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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递正能量:最好看的廉政小小说100篇 作者:尹杰


受戒

孟宪岐

那天,为民回到家,父亲挣扎着从炕上坐起来,缓缓地说:“为民啊,我这几天感觉好一些了,我在家准备准备,择个日子,我要为你受戒。”

为民轻声说:“爸爸,我知道应该咋做,甭为我操心,不举行仪式,我也一样干!”

父亲摇摇头:“不一样的。”

为民大学毕业,成为市委组织部的选调生,在乡镇干了三年,前几天被提拔为副乡长。

他晓得老爸的心思。

他们家祖辈有许多在朝廷为官的,而且从来没有出过贪官污吏。这与他们家的优良传统是分不开的。哪辈儿有做官的,就由上辈有威望的长者为其受戒,受了戒的人,必须遵从祖训,不贪不占,勤勉敬业,造福一方。否则,死后不准入祖坟,不得享受子孙香火。

为民的父亲曾当了三十多年的村支书。

他当村支书时还不到三十岁,虽然只是个村支书,芝麻绿豆官。但为民的爷爷却很看重,是他亲自给儿子受的戒。

但究竟怎么受戒,为民只听说过,却不晓得。

反正父亲一直干到六十多岁才辞了职。父亲没少给村民谋幸福,口碑相当不错。省、市、县的奖状证书一大摞,乡里来人做工作让他接着干,他说:“把机会让给年轻人吧。人不服老不行。”说啥也不干了。

从为民记事起,他就知道他们家跟别人家不一样。别人家大门口没有墙,他们家有一小段墙,家里人都叫它影壁墙。

干什么用?

为民也不晓得。

后来,父亲辞了村支书的职,把旧房子拆了,盖了五间红砖红瓦宽敞漂亮的大房子,却没有垒那面影壁墙。

为什么没垒?

为民依然不晓得。

父亲的身体不太好,在城里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听说为民当了副乡长,他说啥也不住院了。说忙着回来给为民受戒,不受戒,他心里不踏实。

这日为民被父亲用电话召回,看见大门口放着一块大石条,院子里还有一堆红砖,村支书、村长,还有村里一些德高望重的老前辈都在自己家里。为民一一跟大家打了招呼。

父亲把为民摁在院子里的一张椅子上,为民挺不好意思的,想把椅子让给别人坐,父亲使劲摁了摁他的肩膀,严肃地说:“别动!听我们的!”然后跟旁边的村支书说:“开始吧!”

村支书高声喊:“张为民受戒仪式开始。一,净手。”

父亲端过一盆清水,恭恭敬敬放在为民面前,把为民的双手放进水里说:“但愿你以后两袖清风,莫拿莫贪莫占。”刹那间,为民心里激动起来,认真地把手洗了洗。他想:今后,这双手什么应该拿,什么不应该拿,应该用它做什么,父亲已经明白地告诉自己了。

洗完手,父亲重新端出一盆水来,村支书又喊:“二,净头!”

为民把头放在温热的水里,父亲一边帮他洗一边说:“希望你今后保持清醒的头脑,什么事应该做,什么事不应该做,都要把握好。”

擦完湿漉漉的头发,村支书接着喊:“三,净身!”

父亲端出第三盆水,放在为民面前说:“用手巾擦擦自己的全身。以后要干干净净做人,干干净净做事。”

为民拿过手巾,撩起衣服,仔细擦起来。

这一刻他感到很神圣,也很庄严。

这时候,村支书高声喊:“四,奠基!”

村支书喊完,父亲就拉着为民的手来到大门口,指着一块方方正正的花岗石说:“你把它埋进土里,要放得周正。今后你走出家门口,要堂堂正正做人,堂堂正正做事!还要记住,你已经当官了,咱家就得重新把影壁墙垒起来,该遮的遮起来,该挡的挡上。避嫌,你懂吗?私心杂念,把它隔在外面。”

为民搬起那块石头,放进土坑里,摆放好。接过父亲手里的锨,把土一锨一锨铲进去,他的动作很慢。他觉得在他的心里,也有什么东西被他埋进土里去了。

为民埋好奠基石,请来的瓦匠就开始垒影壁墙了。

按照仪式,村支书喊:“最后一项,踏石!”

为民在父亲的引导下,来到大门口,那块石条已经被人摆在门口,正好跟地面一样平。父亲让为民从门里迈到门外,正好踏在那块石条上。

父亲说:“乡亲们都看着你从这里踏踏实实走出去,踏踏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事!”

受戒仪式完成后,中午自然是大家聚在为民家里,好酒好肉招待一番。

为民在给大家敬完酒后,一个人独自走出院子。

他想,今后这路,他一定要向父亲和乡亲们那样期待地走好,一步不歪,一步不斜,一步不退,一步不止!

扶贫

孟宪岐

这两年,时兴城里干部到偏僻乡下的村里包村扶贫,说是为老百姓办好事办实事。有钱的单位,由领导带队,三天两头往包扶村里送钱送物,大车小车,很是气派。村里的老百姓有大米有白面可吃,还有钱可花,自然是欢欣鼓舞,都说扶贫好,都盼望着永远这么扶下去。这些村就真的实现了当年扶贫,当年脱贫。等扶贫工作组一走,山还是那座山,梁还是那道梁,碾子是碾子,缸是缸……等来年,继续贫困,继续被扶。

来自市文联的小辛就不同了。

一开春,这个单位里唯一的文学研究生就被领导送到旮旯村。

一个铺盖卷,锅碗瓢盆加菜刀,一袋米、一桶油,来旮旯村过日子了。

领导和小汽车则扬起一阵尘土,不见踪影。

小辛就被安排住在村部里,有锅有炕,能吃能睡,自己做饭。

小辛在旮旯村的具体职务是村副主任。村支书和村长一人兼,他也算是村里的第二号人物了。

小辛只用了两天的时间,就走遍了全村一百多户人家。

在召开的全体村民大会上,村支书拍着话筒大声喊:“大家静一静,静一静。让辛同志说两句,他是帮咱来扶贫的,以后就叫他辛主任啦。”

小辛拿过话筒时,脸红红的,已经有汗水从他的脑门上渗出来:“大家以后就叫我小辛吧,我来咱村,一带不来钱,二带不来物,但我愿意和大家一起干,干成啥样算啥样。”

村民们既没鼓掌,也没说啥,他们都静静地看着这位年轻的城里干部。

近几年来他们也算长了不少见识,今儿这工作组、明儿那工作组,一拨又一拨,迎了来,送了走,家家吃派饭,啥事也不干。有的干脆坐着小轿车一溜烟来了,到乡镇大吃大喝一顿,又一溜烟走了。

乡里也不满意。

乡里的头头埋怨说,上边净搞些虚头巴脑的事,有他们,还不如没有他们好。

开过村民会,小辛坐班车回了市里。

三天后,他回来了,同时,还带回来三个年轻人,都是市劳动局的,都是他的大学同学。

旮旯村第一批外出务工的队伍组成了,一共41人。

小辛对这些要走出大山、到外面闯世界的小伙子说:“咱旮旯村山高地少,劳力多,没活干。闲着也是闲着,你们外出打工挣钱,家里人种地,两不耽误。但我得提醒提醒大家,外面的世界很花哨也很精彩,可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天上不掉馅饼,地上不长钱,想挣钱,要靠下苦力的。”

看着自己的孩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村里人看小辛的眼神就有些柔和了。

就有人吧嗒吧嗒嘴说:“别说,这干部岁数不大,还有点道道,先前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一天中午,村支书拿一个老倭瓜给小辛送过来说:“小辛啊,这个老倭瓜,又面又甜,炖着吃吧。”

小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老支书,我不随便吃人家的东西。”

支书摆摆手,说:“咳,吃吧,你在城里娇生惯养的,在这活受罪呀,让你吃派饭,你不吃,还说不扰民,不添乱,自己做饭,不容易啊。”

小辛脸又红了说:“没事的。我也是农村长大的,吃点苦,无所谓。”

支书走后,小辛把老倭瓜炖烂了,吃一口,嘿,真的又甜又面。有生以来,他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的倭瓜。吃着吃着,他蹭地跳下炕,兴冲冲地来到支书家,兴奋地问:“老支书,这倭瓜是从哪弄来的?”

支书答:“自家地里种的,好吃吧?”

小辛则高兴地说:“岂止是好吃?简直是好吃极了。啥地能种出这样的瓜?”

支书说:“咳,山坡坝堰,咱旮旯村,哪都能种。”

小辛一把拉住支书的胳膊说:“走,快领我去你家地里看看。”

两人看完地,小辛激动地对支书说:“太好啦,这老倭瓜可是咱旮旯村的宝贝蛋了。家家能种,好储藏,城里人很爱吃的。”

清明过后,旮旯村的老百姓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家家种了不少老倭瓜。

小辛号召种的老倭瓜籽还没发芽,那些外出打工的人就返回村里。他们回来说,在外打工太辛苦,吃不好,睡不好。

小辛问一小伙子在外面吃住如何时,这小伙子气愤地说:“我去的单位干活倒不累,就是整天吃大馒头,炒大白菜,吃不惯,十人住一个屋,还是上下床,别扭死了。”

小辛诧异地问:“你觉得啥样的标准才行啊?”

小伙子答:“一顿俩炒菜,中午一瓶啤酒,这标准不高吧?”

还有个小伙子说:“工地机器声太吵人,连觉也睡不踏实。”

小辛一下子就沉默了。

他想,这旮旯村,精神上的、观念上的扶贫,远比经济上的扶贫重要得多啊!

秋天到了,旮旯村的老倭瓜长得出奇的好。

小辛便装了一口袋老倭瓜,运回城里,他一家一家饭店跑,有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反正,人家一看这老倭瓜好吃,都愿意买。旮旯村的倭瓜在城里一下子出了名。看着一辆辆大汽车,装着满满的老倭瓜,驶出旮旯村时,村里人对小辛都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倭瓜使旮旯村的人挺直了腰杆。各地有来签合同的、有下订单的,还出现了专门经营旮旯村老倭瓜的公司。村民们只管放心种好倭瓜,别的事不用操心,家家户户都有了不少的收入。

第二年一开春,在山沟里憋了一个冬天的小伙子又都像候鸟一样飞走了。虽然在外面他们一时半会儿还适应不了,可总比在家待着强。小辛也只好再找老同学,山南海北地联系,送走了一批又一批。

清明过后,看旮旯村家家户户都种完了倭瓜,小辛的心,又转到了另一条致富路上。他从市畜牧局买回一只小尾寒羊,自己养在村部,每天亲自割草喂。这旮旯村别的啥都缺,就是不缺草,满山遍野树少草多,发展舍饲养羊,保准不错。小辛这只小尾寒羊不到三个月,就被市畜牧局回收了。一算细账,净挣了三百元!

有了小辛养羊的试验,小有收获,旮旯村又兴起了养羊热。很快就达到了五百多只,而且是家家建羊舍,圈养。

旮旯村正在致富路上越走越快的时候,小辛的任期也到了。

村里人准备要隆重欢送小辛,支书悄悄开会准备奖励他一笔钱。

这天夜里,旮旯村小辛的住处,灯光彻夜未熄。他送走了最后一拨客人后,东方已经出现了一丝鱼肚白。

他坐在灯下写了起来。

“尊敬的旮旯村的父老乡亲:

两年来,我没给村里带来一分钱,一点物,还给大家带来不少麻烦。谁家送的菜、水果等,我都记着账,按现在价折合人民币,都放在抽屉里……

我偷偷走了。我怕承受不起乡亲们太多的爱,但,我一定还会回来看望乡亲们的。行李,炊具,就留给村部了……”

小辛把信放好,他望着窗外渐渐亮起来。

小辛长出了一口气,推开门要走时,他惊呆了:黑乎乎的人群围在旮旯村村部的院子里……

小辛的眼睛霎时湿润了。

头羊

孟宪岐

支书16岁时曾在小队放过羊,当过羊倌。

支书至今还依稀记得那只硕大无朋的头羊,在他用放羊叉甩出的石子的指挥下,领着一群它的臣民循规蹈矩,寻找着最肥美的青草。头羊的一举一动,都时刻在影响整个羊群。

20年以后,支书当了村官。他知道,他就是村民的领头羊。

前几任村支书有的夸夸其谈,不办实事;有的私心太重,无所作为,都被乡政府给调换了。支书上任后,村民发现村部那个终日吵吵闹闹的大喇叭突然悄无声息了。以前,那可是支书们发号施令的地方。历届支书、村长都在里面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说得多,做得少。如今大喇叭不响了,村民还觉得有点不习惯。

秋雨过后,各村的大道应该修了。乡里开了大会,乡长说要下乡检查。

支书起个大早,喊上老婆说:“走,修路去!”老婆问:“就咱俩?”

支书答:“兴许就咱俩。”

老婆嘟囔着:“那得啥时候修完?”

支书不再说话,推上手推车,带上锨镐,两口子来到了村头。

刚干起来,早上出来遛弯的大林看见了,就说:“支书,咋不广播广播?”

支书答:“谁有工夫谁干呗。”

大林是2村民小组组长,他急匆匆跑回家,对媳妇说:“走,修路去,支书两口子早就干上了。”

媳妇撇撇嘴:“修路是力气活,你们大男人的事,我不去凑那热闹了!”

大林嘿嘿笑:“你不是当年的‘铁姑娘队长’吗?这点活儿算啥?人家支书老婆都去干,咱为啥不去?”

媳妇说:“就去。就去。”

大林两口子来了。时间不长,就又有人三三两两地来了。整个上午,几乎全村的男女劳力都出工来修路。

乡长说话算数,一人骑着自行车来检查。

乡长看大伙儿干劲挺高,就对支书说:“这家伙,动员会开得好,思想工作通了,好办事啊!”

支书悄悄说:“啥会没开,就我先来了,没想到大家伙儿都来了。”

乡长愣了愣,骑着自行车往别的村去了。

乡长走后,有人问支书:“这新乡长咋不坐小车呢?”

支书笑笑:“乡长是个转业军人,副团长呢,可能是不爱坐车吧。”

大家就都说,这年头不坐小车的乡长,应该是个不错的乡长。

回家时,支书老婆说:“你呀,还真有点道道,不言不语地,就把活干了。”

支书微笑着说:“我是羊倌出身啊!”

秋收过后,大家都把地里的秸秆拉回来,堆放在门口,平时显得宽敞的村子立即就变得窄巴了,风一吹,秸秆的叶子乱飞,哪还像个新农村的样?

支书有点发愁:这满村的秸秆往哪放呢?

支书最后想到了村外自己家里那块责任田,一共2亩,如果大家把秸秆都放在那里,村里街道不就整洁了吗?

支书先去了邻居王老栓家。王老栓比支书大15岁,支书给小队放羊时,王老栓正当队长,还是王老栓给他派的放羊的活,支书年纪小,放羊轻快啊。

支书说:“王叔,您家里的秸秆最多,没处放,就都弄我家地里去吧。”

王老栓说:“行。我知道你嫌村里脏了,要清理一下。我这就去挪。”

支书就和王老栓一起往村外扛秸秆。

有人问:“王大叔,怎么又把秸秆弄出来啦?”

王老栓乐呵呵地说:“支书嫌村街道脏了,要清理清理。”

支书也不说话,就一个劲地干活,浑身都是土。王老栓的秸秆还没扛完呢,村里就有人也往外扛。支书扛完了王老栓家的,就又帮别人家扛,王老栓也跟着扛,仅仅半天工夫,村里的街道又宽敞了。

乡长来村里,看到村街道干干净净的,就夸支书:“你行啊,啥事不声不响地就做了!我全乡跑一遍,就数你们村最干净,像新农村的样儿!哪天,得上你这开个现场会,让其他村的人学学。”

支书马上摇头:“学不得!学不得!”

乡长奇怪地问:“为啥学不得?”

支书脸红红地答:“我不会说话儿,人多说话就结巴,乡长你饶了我吧!”

乡长说:“不对呀,上次开会,你不是说的头头是道吗?”

支书小声说:“瞎说。瞎说。”

邱大柱的老闺女考上了大学,全家既高兴又忧愁:那学费得好几万块呀。

支书这回开了大喇叭,高兴地说:“邱艳萍,就是邱大柱的老闺女,考上了北京的大学,给咱村争了光、添了彩,大家赶紧去祝贺呀!”

支书广播完,就去了邱大柱家。

此时,邱大柱家已经来了不少人。

支书拿出500块钱说:“高兴!高兴!祝贺!祝贺!”

支书捐了钱,邱大柱让邱艳萍给支书磕头,支书说:“使不得!使不得!娃儿有出息,将来干大事呢,这头不能轻易磕的。”

来邱大柱家的人都看到了支书捐款。

在后来的几天里,村里人共为邱艳萍捐款23900元。这个数字是邱家在记者采访时说的。邱大柱不但清清楚楚记下了所有捐款人的名字,还当场让记者看了那两万多块钱的现金。邱大柱承诺,这钱,是借大家的,将来邱艳萍毕业了,一定要还。等记者要采访支书时,却没有找到支书的踪影。此时的支书,却在孤寡老人周景林家帮他往外起猪圈粪呢。

支书被乡长叫去给乡干部讲讲如何当好老百姓的公仆。乡长说:“转变干部作风,现在挺难的,你就说说你是咋当村支书的。”

支书就在乡全体职工大会上说:“我是个羊倌出身,羊群里那只头羊可不简单,它走好道,羊们就跟着走好道,它走孬道,羊们就跟着走孬道。我现在就是个头羊,我就想一直走好道,不走孬道!”

支书的话赢得了热烈的掌声。

无饵垂钓

孟宪岐

姜太公曾经在渭水河边无饵垂钓,便有了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歇后语。但姜太公钓的不是鱼,他钓的是王侯。

新兴县委书记洪亮在潮河边垂钓,他也不放鱼饵,偶有鱼虾被他钓上来,再放回水里。洪亮来新兴县两个多月了,老百姓不认识他,就是机关单位的人认识他的也寥寥无几。

因为他没上过电视。

原来的新兴县领导,恨不得把办公室也放上摄像机,一天不上电视就觉得自己的知名度在下降。殊不知,你总上电视就让人讨厌了。你又不是明星,也不是美女,大家宁可欣赏美女养眼,也不会在乎你啥书记啥县长的。

洪亮来新兴县第一天,就对县委办丁主任说:“以后无论什么事,电视台绝对不准出现我的镜头!我的一切活动不要跟记者讲!”

丁主任纳闷:洪书记论长相比哪位领导都好看,为啥不让上电视呢?

丁主任就给县电视台台长打电话,告诉记者尽量别录洪书记的镜头。

县电视台台长有点不好把握。因为县里开大会,县委书记出席,不报道那不是没有政治敏感性吗?但县电视台台长心里也高兴,以前的新闻除了开会就是20多位县领导的活动,这剪个彩,那开个座谈会,老百姓烦死了。如果真要能减少会议报道,记者们兴许还能写点真的新闻呢。

洪书记不让带记者,别的县领导也不敢带记者了。电视台台长按照自己设计的报道计划,发了许多好新闻,提高了收视率,老百姓叫好。

洪书记属于“空降”到新兴县的,在此之前,他在外省一个财政厅当预算处处长。在新兴县,他没有一个熟人。他自己买了一台电瓶车,很漂亮的,每到周六周日,他便关了手机,骑着电瓶车去潮河边,一坐就是大半天。丁主任一直很为难,因为许多领导周六周日都来县里,却找不到县委书记。丁主任说:“洪书记,您的手机总是打不通。”洪书记说:“周六周日是我自己的时间,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丁主任喏喏连声:“记住了。记住了。”下回再来领导,丁主任就实话实说了,来的领导也不怪罪,就说:“都方便。都方便。”

其实,有正事的不多,哪有那么多正事可干呀?机关单位人满为患,都待的难受了,下来转转。洪书记一不喝酒,二不抽烟,应酬方面的事,全是县长和副书记们冲锋在前。偶尔有洪书记必须出面的,他也是给领导满上酒,自己依旧滴酒不沾。

有人说,洪书记之所以特立独行,是因为他不惧怕什么。

还有人说,洪书记敢于这样做,是因为他的后台很厉害。

如果要换了别的人,肯定会站不住脚的。

但洪书记很快站稳了脚跟。

有许多事都要找洪书记,大家就都知道洪书记在哪里了,开始,各乡镇的各局的领导都开着小车去潮河边找洪书记。后来,开车的人少了,都是找人用摩托车送。再后来,这些局长、乡镇书记、乡镇长就都骑自行车来了。再再后来,几乎来找洪书记的人也都骑电瓶车了。潮河边就成了洪书记的办公地点。

半年后,新兴县财政局长易位,新局长姓商,据说是洪书记的同学。

洪书记说:“整个新兴县,就咱俩熟悉。我把你弄来,目的有二:给我刹住公车私用;给我刹住公款吃喝。你是搞审计的,一定把这件事做好。我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你就是第二个吃螃蟹的。”

以后,大家就看见洪书记和商局长一起去垂钓,不同的是,洪书记骑着电瓶车,后面坐着商局长。

新兴县县长是一位老同志,有魄力很能干。

洪书记跟县长说:“老哥呀,全县最重要的事,就是抓经济,抓经济我是外行,你是内行,就你说了算,我全力支持!别处是县委书记说了算,就咱新兴县你县长老哥说了算!”

县长工作很卖力,新兴县的经济形势发展不错。

县劳动人事局局长私自往乡镇安排人,被县长发现了。

县长跟洪书记说:“这个人胆子太大了。”

洪书记问:“你说咋办?”

县长答:“撤职!”

第二天,县劳动人事局局长被撤职。

商局长对全县的公车进行了摸底调查,情况严重!竟然超出了规定的一半还多!比如,按规定,交通局配车10台,可情况是,已经超出了30台!商局长把情况汇报完后,洪书记脸色阴沉,征求县长的意见,县长说:“应该全部集中收回封死!”洪书记说:“明天召开公车清理大会,坚决封车!”

很快,县委县政府大院里的车少了许多。

公车私用的情况到底如何?

县交警秘密在县城各个路口按了摄像头,突击清查了一个月,共查处公车私用一千多次。县里召开大会,把这一千多起公车私用的人员,所涉及的费用全部公之于众,限期缴纳并予以处罚,县电视台字幕滚动播出。

声势浩大的公车私用现象得以遏止。

商局长开始着手治理公款吃喝问题了。他从各局抽调财会人员,将全县各局今年所有账目上缴到财政局,集中统一审核。各局每花一分钱,都要经过商局长的一支笔签字。这样就有效地控制了公款吃喝问题。在审计过程中,商局长发现县电视台私设小金库,洪书记说:“免去台长职务,去县政协!”

一年以后,新兴县的公车私用现象已经鲜见,就此一项节省财政支出近五千万元。公款吃喝得到彻底整治,与往年相比,节省资金六千万元,而新兴县整个财政收入仅仅四个亿!真是触目惊心啊!

洪书记依旧去垂钓。

洪书记依旧钓钩无饵。

洪书记到底想钓什么?

也许有人晓得,

也许有人不晓得。

但洪书记一定晓得。

告密的人

魏永贵

王起当局长还没满一个月,就让人给盯上了。

上面一个电话把他召了去,当面很严肃地指出他公款消费,在本市一家高档饭店,用公款宴请以前一起当兵的几个战友,而且事后还去娱乐厅消费。

王起琢磨了一阵,说:“没有的事啊,那一段时间我正好在省里学习,我能白天开会晚上长途赶回市里请客吗?”领导说:“这就怪了,举报信上某月某日某地写得清清楚楚。”

王起说:“你们能不能让我看看检举信。”

领导说:“这怎么可能,保护举报人是组织原则。”领导说完后又语重心长地补充道,“你现在是单位的一把手,上任不久,一定要处理好权力与责任的关系啊,你回去就自查一下吧。”

那天晚上王起本来是要去赴一个饭局的,结果他临时取消回家了。赶上父亲来家里,窝火的他就陪着父亲喝了几杯,顺便把白天的事说了。

父亲说:“这样的事太正常了。俗话说:树大招风。你现在得势,在风口浪尖上,当然有人盯着你。”王起说:“这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这不冤吗?”

