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靖│并发症
◎记忆地标:青岛口/信号山
远在数万公里之外的德国人,对胶州湾已注视了很久。
1869年,李希霍芬赴山东调查,并于8年后出版调查报告,将胶州湾描绘为中国北方的最理想港口。这个时候,德国人已经开始琢磨如何接近这块放置在海边的冻肉了。
但是,俄国人早了一步。1895年10月29日,驻俄德使向中国公使许景澄提出租借中国海港要求,当这位生于嘉兴时年50岁的同治进士刚刚把这一消息报告给清廷,11月22日,清政府便决定准许俄国军舰借山东胶澳暂泊过冬。我们不清楚这一着棋是否是素与俄人相悉的李鸿章的以强抑强之策,只是可以断定,到了这会儿,大清官员已看清楚洋人对胶澳的企图了。所以,有了11月27日的“谕张之洞”:胶澳已允俄舰过冬,虑各国援为口实,著饬带兵轮员弁,整顿北驶,先到烟台候信,再进旅坞,不得耽延。同一天,电令许景澄向俄国外交部声明:暂允俄舰停泊胶澳过冬,一俟春融,务即开去。
同在1895年的这个秋天,这边,德国人和俄国人环绕着胶州湾你来我往,推推搡搡;那边,深入山东内地的德国传教士与地方势力的矛盾,已经势如水火了。两边的事情看似互不关联,但今天回过头想,诸如胶州湾命运改变这样的选项,其实从一开始就不仅仅是单纯的外交危机或者民教冲突,而是大清国病入膏肓的并发症。这个发烧不治的大清帝国,已经气息奄奄了。
10月12日,山东巡抚李秉衡致总署咨文,述德国传教士白明德的“司教无状”行为,称:“据兰山知县朱钟祺禀,德国教士白明德,阴险谬戾,贪诈凶横,一味恃势凌人,不识礼义廉耻。所收教民类皆市井无赖齐民不齿之徒,每每恃教欺压乡民。一有龃龉,白明德即颠倒曲直,代为出头函请究办,并不遵约令教民自行具呈。遇有伤痕,亦不令其到案请验,无凭无证,不准不休。每案必捏称打伤教友,为抵制之谋;被抢财物,为讹诈之计。甚至讹财物而又讹地,俾可广立教堂。其计愈狡,其势愈横,不特在兰山如是,就是郯城、费县等处皆控案累累,莫不痛心疾首,敢怒而不敢言。遇有控案,一遇民教纠纷,白明德即大言宣布于众,云将函告主教,上渎宪聪。倘再不直,行当入陈总理衙门,必如其所愿而止。愚氓无知,其有被其恐吓者,不得不浼人调处,重贿求和。然每念蚩蚩者氓,受其荼毒,且更虑得意而去,群相效尤,日益骄横,无复忌惮,百姓积怨生愤,积愤生变,必致寻仇相向,聚众称戈。历来各处闹教,莫非若辈自酿其祸,而是非莫问,惟闻地方官有办理不善之科,不闻洋人有司教不善之责。其传教之意,固在收拾人心;而司教者转与为仇,亦岂彼国所愿。若移咨总理衙门转告彼国,将如白明德之司教无状者,黜之归国,或易之远方,使彼有所顾忌,自不敢公然为害,民教自然相安。”
李秉衡的报告,简直就是一份声泪俱下的控诉信,大有不驱逐白明德决不罢休的凛然架势。
10月16日,总署照会德国公使,依照李秉衡的报告,列举了白明德在兰山县的诸多劣行,之后提出建议:“本衙门查山东巡抚所称教士白明德在东省传教,于地方不甚相宜,诚恐日久别滋事端,自系实在情形。拟请贵大臣转告安主教,将教士白明德更换,另行商订教士一人前往兰山,以期民教相安之处。”
总署照会中所谓的安主教,是巴伐利亚人安治泰,一个在山东大名鼎鼎的人物。安治泰是天主教圣言会第一批到中国的传教士之一,鲁南主教区主教。1890年安治泰在柏林宣布斯泰尔的中国传教活动接受德意志帝国保护,安治泰遂成为德国在中国的第一位传教主教。1895年秋天,兰山知县和山东巡抚的烦恼只是山东民教纠纷的冰山一角,其潜伏的危机,很快就以更激烈的方式显现了出来。只是在这个秋天,李秉衡和安治泰、白明德都不知道,他们各自的命运,会因为两年后的另外一场流血事件,而被彻底改变。
对胶州湾,德国人没有放弃努力。
1896年11月3日,德国海军司令官克诺尔与正在德国休假并奉令协助李鸿章访德的中国海关德籍职员德璀琳,进行了一次目的明确的谈话,德氏认为:胶州湾值得德国争取。也就是在这同时,德政府还收到了巡洋舰队提督的报告,认定胶州湾冬季不冻。15天后,德国驻俄大使拉度林公爵报告首相何伦洛熙公爵:中国公使许景澄昨日在圣彼得堡派使馆参赞金楷理秘密暗示德方,要在中国取得一个巩固的、受人尊重的地位,应直接攘夺一个海口据为己有。德皇威廉二世即批示:正确,这正是这两年来对外交部所谆谆劝说而没有成功的!并云:这些观点都是我多年来拥护的思想。
许景澄的背叛无疑助长了德国人的决心。但是,许的出卖行径是否直接导致了11月14日入侵事件,我们并找不出其中的逻辑关系。从史料上看,长期驻外的许对山东不甚熟悉,而在11月19日的重要谈话中代表许的前美国浸礼教会传教士金楷理也没有具体涉及“据为己有”的海口是中国的什么地方。
1896年12月14日,德国驻北京公使海靖晤会李鸿章,要求租借胶州湾50年。这一要求很快就有了回音:不可以,理由是:恐各国援照,事实难行。遭到拒绝的德国人并不善罢甘休,45天后,即1897年1月29日,海靖再度受命向总署要求租借胶州湾。2月6日,阴历正月初八,军机大臣兼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翁同龢访问李鸿章,谈及时事,两位老人竟一时落泪。
此刻,虽尚未黑云压城,但德人的企图已使大清国的军政官员们着实不敢轻慢了,1897年2月13日,亦即11月14日前的整整274天,清廷决定于胶州湾设坞驻兵。
德国人也加紧了行动。
1897年2月,德国派河海工程专家弗朗裘斯赴山东,对胶澳形势、面积、水土性质、风俗人情、工商渔牧林农路矿等状况进行详细调查。对开商埠、通铁路、筑码头、设船坞等各项工程提出了详尽的计划报告。5月5日,海靖从北京发出致德首相何伦洛熙的公文,报告德海军部顾问福兰西斯、海军中校徐亦等已视察中国沿海港湾,确认只有胶州湾一处值得考虑,三门湾、厦门等皆不适宜。这封公函同时指出,俄国对胶州湾并没有提出要求。
8月7日至11日,德皇威廉二世访问俄国,提出胶州湾问题。沙皇尼古拉二世表示,俄国在未取得一个心目中的港口前,还有意保证在胶州湾的进出,但允许德国共同使用,在俄国撤出时,不反对把该港湾交给德国人。
9月21日,德国通知俄国,德国舰队将在胶州湾过冬。10天后,海靖亦在北京将这一决定通告了中国政府。到这会儿,德国人把能做的工作都做完了,似乎就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此刻,离11月14日还有44天。
11月1日,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