地
山西地处黄土高原,湿地资源相对枯竭。就拍摄观察鸟类而言,湿地是不可或缺之地,鸟儿们喜欢湿地提供的安全以及食物丰富的环境。几年来我在这里观察到了近百种鸟类,聆听着他们的歌唱。我选择了15种鸟类作为湿地鸟类的代表,与他们朝夕相伴,倾听着他们在湿地的欢笑与热闹。
每年的冬季是湿地最热闹的季节,严寒也会把湿地边缘冻结,有利于行车观察与拍摄。在拍摄鸟类的所有伪装中汽车算是很好的工具,机动性与伪装性兼顾。每年的冬季我总是会驱车巡游湿地,寻找着那些熟知的与未知的精灵。黄河湿地是我的首选,冬日的天亮得很晚,但为了配合鸟儿的节奏我们仍然需要在凌晨4点便出发。当天边最后一颗星退去的时候,我们的车已经在湿地里游荡了。太阳还没有升起,但灰鹤的歌声已然响起。这个季节的灰鹤是集群活动的,有的群会有几十乃至上百只的灰鹤。他们是一种大型涉禽,体长100至120厘米,在一望无际的湿地总是显得突出。但是接近还是有一定的挑战,因为他们在活动和觅食时会派出一只或者几只鹤担任警戒任务,不时地伸长脖颈注视四周动静,一旦发现危险,立刻长鸣一声,并振翅飞翔,其他鹤亦立刻齐声长鸣,群起而动。一旦看到他们,我需要先规划好接近的线路,避免直线靠近,而要采取迂回往返的行车路线,匀速行驶,给他们以尽可能少的危险信号。而车还要一次性停驶到位,不然在近距离内车辆的再次移动一定会惊飞鹤声一片。这里的灰鹤种群一般都是来自遥远的西伯利亚,他们在每年的冬季,大致是12月份飞越而来,到来年的二三月份再飞回遥远的西伯利亚。
这样的清晨,湿地弥漫着晨雾的气味,车子静静地徜徉在枯草的海洋。太阳慢慢从东方升起,随着雾气的散去,大群的灰鹤总是可以出现在视野里。只要保持安全的距离,我就可以欣赏到他们的舞蹈,鹤舞总是优雅得让人落泪。舞步加以翅膀的辅助,越发显得轻盈灵动。鹤鸣总是在激情的时候越发嘹亮,仿佛向天而歌一般,他们把头颈高高地扬起,围成一圈极力地向上,仿佛举行着一种神秘的仪式。初升的太阳仿佛也受到了感染,加快了爬升的速度,努力将金色的光辉笼罩在他们身上。
鹤舞有着极其优雅的形式,尤其是求偶的季节。我曾经在初春的向海之地目睹他们的求偶仪式。他们有的仰天长鸣,有的颔首相爱。求爱的鹤舞是充满了温情与诗意的,尤其是在朝阳照射下的晨雾中。那光晕围绕着雄鹤的舞蹈,呈现出迷人的色彩。雄鹤向着雌鹤半张开双翅,尽量地撑长了脖颈左一圈右一圈地环绕着雌鹤,“的的,的的”向天而歌。他舒展身姿,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修长。双脚拍地,便有尘土飞起,在晨雾中弥漫开来,立刻增加了许多浪漫的神秘气氛。雌鹤陶醉在雄鹤激情舞姿中,报以“嗝啊——嗝啊”的回应。激动人心的对歌对舞开始进入高潮环节,这一定不只是形式上的变化,更有荷尔蒙的弥漫。他们伸直了脖颈,甚至是向后仰起,向着刚刚升起的太阳唱出最高亢的情歌。偶尔他或者她会兴奋而起,飞舞着向上,但是不会飞高,只是在空中2米高的地方停留少许,释放着亢奋的激情。足足有5分钟的样子,他们才会稍作休息,酝酿着下一轮的起舞。而这时雄鹤总是温柔地用喙在雌鹤身上轻抚,雌鹤则用喙在雄鹤的脖子底下亲昵,然后,两喙轻吻述说,好似一对恋人。
忽然,一声鹤鸣急促地响起。接着便是更多的鹤鸣呼应,鸣叫声伴随着翅膀的颤动声,突然腾空而起。刹那间竟然有强势的气息传来,我激动地按下快门,急切地记录着壮观的景象。他们飞走了,落在了视线的那头,湿地顿时回到了理性的色调,苍凉肃穆。我收回了追随的视线,被一个土丘上的矫健身姿吸引。等我调转镜头仔细打量,竟然是一只草原雕站在那里。我联想着刚才鹤鸣的急厉,明白了他们集体而去的原因。
草原雕在山西一般是很少出现的,想来他只是旅途中暂时停息。他雄踞在那里,也在注视着我的方向,我想,他一定可以清晰地看到我的举动。据资料描述,他的视力可以发现10公里左右的猎物,此刻在他的眼里我一定是分毫毕现。我们就这样对视着,我也不敢轻易地驱车靠近,唯恐一点大意他就会警觉飞去。我知道与野生鸟类的对视是会让其警觉的,但我还是不忍移开视线,唯恐他忽然地消失。足足有5分钟的时间,我们就这样打量着对方。终于还是我败下阵来,缓缓升起了车窗,用余光关注着。又过了一会儿,我发现他不再盯着我的方向,开始左右巡视。我知道,他已经对我放弃了敌意。我慢慢地驱动车子,沿着一个斜向的切线,终于将车停到了合适的拍摄距离。通过镜头望着他不可一世的骄傲,我还是有些惊讶于他的雄姿。