父亲不慌不忙喝了一杯酒才接了话茬:“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冤不冤只有你心里清楚。俗话还说:身正不怕影子歪,你慌什么。”

喝了几杯酒,又听了老父亲的几个“俗话说”,王起感到心里的火消了不少。

第二天赶上局里开会,心存疑虑的王起在例行讲话中插了一句:我希望大家在今后的工作中对我个人和我们局班子进行监督,也欢迎多提合理化建议,但是,也希望个别人摆正心态,不要散布或制造无中生有的谣言,做不利于团结的事。

半个月后的一天,正在外面的王起又接到上面让他去谈话的电话。王起当即赶了过去,领导又板起了脸。

领导说:“王起呀,最近家里是不是准备装修啊?”

王起一惊,随即又笑了:“对呀,我那房子有些陈旧,想美化美化,刚才接你电话的时候,我还顺路在一家卖装饰材料的商店里看料呢。”

领导说:“王起呀,装修房子也就是个三万两万的事,我想你并不缺这个钱吧,可别因为这个事栽了。”

王起这才明白领导话里有话,急忙说:“我这装修的事纯粹是私事,难道也得向上面汇报吗?我当然拿得出这个钱。”

领导说:“王起呀,你怎么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呢?实话告诉你吧,我们又接到一封举报信,说你准备接受一家关系单位的赞助,装修房子。接受这种所谓的赞助,实际也是受贿啊。”

王起有些生气:“这是哪儿的事,不错,是有一个经理听说我要装修房子,说支持支持,我根本就没当回事,他纯粹是开玩笑才这么说的。再说,我还没有定下来是否真要装修呢。”

领导笑着说:“好,没有就好,我们也相信你不是那种人。”

晚上临睡时老婆说:“装房子你准备找哪家公司?”王起说:“装个屁,这房子还没开始装修,不知道谁把我接受赞助款的屁话捅到上面去了,真是莫名其妙!”

“不会是你手下的哪个副局长吧。”王起的老婆嘀咕说。

王起一侧身,说:“瞎说什么,睡觉,这房子不装了。”

接了几次举报信,王起在心里确实有些胆怯了。他似乎感觉有一个人在暗中一直死死盯着他,希望他早一天翻船。这让他时时想起仕途险恶这个词。任职半年后,憋了一口气的王起干脆一改过去“签字一支笔”的惯例,凡是局里涉及经济问题,都由局班子研究,每一笔开销,正副局长少一个人签字就不能报销。这一做法很快作为经验在市里推广,王起还落了个廉洁局长的美名。

可是,举报王起的信件依然不断,隔一两个月就有一封。好在上面调查之后,证实这些都是一些捕风捉影的举报。

三年任满,王起因为政绩突出和廉洁清正,在新一轮选举中被选任为副市长。在一次私下场合,纪检部门的一位科长说:“王市长,你肯定得罪了某个人,实话告诉你,几年来,告你状写举报信的一直是一个人。”王起平静地说:“何以见得?”对方说:“道理很简单,因为字迹一致。要不,什么时候给你看

看。”王起说:“瞎说,都过去了的事。”

半年后,父亲突发脑溢血去世。办完丧事,白发的母亲把一个枕头递给王起,说:“老头子咽气前让我把这个破枕头给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王起疑惑地摸摸枕头,急忙从背后拆开线缝,掏出一大沓发黄的报纸剪贴,仔细一看,都是关于腐败官员的报道。在报纸剪贴的中间,王起突然看见还有七八张复印件。

霎时,王起的头嗡的一声。

眼前的复印纸上都是当过老师的父亲的笔迹。最上面一张的标题是《王起局长公款宴请的举报》,第二张是《王起局长接受赞助装修房子的举报》,第三张《王起局长准备超标更换轿车的举报》……

见面礼

魏永贵

姜县长第一天上任就赶上上访的群众把政府大门堵了。

电话是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县长助理小卢接的。

那时候红旗轿车刚下了政府招待所门前的坡路,径直朝县政府驶去。新来的姜县长暂住在招待所,定在今天上午在礼堂正式跟机关干部见面。

卢助理对着手机喔噢了几句立即让司机掉头返回招待所。然后扭头对后座的姜县长说:“刚才政府办刘主任说有一百多个群众在政府门前上访,所以——”

“把车掉回来吧。”姜县长对已经掉转了车头的司机说。语气十分平静。

雪纷纷扬扬在空中飞舞。轿车的黑色胶轮碾的路面嘎嘎作响。

卢助理急了:“姜县长,刘主任说政府大门被堵死了,车根本进不去。再说要是看见了咱们这辆二号车,那些老百姓非——”

“非怎么样?这么厚的雪,掀沟里也砸不坏,怕什么,往前开。”

卢助理从车后视镜里看见姜县长说完这句幽默话竟然还笑了笑。

等一会儿你姜县长就笑不出来了。卢助理在心里哼了一声。

政府门前不止一次出现过领导的车被上访的百姓围堵的混乱场面。后来就有了只要群众上访就让领导的车绕道或原路返回这个不成文的规定。

轿车转了个大圈又回到了原来的方向。

载着姜县长的红旗轿车很快在政府大门前黑压压的人群前停了下来。

纷纷扬扬的雪落在沸沸扬扬的人群里。两排保安手挽手组成了一道人墙,死死守在大门外侧。

姜县长下了车,随手挡开了谁撑过来的一把伞,挤到了大门口。随后叫卢助理拨通了刘主任的电话。姜县长在嘈杂的人群里跟刘主任呜呜哇哇了一阵。最后高声重复了一句:“我说了算,你按照我说的办!”

姜县长向保安一挥手:“把路让开!”

保安松开了一条缝,卢助理赶紧把姜县长推进了大门。保安又恢复人墙把门封死了。

被隔在里面的姜县长说:“我是让你们把路让开,放外面的群众进来!”

卢助理急忙说:“姜县长,这万万不可,这么多群众涌进机关,局面就不好控制了。再说礼堂还等着您讲话呢。”

姜县长生气了。

姜县长说:“冻死了群众局面更不好收场,走,带群众进礼堂!”

顶着满头雪花的群众就涌进了县政府大礼堂。

姜县长走上主席台抓起了麦克风。

姜县长说:“请坐在前面的干部们把座位让给后面进来的群众。”

满身雪花的群众就毫不客气地在座位上坐了下来,白花花一大片。会场一阵噼里啪啦乱响。那些机关干部就在会场两边立着。

礼堂突然安静下来,就像一场好戏开演前的寂静。

姜县长说:“请信访办主任到主席台前来。”

信访办周主任从立着的人群里迅速走到了主席台前。

姜县长问:“这些上访群众在政府门前多长时间了?”

周主任说:“他们堵了近一个小时。”

姜县长说:“大家听见了,外面下这么大的雪,却眼睁睁让眼前的群众在雪地里冻了一个小时,你这个大主任怎么能忍心?老百姓的命就这么不值钱么?”

周主任咕噜道:“我请示了政府办刘主任的。”

坐在主席台后排的刘主任悄声说:“是。我正准备向您请示的。”

“请示请示,等请示完了群众也就冻成冰坨了。好,我现在宣布两个决定。”姜县长加大了嗓门,“第一,从现在起,信访办改在机关礼堂现场办公,不准把上访的群众隔在大门外喝西北风。第二,等今天的事处理完,信访办周主任、政府办刘主任一起到办公楼前的雪地里尝一尝被冻的滋味。”

会场轰的一声热闹起来。

姜县长又补充了一句:“由我陪着,并掌握时间。”

姜县长对台下一个个脸冻得发红的上访群众说:“我今天第一天来这里上任,你们就送了这么个‘见面礼’给我,说明大家很信任我嘛。”

群众终于憋不住哄堂大笑。

姜县长接着说:“有来无往非礼也,下面,我也送给大家每人一份‘见面礼’。”

姜县长话音刚落,几大盆冒着热气的汤水就被几个厨师抬了进来。几个女服务员还抱了好几摞瓷碗。

姜县长说:“我刚才提前让机关食堂准备了这些加了红糖的姜汤,请大家喝一碗,暖暖身子,然后再把心窝子的话倒出来!我也要来一碗,等一会儿我还要陪周主任他们去‘赏’雪景呢。”

热辣辣、甜丝丝的姜汤味就在政府礼堂弥漫开了。

官道

邵俊强

赵老师的小儿子赵飞大学毕业后,又回到了小城里。赵老师面临的首要问题就是把儿子的工作问题解决掉。

组织部长高自信正好是赵老师的得意门生。在一中上学的时候,高自信吃住都在赵老师家里。赵老师认为高自信欠着自己一个人情,事情应该不会太难办,就给高自信打电话,说明了问题。高部长听了赵老师的介绍后倒是爽快,在电话里朗声说:“您下午直接到我办公室里来,我帮您解决。”

下午,赵老师直接去了县委组织部,找到了高部长的办公室。高自信见赵老师来了,大大咧咧地招呼他,让他稍等一下,自己先处理完手头的事务。赵老师看看房间里还有两个人,就笑着说:“你们先忙,我没大事。”侧着身子坐在了高自信身旁的椅子上。

高部长招呼办公桌对面的一个胖子。胖子小心翼翼地说,自己叫某某,是市纪委某某副书记的亲戚,是他让来找高部长的,自己的副科快干十年了,想让高部长给调个位置,让高部长给有关部门打个招呼。高自信简单地问了几句,就拿起桌上的一张纸,笔走龙蛇,在上面写了几句话,然后喊秘书进来,让秘书拿出去盖上了鲜红的大印,交给了胖子,恭敬地对胖子说:“请交给某某,他会处理好这件事的。”胖子接过纸条,感激地向高部长道了谢,出门去了。

高部长又问另外一个中年人有什么事。中年人诉苦说,自己在乡下工作,老婆有病,没法照顾,看看能不能调回城里。高自信沉思了一下,也拿起一张纸,写了一张便函,交给中年人:“拿这个找人事局长吧,他能帮你处理好这件事。”这个中年人收了纸条,千恩万谢地走了。

高部长转过身来,问赵老师儿子的具体情况,赵老师一一说了。高部长听了,沉思了一会儿,拿起桌上的一个笔记本,在上面写着什么,然后撕下来,交给了赵老师,说:“你先去找计委,计委行文后我再帮你走下一步。”

赵老师不高兴了,把纸条朝桌上一拍,对高部长说:“自信呀自信,你要办不成事我也不会怪你,可你不该糊弄我呀,这字还是还给你吧。”

高部长被说愣了:“赵老师,您这话的意思是……”

赵老师说:“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嘛,我都看得一清二楚。给胖子写信,你用组织部下发红头文件的文头纸写,还盖上了组织部的大印。给那个中年人写信,你用了组织部的信纸写了一张便函,盖上了自己的印章。现在给我的是什么?从笔记本上随便撕下来的一张纸,不但连个印章都不盖,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署,让我找老茄皮去?”

高自信一听哈哈大笑,给赵老师的纸杯里添满开水,招呼赵老师说:“赵老师观察真细致呀。既然如此,您先坐下来,听我细说给你听好不好?”

赵老师气呼呼地坐下来,说:“好呀,我听听你有什么高见。”

高部长说:“那个胖子是市纪委段书记的亲戚,想谋一个职位。我不想昧自己的良心,但又不能说破。所以我用组织部的文头纸,盖上组织部的大印,接信人一看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我是让他公事公办。”

赵老师点点头:“像是有点道理,那么中年人呢?”

“中年人想调动工作,是王副县长说情来的。因为老婆生病,病的轻重我们没能调查,理由虽不充分,也情有可原。因此,我写了一张便函,意思是介于公私之间,方便则办,不方便则可不办。接信人一看便知,可以具体情况具体对待。”

赵老师觉得自己的底气有点不足了:“那、那我这个是怎么回事呢?”

“你这个更好解释了:赵飞是本科生,属于正常分配范围。可是由于社会关系太复杂,正常的事反而得用不正常的手段来办。所以我用笔记本上的纸写信,表示属于自己的私事,向计委主任讨个人情才能办成啊!”

“可是你为什么不署上自己的名字呢?只署了个‘关欣’,关欣者,关心也。你这不是打官腔吗?”

高部长笑了:“赵老师,你知道关欣是谁吗?”

“是谁?”

“是我爱人的名字呀,署我爱人的名字,不更显得我重视吗?”

老师将信将疑:“那计委主任认识你的字?”

“何止认识,他能把我的字品到骨头里呢!不署自己的名字,也是为自己留条后路呀,不过,这条后路管不管用就不敢肯定了。”说到这里,高部长长叹一声,“唉,想当个好官,难啊!”

酒头

邵俊强

县里下乡检查工作,都喜欢到吕望镇吃饭。吕望镇傍着芡河,境内没有工业,水质没有受到一点污染,鱼肥水美,乡间土菜别有风味。芡河青虾、豆腐鳜汤,清蒸毛蟹,每一道都是闻香难忘的名菜。

这些都不算最牛,最牛的是吕望镇的招待用酒。别的乡镇招待上级来人,都是往镇上的酒店里一拉,拍桌子满案的,酒也是高炉家、口子窖、醉三秋之类的名牌。吕望镇不,就在镇政府食堂里,菜上土菜,酒上酒头。所谓酒头,就是用来调酒的原酒。这种酒度数特高,味道特醇,后劲特足。

据知情人士透露,吕望镇党委书记耿纪叶的内弟是中国名酒古井酒厂的中层领导,专门从古井酒厂买来古井原浆的酒头,用来招待重要领导。那待遇,是其他乡镇没法比的。到吕望镇喝酒头,也成了身份的体现。不过,一般干部下乡,是享受不了喝酒头的待遇的,只能享受二三十元一瓶的瓶装酒。千把元一斤的酒头,只有县处级以上的领导,才能享受到这样的礼遇。

我和耿纪叶是党校同学,关系相当铁。因为帮了他一个大忙,他感激不尽,就专门设家宴请我。嫂夫人亲手烹制的几碟精致小菜端上来后,一瓶古井原浆十年窖藏摆了上来。看到是十年窖藏,我心里立即涌出了一丝不快,心想,耿纪叶啊耿纪叶,请我到家里吃饭却连古井原浆酒头都舍不得拿出来,也太小气了!

但我没有说破,依然和耿纪叶推杯换盏,不大一会儿,一瓶十年窖藏就被我们喝了个底朝天。这时候,我才借酒盖脸,笑着对耿纪叶说:“老同学,你不够朋友啊!”

耿纪叶有点糊涂了,说:“我咋不够朋友了,让你嫂子亲自下厨为你炒菜,请你到家里设宴款待,咋还不够朋友?”

我问:“你的芡河青虾、豆腐鳜汤、清蒸毛蟹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你为

啥不让我喝你的古井原浆酒头?”

耿纪叶一听是这个,不由得笑了,说:“老同学,你也相信?”

我说:“我咋不相信,我知道你的酒头只给县处级以上的领导专供的,一般职员下乡,你招待用酒没有超过三十块钱一瓶的。”

耿纪叶歪着头看着我,问:“你真要喝我的酒头?”

我硬着舌头说:“我就要喝你的酒头。虽然我不是县处级领导,我就要喝你的酒头!”

“好,好。我就让你喝喝我的酒头!”耿纪叶一边说,一边拨通了手机:“何师傅吗?我是耿纪叶。麻烦你给我送二十斤最好的酒头来。”

半个小时不到,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嫂子打开门,一个中年人扛着一只大塑料桶进来了:“耿书记,您要的酒头我给您送来了。”

耿纪叶招了招手说,“来来,何师傅。您先坐下来,倒出来一点儿让客人验验货。”

何师傅弯腰打开酒桶,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倒出了半杯酒头,恭恭敬敬地递给了我:“您尝尝真不真?”

我接过来,抿了一口,呀,热辣辣地直烫嗓子,不由得大声叫好:“好,这才是真正的好酒头呢,得有六七十度吧?”何师傅点了点头说:“七十五度呢!”

我赞不绝口:“怪不得,怪不得,真是好酒啊!”

耿纪叶笑着说:“算给他听听,一共多少钱?”

何师傅搓了搓手说:“大整账,12块钱一斤,一共是240块钱。”“什么?”我大吃一惊,“什么酒头才12块钱一斤?你骗谁呢?”

何师傅吓了一跳,赶紧辩解道:“我没骗谁啊,一直都是这样卖的啊。零售15块钱一斤,批发12块钱一斤。”

“您这是啥酒头?”

“我自己烧制的烧酒酒头啊。”

“那镇政府食堂里喝的呢?”

“那也是我送的,跟这一模一样的酒头,没敢掺一个水星儿。”“这真不是古井原浆的酒头?”

何师傅看了看耿纪叶,耿纪叶醉眼蒙眬地说:“跟他直说,没有关系。”何师傅赔着笑脸说:“算是古井酒厂的吧……”

我不满意他的回答,质问道:“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算是?”

何师傅吞吞吐吐地说:“镇政府供的招待酒都是我送的。我把烧制的酒头用古井酒厂的特制酒缸装盛封好,冒充古井酒厂的酒头,不过,价格仍是老价,按12块钱一斤的批发价结算。”

我生气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说:“耿纪叶,你这人咋这么差劲,怎么公然参与制假贩假售假呢,竟然拿普通烧酒的酒头冒充古井酒厂一千多块钱一斤的酒头来招待县领导!”

耿纪叶被我吵烦了,借着酒劲也咋呼起来:“我冒充咋了,那么多的上级领导来检查工作,哪天不得两三桌,我一个穷乡镇能招待起吗?假酒咋了,假酒头不是酒头?喝死人啦?又有谁喝出这跟真古井原浆的酒头有区别了?”

我还真被他给问住了。坐下来细细一想,觉得他的话也不无道理。这么多的公款应付,还真不是件容易事儿,就问:“那为什么一般干部你不用酒头招待,相反还用更好一点儿的普通酒招待?”

耿纪叶叹了一口气,说:“一般干部级别低,用普通酒对付了,也不敢说什么。县处级以上领导级别高,喝的酒档次也高,一瓶沾边都得二三百块,我哪供得起,只好出此下策。如果都用酒头,不就穿帮了吗?”

我想想,觉得还真有道理,就问:“难道没有谁发现过吗,喝不出来?”

耿纪叶得意地一笑,说:“关键是我有个在古井酒厂当官的内弟啊。就凭这层关系,人们才认为我能弄到内部特供的古井原浆的窖藏酒头的。再说,酒都是个辣味儿,有谁喝过真正的古井原浆酒头呢?”

我拍手称妙,说:“好,老同学,你这桶古井原浆酒头就送给我吧,以后我天天喝你这二十斤古井原浆酒头。”

耿纪叶歪着头笑了:“大作家,你准备揭穿我?”

“咋可能呢!”我斟满一杯酒头,发自内心地说,“老同学,好书记,我敬佩你。这酒,真香!”

预测

徐学鸿

司机老张戏言能预测县长的官运,张妻颇不以为意地说:“你在县政府办公室混了这么多年,要有这本事早就发达了,咋还是个给人吆喝来吆喝去的司机呢。”

老张说:“猪向前拱,鸡往后扒,各有各的门道。”

张妻嘿嘿笑道:“看你这吹牛样,听说政府又要机构改革了,你连自己的饭碗能否保住都算不准,还指望算县长的官运?你说赵县长要升几级,是市长呢,还是省长?”

老张满怀信心地说:“等几天我给你答案。”

老张乘赵县长一人在办公室办公的机会,悄悄地溜进去对他说:“赵县长,我家庭生活困难,组织上能否解决些补助啥的?”

赵县长爽快地答应道:“领导身边工作的同志有困难不帮,还能帮谁呢?”于是大笔一挥,批示县财政局在政府预算外资金中划拨一万元给老张。

老张拿着赵县长的批示,神色凝重地走出了赵县长的办公室,将批示丢进了门口的垃圾桶里。

晚上,老张对张妻叹了一口气说:“赵县长官位难保呀。”

张妻吓得忙捂住老张的嘴,说:“瞧你这张破嘴,万一谁将这话传到赵县长的耳朵里,恐怕不保的是你。”

没想到一年时间不到,赵县长为他人谋取不法利益上千万元被查处。

张妻估计老张放屁吹着了火,只是碰巧而已,也没有放在心上,见老张一副得意样,心有不甘地又问道:“现在钱县长上任,你再算算他的官运咋样?”

一次政府接待晚宴后,在送钱县长回县招待所的路上,老张又提出了自己家庭困难的问题。

钱县长的脸刷地变色了,打着酒嗝厉声批评道:“在领导身边工作,千万不要有啥特殊的想法,特别是老同志更要给年轻的机关人员做好样子呀。”

回家后,老张嘀咕道:“这个钱县长恐怕也官位不保呀。”

张妻哈哈大笑:“上次你呀瞎猫碰上死老鼠,这次还想做大头美梦?”

老张摇摇头说:“美梦不美梦等等再说。”果不其然,钱县长不久也因受贿被查处。

张妻这下对老张另眼相看了,问老张怎么看得这么准。老张说:“我的困难补助可是试金石呀。赵县长办事凭感情用事,最终肯定会被私情、亲情、友情所害。而钱县长一口正派样儿,暗地里手伸得可长呢,不该要的要,不该拿的拿,对我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官场作秀呢!我只不过借困难补助再考他一回罢了。”

第三任孙县长坊间传闻很是正派,张妻提前对老张说:“这次不用你算,我也知道这个孙县长肯定能升官。”

老张嘻嘻一笑道:“升不升官,我看还要试一试才能最终确定。”

老张和孙县长关系渐渐熟络之后,老张又提出了他的家庭困难补助问题。

孙县长犹疑了一下,从抽屉里拿出一沓钱来,对老张说:“这点钱你拿着去用,先过个好年吧。”

老张没想到孙县长给他这么一大沓现金,忙摆着手说:“孙县长,我只是说说而已,这钱您一定收回去,有您这番关心我们这些老下属的心意就行了。”

孙县长硬是将这沓现金塞到了老张的手里,说:“你们这些老同志整天起早贪黑地为我们县领导服务,而我们县领导对你们生活关心得很不够,以后有啥需要组织出面的尽管说。”

回到家里,老张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张妻说:“这次孙县长肯定又要栽了。想不到他的抽屉里有那么多现金,一出手就给我五千元,不是别人贿赂他的是什么。唉,我先给他暂存着吧。”

听老张这么一分析,张妻也哑了口。

一年后,没想到孙县长却升为副市长。张妻哈哈大笑道:“老头,你吹牛吹过头了,还是我算得准吧。”

老张暗自吃惊,孙县长这一年来在县里工作口碑确实不错,勤勤恳恳,理应提拔,但是这五千元钱咋解释呢,想想还是乘孙县长离开之际还给他,提醒他好自为之吧,国家培养一名干部也不容易。

老张带着孙县长给他的五千元,忐忑不安地开车送孙县长全家到市里上班。

一路上,老张考虑将钱如何还给孙县长,这时在后座的孙县长女儿丽丽伸过头来对副驾驶上的孙县长说:“爸爸,去年过年你说给我买一个五千元的笔记本电脑,答应好好的却一直拖到现在还没给我买,这次我到市里上学,同学们肯定个个都有电脑,再不买我可要强烈抗议了。”

孙县长转过头,眨眨眼睛,示意丽丽不要再提此事。老张已明白过来,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忙拿出手机拨打妻子的电话,激动地悄声说道:“老婆你……”这最后三个字“算准了”还未说出口,孙丽丽的话却飘到了他的耳朵:“这次我到市里上学,校长对我说是学校的光荣呢,他奖励我一个品牌的笔记本电脑。”

老张心里一个扑通响,乖乖,现在腐败都从孩子身上下手了。

孙县长开导说:“丽丽,你想想看,你们学校学生考上北大清华的,校长也没奖励。你到市里上学却奖励你,这奖品还能要吗?”

丽丽撅着嘴一言不发。

老张忙替丽丽回道:“当然不能要呀。丽丽,你爸给你买电脑的钱在我这里存着呢。那些居心不良的人的财物可要小心着呢。”

老张又灵机一动,拿着手机大声地说:“老婆你早上问我官员亲属受贿的罪名是什么,我想起来了,叫利用影响力受贿罪。”

丽丽的心微微一抖。

老张边将五千元钱递给孙县长,边将自己预测几任县长官运的事对丽丽讲了一遍。丽丽钦佩地望了她爸爸一眼,将笔记本递给老张说:“张叔,您回县城请将这个电脑还给校长吧,我可不想利用影响力受贿呢。”

孙县长开心地笑着问道:“老张,下一任县长你还像对付我们这样搞预测吗?”

老张不好意思地笑道:“当然啦。还要再加一条,测测他知不知道利用影响力受贿罪。”

过关

徐学鸿

雨水县马县长被双规,让服务多年的小车司机老张掉进了烦恼之中。他的烦恼不是为虎作伥或者沆瀣一气一类,而是机关大院里的干部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他给两任县长开车,结果这两任县长都进了监狱,他好像就是一个给谁开车谁就进监狱的晦气鬼。

昨天一上班,政府办主任告诉他,新上任的侯县长愿意继续让他跟着自己开车。老张听完后又喜又忧。喜者,一个多月来,他开的这别克轿车终于找到了主人,这辆车是整个县政府车辆中最好的一辆,除了县长外谁也没有资格坐这辆好车;忧者,这辆车的前两个主人先后出事,如果新县长再出事的话,那自己的晦气名声可就真是铁板上钉钉子,一辈子跟着自己了。

“唉,侯县长如果真的像前两任那样的话,自己干脆搞个病退得了。这一百元钱就是一块试金石,看他能不能过了这一关。”一直在县政府开车近二十年的老张一边心里嘀咕着一边将车开到县招待所大门接侯县长到政府大楼上班。

刚到县招待所门口,老张就看到侯县长已站在门口等着他。“开车近二十年,让领导等我还是第一次,看样子这侯县长不像前两任领导。”老张心里一热,一气呵成地完成了挂档减速刹车,稳稳地将轿车停在侯县长的面前,熟练地替侯县长拉开后座车门。

轿车一个转弯驶向县政府大院。后座上的侯县长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老张拉着家常。突然,侯县长的手里拿着一张百元大钞对着司机老张说:“老张,这一百元是你落在后座上的吧?”

老王眼睛望着前方,两手握着方向盘,心舒坦多了,这新县长没有私吞他放在后座上的一百元钱,素质肯定不错,给他开车这下应该放心了,于是说道:“侯县长,这一百元肯定是您刚掉下的呀。我这车除了您坐过这后座,到现在还

没有第二个人呢。”

侯县长说:“这钱真不是我的,今天早上我的衣服刚换的,身上一分钱没有。对了,我听说你家经济收入不高,这一百元甭管是你是我的,你就补贴补贴家用吧。”

老张忙说:“这可使不得,这一百元是您县长发现的,理应归您。”

侯县长说:“要不,我们就将这钱送到公安局吧。”

老张心里一阵慌乱,这一百元可是他半个月的生活费呢,白交给公安局可真冤了,但见侯县长如此这般说,不好说破只好点头同意。

轿车很快到了公安局大楼,老张接过侯县长递过来的一百元钱,犹疑地看了看,自言自语地说:“奇怪,这钱怎么是崭新的呢?”

说完,忙到后座上寻找起来,一看原来自己放在车后座上有些皱褶的一百元不知怎么被压在了背垫下。

老张手里拿着两张一新一旧的百元大钞,嗫嚅着说:“侯县长,这是俺的一百元,怎么多出来一百元钱呢?”

侯县长一见老张的狼狈样,顿时明白过来,实话实说道:“老张,这多出来的一百元钱是我的。你也知道,你服务过两任县长,我担心你耳濡目染沾染上他俩的不良习气,我是故意考验你的,你在我这过关了。不知道我在你那是否也过关了?”

老张露出了笑脸,说:“县长,您也过关了。”

小轿车欢快地又一个转弯驶向了县政府大院。

正道

殷贤华

从胡局长办公室出来,科员张三是怎样走回家的他自己浑然不觉,因为一路上满脑子都是胡局长的暗示。

读小学二年级的儿子鹏鹏已经放学回家做家庭作业。天色暗下来,鹏鹏打开了台灯。张三在客厅里不停地抽烟,眉头紧锁。“干了这么多年还是个小科员,真是个窝囊废!”妻子赌气回娘家时说的那句话又在耳边响起。

张三叹口气,从书房拿出那棵前两天高价购买的百年人参。这棵百年人参,原本是给患重病的老父亲做药引的,张三通过朋友好不容易才买到。鹏鹏见张三要出门,忙拦住说:“爸爸,这道语文作业题我做不好,快给我讲讲。”若在平时,张三肯定会耐心地给儿子辅导功课,但现在他心烦意乱,不由得吼道:“你是笨猪呀?爸爸有急事儿,自己一边去做!”鹏鹏吃惊地看着爸爸,委屈的泪水掉了下来。

出门后,一阵凉风吹过,张三不禁打了个冷战。他东瞅西望,生怕遇见熟人。他把严严实实的包捂了捂,似乎担心路人认出里边的东西是百年人参。到胡局长家其实有一条正道,穿过几条大街就到了,但那几条大街是闹市区,车来人往,很容易遇见熟人,张三选择了走光线灰暗的偏僻小巷。

偏僻小巷的路高低不平,灯光忽明忽暗,很难走,算得上是一条带点阴森的“邪道”。张三平时很少走这段路,不熟悉,因此跌了两个跟头,才走到胡局长楼下。

张三感觉心跳比平时快了很多,他环顾四周没人,这才准备上楼。忽然他的手机震动起来,原来他收到了一条陌生的短信。张三打开一看,惊得差点把手机掉在地上:“什么是正道?你走的是正道吗?”

“什么是正道?你走的是正道吗?”这是谁发的短信?是呀,我走的是正道吗?我走的是正道吗?张三一遍遍问自己,他感觉四周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一下子似乎清醒过来!

张三决定马上回家。刚掉转身,他的手机响起来,听得出是胡局长极不耐烦的声音:“我说小张呀,我叫你今天晚上来我家汇报工作,我都等了很久了,怎么还没到呀?”张三一下语塞:“胡局长,我……”胡局长冷冷地说道:“下午我就告诉你,明天我将宣布财务科科长人选,这个科室的含金量你是知道的……既然你不来,那我只好物色其他人选了!”张三正想说什么,那边“啪”的一声把电话挂了。

张三一下子觉得卸下了千斤重担,心里觉得很轻松。是谁给他发的短信呢,他挺想打电话跟人家说声谢谢,可遗憾的是手机没电了。又一阵凉风吹过脸庞,张三觉得很凉快、很温柔、很惬意。张三昂首挺胸,甩开步子往回走,他不再走那条偏僻的“邪道”,而是穿过那几条繁华大街,他坦坦荡荡,主动与遇见的熟人打招呼——回家,走这条路才是正道!

打开家门,鹏鹏还伏在台灯下做作业,小脸蛋上还挂着泪痕。张三愧疚地看了看儿子,柔声说:“来,爸爸给你辅导功课。”却见那空着未做的作业题目是:“解释下列词语并造句:1、正道……”而台灯旁边,放着妻子新买的忘记带走的手机。原来,“什么是正道?”仅仅是儿子发来的作业题目!

张三觉得眼眶一热,他把儿子抱起来亲了一下又一下,开始辅导功课:“所谓正道,就是阳光大道,正大光明的道路,跟歪门邪道、旁门左道恰好相反。人的一生要走正道,不能搞歪门邪道。爸爸走的是正道,鹏鹏长大了,也要走正道……”

张三抱着儿子,作出了两个决定:第一是带上百年人参回一趟乡下老家,看望患重病的老父亲;第二是到岳母家把妻子接回来,告诉他男人没有一官半职、没有出人头地并不是窝囊废,人要讲正气、走正道!

天壤之别

殷贤华

新局长一到任,局机关的一大群干部便坐不住了,纷纷打听新局长的情况特别是兴趣爱好。

要知道,新局长上任,就意味着干部岗位重新洗牌,意味着一切从头开始。

果然不出所料,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局长召开第一次干部职工大会,就宣布将实施多项改革措施,其中包括机关人事制度改革。

这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欢喜有人忧。欢喜的是那些没有进入各级班子的一般干部,这回有了出头的机会;忧的是那些能力一般、靠溜须拍马或给领导送礼当上科长的中层干部,担心一不小心就被“下课”。

不久,大家就探听到,新局长喜欢古玩。

这下新局长家里可热闹了。有的干部把自家珍藏的古玩拿出来,忍痛献给新局长;有的干部把亲友家的古玩买下来,转手送给新局长;还有的干部甚至到古玩店去购买,谎称是自家祖传宝贝送给新局长……

唯独办公室干事张三不为所动,照样有说有笑,照样工作、吃饭,似乎新局长的到来与他无关。这张三是单位出名的“笔杆子”,机关大大小小材料都出自他的手。他同时又是单位出名的交际高手,上、下、左、右的协调服务工作做得滴水不漏,是单位的中流砥柱,任何一届局长都离不开他。但因为张三是个死脑筋,不跑不送,因此总是得不到提拔。

眼看张三又要丧失机会,几个与张三要好的老同志都劝张三:“你家里不是有一对血翡翠吗?你若舍不得,可以拿其中一枚送给新局长,争取进步嘛。你的岁数不小了,错过了这一届,恐怕再没有机会了。”张三笑道:“谢谢你们的好意,我如果愿意送礼,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就送了。”

不久,机关开展二级班子干部竞争上岗活动,原来的那些科长继续当科长,只不过部分科长调整了科室岗位。一批一般干部走上了副科长职位,还有的一般干部被提拔到基层站所任副职,好歹走上了三级班子领导岗位,真是皆大欢喜。

人缘好、业务精的张三还是原地不动。张三照样有说有笑,照样工作、吃饭,似乎二级班子干部竞争上岗活动与他无关。

不知不觉又过了几年。几年中,机关干部上上下下,浮浮沉沉,只有张三还是那个张三。局长要退休时,考虑到张三确实做了太多工作,于心不忍,就给张三调整了个工作岗位,任执法大队下属的执法五中队下属的执法九小队队长,算起来只是个四级班子的芝麻官。

局长退休了,生活完全变了样。车没有了,司机没有了,请示汇报没有了,前呼后拥没有了,酒局舞局没有了。局长知道,这些全部转移到新局长那里去了。

一晃眼春节到了,局长没有外出,他要像往年那样等机关的干部来拜年。哪知道等了几天,竟然没有看见一个他提拔的干部的身影!局长凄楚地摇摇头,感叹着世态炎凉。

就在局长感到绝望的时候,门铃响起来了。局长很高兴,三步并两步去开门,却见来客是张三。局长愣了一下,感到很意外,因为这是张三第一次登他家的门。

局长和张三便攀谈起来,互相嘘寒问暖,很是亲热。张三摸出一对血翡翠,对局长说:“我知道您喜欢古玩,这是我家的血翡翠,今天拿来送给您,以感谢您对我的培养提拔。”

局长拿过血翡翠一看,就知道是真宝贝,连忙摆手说:“这宝贝价值不菲,我不能要,我不能要。”

张三笑道:“我对古玩没有兴趣,而宝贝应该属于真正爱它的人。今天我拿来送给您,是为了报答您的培养提拔之恩,是真心实意的,您收下吧。”

局长后悔地摇摇头,叹息道:“你的工作能力很强,你如果早送宝贝给我,我早就提拔你做科长甚至副局长了,可惜呀……”

张三听了这话收住笑容,正色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以前您在位,我被迫送宝贝给您,那是行贿,是犯罪!现在您退休了,我心甘情愿送宝贝给您,那是感谢您的培养提拔,是报恩!先送和后送,那有着天壤之别呀……”

英雄

殷贤华

为倡导见义勇为,弘扬社会正气,县里决定开展“十佳英雄”评选表彰活动。经过层层筛选,初步确定了名单进行公示。然而在公示的最后一天,县评选办的李主任接到一个神秘电话:“李主任,这次评选的英雄虽然都不错,但比起夹皮沟乡旮旯村牛大爷的事迹,那还差得远。听说近年来他在旮旯河救起失足落水者上百人,村里每年都要给他开庆功会……”

李主任感到很意外:“不会吧?我们怎么没听说过?夹皮沟乡政府怎么也没有推荐报送呢?”

“夹皮沟乡是全县最偏远的乡,旮旯村又是夹皮沟乡最偏远的村,很多事情,可能县上和乡里并不清楚,你们自己去了解情况吧……”

事不宜迟,李主任决定亲自到旮旯村走一趟。这个时候正是酷夏,太阳很毒。李主任好不容易来到清澈的旮旯河边,咕噜咕噜地灌了一肚子的水。奇怪的是,这么热的天,旮旯河里竟然没人游泳。李主任问了一位正在锄地的村民,村民说,我们这里习惯晚上下河游泳,白天当然看不到。

李主任又问:“大伯,我是县上来的干部,来找专门下河救人的牛大爷。请问他住在哪里?您能给我们介绍一下他的情况吗?”

一听是找牛大爷,村民乐呵呵地说:“真巧!村里今天正给他开庆功会呢!我现在就带你们去,让村支书老杨给你们介绍情况!”

只一袋烟工夫,便来到了旮旯村委会办公室。李主任看见,主席台上坐着村支书老杨和戴着大红花的牛大爷,牛大爷傻傻地笑着。不过,台下只稀稀拉拉坐着十几个人,场面不是很热烈。

李主任和老杨、牛大爷一一握手。得知李主任的来意后,牛大爷得意地说:“是呀,我在旮旯河边救的人,起码超过一百呢!村里年年给我开庆功会,我光荣着呢!哈哈,我这又去救人去!”说完撒腿就跑。老杨连忙叫一个参会的小伙子跟着去。

这是怎么回事?李主任一头雾水。老杨叹口气说:“牛大爷是个心地善良的孤寡老人。几年前,有个孩子在旮旯河边玩,不小心掉进河里,幸亏被路过的牛大爷发现。牛大爷不会游泳,忙喊‘救命’,可周围没有人。牛大爷急得跳下河救人。牛大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孩子顶上岸,但自己因呛了太多的水昏了过去。等到村民赶来把牛大爷救上岸,他的命虽然保住了,但神智从此出了问题。他常常在旮旯河边巡视,见到游泳的也误以为是落水者,毫不犹豫跳下去救人,并为此自豪,经常给村委会报告他的‘英雄壮举’。”老杨叹口气接着说,“牛大爷因为救人变成这样,大家感到既内疚又难过。为了维护牛大爷的‘自尊心’,大家一致承认他的‘英雄壮举’,村里每年都要组织几个他‘救’下的‘落水者’代表,给他开一场庆功会,让牛大爷高兴高兴……”

“难怪这里的村民习惯晚上下河游泳,这是躲着牛大爷,担心他盲目下河救人危及他的安全呀!”李主任恍然大悟,感到眼角湿润……

时间不早了,老杨将李主任送到村口,李主任握住老杨的手,动情地说:“老杨,明年开庆功会的时候,请通知我也来参加……”

我只是随便走走

三石

书记带平和宁下乡,有实地考察的意思。乡里缺一个副乡长,书记想从两个人中选一个,但书记没有把这意思跟平和宁明说。

坐上车后,书记说:“先到马山,再去东港。”

平和宁都意识到了,书记可能是要对他们的蹲点工作进行考察,因为马山是平的蹲点村,而宁则是在东港蹲点。

平说:“书记,是去考察我们的工作吧。”

书记说:“什么考察,随便走走。”

书记说随便走走还真的就是随便走走,到马山村时,书记就把车停下来,走路进了村,三个人在村里散步样。走了一会儿,便遇到一个老人,老人很热情地跟平打招呼:“平主任,又来指导工作了?”

平握着老人的手说:“大爷,你好啊。”老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平主任好,平主任好。”把手抽了出来。

三个人继续在村里走,走到礼堂时,有几个村民在大樟树下抽烟聊天。书记说:“去听听他们聊些什么。”聊天的村民也看见他们了,都站了起来,也是很热情地和平打招呼,有人还说:“平主任,又来指导工作了?”

平笑笑说:“我指导什么工作,是书记来检查工作。”还将书记介绍给村民,“这是乡里的刘书记。”

书记便在盘根错节的大樟树下坐了下来,和村民们聊了起来。聊的都是村里的事情,家长里短的。聊了一会,自然有人想抽烟,便有人掏出一包烟来发,是那种两块钱一包的月兔烟。

这人先发给书记,书记摆了摆手:“我不抽烟。”

这人又问平:“烟不好,平主任抽不?”

平从口袋摸出一包烟来,说:“抽我的吧。”

这人接过平的烟,看了一眼说:“到底是平主任,抽的就是好烟。”又对大家说,“平主任发烟了,大家抽。”

大家一边抽着烟,一边和书记聊着天。聊了不多会儿,书记说:“我得走了,你们接着聊。”

书记走了,平和宁肯定得跟着走。平问:“刘书记,再去哪?”

书记说:“东港。”

平说:“不去看一下大棚?”村里的大棚是平最得意的政绩。

书记说:“不了,都看过几次了。”

书记带着平和宁离开马山后开车去东港,到了东港也和到马山一样,下车走路进的村,依旧在村里散步样。走了一会,也遇到好几个人,遇到的人不像在马山村遇到的人那样热情,只是对宁笑一笑,说:“来了。”宁也是很随意笑一笑或是“嗯”一声。走到村东头时,看到一户人家在盖房子打地基,一个五十来岁的村民走了过来,招呼了宁一声。宁对书记说:“这是村里的养鱼专业户老根。”

书记问老根:“建新房呐?”

老根说:“年前卖了鱼,把老屋拆了。”

书记又问:“去年养鱼挣了不少吧?”

老根说:“还行,过日子有余。”老根说着,招呼做事的人,“大家歇会。”

做事的几个人放下手里的活,围了过来,嘻嘻哈哈地跟宁说着话,其中有一个还拍宁的肩膀。一堆男人聊天,自然有人发烟,也是两块钱一包的月兔烟,发烟的人先问书记和平:“这烟,你们抽不?”

这回平和书记一样,都说不会抽。于是发烟的人就顺着给其他人发,发到宁时,很自然扔了一根过去,宁也很自然地接着,用打火机先给旁边一个人点火,然后再自己将烟点着。大家边抽烟边聊天,抽完了烟,大家又去做事了,书记便带着平和宁走了。离开东港村直接回乡里。

回乡里的路上,平问:“书记,您对我们的考察就这样结束了?”

书记仍说:“什么考察,随便走走。”

夜里,乡里开班子会,研究推荐副乡长人选。人选在平和宁之间产生,两人的表现在乡里都是出类拔萃的,讨论中意见难以统一。有人说:“书记不是对他们俩的蹲点工作进行实地考察了吗?要不书记说说考察情况吧。”

书记说:“什么考察,我不过是带他们随便走走,随便看看,但我可以将今天到马山和东港的过程说给大家听听,看看对我们确定推荐人选是否有帮助。”

书记顿了顿,喝了口茶,然后慢条斯理地说了起来,说得很慢,但很细,几乎没有漏掉任何细节。

等书记说完后,班子成员们一个个都在沉思着,过了有一会儿,其中一个说话了,他说:“这样看,还是推荐宁更为合适。”

这回,没有人有不同意见。

我和市长是朋友

三石

聂驼子在电视上看到市长,发现市长原来是他小茶馆的常客,于是终于明白这人来喝茶时为什么总是喜欢打听事。什么现在老百姓最关心的是什么呀?什么多大面积的住房最受老百姓欢迎呀?什么老百姓生活水平是提高了还是下降了呀?记得有一次聂驼子还冷不丁地给了他一句:“你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你又不是市长。”

聂驼子做梦都没想到,这人还真的是市长。

这市长肯定是个好市长。聂驼子得出这样的结论理由很简单:能够经常在他的茶馆喝茶而不被人察觉,说明这市长和老百姓没多大区别,和老百姓没区别的市长,能不是好市长吗?

既然是好市长,聂驼子就盼望着市长能再次光临茶馆。没过几天,市长真的又来了。

聂驼子给市长冲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

市长细细品了一口:“好茶。”

聂驼子说:“您是市长,自然得喝好茶。”

市长就笑:“你怎么知道我是市长?”

聂驼子说:“我在电视上看见您了。”

市长说:“你别告诉人家,要不就不够朋友。”

聂驼子受宠若惊:“这么说您和我是朋友?您市长和我聂驼子是朋友?”

市长没回答聂驼子的话,但临走时给聂驼子留了电话号码。

聂驼子很讲信用,没对人讲这个毫不起眼的茶客是市长,于是市长依旧常来茶馆喝茶,只不过聂驼子对市长比对别的茶客更客气些。

后来有一次茶馆门口的小街下水道堵了,整条街污水横流,有人给市政打了电话,可迟迟也不见人来疏通。

聂驼子就说:“我给市长打个电话,让市长派人来。”

大家就笑聂驼子。

聂驼子说:“不信?待会我就打,我和市长是朋友。”

大家又笑。还有人说:“我还和省长是朋友呢。”

聂驼子和市长打过电话大家没看到,大家看到的是没过一会儿市政公司真的就来了人,还一个劲儿道歉,还说市长已经批评了他们。

聂驼子很得意地说:“怎么样,我说我和市长是朋友吧?”

大家仍有些将信将疑。又有人说:“聂驼子,你要真的和市长是朋友,你能让市长把金色年代给关了吗?”

金色年代是间歌厅,就开在聂驼子他们的住房边,每晚都吵得街坊四邻不得安宁,有人反映了、闹腾了,可就是解决不了。

聂驼子很自信地答应了下来。

没过多久,吵闹的金色年代就改成了安静的咖啡屋。

就有人说:“聂驼子,你还真和市长是朋友呀?”

聂驼子说:“这还有假,是市长亲口说的。”

于是聂驼子就成了名人,街坊四邻有什么难事,总喜欢找聂驼子,而且是一找聂驼子,总能得到解决。

“聂驼子,我们那自来水坏了好几天了,还没人来修呢。”

没过多久,自来水公司就来人修了。

“聂驼子,金婆的儿子过世了,没了经济来源,现在低保都没办下来。”

没过多久,民政局的人就专程来给金婆办了低保。

“聂驼子,工商所的人在我店里吃饭不付钱,还打了我一耳光。”

没过多久,工商所的人就到店里道歉、付饭钱,打人的家伙还被开除了。

“聂驼子,你也不给市长说一声,让市长把你小舅子提拔提拔。”

聂驼子小舅子在市政府工作,还是个小科长。这事不单别人跟聂驼子说,聂驼子的老婆、小舅子也总在聂驼子耳边唠叨。聂驼子嘴上答应了,却一直不去和市长说。

聂驼子的老婆还有小舅子都很生气,小舅子见了聂驼子就连姐夫都不叫。

聂驼子的老婆说:“我家聂驼子,别人的事上心去办,自己家事却不管,脑子有病。”

很多人也说聂驼子有病。

后来市长也知道了这事。

有一次市长就问聂驼子:“你找我办事也不少了,我也都替你办了,为什么你小舅子的事却不找我呢?”

聂驼子说:“我找你办的事都是老百姓的事,也是你这个市长应该办的事,我小舅子的事是我的私事,我要找你办了,我们还能是朋友吗?”

市长紧紧握着聂驼子的手,很久没有松开……

听书记的

三石

平到一个乡里当纪检书记。

平不知道,他是乡里书记点名要去的。之所以点名要平去当纪检书记,是因为平这人听话,意思就是听领导的话。乡里原先的纪检书记经常跟乡里书记对着干,乡里书记就到县里去要求,将平调整过来当纪检书记。乡里书记跟组织部长交情不浅,组织部就将平从另一个乡的副乡长调到这个乡当纪检书记。

平的优点很多,听话是其中一个方面,做事也挺卖劲,只要是书记定了的事,那是真正的扑下身子抓落实,这其实也属于听话的一种。

举两个例子吧。

有一段时间县里下发了工作日中午严禁喝酒的文件,抓得很严,发现了一律要给处分。平是纪检书记,乡里书记自然指示平负责。平按照书记的指示明查暗访,就发现招商办的几个人工作日中午喝酒,有一个还喝醉了。平将事情调查清楚了,向乡里书记汇报。乡里书记说:“招商办的同志确实违反了文件规定,给个处分也不为过,但也是为了招商引资,工作需要。让他们写个检查,保证下不为例,处分就不要给了吧。”还问平,“你是纪检书记,这样处理行不?”

平说:“听书记的。”

还有一件事。有一个村,上面拨给这个村一笔植树造林专项资金,专项资金是高压线,碰不得,但这个村的主任却动用了其中一部分,给村干部发工资。平向乡里书记汇报时建议给村长留党察看处分。乡里书记说:“村干部也确实有难处,辛辛苦苦干了一年,工资少得可怜,还总是拖欠,也难怪他们会打项目资金的主意,也算是情有可原。再说,村长也是为了大家,并没有挪用资金谋私利,能不能给个警告处分算了?”