据资料记载,他可以身长71至82厘米,双翅展开可以有两米。一个蓝天的主宰,食物链顶端的强者,给我的也是一种王者的气势。很久以前就很崇拜这些强者,也听说过许多有关他们的故事。其中最震撼我的是这样的描述:“一个猎人与一只雕,他们结伴而居,也较量了很多年。猎人老了,雕也老了,可他们依然在天空与地面之间较量着各自的尊严,终于有一天,猎人找到了极佳的狙击机会,打出了一生中最有把握的一枪。雕随着枪响确实颤动了一下,仿佛是被击中了。但是稍作调整后,雕居然很低地在猎人的头顶骄傲地盘旋了三圈,猎人看着远去攀升的雕影,无比懊丧地把猎枪丢下了山谷,抑郁之情无以掩饰。而那渐渐远去的雕转过一处山崖,却一头栽下了山涧。雕的确中枪了,猎人的那一枪把握得很好。但受伤的雕却拼着一种骄傲之气,选择用最后一息来维护王者的形象。即使是死,也要在飞出对手的视野后离去。”雕是骄傲的,当太阳刚刚升起的时候,他们就盘旋在高高的天空,骄傲地翱翔在湛蓝而静谧的高处。雕是天空的主宰,即使是死亡,也不会让人看见,他要飞到天堂里去死。雕是具有灵性的,他们不愿死在自己一生傲视的山峦、麻雀、野兔之下,只留下自己雄健刚烈的印象在我们的记忆中。
故事里的英雄已然逝去,而我眼前的雕却忽然飞起。一个简单的拔高后又俯冲下来,向着不远的水洼迅捷而去。我紧张地用望远镜追踪,但视线却无从探究芦苇后面的情况。我想一定是雕在捕食了。只是很短的时间,雕又飞回到了天空,而爪上却是空空的。他居然甩头注视了一下驱车靠近的我,仿佛是责怪我打扰了他的猎食。然后便盘旋着呈螺旋状上升,直到成为蓝天中的一个斑点。
他的翱翔是一幅动中有静的完美画面,他比大鵟与红隼的飞翔给观看者以更大的刺激与惊奇。因为他翱翔时所付出的努力是如此的均等与微妙,以至于人眼无从观察,从而使其动作具有一种轻快永恒的姿态。除了起飞时有些略显笨拙的助跑外,永远都显得那样的从容、淡定。他善于驾驭自然的风,巧妙地借助风的力量不动声色地凌驾于所有动物之上,当然也包括观看的我。
雕飞走了,带着他不可一世的骄傲。我的车却在惯性下靠近了那处水洼,水域面积不大,大部分是结了冰的,冰上还有前些日子留下来的雪,仿佛一层白色的薄纱笼罩在冰上。在蓝色天空的映照下,小部分水面呈现出一种纯净的蓝色。在整个湿地土黄色的基调中,仿佛一块纯蓝的宝石镶嵌其中。水域十分安静,只有微风偶尔吹起的皱纹。我用望远镜细细搜索着水面的边缘,期待那些芦苇可以揭示刚才雕的造访原因。经验告诉我这里肯定有雕的猎物,一定是刚才的意外吓坏了他们,躲进了芦苇深处。就这样静静地等着,忽然水面从底下冒出了水花,接着就是一只鸭从水里潜出。这是一只有着嬉皮士风格的鸭子,额、头顶和后颈披着棕褐色毛发,灰褐色的背,白色的胸在蓝色的水中特别的鲜艳。只是不到两秒的观察,又或许是发现了我就在他身边的缘故吧,他又一次潜入了水中。我仔细看着相机内他的样子,也知道了他的名字。原来这里有普通秋沙鸭存在,也就明白了雕为何俯冲而来了。
这是一种来自东北北部的鸟,与灰鹤一样有些种群会选择来山西越冬。迁徙期间以及在冬季,他们常集成数十甚至上百只的大群,偶尔也见单只活动。游泳时颈伸得很直,取食或遇到危险时会频频潜水。休息时多游荡在岸边或栖息于水边沙滩上。飞行快而直,两翅扇动较快,常发出清晰的振动翅膀声。起飞时显得很笨拙,需要两翅在水面急速拍打和在水面助跑一阵才能飞起。潜水也很好,每次能在水中潜泳25至35秒。也能在地上行走,但甚警觉,人难以靠近。我镜头中的是一只雌性秋沙鸭。在这块水域大约有十几只,但雄性的只有两只,总是比雌性的更警觉一些,躲避在较远的地方,以至于我无法获取到他满意的照片。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得很快,抬眼望去太阳已然升起到很高。隔着车窗,暖暖的竟然让我有了睡意,看看眼前的鸭子们,也都站在冰面的边缘慵懒地整理着羽毛,偶尔有一只会调皮地飞掠过冰面,但也只是飞出去不远就会折返回来。到现在为止,我清楚他们是彻底包容了我的存在,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开始着他们正常的游戏。这个上午有着灰鹤、草原雕、普通秋沙鸭的陪伴,在我的拍鸟生涯中算是很不错的收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