平说:“听书记的。”

类似的例子很多,不一一列举。

乡里书记对平是相当的满意,经常在大会小会上表扬平,说平大局观念强,原则性跟灵活性结合得好。

不过,乡里干部私底下说起平来,都说平不配当纪检书记。

平在的这个乡是个农业大乡,上面经常会拨农田水利建设专项资金。有资金,便有利益。平来之前就经常有人写举报信,说农办主任贪污项目资金。乡纪委查过,县纪委也查过,但没有查出问题。

平也收到同样内容的举报信。这是大事,平不敢随便做主开展调查,得听书记的。

这次平没有事先向乡里书记汇报,而是在党委会上将这事提出来。乡里书记当时脸色很难看,但表态很明确,这事查过好几次,虽然没有查出问题,但还是有人告状,说明群众不满意。所以,这次一定要认真调查,查个水落石出。没有问题,还人家一个清白,有问题,严肃处理,绝不姑息。

书记说到最后一句时还用力地将手一挥。

平说:“听书记的。”

平带着乡纪委两名干部,将农办的项目资料及财务凭证全部搬了过来,收入支出一笔一笔核对。平在审计局工作过,查账是他的老本行,没查几天,还真查出农办主任虚列工程套取项目资金私分的问题,数目有十好几万。农办主任被反贪局抓了。

抓人那天,有人对平说:“你胆子不小,不知道农办主任是书记的小舅子呀?”

平说:“知道呀!”

那人惊讶地问:“知道你还敢查?”

平说:“是书记让查的,我听书记的。”

那人又说:“你傻呀,你在党委会上提出来,书记还不是只能说些冠冕堂皇的话。”

平不语,意味深地笑了,边笑边走,边走边唱:“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抒豪情寄壮志,南对群山……”

那人自言自语:“看不出来,平书记还会唱《智取威虎山》。”

相互搭台

岳勇

在绣林市文化局,说起郑志诚,大伙儿都知道,他是三位副局长中资历最老能力最强的一位。自从老局长因病去世之后,一直由老郑行使代局长之职,主持着局里的全面工作,连老郑自己也认为去掉头上那个“副”字,只是时间问题。谁知最后关头,上面却从外单位调来一个年轻人来当局长。

老郑很是郁闷,心理一失衡,就想给这位新局长来个下马威。哎,你别说,这样的机会还真来了。

这一天,新局长把郑志诚叫进办公室,问他:“老郑,文化艺术节的事,筹备得怎么样了?”

郑志诚说:“各项准备工作正在加紧进行。”

新局长拍着他的肩膀说:“那就好。我刚调过来,对局里的工作还不熟悉,这一届文化艺术节筹委会主任虽然打着我的名字,但具体工作还得落实到你这个副主任头上。你可要替我多留心一点。”

郑志诚心里虽然不大乐意,但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原来绣林市的群众文化工作一直搞得不错,十年前由文化局牵头搞了一次大型文化艺术节,社会反响很好,此后便形成了每两年举办一届文化艺术节的惯例,到今年已经是第五届了。

郑志诚在文化局干了十余年副局长,从第一届文化艺术节开始,便是筹委会副主任,虽然是个副的,却一直主抓具体工作,可没少受累。现在这位新局长来了,又把这么重的担子往他身上压,他心里能乐意吗?

不乐意归不乐意,工作还得干啊。

从局长办公室出来,郑志诚就直接去了位于市中心的文化广场。这一届文化艺术节的主场就设在文化广场上,开闭幕式都在这里举行。

广场中央,一群工人正在忙碌着,一个百余平方米的大型开放式舞台已搭建得初具规模。这个开闭幕式大舞台,是由郑志诚亲自操刀设计的。

他爬上爬下视察了一圈,忽然脚下踩到一块活动木板,一个趔趄,直接从台上滚落下来,摔得满嘴是血,伸手一摸,才知门牙碰掉了一颗。

“这副职真不是人干的!”

他骂了句娘,“呸”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水,心想老子顶着烈日在这里爬上爬下忙死累活,那小子却坐在局长室里吹空调,完了功劳是他的,老子啥也落不着。

他一咬牙,哼,可不能就这么便宜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他从那帮负责施工的工人手中拿过他设计好的图纸,掏出笔草草改了两笔,把舞台中间铺架的木板厚度减少了一厘米。他以前在乡下做过木工,了解一块木板的承受能力。

他这一改,等舞台搭建好后,上面最多可以同时容纳二十几个人演出,一旦超过三十人,舞台木板就有断裂的危险。而据他所知,开幕式上,三十人以上的大型歌舞类节目至少有两个。郑志诚的眼前仿佛出现了这样的情景:

绣林市第五届文化艺术节开幕式正热热闹闹地举行着,台下坐着省市两级领导和海内外嘉宾。当台上正演着一个三十多人合演的集体舞蹈时,突然轰的一声,舞台坍塌了,霎时间惊叫声四起,台上台下乱成一团,好多老人和小孩被拥挤的人群踩伤……

想到这里,郑志诚不由暗自高兴,仿佛真的看见了新任局长屁股还没坐热,就引咎辞职扫地出门的灰溜溜的背影。

每周星期五下班前的一个小时,为局机关干部职工的娱乐活动时间。

几天后,一个星期五的下午,郑志诚刚从文化艺术节的另一个演出场地忙完回来,新局长就拉着他往娱乐室拖:“快来快来,老郑,咱们下两盘棋。”

郑志诚知道新局长是个象棋迷,两人曾在下班时间对垒过几次,算得上是棋逢对手。

刚一坐下,新局长却从柜子里拿出一盘玻璃弹子跳棋,笑着说:“象棋玩腻了,咱们今天玩点儿新鲜的。”

郑志诚呵呵一笑:“好啊。”

两人就在小桌上摆开棋盘,各执一种颜色的玻璃棋子,对垒起来。

下跳棋,是以将自己的六颗玻璃球最先按规定移到对面阵地为赢。郑志诚还是小时候玩过跳棋,几十年没玩了,刚一开始,每一步都走得极为小心,结果两个人下了大半个小时,一盘棋还没下完。

新局长有些不耐烦了,随手把棋子一拂,说:“重新来一盘吧。”

郑志诚点点头,以为新局长是嫌他走得慢,所以第二盘下得很快,结果也输得很快。

看看表,还没到下班时间,两人又来了一盘。

这一盘郑志诚走得比较谨慎,结果赢了。

走出娱乐室时,新局长忽然问:“老郑,你知道最后这一盘棋,你为什么会赢吗?”

没待郑志诚回答,他便接着说:“这下跳棋嘛,最讲究的就是搭桥,给别人搭桥,其实就是给自己铺路。第一盘,你走得太过小心,不想给对方搭一次桥,或者说一心只想拆对方的桥,结果我没桥你也没路,都难走到终点;第二盘,你有欠考虑,走得太快,一味地给我搭桥,那我自然就会先到达目的地;到第三盘,你才找到感觉,一面给对方搭桥,一面借对方的棋子铺路,在竞争中合作,结果你赢了。”

郑志诚笑着说:“原来这小小的跳棋,还有这么深奥的道理,我可还真没琢磨过。”

新局长说:“那你有空可得好好琢磨琢磨,要不然以后怎么赢我呢?”说完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两天后,文化广场上的开闭幕式舞台已经搭建完成,郑志诚前去验收时,凭着做过几年木工的经验,感觉到铺架在舞台上的木板似乎与自己设计图纸上规定的规格不同,撬起脚下的一块木板一看,果不其然,比自己修改图纸后要求用的木板厚了一厘米多,足可以保证三四十个人同时登台演出而不会断裂。这样一来,自己想拆新局长的台,可不就黄了?

他立即叫来施工的队长,问:“图纸我不是已经更改过了吗,是谁让你们浪费材料擅自加厚木板的?”

队长说:“是你们局长啊。他三天前来这里看过,说我们当时往舞台上钉的木板太薄了,估计超过三十个人同时上台演出,就会断裂。他叫我们至少把木板加厚一厘米,才符合演出要求……我一问才知道,原来你们局长曾自修过土木工程学,难怪看得这么准……”

郑志诚不由愣住了,想起那天下完跳棋后新局长跟他说的那番关于搭桥与铺路的话,这才恍然大悟。新局长在不动声色间给他搭了桥,现在是不是该轮到他给新局长铺路了呢?

……

最后,在新局长与郑志诚的通力合作下,这一届文化艺术节办得比以往任何一届都成功。

第二年,恰逢换届,年轻局长进了常委,做了宣传部部长,而郑志诚则水到渠成地当上了局长,在新任宣传部长的提携下,还兼了个宣传部副部长的头衔。

现如今,在郑局长的办公室墙上挂着一幅请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写的字:

相互搭台,好戏连台;相互拆台,统统下台。

真正的“风水先生”

岳勇

李斌今年三十六岁,是国土局的一名干部,妻子肖梅是三中的一名语文老师。前不久,李斌升职了,当上了副局长,工资也涨了一级,夫妻俩商量着,就决定在离单位比较近的地方买一套房子。

经过一个多月时间的精挑细选,夫妻俩最终把目标锁定在祈福山庄。祈福山庄是由一位香港房地产商开发的,楼盘坐落在风景优美的笔架山下,前面是繁华都市,后面是碧绿山峦,再加上离李斌和肖梅上班的地方都不太远,所以夫妻俩都很中意。但当具体落实到要定下来买楼盘里的哪套房子时,他俩却闹起了矛盾。

原来他俩看上了不同的两套房子,南面一套房子阳光充足,光线明亮,肖梅很喜欢,可李斌却说这里挨着楼梯间,面临小区大院,人多眼杂,不够清静。他看中的是北面的一个套间,那里面对着树木葱茏的笔架山,空气清新,环境清幽,可肖梅却嫌那里背光,光线不好,一遇阴雨天家里就得开灯。

夫妻俩商量来商量去,也没能得出个统一的意见。眼见交定金的最后期限就要到了,肖梅不由急了,最后提议说:“买房是件大事,咱们不能只从家居方面着想,风水方面是不是也要考虑一下?我们学校后面有位摆地摊的风水先生,听说他对周易和风水学颇有研究,据说十分灵验,要不咱们请他来帮咱们参谋参谋?”李斌虽然不大相信风水先生那一套,但也知道夫妻俩各持己见,这样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既然妻子提出了一个折中的意见,那么听听别人的看法也好。于是便点头同意了。

第二天中午,肖梅便真的将那位其貌不扬的风水先生请到了祈福山庄。风水先生由南到北把两套房子里里外外详细看了一遍,闭目思索片刻,最后把眼睛一睁,说:“北屋主凶,南屋主吉,我建议你们还是买南边那套房子。”

李斌眉头微皱,问:“为什么呢?”风水先生站在北面套间的阳台上,望着外面的苍莽青山道:“风水学中有云:未看山,先看水,有山无水休寻地。这套房子开门见山,若有一条小河或小溪自山前流过,死山遇见活水,便不失为一块风水宝地,可惜有山无水,山是死山,运势全被山峰挡住,故为不吉之地,若要强行入住,恐怕会对主人的仕途有所影响。”

肖梅忙问:“那南边那套房子呢?”风水先生微微一笑,说:“南面那套房子的风水就好多了,面南背北,帝王之相,若住南边,这笔架山就转到屋后了,所谓‘后靠明山当掌权’,对主人家的好处就不用我多说了。”

肖梅高兴地说:“我就说南边那套房子好嘛,我这就去下定金。”李斌见风水先生说得头头是道,而且又事关自己前途,也只好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

李斌夫妇搬进南面的新居不久,他们原来看中的北面临山的那套房子也有人入住了。住户跟李斌还挺熟,是市财政局的一把手。一年之后,忽然有消息传来,这位“一把手”因为经济问题被“双规”了。

“一把手”落马后不久,市里从外地新调来一位姓姚的副市长,以二手房的价格买下了他那套住房。谁知两年之后,这位姚副市长任期未满,便因收受贿赂而身陷囹圄。

而此时的李斌,由于为官清廉,办事认真,早已由副局长升为了正局长。听到北面那套房子的主人接二连三出事的消息,再想想当初那位风水先生的预言,不由暗自称奇,惊为天人,一定要妻子把那位风水先生找来请到家里吃一顿饭,以感谢他的金玉良言。

肖梅听了,不由噗哧一声笑了,说:“哪里有什么风水先生,那是我请我们学校的一位历史老师假扮的,他说的那番话呀,也全都是我教他的。”李斌一怔:“你教他的?你几时学会看风水了?”肖梅笑得更欢了:“我哪里懂什么风水,实话告诉你,我是照着书上胡诌的。”

李斌更是吃惊:“胡诌的也这么灵验?”

肖梅正色道:“哪里呀,我是见你升官了,以后找你办事的人一定会多起来,南边的房子紧挨着楼梯间,又面对着院子,如果有人提着礼物来拜访你,全院子的人都看得见,就算他敢送礼,你也不敢收呀。北面那套房子就不同了,那里十分背静,就算有人开着大卡车来给你送礼行贿,也不会有人看见。所以我才坚持要买南面这套房子。”

李斌听了,想想自己和那位“一把手”以及姚副市长的不同遭遇,不由心存感激,一把握住妻子的手说:“阿梅,你才是真正的‘风水先生’呀。”

异乡温暖

岳勇

二牛离开老家,随一个建筑队南下深圳打工已经三年了。这三年来,二牛和他的工友们一起,不知为深圳人民营造了多少个温馨的家园,但他出门在外整整三年,却连一次家也没有回去过。

这天下午,二牛正在脚手架上忙活,忽听下面有人喊他,跑下来一看,竟是他老婆秀娟。秀娟一头扎进他怀里,含羞带笑地说:“你三年没回家,把我都想死了。刚好村里有人来深圳,我就跟着一起找你来了。妈说这回无论如何也得让俺给她怀上个孙子之后再回去。”二牛憨笑道:“好好,到晚上咱们再……”

可是一到晚上,二牛却又犯愁了。为啥?因为建筑工地上都是男性,他平时跟十几个工友睡在一个大通铺上,根本没有一点私人空间。去宾馆开个房吧,又贵得吓人。

二牛为难好久,忽然想到了一个地方,不由眼前一亮,拉起老婆就跑。二人出了工地,穿过热闹嘈杂的市区,来到了少有人迹的深圳河边。二牛指着一片连绵不绝的甘蔗地说:“天当被地当床,今晚就让咱们在这免费旅社里怀上一个孩子吧。”

秀娟听他说到“怀上一个孩子”,不由羞得满脸通红,两人一头钻进甘蔗地,嬉戏笑闹着,二牛搂住秀娟,正要开始“行动”,突然一束强烈的手电光利剑般射了过来,随即有人大喝道:“深更半夜,在这荒郊野地里干什么?”

二牛两口子吓了一大跳,急忙披上衣服爬起来一看,乖乖,只见三个“大盖帽”铁塔似的站在他们面前。为首一个四十来岁的黑脸警察用手电照着他们的脸,威严地说:“你们知道卖淫嫖娼是违法行为吗?走,跟我们去一趟派出所。”

“不、不,我们不是卖淫嫖娼,我、我们是夫妻。”二牛脸都吓白了,急忙

把结婚证递上。黑脸警察翻开看了看,半信半疑地问:“你们真是夫妻?没事跑到这荒郊野地来干什么?”

“我、我……”二牛是个老实人,知道今天不说实话是脱不了身了,于是喘口气,就把夫妻久别三年老婆来深圳找他,夫妻俩没地方住,开房又太贵,只好来这野外凑合一夜的事儿一股脑儿全盘托出,羞得秀娟直躲在他身后抬不起头来。

黑脸警察听了,似乎还是不信,又查验了他们的身份证,说:“不管怎么样,先跟我们走一趟再说吧。”一挥手,两个年轻警察不由分说将二牛夫妻俩带出甘蔗地,带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警车。

三个警察开着车往市区走,东转西转,走了半个多钟头才停下来。黑脸警察把二牛夫妻带下车说:“到了。”二牛浑身发抖,还没看清这是哪个派出所,就被黑脸警察推搡进了一间房。那房子极小,里面放着一张木板床、一张桌子几张凳子。二牛与老婆对望一眼,心里想:大概这就是拘留所了。黑脸警察站在门口说:“你俩今晚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里,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说完,“拍”的一声锁上房门,扬长而去。

秀娟再也忍耐不住,一头扑进二牛怀中,害怕地哭起来,边哭边问:“二牛哥,怎么办?他们会不会抓咱们去坐牢呀?”二牛说:“别怕,咱又没犯法,怎么会坐牢呢?明天我打电话把包工头叫来,让他先替咱们垫上几百元罚款,就完事了。”

“什么,在这小房子里住一晚,就得交几百块?”秀娟心疼得直掉眼泪,“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咬一咬牙住一间宾馆呢。”“就是。”二牛看了看屋子里的那张床,虽然是一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不过收拾得倒也干净,他心中一动,忽然乐了,说:“反正是花钱,咱不如就把这房子当高价宾馆住一回吧。”

秀娟脸色绯红,嗔了他一眼:“你就不怕有人闯进来看见?”二牛笑道:“你放心,全深圳再也没有比这更安全的地方了。这是哪?这是派出所呀。”说着,一把拥住含羞带笑的秀娟就往床上倒去……为了找到一个“私人空间”,夫妻俩跑了大半夜,没想到却在派出所里达成了心愿。

第二天早上,太阳升得老高了,还不见有人来开门。二牛急了,走到门边一扭锁把,嘿,门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开,房门一拉就开了,一张小纸片从门缝里轻轻飘落下来。

二牛拾起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离开时别忘了帮我把宿舍整理好。后面画着一个笑容可掬的黑脸警察。

二牛这才恍然大悟,拿着那张纸条,心里渐渐温暖起来……

刘纪检

汤其光

别人官都是越当越大,刘长学不是。

刘长学本来是镇党委委员,五十一岁那年赶上镇党委换届,两名年轻候选干部的各方面条件都很好,可只有一个进班子的名额。取谁舍谁?镇党委书记老王那几天牙痛似的皱着眉头犯难。刘长学见书记那样,笑了笑:“老伙计愁个啥,由我再给年轻人腾个位不就结了。”

书记老王听了先是一喜,继而又摇摇头:“不行不行,你年龄还不到呢。”

“该给年轻人让路就得让路,我真的想好了,这次坚决让,你要是不同意,我可就在选举那天会上说了。”见书记握住自己的手紧紧的,刘长学轻轻地抽开,一脸笑意地继续说,“对了,如果组织上信得过我,我还干我的老本行纪检吧,以前干几十年都干顺溜了,再说每月还多六十元的补助呢,正好贴补家用。”

于是,刘长学又回到了原来的位子,重新当了镇纪检委员。选举后的当天,两个新当选的党委委员把他请去喝了顿酒,专门表达了敬意。席间刘长学不一会儿便喝醉了,嘴里一个劲地说:“你们俩就是咱镇的希望,好好干,好好干就行……”

老伴来找他回家,说怎么喝这么多,眼睛都喝红了,怎么还泪汪汪的?他冲老婆手一挥,吼道:“胡扯个啥呢?”

基层就是这样,分不那么细致。纪检部门同时还担负着信访的职能,叫一个屋子两个牌子。因此,他和另一名新分来的办事员小张工作就显得特别忙,接访、记录、呈批、查案、回访环环相扣,自然每天都从早忙到晚,久了老婆就埋怨:“积极个啥,连家里责任田都不要了,打不出粮食,全家老小靠你每月那仨核桃俩枣,喝西北风啊!”刘长学一把扳过老婆的肩膀,有些嬉皮笑脸地说:

“夫人别气,咱不是每月还比别人多拿六十块钱吗?”

偶尔闲暇时,刘长学就常给小张讲些自己的往事,特别爱讲他初干纪检委员那会儿的事。没有辉煌,全是自己的工作失误和惨痛教训,每当讲到失误的时候,他就眯起眼,猛吸一口烟,一脸凝重地把自己笼罩在烟雾之中:

“小张,是个教训啊,是个惨痛的教训。所以以后我们要认真,要严谨,一定要办成铁案。”

有时同一件事情刘长学会多次讲,小张便笑,说讲过了。他听后便也笑,挠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瞧我这记性,不过那次真是个教训,你要记牢,记牢!”

一个村干部因贪污救灾款被摘了帽子开除了党籍,案件是小张主办的,办得干净漂亮。可结案没几天,回访路上的刘长学和小张便遭到了暗处袭击,在一块砖头朝小张飞来的瞬间,刘长学推了小张一把……

医院里,刘长学望着抹眼泪的老婆嘿嘿笑了笑说:“看,除了破点皮,屁事没有,回吧。”老婆走后,他冲前来看望的书记老王挤了下眼说:“人抓住了吧,狗日的是谁?这回可真是有点玄!”

书记老王眼一热,说出的话却是:“抓住了,就是你们才查办的那个人,算你老家伙儿命大,给我好好躺着休息,这回医院没开出院证明再擅自跑回家非处分你不可。”

几年后,经常能看到一名退休的老人骑辆三轮车上街赶集,精神矍铄,车上坐着他的老伴儿一脸幸福。认识的村民见了老远就喊:“刘纪检,刘纪检停下来歇歇脚啊!”

老伴捅捅他:“喊你呢!”

“知道。”他继而放开嗓子,“不了,下回再好好聊。”

处分

汤其光

夏季的雨是头急脾气的驴,说下就下。这不,刘庄村因为背靠河,两三场大雨过后便漂了起来,整个村子都泡在了水里,把村委会主任张大保忙得够呛,又是组织群众清除田里积水,又是日夜带领民兵巡视河堤。一场雨使他瘦了整整一圈。

现在天总算有些放晴,虽然太阳在暗灰色的云里穿来穿去,有点无精打采,张大保见了还是高兴得恨不能飞上天上亲它一口。心里绷紧的弦一松,便困意袭来,正恍惚着往家里走,准备回去好好睡上一觉时,村文书急匆匆找到他,说镇政府让赶紧统计下被雨淋塌的房子报上去。张大保就冲文书摆摆手,有点不耐烦地说:“咱村倒房的不就张老三的两间吗?前天人还是咱俩背到村委会的呢。你还请示个啥,报上去就是了。”

张大保想起前天转移张老三的事就有点心惊肉跳,庆幸自己去得及时,避免了一场事故的发生。张老三是村里没儿没女的五保户,当初还不是五保户的时候因为穷,盖房子时能省就省。历经这几年的风雨考验后,早就和张老三本人一样疾病缠身了。前天,张大保在组织群众清除田间积水时,心里老感到还有一件什么事还没有做,还是文书无意间提醒了他。等他跑到张老三家一看,房子在大雨中变了形,墙体正向一边倾斜。“摇摇欲坠”这个词当时在张大保脑子里一闪而过。他和文书二话不说,冲进屋里背起张老三就走,直到在村委会把他安置好后,两人的心还在狂跳呢。

见主任不满,村文书不知怎么有些委屈,哭丧着脸比画着说:“可是……他的房子并没有倒啊,还是那要倒没倒的老样子,也只能算是危房,与这次上报倒房户的条件不符,没法上报啊!”

“竟然还没有倒?真奇了怪啦!走,瞧瞧去。”张大保惊诧万分,一脸不解。

到地方一看,真跟文书说的一样,房子还歪歪斜斜地竖在那儿,像是正拼尽最后一口力气准备与大雨继续搏斗,张大保重重地叹口气问文书:“这还不算倒房?”

“不算,这次规定房体被淋受损或倒塌才算。这只能算危房,标准是不一样的。”文书斩钉截铁地回答。

“这该死的房子,怎么就不倒呢?怎么……怎么就不倒呢?”张大保急了,自言自言反复地说。因为房子不倒就没法上报,不上报哪来的补助,没有补助房子就没法重新盖。张大保越想越急,走到房子旁看着欲倒的房子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向房子就是一脚:“你怎么就不倒呢?”

房子“轰”的发出一声闷响,倒了。张大保和村文书愣了片刻,相互对视一眼,不知为什么反而同时都长出了一口气。

过了几天,镇倒房验收组来村里验收了张老三的倒房。又过了半个月,张老三搬进了新房。就在张老三搬进新房的当天,镇纪委接到举报,来了调查组,说村长、文书在上报倒房时弄虚作假,人为地把房子推倒。调查组找到张大保,张大保承认踢过一脚,还说了不关文书的事,并在询问笔录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写了检查。既然举报基本属实,张大保很快便挨了个党内警告处分。处理文件下达后,张大保中午一回家便满面笑容地对老婆说:“给俺炒俩菜,俺要中午喝两杯,这回挨处分值。”然后跷起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笑眯眯地望着老婆。

恰在此时,电话响了,是镇长打来的。镇长说:“知道你小子有委屈,赶紧过来我们喝两杯好好聊聊。放心,这回我掏钱。”

放下电话,张大保突然感到自己好像真有了委屈,鼻子酸酸的。

意外之外

张殿权

“谷市长,这件事,您是不是再考虑考虑?他们……”

“不要再说了!我就是要让他们上电视露露脸,让他们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自己是几斤几两!”

林秘书没办法,回到自己办公室后,分别给宣传部分管副部长和市电视台台长打电话,安排代市长谷缘和的指示:让市城管局费局长和公安局敬局长分别上电视发表“讲话”。

第二天晚上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节目结束后,新川市破天荒第一次,市直政府部门——市城管局、市公安局的一把手上电视,公开就自己工作中的失误向全市人民道歉。节目播出的同时,就有一些市民在小区和街上放鞭炮,表示最直接的欢迎。

谷代市长这天晚上也推掉了所有应酬,在他居住的市武警支队宿舍里看完了电视节目,听到外面马路边接连不断的鞭炮声,很是高兴:这说明老百姓对此事是充分认可的!

谷代市长是三个月前从省里“空降”到新川市任市委副书记、代市长的。临行前一天的晚上,省委万副书记私下找他谈了一次话。万副书记之所以私下找他谈话,是因为这十多年来他都是跟着万副书记的:万副书记此前任乌溪市委书记,谷缘和任乌溪市政府秘书长、办公室主任;四年前,万副书记调任省委副书记,谷缘和也随之调来,担任省委副秘书长。万副书记对他说:“缘和,你跟我十多年了,你的能力和人品,我是很欣赏的!三年前我就想安排你到下面当市长,但因为我得罪了某些人,你的任命没有通过。现在,你要珍惜这次机会,要真抓实干,干出点儿‘活’,争取早日升到省领导的位置上来!”

可是,在全省十五个市中,新川市的经济社会发展比较靠后,想一下子将工作赶上来,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招商引资等是常规工作,难以一下子实现重大突破。他忽然想到:新川虽然城市不大,但却有多条河流——这在北方城市中是十分少有的,完全可以打造成一个滨水园林城市,使之成为省级、国家级文明卫生城市!这时,新川市人气最旺的“民众论坛”上,很多网友纷纷反映明珠路步行街里机动车横冲,一半以上的商铺用高音喇叭拼命制造噪音,乱摆摊、乱倒垃圾现象也很严重。市民意见很大。于是,谷代市长特意邀请了几名网友,一同暗访、拍摄明珠路步行街种种不文明现象。

让他都没有想到的是,在该步行街执法的城管、交警对诸多违章行为视若无睹、不管不问,他十分生气:“不到一公里的步行街都管不好,你们是吃干饭的?”他当即决定,要市城管局局长、公安局局长分别上电视道歉,在树立威信的同时,大刀阔斧地进行其他方面的改革。

果然,这两个一把手上电视道歉,在新川市引起了极大轰动。大多数百姓对此予以肯定,但也有不少网友认为这不过是作秀。

谷代市长抓住时机,让林秘书安排他在网上和网民进行在线交流。在线交流时,他说:“我不认为这是作秀!这次暗访主要是为了改变政府部门长期以来形成的思维定势和不良作风,我要让大家相信,我们的各项工作都将是动真格的。如果你说这是作秀,这样的作秀又有何不可?如果全国各地官员都能这样认真地‘作秀’,多少问题解决不了?”有网友问:“难道你不怕得罪人吗?”他回答:“有人找到我替他们求情,我说你不用跟我讲,讲了也没用。像这样的干部,得罪几个也无所谓!我要是不得罪少数人,那么就要得罪大多数老百姓,孰重孰轻?”

网络交流下线后,谷代市长就接到了省委万副书记的电话。万副书记没有说他怎么了解到这些情况的,只是提醒他:“工作出成绩,是要真抓实干,但也要注意处理好一些关系。”谷代市长一愣:“有人到省里告我的状了?”万副书记没有直接回答,说:“注意一下,没坏处。尤其是要处理好和市委郭书记的关系,虽然他快退了,但任何事都要主动征求他的意见。”

可是,谷代市长还是没想到,就在新川市差一个月就要召开人代会正式选举他为市长时,省里一纸调令下来:省审计局局长到年龄退休,由他接任。

谷缘和异常吃惊,给万副书记打电话,问其中究竟是怎么“绕”的?万副书记叹了口气,说:“前不久郭书记确实到省里来告了你一状,说你有些独断专行,不注意团结,有时候也不尊重下属。我知道你是冤枉的,同时考虑到他要退休了,就没有过于在意。但没有想到,你们市小小的一个城管局长却在背后整你,动用了北京的关系……研究你的调动时,我一个人也没办法!”

谷缘和灰溜溜地离开了新川市。然而,他没有气馁,依然兢兢业业地在审计这个看似清闲的岗位上干出了“活”:审计省交通厅时发现了巨大亏空,他们配合纪检部门一举查出了交通厅长巨额贪污和受贿的问题。

意外的是,一年后,省长调任外省,还差两年即退休的万副书记升任了省长。

更意外的是,不久,新川市委郭书记年龄到杠正式退休,省委研究决定由谷缘和接任。

谷缘和到任后,在第一次县处级全体干部大会上,他说:“对于一个官员来说,老百姓服不服你才是最重要的,而服不服你关键是看你做得怎么样。一年前,我在整治步行街时得罪了个把人,但是我不后悔!从今天起,只要你做的不对,我照样还会得罪你!……”

制度

张殿权

那时候,叶浩才六岁,刚上小学一年级。

一个星期天,爸爸带他到郊外去看田野里生长的麦子。在三环路的一个公交车站台下车后,要过红绿灯往前再走一段路,才能到田间。

这时正是红灯,但是由于来往车辆很少,其他行人都慌慌张张地穿过马路到了对面。

叶浩拉着爸爸的手,也要跟着那些人跑过去。可是,爸爸却紧紧地攥住了他的手:“不要着急……”

“人家都过去了,咱们也赶快呀!”

爸爸说:“儿子,难道你没有看到现在是红灯吗?”

“看到了呀。”

“那,红灯停绿灯行你不知道吗?”

“知道呀。”

“那你为什么还要着急地过去呢?”

“您看,别人都过去了呀。再说,现在也没有车呀。”

“但是,我们难道就因此不遵守交通规则了吗?”

叶浩这才明白爸爸的意思,低下头说:“爸爸,我错了。”

等到绿灯亮的时候,叶浩和爸爸才不慌不忙地过了马路。

叶浩上五年级的时候,是十一岁。

这一年的一个星期天,他和爸爸、妈妈一起在文峰公园里玩。他们在菱湖划过船后上了岸,要去文峰塔下的回廊休息一会儿。

从岸边码头到文峰塔下,中间是一大片绿地,左右两边有两条石板路相通。但是,很多人为了方便,在这两条石板路中间踩出了一条弯弯曲曲的“小径”,十分扎眼。

叶浩先跑到前面去了,要走这条便捷的“小径”。这时,爸爸大声喊住了他:“浩浩,不要从中间那条小径走!”

叶浩站住了,十分不解地说:“为什么?”

爸爸和妈妈紧赶几步过来,爸爸说:“那是绿地,是不应当破坏的,因此我们不能从那里走!”

叶浩仍然不解地问:“可是,现在那里已经被人踩得没有青草了呀,咱们没有破坏呀?”

爸爸说:“但是,那的确不是真正的路,我们不能因为别人犯错也跟着犯错。咱们不能管住别人的时候,就应当独善其身。”

叶浩问:“什么叫独善其身?”

妈妈说:“就是面对种种不对的事情,我们管不了别人时,应该管住自己不犯错。”

“噢。”叶浩明白了。

于是,一家三口从右边那条石板路向文峰塔下的回廊走去。

叶浩上初三的时候,已经是十六岁的大孩子了。这时候,他的爸爸已经是局里一个二级机构的负责人了,有了专车。

这天早晨,因为晚上学习熬夜时间太长了,妈妈不忍心准时叫醒叶浩。叶浩匆匆忙忙吃完饭一看时间,骑自行车去上课肯定会迟到!正好,这时爸爸要坐专车去上班。

妈妈就对爸爸说:“你都配专车一年多了,我们娘俩可从来没坐过一次,今天情况特殊,就让儿子坐你的车,你送他到学校吧。不然,要迟到了。”

可是,爸爸却说:“这是单位里配给我工作用的,你们不是我们单位的职工,是无权使用的。还是让孩子打的去吧。”

妈妈气得撅起了嘴,要和爸爸吵。叶浩拦住了妈妈,赌气说:“有什么了不起?思想僵化的老头!不坐就不坐!”

爸爸知道自己这样做,在一般人看来确实是有些过于认真了,但他不愿意破坏自己给自己制定的这个制度。他掏出五十块钱,说:“儿子,爸爸对不起你和妈妈,但爸爸没有办法,你还是打的去吧。”

叶浩心里十分不满,没有接他的钱,背上书包就出了门。妈妈忙赶出来,从兜里掏出五十块钱塞给他。叶浩叫了一辆出租车,坐进去,去学校了。

三年后,叶浩上高三了,学习更加紧张。

突然有一天,爸爸下班回来告诉他和妈妈:“我们局长和两个副局长、几个科长都被反贪局的人带走了,据说涉案金额很大……”

妈妈和叶浩吓了一大跳,妈妈忙问:“你没有牵扯进去吧?”

爸爸平静地说:“我当然没事。制定制度,是要大家共同遵守的,否则,要制度干吗?遵守制度的人不是制度的奴隶,不遵守制度的人才会沦为制度的奴隶。”

后来,他们局长、两个副局长还有几个科长都被判刑了,最少的也判了五年,而叶浩的爸爸却没有任何问题,还升任了局长。

这时,叶浩才明白,爸爸不是一个僵化的人,而是一个真正聪明的人,他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不对的。

正义的眼睛

胡炎

下午,天突然黑下来。阴霾厚重地压着,风也呼啸着扫过树梢,天地间充斥着风雨到来前的喧嚣。

父亲说:“别走了,住一晚吧。”

我望着苍穹,点点头。

看来是上苍的意思,要挽留我和父亲多说些话。我从另一个城市来看望父亲。父亲已经老去许多,两鬓斑白,脸上的皱纹里挤满了故事。父亲已经给我讲了不少故事,但他的表情里分明流露着意犹未尽的遗憾。也好,难得这样放松地听父亲的故事,明早披星起程就是。

我重新坐下来,父亲便高兴地为我续上茶水,吩咐母亲做晚饭。“要丰盛。”父亲说,“我要和儿子喝两盅。”

客厅的空间很窄,倒暖和。我已离开父亲10年。我住大套的豪华住房,用保姆,而父亲依然初衷不改,旧式的家当陈列如初。毕竟是两代的人,父亲似乎永远走不出历史,走不出那个岁月。

父亲说:“官做得不小了,儿子。”

我说:“都是父亲的培养。”便有几许得意,父亲的官到底没能做过我,长江后浪推前浪嘛。

父亲说:“感觉怎样?”

我说:“良好。”

父亲便缄默,轻轻地抿着茶水。良久,父亲说:“我想让你看点东西。”

我说:“又是革命文物吧。”便笑,有几分不屑。

父亲未说话,只是从里屋取出一个红漆斑驳的木箱来,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用红布裹着一包东西,父亲掀开红布,原是一摞旧衬衣。我不禁哑然失笑。

父亲说:“这是我大半辈子的衬衣。”

我揶揄说:“怎么,还准备将来让万民瞻仰?”

父亲沉着脸,说:“你数数,这衬衣上有多少洞?”

父亲便把衬衣一件件摆开来,先让我数最旧的那件。那件衬衣已近于文物,一不小心就可能分崩离析。

我数了数,说:“24个。”

父亲说:“是啊。24个,前面18个,后面6个。你知道这些洞是怎么来的?”

我说:“知道,是弹孔。”

父亲说:“不错,爸爸当了多年兵,是敌人给的。可爸爸没有倒下。”

我感觉父亲正在历史中游走,没准这会儿还在硝烟中经历着血与火的战争。

父亲把衬衣抻开,让我一一数着各件的弹孔。后来数到最上面的两件了,越靠上弹孔越少,它标志着和平年代的安居乐业。但是每件衬衣上至少还有一个弹孔。

父亲说:“这不是敌人给的,是犯人给的。”

我说:“您是个好公安。”父亲解放后干了公安,直到今天。

父亲不语,反复地摩挲着最上面的那件衬衣,那件衬衣上只有一个洞,是从腹部打进去的。父亲这么摩挲了半晌,吸着烟,喑哑地说:

“你弟弟,就是我穿着这件衬衣送上刑场的。”

我默然。父亲的眼圈红了,烟也吸得凶,我说:

“都是过去的事了,弟弟是自作自受,用不着难过。”

父亲喷了口烟雾,定定地望着我,说:

“你是我唯一的儿子了。”

我的眼睛有几分模糊,低下了头。

父亲默默地整理着衬衣,重新叠好放进木箱,盖上盖子。这时父亲突然响亮地说:

“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打不倒吗?就因为有这些弹孔,这弹孔就是一只只正义的眼睛,万恶不侵!”

我几乎不敢正视父亲,便转脸望着屋外。天已黑下来了,只剩下悲壮的风声。我的心莫名地颤抖起来。

“叮……”手机响了。我打开,一个滑腻的声音钻进了我的耳朵:

“喂,侯局长……”

我关掉了手机……

心尺

刘建超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郑祺喜欢搜集各式各样的尺子。

郑祺的父亲是个裁缝,在老街开着一家裁缝铺,手工缝制,工艺讲究,在老街有着很好的口碑。郑裁缝四十得子,郑祺出生后,自然备受娇宠。老街有抓周的习俗,孩子周岁的那天,铺上席子,席子上摆了许多代表着不同寓意的物件,让孩子去抓,祈求孩子将来能有个好前程。郑祺面对着花花绿绿的诱惑,左看看右瞅瞅,绕过父母故意放在他眼前的“元宝”、“官印”,抓住了郑裁缝天天离不开的量衣软尺。郑裁缝不甘心,把软尺挂在自己的脖子上,让郑祺重新抓,结果郑祺竟然摇摇晃晃站起来,踉跄着迈出了他人生的第一步,还是去抓郑裁缝脖子上挂着的尺子。这孩子,莫非要子承父业,长大了也做裁缝?

郑祺喜欢尺子,自己在家有把尺子玩就不闹人。上学后,他书包里总放这个软尺,课间就拿出来量墙量树,量校园后墙根的小草。班里的男女生同桌,中间划开,谁也不能超过“三八”线。班里的王大头,仗着身高体壮,总是欺负同桌女生,把课桌霸占了一半还多,同桌只要过线,他就用胳膊肘顶人家,女同桌哭了,找到班长告状,班长也惧王大头,就推给郑祺,说郑祺有尺子,给量量谁侵略谁?郑祺马上拿出尺子,认真地量了两次,说王大头侵略了十五点四厘米。同学就起哄,郑祺潇洒地收回尺子,看也不看身后叉着腰瞪着眼的王大头。

放学路上,王大头把郑祺堵在了河边的木桥旁,手里拿着根枝条。王大头说:“你不是会量吗?我说手里的枝条有一米二,你量量。”

郑祺拿出尺子量过,说:“一米一。”

“一米二!”

“一米一!”

王大头的枝条抽在郑祺的身上。

“一米二!”

“一米一!”

枝条又落在郑祺身上。

“一米二,你再给我量。”

郑祺拿尺子量过,说:“一米,你刚才把枝条打折了。”

王大头气得哇哇叫,夺过郑祺手中的尺子扔进了河里。

郑裁缝抚摸着郑祺的头说:“你做得对,孩子。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心正,尺子就正。”

郑祺大学学的专业是工程建筑,学业虽然紧张了,搜集尺子的喜好却没有变。各式各样的尺子装了几个纸箱。

郑祺在宿舍里经常给大家表演量尺寸的游戏,屋子里凡能看到拿到的物件,郑祺就用手指来丈量,结果也和尺子量的不差分毫。更绝的是,他还能目测出你两眼之间的距离,手臂的长短,步幅的尺度。学校开运动会,宿舍的李子掷铅球。第三次投掷的距离刚报完,郑祺就提出质疑,认为测量有误差,至少有三公分的误差。测量的同学撇着嘴不服,重新一测,果然差了3公分。李子凭着找回来的三公分,拿了第二名,在学校食堂请宿舍的哥们吃了一顿。

郑祺毕业分配到建设局,要和大大小小的开发商打交道。郑祺的专业知识,果敢干练的作风很受上级赏识,六年的历练,郑祺升任局长,成为同龄人中的佼佼者。

郑祺喜欢尺子,还将搜集的老木尺子包装成精美的礼品,送给同事、朋友。尤其是朋友家只要添丁,他是必定要选个好尺子送给人家,还寓意为孩子长大会成为赤子,爱国爱家孝敬父母,正直做人。朋友都说他抠门,他呵呵一笑,礼轻寓意重。

郑祺再次见到老同学王大头是个午后。王大头已经是财大气粗的开发商,手眼通天的人物。新经济开发区建设,王大头的公司拍下了好几个大项目。

枕云阁茶社布置的古朴典雅,悠扬的古琴曲缓缓缭绕,是个静心养性的好去处。在檀香弥漫的包厢里,郑祺和王大头品着茶,天南地北地闲扯。

郑祺知道王大头约他喝茶的缘由。王大头开发的几个小区竣工验收,有人举报单元实际面积与施工图纸有差异,却被王大头打通关节过了关。郑祺带着调查组去了现场,查看了情况。郑祺说,至少有百分之二的误差。工作人员测量的结果是百分之二点一,每个单元面积少了二点七三平方米。

茶过三泡,王大头沉不住气了:“老同学,你就大度些,把此事置之度外。我不会亏待你。”

郑祺呷了一口茶:“老同学,你这两个小区,八百套住房就要昧下老百姓一千多万啊,这钱你就挣得安心?”

王大头说:“老同学,我这人喜欢直来直去。我也不为难你,误差总会有的。差一平方米,行了吧?给个面子。”

郑祺摇摇头。

王大头拿出一个纸袋放在郑祺眼前,说:“美金,五万。一平方米!”

“二点七三平方米!”

王大头又拍出一个纸袋,说:“一平方米!”

“二点七三平方米!”

王大头的脸有些扭曲,说:“老同学,别把事情做绝,处世小心为妙。”

郑祺站起身,说:“老同学,我又不是没有挨过你的枝条,呵呵。谢谢你的茶,真是好茶啊。送你一把我收藏的木尺,告辞了。”

郑祺走出茶社,正是秋高气爽的季节。

地气

蓝月

他接到父亲的电话,叫他务必赶回。

什么事这么急?要知道后天他就要走马上任当镇长了。虽然一个小乡镇的镇长算不得什么大官,可好孬也是个当家做主人啊!你看看那些往日不把他当回事的人,如今谄谀媚笑,镇长长镇长短,就差屁股后面长出尾巴了。想到那些人,他的鼻子忍不住抽冷气。不过话说回来,被人捧着的滋味确实够舒心。

“爸,我过一阵回,这几天忙……”

“不行,今天再晚你必须回来!”父亲的口气不容抗拒。

回到乡下已是黄昏时分。乡下变化很大,以前都是村里房屋的格式,都是粉墙黛瓦的平房,如今大都变成了气派的小楼,只有自家的三间平房还是安静地趴伏在那里。屋前的老榆树似乎也苍老了不少,它伸展着的枝桠在风中频频晃动。老榆树底下一块三尺来长的青石板泛着青幽幽的光。他仿佛又看见了母亲弓着背,在青石板上搓洗一家子的脏衣服,那块青石板因为母亲的不断搓洗摩擦变得越来越光滑细腻。

每当盛夏的夜晚,他经常躺在青石板上纳凉看星星,母亲则在一边手摇蒲扇为他驱蚊。

他很聪明也很用功,一路奋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大学,而母亲的腰却越来越佝偻,做木匠的父亲由于常年劳累,静脉曲张也越来越严重,他知道父母都是为了供他读书累的,他的心里不禁酸酸的,并暗暗发誓,一定要有出息,让父母过上好日子。

大学毕业后,他在城里站稳了脚跟,因为踏实肯干,策划能力强,很快就脱颖而出,成为领导的得力干将。

再后来,他在城里买了房,娶了妻。他劝说年迈的父母也去城里,好让他随时照顾。话刚一出口,就遭到了父亲的反对。父亲说:“我是一个农民,农民的根是土地。你小子要是还有良心,就别忘了常回来看看。”他拗不过父亲,只能有空闲时回去,没空闲时打个电话问候一下。

一次带妻儿回乡下,三岁的儿子乐乐好奇地问爷爷:“人家都是楼房,为什么爷爷家没有楼房。”父亲笑着抱起孙子,说:“平房好,平房啊,接地气,爷爷住着踏实。”乐乐忽闪着眼睛问:“爷爷,啥叫地气?”父亲再次笑了:“以后等你长大就懂啦!”

其实他曾不止一次提起让父亲拆了老房子建小楼,父亲眼一瞪:“钱多烧手?这房子挺好。”

想起父亲,他只有苦笑的份。

“儿啊,你回来啦!”母亲瘦小的身影急急向他走来,“你爸在屋里等你呢!”

“妈,到底什么事这么着急?”

父亲端端正正坐在堂屋里吧嗒吧嗒抽旱烟,看见他,啪啪在脚底下磕着烟灰说:“回来了?”

“嗯,爸啥事那么急?”

父亲没说话而是指了指垂着门帘的厢房,那间房以前是他的卧室。

他满腹狐疑地撩开门帘,只见房里放着一只长五尺,宽三尺的木桶。这不是自己曾经用过很多年的澡盆吗?父亲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爸,有什么事,您就说吧。”

“洗澡。”

“洗澡?您那么急让我赶回来就是为了让我洗澡?”他有点哭笑不得了。

“怎么?让你洗澡错了?锅里你妈已经把水烧好了,自己弄去。”

“爸,淋浴房浴缸我家里都有,我天天都洗澡的,身上不脏。要是没别的事情,我就回了,事情挺多,过了这阵我专程回来看您。”

说完他转身往外走。虽然耐着性子,语气免不了有些怨气,说实话他是真生气了,要是平常也就算了,这几天他很多事情要处理。为了赶回来,还推掉了重要的饭局。

“你给我站住!”父亲一声大喝,站了起来。“今天这澡你非洗不可!”说着父亲一瘸一拐地走到锅边,把水舀进了边上的桶里。

“爸,我自己来。”

他知道父亲的倔脾气又上来了,只能先顺着他。

水温刚好,袅袅热气伴着木质的特有的香味蒸腾进他每一个毛孔。舒坦啊!他闭着眼睛沉醉了。一路的疲惫,多日来灌满脑子的阿谀奉承也被驱逐得无影无踪。

“舒服吗?”

外面传来父亲的问话。

“舒服。”

“和你家里的高级货比呢?”

“这个……似乎更舒服。”

“你用的这个洗澡盆是我当年用杉树木制成的,杉树是好树呀!扎根深,旁枝少,笔直向上。再来说说你泡澡的水,这水是我们院子里的老井里的水。你还记得吗?那年大旱,所有井都干涸了,只有我们家的这口井每天都会冒出清清的水来,硬是让全村人挨过了那个旱季。村人都说是因为老井接着地气,所以井水非但常年不干,还清澈甘甜……”

“爸,我明白了。”

洗过澡的他精神饱满地站在父亲的面前,看到儿子清澈的眼神,父亲欣慰地点了点头。

此后,他的官越做越大,但是不管多忙他还是会抽空回乡下泡澡。直到退休,记者采访他的时候问:“是什么力量让您一直保持清醒,终身廉洁自好呢?”他悠然地答道:“地气。”“地气?”记者一头雾水,他却笑了,如晚霞般绚烂。

年关

宋以柱

镇上来村里查账的小组,早上来,傍晚走,从小年那天一直查到腊月二十九。这个时候,家家户户已经贴上春联,说等大年三十的鞭炮了。

财政所老李,合上最后一个账本,到火炉子跟前蹲下,抽出一根烟递过来:“老耿,没什么事情,好好过个年,年后我和乡长来,开个党员会,通报一下就完了。”

老耿苦笑:“在这儿吃饭?”

“整啥啊你,过年了,在你这儿吃?走人。”几个人出门,挥挥手,骑上车走了。

看着保管员锁好村委会大门,老耿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嘱咐:“明天你找人写写春联,每个屋门贴一贴,扫扫卫生,新鲜新鲜,过年了。”保管应了一声。

夜色渐浓。“老李他们要摸黑赶路了。”老耿念叨一句,回过头来,保管已经走远了。空气里满是肉香。老耿深吸一口气,往回走。大街上空着。走到小卖部那儿,灯影里闪出一个人。老耿一愣的空儿,那人喊了一声:“爹。”是大儿子。

“嗯。”老耿应了一声。

“春联贴上了?”“嗯。”

“请家堂了?”“嗯。”

“回吧。”老耿长叹一声。

“爹,这书记咱不干了,你帮我吧,我们也忙不过来。”

“村里路面硬化才干了一半,我不能撂挑子,你等我一年。好吧?”

“爹,村里还有人告你贪公家东西,那么多人不理解你,你为什么还要干?”

“我为什么干?因为公社的老书记郭爱民。为了赶走日本鬼子,丢了一条胳膊,一只耳朵。我不能对不起他。”

黑暗里,老耿看到儿子把头别到一边。

七七年,在公社西边的山里修水库,从山上推石头,他一架子车推一千斤。从库底挖淤泥,别的都是两人抬,他自己挑,三百斤重的担子,他一直腰就站起来了。就是那一年,新来的公社书记郭爱民,硬逼着他干上村书记。那时人心多齐整啊,吃饱了,干活,不吵不闹的。

八六年上电灌,沿河一圈,一气上了六个。收完玉米,种上小麦,带着大伙开始干,刨地瓜前就完成了。渠道修到半山腰,三千多亩山梁变成水浇田,姑娘媳妇齐上阵,嘻嘻哈哈就把活干了。

九四年盖学校,来麻烦了,跑东家,走西家,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动员起来,出工不出力,不见钱不干活,这都怎么了?孩子们顶风冒雨地跑外村读书,怎么就不心疼呢?

今年,村里硬化路面,在大会上说得明白,村里的主干道,全部出工出石料,自己门前的,村里出水泥,自己干。老少爷们就骂骂咧咧地不爱搭理。末了,有人向上反映,说他贪了水泥,还把以前的旧事搬出来,说他九四年还贪了盖学校的砖木,给大儿子盖房子用了。

正走着,老耿突然停了下来,对儿子说:“学校门口的灯没亮,我去看看,你先回家。”

“一块去,有段路不好走。”

老耿没吱声。

自己在村里干,家里地里的活顾不上,生生地把大儿子从学校里拽回来,帮他娘干活。教过自己的那个老师,指着自己骂:“你瞎了你的儿子啊你。”想到这里,老耿停下步子叫了声:“山子,你怨爹么?”

“爹,你还叫我小名?”儿子许久回了一句。

“嗯,你也有儿子了。”老耿轻轻笑了一下。

“你娘打完针了?”

“嗯,挂完吊瓶,我出来的。”

“爹,你以后别老吼她,俺娘也不容易。”

“自己的老婆我知道疼。一到冬天就犯病,年轻时干活累,吃不饱饭,落下的病。”老耿长叹一声,“再加上为我担惊受怕的。”

“九四年盖学校,有人摸黑往咱家里扔石头。早上,你娘拿个筐,啥话也不说,一趟一趟往外拾。”老耿突然停住,不说了。

“山子,你娘生病的事,别跟你妹你弟说,大过年的。”

“嗯,今晚上话有些黏糊呵。”儿子轻笑了一声。

“山子,村委前边那块宅基地,你不能要了。”

儿子一下顿住步子。

“爹,钱已经交了。”

“我让保管退给你。老杨的三小子打着光棍呢,比你急房子,你现在住的地方就是高点,年轻,不怕。”

“再下去几年,现在的学校就搬到镇上去了,这儿早晚要卖,那时我也不干村书记了,那时你再要吧。”老耿指着眼前的学校。

“爹……”

咔嗒。老耿拉亮了学校门前的大红灯笼。山子看到老耿的眼角闪着碎光。

爷俩走到自家院子里,听到屋里一阵笑声。推开门,扑上来一阵香气。桌子上摆满了菜,他经常用的那个白瓷酒壶,正在热水里烫着。

保管和几个村民小组长,围着桌子抽烟喝茶。看见老耿,稀里哗啦站起来。

“我打电话问了一下,都在家糗着,都还没烫酒呢,就咋呼来了。”保管笑。

“用我的电话打的吧?你这个老抠,平常叫你下个通知开个会,你摸起我的电话就打,不会到村办公室拿喇叭喊喊?”老耿半真半假地说。

“就我?一嗓子出来,能把怀孕的老母猪吓得流产。”一阵大笑。有人擦一下眼角。

老耿的右手旗帜一样举到半空:“爱民书记,我敬您一杯。”

一圈人“吱”的一声喝干酒杯。

酒烫得是真热。胸膛里立时暖了。

一盆串串红

闫建军

老廉是向阳社区主任,可没人叫他的官称,都习惯地喊他老廉。

老廉原先在机关做党委副书记,由于工作需要,他调到社区当了主任,可以说是大材小用了,可老廉无怨无悔,很快就同大伙儿打成了一片,人缘很好。自打他当上了这个主任后,没少帮百姓办事,谁家有个大事小情的也总少不了他。每次人家为了感激他,给他送点礼物,他都拒之门外,绝不收,说这是瞧不起他。开始大家还不理解他,觉得他不随和。后来,大家就十分佩服和尊敬他了。

老廉五十岁那年老伴病逝了,孩子又在外地打工,家里就他一个人,不缺吃不少穿的,日子也很滋润。大伙儿就劝他再找一个,省得一个人在社区和家里两头忙。老廉每次都笑而不答。

终于有一天,社区爆出震撼弹,说老廉收礼了,这个礼收的是轰动了整个社区。

礼是收黑嫂的。黑嫂今年40岁,人长得漂亮,丈夫前年脑出血病逝了,黑嫂就一个人拉扯孩子过日子。孩子长大了,没事干,在家干闲着,黑嫂急得满嘴起了大泡。老廉知道后,觉得黑嫂一个人拉扯孩子不容易,应该帮帮她。于是就找到黑嫂商量,让孩子买辆面包车跑运输,每天也能挣几十块的补补日子。黑嫂觉得不错,可是刚张开的笑脸又沉了下来。老廉心知肚明。

转天一早,老廉就给黑嫂送来三万块钱。黑嫂说啥也不收。老廉说借你的,挣了再还。黑嫂犹豫了半天,还是感激地收下了钱。当日上午,老廉又帮黑嫂联系好了车,帮着办理好了各项牌证照和营运手续。从此,黑嫂的儿子就每天起早贪黑地开上了出租车。

老廉帮助黑嫂的事很快就传了出去,有的人说老廉是图点啥,要不非亲非故咋那么上心?也有人说,饱汉不知饿汉饥呀,老廉是看上年轻美貌的黑嫂了。还有人说,黑嫂比老廉小十几岁呢,这是老牛吃嫩草,黑嫂不可能干。更有好心人真的就撮合起这件事来,劝老廉别错过机会,黑嫂虽贫穷些,可品貌好,过日子是好手,虽说年岁差一些,现在爱情是不分年龄的。老廉笑了,连连说,咱哪儿配,咱哪儿配呀!也有吹冷风的,提醒老廉说,赶紧打消这个念头,咱得量体裁衣呀,老夫少妻早晚是人家的,伺候不上去,养不住啊。老廉听后,仍然是笑而不答。

一年过去了,黑嫂不但还上了欠款,还挣了两万多块。黑嫂从心底感谢老廉。到了年关,黑嫂觉得过意不去,想给老廉送送礼,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送钱实惠。她想,都说他不收礼,去了咋也不能给卷回来。

于是,黑嫂就学别人的样子,用信封装上1000块钱,趁天黑来到了老廉家。

老廉正一个人在锅台前忙活着呢,见是黑嫂来了,心一怔,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忙放下手里的活,把黑嫂让进里屋。

黑嫂脸红红的,也不正眼看老廉,说:“你真是热心肠的人,大伙儿都这么说。自打我们老黑死后,你就一直关照我们,帮我们渡过了难关,太叫我过意不去了,今天我特意来看看你。”

然后,黑嫂从兜里掏出了那个信封。也不看老廉说:“这点钱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一个人也不容易,买点啥补补身子吧。我知道你的脾气,可这不是送礼,也不是受贿,是我自愿的。真的!”

黑嫂说完,放下信封就匆匆走了。

老廉一时不知所措,但还是抓起信封追了出去,把钱硬是塞给了黑嫂,粗声粗气地说:“你这是干啥!这不是败坏我的名声吗!我哪能收你的钱,再说你们娘俩更不容易,我是社区主任,本应帮你们的,这钱快拿回去!”

黑嫂没有再争让,脸红红的,接过钱就匆匆回去了。

老廉站在那里,心里也不是滋味,觉得黑嫂很可怜,倒有些对不起黑嫂了,他就一直看着黑嫂拐进胡同,才神不守舍地回来。

第二天傍晚,黑嫂又来了,老廉心开始怦怦直跳。可这次黑嫂没有送钱,而是捧来一个大方盒子,她把盒子放在写字台上,说:“这个你总该收下吧?”就冲老廉一笑,脸红红地跑了出去。

老廉有些莫名其妙,把黑嫂送出了大门,就急忙跑回来,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大盒子。噢,原来是一盆花。老廉记得这花,很平常,到处可见,街道两旁的绿化带里就栽的这种花,这花好活,栽在哪里就在哪里扎根,年年花开花落,常开不败。所以当地人都把这花叫万年红。此时,红红的花朵一个挤着一个,开得正艳。

老廉就默默地欣赏着这盆花,觉得今天这花很特别、很鲜艳,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认真地观察这种花,看着看着他就会心地笑了……

伟岸的大山

邵火焰

张局长收到了一条短信。看完短信后,张局长的胸脯一起一伏。本来乡下的老父亲重病在床,就令他闹心不已,再加上这条来历不明的短信,更令张局长阵阵恼火。

张局长把手机重重地摔在了办公桌上,震得桌旁的茶杯也掉到地上摔碎了。

“邵秘书你进来一下。”张局长的声音很大,把隔壁办公室的邵秘书吓了一跳,“帮我查一个手机号。明天上午告诉我结果。”

张局长又拿起了桌上的手机,刚才那样的重重的一摔竟然没有黑屏。翻开盖,张局长调出了那个发短信的号码,写在了一张纸上,交给了邵秘书。

邵秘书走后,张局长的眼睛还盯在那条短信上,那短信上的话让他一阵阵不安:“为官要清廉,贪心不可有,你的钱哪儿来的,退还哪儿去!”

这会是谁发的呢?张局长打开抽屉,拿出一份本局干部名单,一个一个地看着。不时摇摇头,又不时点点头,觉得个个都像,又觉得个个都不像。张局长干脆不看了,就那样靠在老板椅上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

张局长是从大山中走出来的农民的儿子。他的父母一辈子没有走出过大山,他们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唯一的儿子身上,含辛茹苦地把儿子培养上了大学当了干部。想到父母,张局长的心又开始隐隐痛起来。

他是一个孝顺的儿子。两个月前母亲打电话来告诉他,父亲全身浮肿,在当地的镇医院检查,得出的结论是尿毒症,医生说,如果不换肾不透析的话,估计活不过三个月,而换肾最少要30万。

想到30万,张局长的眼前又出现了那天曹老板来家里时的情形。曹老板扔下一张农行卡说:“这是30万,你先拿着。过几天我再来请你吃饭!”曹老板走后,张局长拿着那张小小的卡不知所措。他想第二天就退回去,又想到了自己那吃了一辈子苦的大山中的父亲。几经思索,最后还是决定留下来,就算是暂借曹老板的。第二天张局长回了一趟大山中的家,告诉父亲要接他到城里的大医院换肾。父亲问他哪来那么多钱,张局长告诉父亲钱的事不要他操心。可是父亲说,不说清钱的来源就不换肾。后来张局长又回了两趟家,父亲的态度一点没有改变。给父亲换肾的事就这样一直拖着。钱也没有退回去。

张局长感到疑惑不解的是,自己收钱的事没有人知道,怎么就有人发来这样的短信呢?

第二天上午,张局长没有等来邵秘书的查询结果,等来的却是母亲的电话。母亲在电话里哭着说:“儿子,快回来,你爸爸快不行了……”

张局长赶到家时,全身浮肿的父亲还在大口大口地喘气。张局长跪在了父亲的床前。

父亲断断续续地说:“儿子……我不怨你,我知道……你刚刚按揭买了房子,不可能有那么多钱给我换肾,来路不明的钱可不能拿呀……”父亲的眼睛慢慢地闭上了。

张局长伏在父亲的身上号啕大哭。母亲拉他起来,对他说:“儿子啊,你爸爸说,他的病是无底洞,是他自己要放弃治疗的。为官要清廉,贪心不可有,你的钱哪儿来的,退还哪儿去!”

张局长一怔。这话怎么跟那短信上说的一模一样呢?张局长问母亲:“妈,我昨天收到一条短信,上面的话也是这样说的。”母亲的泪又下来了,“傻儿子,那短信就是你爸爸叫人发的。”

“妈,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张局长泪流满面!透过蒙眬的泪眼,他看到的是屋外屹立在寒风中的伟岸的大山。

炸弹

李伶伶

周廉是县法院的法官。职务原因,经常有人给他送礼送红包,求他高抬贵手,网开一面,他总是婉言拒绝。

这天来的是他老乡杨军的媳妇。杨军把偷他家玉米的张虎的腰骨打伤了,张虎把他告了。杨军媳妇求周廉帮帮杨军,说杨军不是故意打伤张虎的,张虎要是不偷他家的玉米,杨军是不会打他的。这些周廉在调查案件的经过时都知道了,他安慰杨军媳妇,说他会主持公道,不会偏袒任何一方的,并把杨军媳妇拿来的东西和红包还给了她。杨军媳妇半信半疑地走了。

经审理,杨军故意伤害罪成立,判处有期徒刑三年,并赔偿张虎的医疗费。判决结果宣布后,杨军及其家属当庭表示不服,要求上诉。

周廉的母亲也认为这个判决不公平,第二天一大早就从乡下赶到了县城,质问周廉为什么这么判。周廉说:“我是根据事实和法律条文作出的判决。”母亲说:“你别跟我提什么法律条文,法律条文能把好人判刑吗?张虎偷过多少人的东西,早有人想打他了!”

周廉听说过张虎手脚不干净,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做,在村里很讨人嫌。周廉说:“我知道张虎好小偷小摸,算不上好人。”母亲说:“那你还向着他!你是不是收了他的好处?”周廉说:“我没有。”母亲说:“没有你就重新判,判杨军无罪。”周廉理解母亲的心情,他耐下心说:“妈,我不能重新判,杨军打伤了张虎,他确实犯了罪,我不能判他无罪。”母亲说:“张虎那是罪有应得!”周廉说:“他再罪有应得,也不该被打伤。”母亲看着周廉,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说:“看来你真是收了张虎的好处,难怪村里人都这么说你!你到底跟你爸一样了!”母亲说完失望加绝望地哭了起来。

周廉见母亲哭,很着急,说:“妈,我没跟我爸一样,我知道我为什么叫周廉。”

周廉原来叫周文,因为父亲出事,母亲才给他改了名字。父亲出事前,在乡政府工作,闲着没事时,喜欢打打麻将。因为牌技差,所以老是输,又戒不掉。渐渐地,工资都不够他输了,他就动了歪心思,有人找他办事,他都冲人要好处。因为他总能把事情办成,所以找他办事的人也不会说什么。手头宽裕了,他就开始玩大的,总想一次就把他以前输掉的都捞回来,谁知越想捞回来,越捞不回来,反而输得更多。后来实在弄不到钱了,就打起了公款的主意。开始是几百,后来几千,再后来几万。因为他事后总能做些拆东墙补西墙的措施,所以事情一直没败露。最后一次,他一下子卷走了国家拨给民政的救济款三十万元。他带着这笔巨款直奔省城赌场,企图来个咸鱼翻身。没想到他的运气一如既往地糟糕,一个小时都不到,三十万元就都成了泡影。警察后来在一条陋巷里找到了他,他当时的样子跟乞丐没两样。

父亲的事被传得沸沸扬扬,周文不论走到哪里,都被喊成“贪污犯”。周文心里很不是滋味,把头低得很低,恨不能找个地缝钻了。

那段日子,母亲出奇地坚强,每天该做什么还做什么,还让他把头抬起来,说要想让别人另眼看他,只能好好学习,做出成绩给他们看,将来把父亲欠下的还上。还告诫他一辈子不许跟“贪污”两个字沾边,并把他的名字由周文改成了周廉,就是让他记住,要廉洁。

母亲说:“那你为啥把好人判入狱?”周廉说:“好人犯了法,也得受到惩罚。”母亲气得呼呼喘气,说不出话。周廉说:“杨军上诉了,上级法院会重新审理他的案子。如果上级法院判他无罪,您再生气也不迟。”母亲没吱声。周廉说:“我真没收张虎的好处,我要是收了,我就从这六楼跳下去!”母亲看了周廉一眼,说:“你要是敢骗我,我先从六楼跳下去。”

杨军上诉的结果是维持原判。杨军这次服从了判决,没有再上诉。周廉的母亲还是不理解,说:“明明是张虎不对在先,为什么杨军会被判刑呢?”周廉说:“张虎是不对在先,可是杨军把张虎打伤了更不对,所以他才会被判刑。”母亲叹了口气,说:“不说这个了,你没收张虎的好处我就放心了。”周廉说:“这个您可以放一万个心,我不但没收张虎的好处,谁的好处我都没收过!不该我拿的钱,我一分都不会拿的,我可不想被炸弹炸死。”

母亲没听明白,说:“被炸弹炸死?谁要炸死你?”

周廉笑了一下说:“不是别人要炸死我,是……”

母亲说:“是什么?”

周廉说:“我说了,您可别生气。”

母亲说:“你想说啥呀?”

周廉说:“我参加工作前,没经过您的同意,去监狱看过我爸一次。他告诉我,千万不能拿自己不该拿的钱,拿了就等于在自己身上安了一颗不定时的炸弹,早晚有一天会爆炸,到时候受伤的还是自己。”母亲说:“他总是只想到自己,我们也是受害者!”周廉说:“对,所以我是不会在自己身上安炸弹的,您就我这么一个儿子,我不会让您白发人送黑发人的。”

母亲终于放下心来,满意地看着周廉说:“这才是我儿子!”

周廉笑了。

王老倔上访

魈鸣

晚上听人说局里新换了局长,第二天早上一起来,王老倔就将他的那一大包药费单子往那老掉牙的黑挎包里一塞,拖着拐杖一声不响地就独自出了门。

——王老倔要到局里找新来的局长去上访!

王老倔说是到局里去上访,可来到局门前却又不直接进局大楼里面去,只是远远地隔着马路,躲在对街的树荫下,朝局大门望了望。然后,就来到隔不远的早点铺,要了一碗稀饭两个油饼,坐在门角落,一边慢吞吞地吃着早点,一边盯着局大门里的动静,呆呆地出神。

其实,王老倔不是不想进局大楼里面去,而是他现在根本就进不去!

三年前,王老倔生了一场大病,为医药费报销的事,王老倔曾找到局里上访过无数次。可每次找到局里,局里都推脱说现在局里经费困难,要王老倔暂时克服一下。局里经费困难,领导自己却在外四处旅游、大吃大喝!后来王老倔便索性“倔劲”一发,撕破脸皮逮到局长就撒泼,胡搅蛮缠地不给个说法不罢休。闹得全局里的工作人员,个个见了王老倔如同老鼠见了猫,最后只好暗地里让门卫见到王老倔来了,就将他直接拦在外面,死活不让他进去。

既然,局大门让人给把住了,不让他进去,于是王老倔就干脆躲在大门附近来个死守。

现在,王老倔明地里是在局对面的早点摊,悠闲地吃早点,实际上,他是要借这个机会好寻找等待门卫不在的空当儿,然后偷偷溜到局里面去呢!

王老倔蹲在早点铺,一直守候到上午十点多钟,才好不容易看到那门卫终于有了上厕所的迹象。王老倔一见,是一下兴奋得连眼睛都绿了。门卫刚一起身离开门房,王老倔三步并着两步,“刷刷”地几步就蹿过了马路,然后将衣领一竖,埋起脑袋就开始直往局大楼里闯。

没想到,还未等王老倔穿过门厅去爬楼梯就被刚上完厕所回来的门卫给撞上了:“王老倔!你往局里面闯什么闯?”

王老倔一见那门卫人高马大,心想,今天硬闯肯定闯不过了!便嘻嘻一笑说:“行个方便,我去找新来的局长说个事后马上就出来。”

门卫一听说王老倔要去找新来的局长,便赶紧一把揪住他就直往外撵。说:“不行不行!局里不是早就给你说清楚了吗?等你的问题有了结果,局里自然会派人去跟你联系。去去去!没事少来局里瞎捣乱!”

王老倔一见门卫拦他不说,倒还乱说他“捣乱”,便把拐杖在地上使劲地一敲,倔脾气一下就上来了。“我也是局里的老职工,有事找一下局长犯了什么王法?你说谁捣乱了?谁捣乱了?”王老倔一边用力和门卫推扯,一边与门卫不停地争辩,拉拉扯扯,两人在大厅里就大吵了起来。

两人正争吵得不可开交,突然,从楼梯间走出一个中年人来。王老倔一看,不认识!虽说那中年人衣着朴素,其貌不扬,没想到训起人来却还挺有力度:“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吵什么吵!我就是新来的局长,这位老师傅找我有什么事?还非得吵吵嚷嚷的?”那门卫一见,便赶紧迎上前去,将那中年人拉到一旁耳语了一番。那中年人听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转身再来到王老倔面前时,竟出奇地一下变得格外温和起来。

“哦!原来您就是局里退休的老王师傅。来来来!别着急,先抽根烟消消气!待气消了,有什么事情再慢慢跟我说。”说着就从兜里掏出一包烟,递给王老倔一根,自己也掏出一根点上了。

听那中年人说话,开始王老倔还在为他到底是不是新来的局长犯“迷糊”,后见那中年人给自己递了一支香烟过来,便赶忙接过香烟,拿到眼皮底下一瞅。这一瞅,王老倔心里便一下就有了底。说:“你?真是新来的局长?”中年人点了点头说:“是啊!那还能有假?”王老倔见他说得那么肯定,“噗”的一声便哈哈大笑了起来:“你会是新来的局长?鬼才相信你是新来的局长呢!我跟你们说,随便弄一个不认识的人来冒充领导糊弄上访百姓的事,我算是见多了!看你也还算个厚道人,你要是来办事的,就赶紧去办事;你要是事情办完了,该干什么就赶紧干什么去!我劝你呀,还是少来帮那些‘当官的’干这糊弄老百姓的缺德事!”

那中年人一听,顿时一脸的尴尬,只好苦笑地对王老倔说:“既然老王师傅硬是不相信我是新来的局长,那我可要出门办事去了。到时候,可不要说您老师傅来上访我没接待啊?”王老倔“哼”了一声:“别看你装得挺像!我也是和局长‘九进三出’的人了,你是不是局长,我心中会没有数?走吧!走吧!还是少来拿我们老百姓穷开心,影响我办正事!”

那中年人听了,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微笑着径直走了。王老倔站在局大门口,想进局里面去又进不去,想走又有些不甘心,便索性在大门口选了个既看得见大门、又望得见后门的干净地方坐了下来。反正今天他是耗上了,这样死死地守上一天半晌,看他局长今天还能不从这门里出来?

可是,王老倔一直守到中午快要下班了,也没能见到有什么局长模样的人从局里出来,倒是先前的那个中年人,现在又返回来了。

那中年人刚一进局大门,局里的小车也从外面回来了。王老倔想,没守着局长,原来是局长一早就到外面去了!便马上一个激灵,爬起来就直往小车车门跟前蹿。可等他扒住车窗一看,车里面什么人也没有。倒是司机小杨一下车就紧跑了几步,跟在那中年人的背后连声直喊“局长”,说:“局长您出门怎么不让我开车去送您?我开着车在街上转了几圈也没见着您的人。”“我就到旁边去办点事,几百米的路,用个什么车啊!”王老倔在一旁一听,什么?他还真的是局长?王老倔顿时犹如发现了外星人似的,几大步就蹿到了那中年人的面前,满脸疑惑:“什么?你?你还……当真是新来的局长?”

中年人见王老倔这样,微微一笑,说:“我先前就跟您说,我是新来的局长!可您硬是不相信。这下该相信我是新来的局长了吧!找我有什么事情,就直接说吧!”王老倔在脑海里,把前几任局长、副局长的形象一一仔细地过了个遍,再看眼前这个中年人,是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局长。可是,门卫和小杨都这么叫他,他又不得不相信:他真的就是新来的局长!

一确定那中年人真的就是新来的局长时,王老倔说话便顿时变得有些语塞起来,说:“好!好!只要你真是新来的局长,我……我……就什么也不说了!”说着,将他那老掉牙的黑挎包一夹,头也不回地就径直走了。

奇怪,王老倔自从那天见了新来的局长后,竟再也没到局里去上访过。

后来,有人见到王老倔后问:“局里换新局长了,为啥没见你王老倔去上访啊?”王老倔就从怀里掏出那天局长递给他的香烟说:“为啥?就为这!你们有谁见过,有哪个局长现在还抽十块钱一包的香烟?就凭他堂堂一局之长,也和我们老百姓一样,抽这种十块钱一包的香烟,我就敢负责任地说,他这绝对不是公款消费!就凭这支香烟,这种消费,我就相信他,肯定会把我们老百姓的事情办好!”

招标

李锦恒

镇中心小学修建教学楼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开始以镇为中心向着周围方圆广袤的大地翩翩飞扬。年过半百的白校长,刚从镇党委请拨工程款出来,短短一公里多的路上,腰间的老式手机滴滴响个不停,都快成了热线电话,都是一些本地建筑公司的老板,询问一下工程的总报价。白校长不敢透露太多,口径一致地让他们来下午的招标现场。

白校长边走边构思学校的未来,内心里很是兴奋。忽然听到有人喊他,不由得下意识地四处看。一愣神的工夫,一辆高级轿车在白校长面前停了下来。半开的车窗缓缓摇下,里面的人摆着手打着招呼。白校长感觉面熟,可半天没想起是谁。车里的人喊道:“白校长,大忙人一个嘛,赶紧上车,我是老同学姚星辉啊!”白校长想起来了,前些年老同学在县城聚会的时候,见过一次,那时听说姚星辉做房产生意,实力很雄厚。白校长推辞不下,也怕驳了老同学的面子,就坐在了后排。

姚星辉一边驾着车,一边和白校长交谈:“老白啊,我这次找你可是有大事相商,老白你得帮我一把啊!”白校长一乐:“老同学逗我玩吧,我一个小学的校长能有多大能量,有话就直说吧!”姚星辉话锋一转单刀直入:“老白,你们学校的工程如果全转包给我,喏,这是支票,十万元。听说侄子今年要读大学了,以你那点工资有点困难吧。再说这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就行了。你别犹豫,把心放在肚子里,工程上我给你保证保质保量完成!”白校长沉默了,教了几十年书,这事是头一回遇到,内心里翻腾着,这是轻而易举就能到手的钱财啊,不拿最多后悔一阵子,拿了良心可要忏悔一辈子,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孩子们是我们的未来,不能拿他们作为筹码来满足自己的私欲。想到这里,白校长浑身轻松,笑着说:“老同学是要行贿收买我吗?我看要是这样就算了,我们不是一路人。要是竞标的话,下午可以到我们学校来,麻烦停车,我得下去。”姚星辉没有说什么,只是满面笑容地对下了车的白校长丢下一句:“多少年都不改的脾气啊,老白这回你可要后悔了!”

下午的招标大会准时召开,操场上停满了几十辆高级轿车。当中,还是姚星辉的座驾引人注目,在众多的车里简直是鹤立鸡群。大会有序进行,各家施工单位先是介绍自身资质、创建历史以及辉煌业绩,都是各说各的好,仔细听都能感觉到里面充满水分。待到姚星辉上场的时候,其他竞标者都翘首期望着,都想看看占据着县里半壁江山的房产大腕怎么出牌。

姚星辉上得台来,环望台下,开始自己的演说:“我今天没有白来,收获很大,意义也很重大。也许有人会说,以你姚老板的身价怎会看上这个小工程的呢?这不是在抢大家伙儿的饭碗吗?说这种话的人错了,大家看看这是什么工程?教学楼,小镇上第一栋教学楼。从此以后,孩子们再不担心漏雨了,也能和城里孩子一样,安心地上课,学习知识。我们的老师不再为危房担惊受怕,也能扬眉吐气地和城里相比。我是小镇里走出去的,就要回报父老乡亲。我们修建教学楼,是以我们的信誉做保证,在座的各位有谁敢夸口说自己不想在工程中捞一把?我敢说,没有人敢说这话,也做不到。今天我就把话撂在这里,如果我们中标,教学楼比预期的要好。怎么个好法?大家看这里,这是一张十万元的支票,这张支票是我要送给白校长的,但是我们的白校长是个好人,为了我们的下一代,甘于清贫。从白校长拒绝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认识的白校长没有变,永远是我们的好校长!……”掌声响了起来,大家伙儿全都站起来了。姚星辉双手向下压了压,大声宣布:“我决定把这十万元捐献给我们的学校,让孩子们的学习环境变得更好!”

竞标大会结束了。毫无悬念,姚星辉顺利夺标,其他单位全体宣布退出。白校长紧握着姚星辉的双手,感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清淡

邵宝健

在我们这个普通的居民点,38号的户主钱可淡是名望最高的。这与他的地位和才智似乎无关,与他的长相和风度也无关。确切地说吧,是他拒贿的次数之多,拒贿的方法之妙,令人不得不敬重,不得不佩服。

现今老百姓意见最大的,莫过于有些干部的不廉洁。钱可淡清正,邻居们就喜欢他,平日里亲昵地直呼他为“38号”,而不呼他官衔,就是一个佐证。

38号的口味喜清淡,长年食物含油脂少;处世为人也清淡,厌张扬,恶奢侈。一些个手拎甲鱼、虾、蟹的人向他“进贡”,都被他拒之门外。他送走这些各怀不同目的的客人时的脸色,非常之严肃,非常之冷峻。尽管这样,“朝拜进贡”的人仍络绎不绝,他甚至用不时“改换”下榻地点的办法来回避。

久而久之,人们便了解了他,便停止了这种粗俗的以“小利换大利”的勾当。而他在将近40年的税务工作生涯中,却满足于清淡恬静的生活,直到临近退休,最高职务只是一个税务分所的副所长。

在准备办理退休手续的日子里,38号家的门被两位衣冠楚楚、神色庄重的中年男子叩开了。

清茶,寒暄。在客人对主人作了一番情真意切的表白后,其中一位中年客人说:“钱同志,此来别无他事。知道您就要退休了,心中依恋。这一带的纳税单位,深为您的秉公办事和清正廉洁所感动,受大伙儿的委托,给您准备了一件小小的纪念品——不是什么行贿的,只是表达大家的敬意而已,所以请您一定不要客气。”

38号不吭声,静察。

客人把随身带来的一卷画纸展开——是一幅尚未裱的中国画。画上画着的是几棵青菜和萝卜,青青白白,煞是逼真。画作题字是硕大非常的两个行书:清淡。

38号瞄了一下。接着眉毛抬了一下:“还是拿回去,这不好——当然不是说这幅画画得不好,画是很不错、很有意境的。你们的心意我领了,请收回吧。”

两位客人危坐不动,大有不收不走的架势。

空气有点沉闷。一直没有开口的另一位中年客人说:“38号,您是个热心人,热心了近40年了。人心是秤,家喻户晓。我们也希望您对我们两人热心一点。您这样,我们很难‘交差’,您已经上不了几天班了,这只是表达我们的……怕您不接受,也没有破费去裱……”

38号终于被客人的诚恳所打动,叹了一口长气:“好吧,就留下吧,谢谢、谢谢。”

客人如释重负地告辞了。

墙也透风。赠画一事,不知怎么一来,传到所里。于是很自然地引起一番议论。其中较新颖的议论是:此画乃出自内地一位丹青大家之手,是花了5000元的代价定购的,云云。

这天,在沸沸扬扬的议论中,38号默默地走进他的办公室。他是来向同事们告别的,从即日起,他可以赋闲在家了。

只见他望了一眼他的办公桌,又把目光一一移到所长、新任副所长和别的几位科员身上,语气低沉:“今天,我要走了,谢谢大家的合作。我也没带什么礼物,这里有一幅画,就留在办公室。欣赏权属于所里每个人,画的所有权归公家。”

正是那幅“青菜萝卜”图,他已经花了一些钱给裱了一下,添了轴,更挺括了。

办公室的后墙上钉了一枚钉子,画即刻被挂在墙上了。画上的“清淡”二字旁,新添一行正楷——“与同志们共勉”。不难看出,这些新字为38号所书。

38号退几步,朝“青菜萝卜”凝视片刻,说:“很好!”

父亲的礼物

王伟锋

父亲进城看儿子,不料,回去之后,就病了。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儿子急急忙忙请了假,回乡下去看父亲。路上,儿子有点儿纳闷。父亲平时身体好好的,这次进城还有说有笑,一口气能上五楼,怎么说病就病了呢?

父亲退休后,执意和母亲一起回乡下养老。好在老家的房子还留着,认真修葺整理一番后,父母又在院子里种上了各类时令的蔬菜,养了一群鸡,农家小院的温馨气氛很快就出来了。

儿子进了家门,来到父亲的床前,亲亲热热地喊了一声爸。父亲睁开眼说:“你回来了。”儿子忙说:“爸,咱进城上医院吧,我托人给您安排好了床位。”父亲摇摇头:“不要紧,你回来,我的病就好了一半。”说着,父亲起身就要下床。儿子赶忙上前去搀扶,父亲摆了摆手:“不用,不用,我没那么娇气。”

父亲挺直了身子,大步流星地走出屋门,来到院子里。儿子跟在后面,心里直犯嘀咕,爸哪像是有病的样子啊?儿子这样想着,嘴里就说了出来:“爸,您的身体,这不是好好的吗?您要是没事,我回去上班了,我刚当上科长,单位里一摊子事儿呢!”

父亲眼睛一瞪:“谁说没事,有事!再说,没事就不能陪老爸说说话,和你妈唠唠嗑?今儿这一天,你安安稳稳在家陪我们,哪儿也不许去,明天一准让你走!”儿子心里一怯,不敢再说什么。打小,父亲对儿子要求就很严格,从来没有娇惯过他。

儿子老老实实地跟在父亲后面,想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父亲却说:“你大老远回来一趟,怎么着也得带些东西回去吧。来,咱们先逮两只鸡,一只中午炖了吃,另一只你带走,绿色食品呢。”说着,父亲回杂物间拿了一面大筛子出来,用一根小木棍撑住了筛子口,然后把一根细麻绳绑在棍子上。

“鸡是散养的,不好逮,这办法最好使。”父亲笑着说。儿子也笑了,这不是小时候,在小人书里看到的,冬天里逮麻雀的情景吗?父亲还有这份童心哩,儿子一时产生了兴趣,恍然回到了童年时代。父亲抓了一大把玉米,朝筛子底下呼啦一下撒过去。

院子里的鸡看到撒玉米了,唧唧喳喳欢叫着,纷纷围拢过来。父亲站得远远的,示意儿子别出声。儿子赶紧捂了嘴,饶有兴致地看着。鸡都挺聪明,刚开始,只是围着筛子转,小心翼翼地啄食筛子外面的玉米粒。后来,外面的啄完了,有一只鸡就大着胆子,钻进了筛子里面。父亲看准时机,突然一拉绳子,筛子倒扣下来,那只鸡被严严实实地捂在了里面。

儿子怕鸡挣脱筛子逃掉,就立即冲上去,用脚踩住了筛子。父亲丢了绳子,说:“不要急,不要急,它跑不了,贪心是要付出代价的呀,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啊!”父亲说着,认真地看了儿子一眼。儿子莫名其妙地紧张起来,不敢看父亲的眼睛。

吃过午饭,父亲又非要带儿子去钓鱼。“大麦黄,钓鱼忙”,眼下正是大麦成熟时节,是钓鱼的好时候。村子南面,有条不大不小的河,水流缓慢,很适合垂钓。到了河边,父亲看准位置,往河里撒了许多香喷喷的饵料进去。看儿子疑惑,父亲解释说:“这叫‘做窝’,撒进去饵料的这一片水域,大鱼小鱼受不了诱惑,很快就会游过来的,这样就好钓鱼了。”

一会儿,鱼咬钩了。父亲紧盯着鱼漂,将鱼缓缓拖出了水面。好大一条鱼啊!儿子惊叹道,上前帮父亲把鱼拉上岸来。父亲却不高兴了,一甩手,站起身就走。“爸,”儿子尴尬地叫了一声。父亲站住,若有所思地说:“鱼咬了钩,命就没了啊。”父亲说这话的时候,一脸的平静,没有看儿子,但儿子的脸却热得发烫。

晚上,儿子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父亲上次进城去看他,恰好有人送来一箱饮料,没想到的是,里面竟有厚厚一沓钞票。当时,儿子有些纠结,自己刚当上科长,送礼的人是熟人介绍的,家里买房子正好需要一笔钱……夜很深时,儿子才迷迷糊糊地睡着。

山路弯弯,儿子回城,父亲送了又送。直到上车时,父亲才把手里的袋子递给儿子,里面是一只鸡和一条鱼。父亲黑着脸说:“给,这礼物捎上吧,吃自家的东西,不拉肚子!”父亲说着,看儿子的眼神就有些复杂。儿子连忙表态说:“爸,您放心,您的意思我懂,我全懂!”父亲这才满意地笑了笑,很开心的样子。

车上,儿子把袋子紧紧地抱在怀里,感觉里面沉甸甸的,那是父亲送给他的一份厚礼。儿子想,爸当了一辈子的纪检干部,自己怎么能给他老人家脸上抹黑呢!其实,父亲不知道,别人送来的那笔钱,儿子第二天就想方设法退掉了。

局长司机

陈慧君

小朱是人事局李局长的专职司机。

每天早晨,小朱开着局长的皇冠车,不是去接局长上班,而是送儿子去上学。送完儿子再去局里上班时,李局长已在局里了。

你可能要问,局长的家离单位挺近的吧,要不,局长怎么不坐车上班呢?错了,李局长家离单位有3里地远,局长不坐车上班,完全是因为小朱送儿子上学与接局长上班时间冲突的缘故。

这天中午,因工作需要,我陪李局长到酒店陪客人,李局长拨通了小朱的手机,要小朱开车接送。小朱在电话里说:“身体不舒服,睡下了……”李局长也不生气,和蔼地说:“你睡吧,我打的过去。”可是,当我们到达酒店时,却发现局长的专坐正停在酒店门口,李局长尴尬地说:“你看看,小朱在忽悠我呢,明明是在酒店里喝酒,却说睡下了!”

我忍不住说:“李局长,你不剋小朱一顿?”李局长摇了摇头说:“算了,算了,不管他,我们吃我们的。”

饭间,我去洗手间,却碰上了小朱,我想吓唬吓唬小朱,于是说:“李局长在208呢,你不去敬个酒?”小朱讪讪地说:“待会儿过去。”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谈兴正浓时,小朱破门而入,随后坐下了,脸不红心不跳,很从容。李局长说:“小朱来的正好,陪大家喝一杯。”小朱遂端起酒杯,大伙儿一饮而尽。李局长没有端杯,小朱站起来,冲着李局长说:“李局长,弟兄们都干了,你也给我干了!”李局长在众目睽睽之下一饮而尽。

小朱半开玩笑地说:“李局长,我给你开车开腻了,你给我安排安排吧!”李局长摆摆手说:“先干着吧,临时不好办。”小朱说:“李局长,我又不是让你提拔我当副局长,就是安排安排工作,弄个编制,看把你愁的,亏你还是人事局的局长呢!”

我对小朱的言行举止很反感,在回去的路上,我对李局长说:“你看你的司机怎么这么猖狂,太不像话了,也太不拿你当领导了,找个由头打发了他算了。”

李局长没有说话。

“是不是小朱握着您什么把柄,您不好摆平,才处处迁就他?”我小心试探道。

李局长说:“我一不嫖,二不赌,三不拿,就是吃点喝点,这是明着的,也不算毛病,小朱能握住我什么把柄?”

“是不是……小朱的根子很硬,有靠山,您不敢动他?”我又忍不住问道。

李局长说:“小朱没有任何背景,是我到劳务市场招聘的。”

“那是为什么?”我更加不解了。

过了一会儿,李局长才语重心长地说:“我身边不缺唯唯诺诺、溜须拍马之人,缺的就是快言快语、敢顶撞我的人。如果整天生活在下属大气不敢出的环境里,我怕我会把握不住自己,那样,终将走上不归路。我离不开小朱,也只有和小朱在一起,我才知道我不仅是个局长,而且还是个普通人。”

奇特的考核

司徒秀彗

2011年11月,七星市红十字会和市委组织部联合下发文件,要求各机关单位为白血病儿童踊跃捐款。交通局党办小韩把文件贴上阅办单,让领导审批。党委郑书记批示,请局领导传阅后,照章执行。党办主任休假,小韩按照文件精神,在一楼大厅写通知,号召全体干部职工自愿捐款。

一个星期过去,还是无一人主动来捐。眼看上报日期将至,上级打电话来催。最后,小韩只好又找郑书记:“老书记,没人捐啊!怎么办?”郑书记挠挠头皮:“哼,打麻将、下饭馆、按足疗,都有钱,捐款就没钱了。哎,你捐多少?”“我捐100。“那,我捐200元。”说着伸手掏兜,“哎呀,早上换衣服,没带钱包,我后补吧!这样,局级领导我做思想工作,其他人,你再通知一遍。”

第二天一早,小韩从一楼开始劝捐:“本次捐款,对自愿捐助者,上级部门给予一定奖励,在计算缴纳企业所得税和个人所得税时,可享受全额扣除所捐款项的优惠待遇。个人捐款100元,单位捐款500元以上,由市红十字会颁发荣誉证书。少抽一盒烟,少买一双鞋,献份爱心吧!”小韩每到一室,都如此这般地说上一遍。来到保卫科,保卫科赵科长说:“我出门刚回来,我捐100元。”说着,掏出一百元,交给小韩。小韩接过钱,记在本上。这是他收到的第一份捐款,小韩随后写上自己名字,也是100元。

小韩走了几个科室。有捐5元的,有捐10元的,有捐50元的,有捐100元的,一上午下来,收了一千多元,可局领导中还是没人捐。

楼里很静,小韩坐在椅子上想心事。很多人来单位点一下卯,就上麻将馆了。忽然,听到楼道里有两个人谈话的声音。细听,是郑书记和胡局长。郑书记说:“为贫病儿童捐款,是一项政治任务。党办小韩家庭困难,才705元工资,还捐100元,我们怎能无动于衷呢!”胡局长说:“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捐100吧!”

第三天早上,胡局长来到二楼党办,他57岁,快到上级规定二线年龄了。他问了问小韩捐款情况,又看了看捐款名单,问小韩:“你工资多少?”“705元。”“你捐多少?”“100元。”胡局长从钱包里抽出100元,放在桌上,起身要走。突然,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停住脚,转回身问小韩:“我捐得少不少?”小韩说:“不少,现在最高额也是100元。”小韩送胡局长到门外,刚要关门,就听到局工会荆主席问:“胡局,近来战果如何?”“不好,昨晚输了2500元,一个月工资,光了。”“别怕,接着玩,就赢回来了。”冯副局来到跟前,笑道:“人生得意须尽欢,咱们晚上再来一场!怎么样?”又听胡局长叹道:“不行啊,现在捐款的题目太多,太费钱了。这不,为了个治不好的白血病患儿,又白捐了100元。”冯副局长怒道:“可不,我也白搭50元,都怪第一个捐款人。哎,价起高了!”

下班回家,小韩好几天都闷闷不乐。爱人问怎么了?小韩把单位的事说了一遍。爱人笑着说:“不要为这事上火。咱这儿来新的市委书记了,是从北京农业部调来的干部。”“那又怎么样?”爱人说:“我二舅是人大委员,他说这个市委书记不愧是党中央派来的,跟一般人不一样。到任后,一不听汇报,二不下基层。而是先召开了一次副局级领导全体会议,会上,市委书记要求,要勤政务实,爱民如子,谨身节用,再创佳绩。近日,他要对全体干部搞一次特别考核。”小韩默不作声,暗忖,什么特别考核,新官上任三把火。总喊狼来了,来了又能怎样?……

次日上班,小韩接到电话,市委组织部来单位考核干部。说到就到,小韩刚撂电话,组织干部就到了。考核方式很奇特。不用像以往那样交述职报告、划票、听汇报、搞调查、民主评议等方式,而是召开职工大会,当众宣布:对低于或等同一般职工捐款的局级干部,采取有力惩治措施。具体有两个条件供干部选择:一是选择降职下派;二是接受市纪检委的个人经济调查。要求当事人当场选择,当场兑现。交通局捐款少的领导,顿时垂头丧气,他们做梦也没想到上级会来这一手。没人选择个人经济调查,全都认可降职下派。

主辱臣忧。交通局党办许主任一见,忙走上主席台。她跟组织部考核人员是老同学,当着局领导的面,想给领导挣挣口袋,于是问道:“小朱,我有个问题,今天这个办法,好像有违干部考核条例,为什么要这样做?”组织部干部科朱副科长说:“特殊之人,必用特殊之法。宪法不是也修改吗?一个干部,就应该常修为政之德,常怀律己之心,常做爱民之事。这次捐款文件,是组织部与红十字会联合下发的。大家试想一下,连组织部的红头文件都不当回事,这样的官,心里还能有谁?”保卫科赵科长举手提问:“这样做,处罚太重了吧!”干部科卫科长说:“一个等同落后于一般群众的干部,就是不作为的干部,就是懒官、庸官、昏官、贪官,就会演变成人民的罪人。不对他们进行惩治教育,效仿者就会越来越多。那样,党的执政地位就会岌岌可危,就要亡党亡国……”

听了两位组织部干部的讲话,会场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再提疑问。

一个月以后,市里有许多50岁以上的局级干部,以身体健康原因为由,申请退居二线。小韩等一大批年轻公务员,通过考试、推荐、自荐等方式,破格走上局领导岗位。自此,风清气正,政通人和。七星市精神面貌焕然一新,各项经济指标创历史新高。

郝书记轶事

万俊华

提起郝书记,人们有说不完的故事。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省委郝书记从外地开会回来,一下飞机他就急匆匆往办公室赶。当车开到一地级市房产局所属办证中心大厅边上时,郝书记对司机说:“小吴,请停一下。”说完,只见郝书记径直一人走进办证中心大厅。当他在办证中心大厅里左看看,右瞧瞧,没有找到自己要找的地方,心里有点急时,就来到办证中心工作人员办公桌前,向正在聊天的一胖一瘦两位女青年问道:“小同志,你们的洗手间在什么地方?”

两位女青年随便看了一下这位穿着很是简朴的胖老头,好像没听见一样,不屑一顾地没回一句话,接着又对聊了起来。

这下郝书记有点生气了。心想:这里的工作人员服务态度怎么会是这样子的呀?我还是省委书记,要是老百姓前来办事,那就更可想而知了。但他还是忍着脾气亮明身份:“我是郝建国。”

想不到郝书记不说还好,一说“郝建国”三个字后,她们更是目中无人地取笑起来。

“你是郝建国?”那位胖青年质问,“郝建国是谁呀?”

“你是郝建国又怎么样?”那位瘦青年更是神气地说,“我还以为你是市委书记呢。”

“我是省委书记。”郝书记一脸严肃地说。

一听说是省委书记,先是吓了一跳的她们还是不敢相信,眼前这位穿着打扮土气得像个农民模样的老头竟然会是省委书记?但郝书记一脸威严的样子,又让她们打心眼里产生了一种畏惧感。

正在她们疑惑之际,办证中心何主任正好从楼上下来。当他一看到郝书记,就急忙跑到郝书记跟前:“欢迎郝书记亲临我厅视察工作。”看到这位身穿西装、头发理的闪亮的主任,郝书记只说了一句话:“带我上洗手间。”

结果是:何主任被撤职,两位女青年被开除。

这是一个冬日的晚上。郝书记暗访至深夜。在路过街道一工厂门前时,突然尿急。于是,他让司机停下,自己来到这家工厂门前:“老师傅,请开一下门,我要到你们厂厕所方便一下。”

年约50岁的门卫大爷,用手电筒照了一下门前这位身着一件绿色军大衣,年龄和自己相仿的老人:“有通行证吗?”

“没有。”郝书记笑笑说。

“那你不能进来。”门卫大爷一口回绝。

“我进去一下就出来。”郝书记再三请求门卫大爷,“要不了几分钟的。”“就是一分钟也不行。”门卫大爷言辞坚决地说,“这是制度。”

“老大爷,不瞒你说,我是省委书记。”郝书记急了,只好又亮出了底牌。

“你说你是省委书记,我告诉你,有我在这里,你就是中央书记也别想踏进这厂门半步。说自己是省委书记,谁信?”门卫大爷毫不胆怯地说,“省委书记大人,大官就更应该起带头作用执行制度。”

事后,这位门卫大爷得知那位晚上前来厂方便的老头真是省委书记时,一下子就吓出了一身冷汗。不过,他不但没被开除,还获得了全省通报表扬。

这回是郝书记有急事要赶时间。一路行来,郝书记一直在催促司机加快速度。不想,在车开到南山村公路陡坡上时,突然前面有两位农民兄弟正拉着两辆农产品的板车在爬坡。路很窄,坡很长。如果叫一位农民兄弟将车移到另一板车前面让出一辆板车道来的话,小车就可以过去。这时,秘书立马出去叫农民兄弟让道,司机也在按喇叭催促农民兄弟让道。这时,郝书记对小吴说:“不要催,下去推一把。”

于是,郝书记带领秘书和司机花了20分钟,才把前面两辆板车推上了坡。此事虽说耽搁了不少时间赶路,却换来了两位农民兄弟十分高兴地与他们握手言谢。当他们得知帮他们推车的就是自己的省委郝书记时,感动得不能自已。是呀,省委书记亲自给咱们农民推车,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呀。

虽然“催一催不如推一推”此事已经过去多年了,但这“郝书记推板车”的故事,却一直在南山村及附近群众中广为流传。

帮扶

郑武文

村长站起来,举起杯,非常真诚地说:“再次感谢王局长的帮助,让我再敬您一杯。”

王局长却头不抬眼不睁,只淡淡地说:“你以为我们的钱是大风刮来的,整整十万块,整这么个酒席就把我们打发了?”

村长尴尬地说:“村里确实困难啊,改天你到我家里,我养了一群草鸡,饿了吃蚂蚱,渴了喝露水。标准的农家饭,比五星级酒店都吃着舒服。”

王局长说:“那也行。今天呢,为了表示你的诚意,你得喝酒,你喝一杯酒我给你一万块。”说完拿起高脚杯倒满,递到村长面前。

村长说:“我确实不喝酒啊,我、我……”

旁边的秘书从包里拿出一万块,放到桌上,说:“我们局长说了,喝吧。”

村长犹豫了一会,端起来,一仰头,干了。把钱拿过来,交给旁边的村会计。

喝了五杯,村长的舌头就大了,就絮絮叨叨没完了:“我村的那条路,那是晴天一街土,雨天一街泥。多亏上面拨了十万,又把我们结成帮扶对子,你们支持我们十万,我们再凑一点,路面就能硬化了,几辈人的梦想啊……”然后就一下子钻桌子底下去了。

第二天一上班,王局长就对秘书说:“今天咱上杨村,把那个捐助手续办了。顺便尝尝那个村长家的蚂蚱鸡。”

一下省道,路就变得坑坑洼洼起来。虽然车的减震好,王局长还是在车里东倒西歪的。进了杨村,竟是满大街的大坑水洼,司机小王一边抱怨,一边心疼临出门才洗的锃亮的车。秘书说:“要不我下去打听一下吧?”

王局长说:“甭打听,村里哪家房子好,直接去,十有八九是村长家。”又自言自语地说:“这些村干部,说得都好听。十万块,村干部吃三万,村长贪三万,能有四万用来修道就不错了。”

奇怪的是,几户好房子里都没住着村长。正好碰到村会计,村会计说:“我领你们去吧。”

村头一个破落的院子,院墙都倒了,院里院外遍是杂草,几只瘦得只剩骨头的鸡在此中觅食。

屋门敞开着,空荡荡的屋里,村长正躺在床上,胳膊上绑着吊瓶,呼噜打得山响。

村会计在旁边说:“村长的老婆去年得了脑溢血,如果是好路,应该能救的,可就因为这几里颠簸路,又没好车,硬给颠簸死了。儿子还有尿毒症,每周做透析……”

王局长没说话,退了出来,对秘书说:“把那五万块给会计,咱们走吧。”

第二年,局里又和杨村搞帮扶活动,王局长一行又去杨村。在省道上,通往杨村目光所及的地方,都铺了柏油路,里面的路只是铺了一层小石子,依旧坑洼难行。

秘书说:“还是领导看得准,这村长真是没斗过私心。”

王局长说:“这次咱找新盖的好房子,看有没有错。”

车子开进村里,村里的路都硬化了,比上一次好走多了。

村里有栋新盖的楼房,王局长大摇大摆过去问道:“这是村长的房子吗?”他是存心要给村长好看。

村民说:“哪里啊?这是在外打工的李二狗的。”

王局长的脸一红,问:“那村长住哪儿啊?”

村民一指村头村长原先的旧房子。

王局长又上车往村头走。

村长没在家。往远处一看,正在伐树呢,村里一帮人都在,还有个光膀子的。看到王局长,村长急忙跑过来:“恩人来了!”

王局长说:“伐树干什么?”

村长说:“村头还有块路没硬化,正凑钱呢。实在没办法了,也就这几棵树了。”

王局长看着满头大汗,穿着破烂的村长沉吟了一下:“要不我们再回去研究一下,看能不能再支援一下。”

村长忙说:“那敢情好。”

王局长回到局里,先偷偷给老婆打个电话:“把那几笔钱给人退回去,我们是走在刀尖上啊。”回过头又自言自语,“受党培养这么多年,难道还不如一个村长?”

第二天的晨会,王局长一帮人研究了下一步对杨村的帮扶。

“多亏了那个村长对我的帮扶啊。”王局长突然自言自语地说。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王局长什么意思。

“周日呢,咱都上杨村,帮他们修路去。也看看基层的党员群众是怎么工作的。我想这和重走长征路一样有意思。”王局长最后说。

姐夫做了税务局长

朱旭

刁德占从机械厂下岗后,开了家翻砂厂。他头脑灵活,把厂子经营得风生水起、红红火火。

年底了,税务人员到刁德占的厂子去查账,发现他偷税漏税三万多元,得补缴税款,税务人员说着便要开单子。

刁德占眼珠子骨碌一转,连连摆手说:“先别开,先别开,咱们商量商量。”

刁德占要请税务人员吃饭,他们不去。他又掏出钱给他们每人一千,他们不接。他说上面有人,他们说少啰嗦,有人也不行。最后税务人员还是开了单子,限他十五天内交上。

刁德占的姐夫柳清风是矿产局长。吃过晚饭,刁德占便风风火火地来到姐姐家。

刁德占对柳清风说明来意。柳清风说:“我跟税务局的姜局长只是认识,再说这个人很难说话,我跟他说也是嘴上抹石灰——白说。”

刁德占央求道:“姐夫,你们都是平起平坐的局长,我想这个面子姜局长还是会给的。”

柳清风说:“这个忙我的确帮不了,你还是另想办法吧。”

刁德占气呼呼地离开了姐姐的家。

刁德占打算到税务部门补税,却传来了一个令他振奋的消息。这几天,正赶上县里换届,柳清风被调到税务局任局长。刁德占心里乐开了花,一蹦三尺高,振臂高呼:“耶,真是天助我也!”

刁德占又来到了姐姐家。

一见到柳清风,刁德占便说:“姐夫,你当税务局长了,这钱该免了吧?”

柳清风把脸一沉:“交税是纳税人应尽的义务,我做了税务局长,更不能开这口子了。”

刁德占说:“咱们是亲戚嘛!”

柳清风说:“我如果开了这个口子,别人就会效仿,从而造成国家税收大量流失,我不就成千古罪人了吗?”

“我不管。我就出一万,你看着办吧。”说着,刁德占从包里掏出一沓钱,撂在茶几上,甩手而去。

柳清风拿起钱赶忙追出来,可刁德占早已消失在茫茫的夜色里。柳清风摇摇头,自言自语道:“这个家伙,跑得比兔子还快。”

过了些日子,一切都风平浪静。刁德占心想,亲戚就是亲戚,看来大功告成。

刁德占的小舅子开了一家综合超市,税务部门定税每月两千元。他想省些钱,就来找刁德占。刁德占拍着胸脯说:“这好办,我领着你去找我姐夫,凭我以前的经验,保准马到成功。”

刁德占的小舅子带了些礼品,和刁德占一起来到柳清风的家。

柳清风不在家,刁德占对姐姐说:“姐姐,孩儿他舅开了家超市,想让姐夫给他手下的人说说,少交些税。”

姐姐说:“你姐夫办事一向认真,一定不会答应的。”

刁德占说:“上次我不也省了两万多块钱吗?”

姐姐顿时变了脸色,怒冲冲地说:“你一说这事我就来气,那次你姐夫从家里拿了钱,一分不少地替你交上了。”

像老子一样活着

何尤之

我没被局纪委双规,却被我爹家规了。爹火冒三丈地对我说:“你写个保证书给我,再犯错,就别回这个家。”我知道爹的犟脾气,翻了翻白眼,写了。爹把我的保证书叠起来,锁在了柜子里。

爹是小题大做了,其实我也没犯什么大不了的错。爹却说:“你是吃皇粮的,错误不论大小,小错不止,就是大错了。”我是我们吴家唯一吃皇粮的。而且爹说,从我老太爷那辈起,我们吴家就没人吃过皇粮。我在水校毕业后,通过考试进了瓢洲市水利局,吃皇粮了。我倒没啥高兴的,我爹乐了,像他自个儿捧了金饭碗,一脸的菊花残,然后又一脸正经地对我说:“皇粮再好,也别忘了,是蝉村的粗粮把你喂大的。”

正是爹的这句话,让我犯了错。事情是这样的。我进水利局工作了一年,对瓢洲的农田水利情况有了全面了解,心里却一直惦记着生养我的老家。老家蝉村在七支渠的西边,离瓢洲城有三十多里路。七支渠上没有桥,只有摆渡的。摆渡工叫老杨,从前辈那儿接过双浆,在渡口摆了半辈子。蝉村人去瓢洲,就靠老杨的双手摆过来再摆过去,交通极为不便。蝉村人做梦都想在七支渠上建座桥。我向局里建议在七支渠上建座桥。局长派人实地考察后,同意了我的意见,并让我全权负责这座桥的工程,给我一个锻炼的机会。

七支渠并不宽,所以工程也不大,结构简单,施工容易。因为给蝉村人带来了便捷,所以蝉村人很支持。不出一月,蝉村桥就建好了。桥建好后,还剩了十来包水泥。我临时决定用这十来包水泥在我家的东面建个涵洞。

涵洞在我家的东面。涵洞本来是有的,很简易,下面埋了个大水泥管,上面铺了砖。十几年过去了,砖早就没了,一到夏天涨水了,涵洞上的泥土被冲跑了,裸露出水泥管来,走在上面一不小心就会滑倒。有几回,小孩子滑到了河里,差点出了大事。村里说要修,说多少年了,也没见个动静。每年夏天爹都要往涵洞上填土,可暴雨一来就冲跑了。

爹听说要建涵洞,来精神了,把一家人都动员了起来,二叔和堂哥都参与进来。三叔家盖房子剩了点砖,我姐家前些日子买沙子准备装修用的,都被爹拿来用上了。三天后涵洞修好了。村里人都夸我。村长说我吃了皇粮没忘本,为家乡办了实事。爹听村里人夸我,也乐,看我的眼光里带着嘉许。

摆渡工老杨没夸我,看我的眼光冷冷的。桥建好了,老杨的摆渡生涯结束了。我理解老杨的心情,他的财路被我断了,心里自然不舒服。

没想到一月后,局纪委找我谈话了,说有人反映我以权谋私,贪污了公家的材料,把建桥用的水泥沙子用到了自家门前的涵洞上。我如实说了情况。我说:“建桥时剩了十来包水泥,如果运回来,不够人工和运费的,我就因地制宜,用到了涵洞上,也算是为当地百姓做了一件好事。”局纪委说:“举报你的,恰恰是当地的百姓。”我心里就有数了。

局纪委派人去了一趟蝉村,向村民们了解情况。后来情况弄清楚了,证明我没有以权谋私,更谈不上贪污。不过局里认为我事前没有请示,违反了单位纪律,还是给了我一个警告处分。

爹像蒙受了奇耻大辱,急召我回家。周末我回去了,爹问我:“水泥哪来的?”我说了实话,是建桥剩下的。爹一个巴掌抽过来,抽得我眼冒金星。我窝了一肚子的火。爹比我的火还大。爹说:“当初你是怎么说的?”

当初爹问我时,我是这么对爹说的,我说这十来包水泥是建筑队工头送的,人家十来包水泥不值得运回去的,不要了。不是我存心要骗爹,爹的脾气我知道,他是个直肠子,从不占人家一点便宜。我捂着脸说:“爹,我还觉得屈呢,这涵洞又不是我们自家的,村里人谁不走啊?”二叔也说爹不对,说:“我们贴了几百块砖和沙子,还贴了劳力,这哪是以权谋私呢?”

我一气之下去找了老杨。老杨和我爹有过节儿。听说当年老杨刨了生产队地里的地瓜,被我爹举报了,两家自此再没说过一句话。我说:“杨叔,是你举报了我?”老杨果然承认了。我说:“你对我爹还怀恨在心呢?”老杨摇摇头,说:“当年你爹举报了我,我被关了两天,当时我就撂了一句狠话,我迟早会抓住你爹的把柄。但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抓住你爹的把柄,你爹是个大公无私的人,每次过河,别人都有忘了带钱的时候,你爹却从来没有,连小孩子过河他都给钱。有一次,我差点就抓住你爹的把柄了。那时他在生产队里放牛,走在路上,一头牛的尾巴翘了起来。牛要拉屎了。牛屎拉在路上可惜,你爹将牛赶到了地里。我一看,正好是你家的自留地。我马上飞跑去了队长家,举报了你爹。等我带着队长赶来时,你爹拿着一把铁铲,正一铲一铲地将牛屎往生产队的地里铲呢。队长狠狠骂了我两句。我泄气了,我斗不过你爹。”

“抓不到我爹的把柄,就来抓我的?”我有些气。

“我早不恨你爹了,我举报也是为你好。”老杨说,“以前咱隔壁梨花村的人头昂得高高的,瞧不起我们蝉村人,因为瓢洲市长是他们村的。去年瓢洲市长被双规了,梨花村的人蔫了,把头缩进了裤裆里。大侄啊,你是咱蝉村唯一吃皇粮的,你可不能为蝉村人抹黑啊。你要像你老子一样,堂堂正正地活着,千万不要贪图小恩小惠。”

回到家,爹还在生气,把三张百元大钞摔在我面前,说:“这是水泥钱,你交给局里。老子这一辈子,不喜欢贪小便宜。人家老杨举报你是对的,不然以后还不知你要犯什么大错呢。”我把钱放在爹面前,我说:“爹您放心,我保证以后不犯类似的错误了。”爹说:“口说无凭,你写个保证书。你要再犯,爹就没你这个儿子!”

保证书交给爹时,我感觉那不是保证书,而是向爹交了一份入党申请书。

将军路

杨列宝

将军前几次回老家探亲,最多能住半个月。可这一次夫妻俩春节前回来后却对伯母说,快要退休了,部队给了探亲和旅游假,至少也要住两个月。

八十多岁高龄的伯母一听就笑了。脸上的褶子笑得就像一道道溪水的波纹,细致而甜蜜。

老人说:“只要你们俩能习惯,愿意住多久就多久,反正不会撵你们,我巴不得你们永远不走才好呢!”

将军也笑了,刚毅的脸上布满了细细的皱纹,只是比伯母的浅而少:“大娘啊,说心里话,我也真不想走,可忠孝难两全,那里还有好多事情等着我去做呢。”

“这就对了,你小海胜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当了兵又是国家培养了你,不给国家出力,大娘我还不愿意呢!”伯母亲热地拍着将军的手,提着他的小名数落着。

“大娘,有您在,给他个胆他也不敢啊。”将军夫人在一旁插嘴道。

“咱娘俩一块管他!”老人笑了,将军夫人也笑了,屋子里充满了温馨和祥和。

将军出生于淮海战役胜利后的那一年,因此取名“海胜”。他的父母过世的早,是伯母把他一手带大的。

在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将军晚上开始抱着暖水袋撰写回忆录,一写就是大半夜。白天则满村里找老少爷们谈心论古。在走访了大部分的村民后,他便开始往村委会大院跑的勤了。

“爷们,咱村里处处都好就是街道有点差,是不是能想办法修上水泥路啊?”正月底的一场大雪过后,将军在某天上午踏着化了冻的泥泞街道又去了村委会办公室。

接待将军的是村长福魁,按家族辈分他该叫将军大叔。四十多岁的福魁恭恭敬敬地给将军沏好茶,然后便嘴巴甜甜地说:“大叔啊,这几天我就等您这句话呢。”

“噢,什么意思?”将军笑嘻嘻地问道。

福魁狡猾地一笑说:“大叔啊,我一直就有这个打算,可就是缺钱呀。您想,将军出马一个顶俩。不,应该说能顶上千军万马。您只要一出面,咱村修路的资金不就是关公温酒斩华雄——手到擒来了吗?”

“爷们,问题可不是像你想象的这么简单吧?”将军哈哈一笑说。

福魁的小眼眨巴了几下,等将军话一落地,就接过话题说起来。他先给将军戴了一大堆高帽儿,说大叔是咱村历史上最大的官,在全县也是数得着的。某某村的一个局长,还有某某村的一个地区级的干部都能大笔一挥给他们村拨款修路建厂。您的级别可比他们大多了,只要您一个电话,连县委书记还不得把鞋底跑掉?然后他还自作聪明地给将军出主意说,如果地方上不行,您就给部队打电话拨个三五万也行啊?最后竟还嬉皮笑脸地说,大叔有权不用可就过期作废了呀等等。

“说完了?你小子的馊主意还真不少呢!照你这么说,我这几十年的官岂不是白当啦?爷们,把咱们村全部都铺上水泥路得需要多少资金呢?”将军耐心地听福魁说了半天,无非就是想让他搞点资金修路的问题。当福魁滔滔不绝地把话说完,将军就笑了。

福魁极不自然地笑笑,回答说:“最少也得三十多万吧。”

“那好,大叔让部队上给你拿二十万,剩下的不够你再自己想办法解决怎么样?”将军说。

“谢谢大叔。”福魁一听,高兴得差一点没把嘴笑歪。

果然,没过几天二十万便一分不少地全部到位。阳春三月底,在村里敲锣打鼓地庆祝水泥街道竣工剪彩的时候,村里人才突然听说,将军夫人已提前回部队。看着回家探亲还不到两个月的将军累得又黑又瘦,乡亲们流泪了,村长福魁更是不知道说啥才好。

“大叔,在村口给您立个功德碑吧?”福魁紧紧握住将军的手,动情地和将军商量着。

“大叔又没壮烈,立啥碑啊?我出资修路还不是应该的,何谈功德?”将军说啥也不同意。

“要不,那您就给这条主街起个名?”福魁一心想给将军留下点什么。

“起名倒可以。”将军点点头,沉思了片刻接着道,“年少百家养我人,半生戎马铸军魂;即将解甲修村路,不为功德是报恩。就叫报恩路吧。”

但将军走后的第二天,全村人就听说那二十万其实不是部队给的,而是将军多年的积蓄。他们也没有把那条街叫“报恩路”,而是把它称作了“将军路”。

领导的讲话稿

徐成龙

严秘书是市委机关大院的笔杆子,号称“严秀才”。别看他其貌不扬,人人说起他都会赞叹不已,面露钦佩之色。

严秘书在大院里从事文字工作已有十年光景,领导的工作报告和会议讲话都是出自他的手。严秘书的文字功底实在了得,这里可见一斑。领导接过秘书递过来的稿子,都要问,是严秘书写的吗?只要说是他写的,领导就会说,不看了,就用这个。历任领导都觉得严秘书是个人才,想给他挪挪窝,可是无人代替他,只有想法,没有行动。幸亏严秘书没有权力之欲,只要领导满意他就满意了。直到现在,照样做着排列方块文字的组合,津津有味。

今年,市里调来了一位新的书记。新书记正当年,身材魁梧,穿着笔挺,目光炯炯,精力充沛,面目和善,给人们留下了良好的第一印象。

按惯例,新领导上任都要召开一次全市各部委办局领导参加的见面会。严秘书当然知道自己要做的事了,开始捉刀做起文章来,有备无患。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新书记却没有找他谈写讲话稿的事,甚至连人也很少见到。也许领导工作忙,见面会恐怕要延迟。严秘书想着,却没有放在心里,耐心地等待领导的召见。

一天下午,严秘书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报纸,市委办公室主任来了电话,让他明天参加市里召开的部委办局的领导会议。严秘书一听,傻了眼,明天就要开会,新书记的讲话稿八字只有一撇呢,晚上要通宵了。新书记真是有点那个,怎么不早一点交代呢?严秘书暗自思忖,但也无可奈何,木木地等待着领导的指示。

严秘书如坐针毡,下班了还不见新书记的来电,只好悻悻地回了家。晚上,严秘书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辗转反侧失了眠,这是往常不曾有过的。妻子觉得有点反常,拉亮了床前灯,关切地问:“老严,有什么事吗?”严秘书当作耳边风,没有回答,转过身躯,胡思乱想起来。妻子无奈,拉灭了灯,看着黑洞洞的房间。

严秘书长吁短叹,究竟是怎么了?莫非新书记明天不讲话?即使新书记不讲话,其他领导也要讲话呀!难道领导对我有看法,我什么地方做错了?还是有人在做手脚?为了领导的讲话稿,严秘书一宿没睡好。

第二天,严秘书眼睛红肿,步履蹒跚,萎靡不振地来到了会场,找了一个角落坐下来。

会议开始了,新书记拿着讲话稿精神抖擞地坐在主席台上,环视了下偌大的会场开始讲话。新书记滔滔不绝地说着,只是偶尔瞥一眼讲话稿,声如洪钟,言词恳切,抑扬顿挫,谈吐幽默。大家都被书记入情入理、通俗易懂、妙趣横生的讲话吸引住了。会场里鸦雀无声。

严秘书也被吸引住了,这是谁写的稿子?实实在在,生动活泼。遇上高手了,可是没有新的秘书调来呀!严秘书开始浮想联翩。

“老严,不简单呀!”旁边的一位同志侧过身子说。

“谁不简单?”严秘书惊异地说。

“新书记的讲话稿是你写的吧!实事求是,文风大变,可喜可贺。那位同志竖起拇指一个劲儿夸奖。”严秘书不置可否,脸色有些异样,心里一片黯然。自己真的老了,不中用了,领导看不上了。严秘书陷入了沉思,失落感涌上心头。

会议结束了,严秘书还是惦记着书记的讲话稿。他来到市委办公室问主任:“主任,书记的讲话稿是谁写的?”主任眼睛睁得大大的,疑惑地问:“不是你写的?”严秘书摇摇头。“那是谁写的?”主任百思不得其解,一脸茫然。

主任来到了书记办公室,书记正在整理着什么。“书记,你的讲话稿呢?”主任恭恭敬敬地问,“你的讲话要作为市委文件下发的。”

“什么讲话稿?”书记用探询的目光看着主任。

“就是今天的讲话呀!”主任立马回答。

书记恍然大悟,微微一笑,拿过一沓纸递了过去。主任接过来一看,目瞪口呆了,书记递给他的是几张白纸,上面只列着几个条条框框。

带相机的县长

曾祥伍

王县长上任时,最惹眼的莫过于他胸前的相机了。据有点摄影经验的同志目测,价值可能在五万元以上。但是很多人不相信王县长懂摄影,都在暗地里说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我在县政府办公室工作已经有些年头了,县长跟了好几个。以往那些县长有的喜欢钓鱼,有的喜欢古董,有的喜欢玩牌。喜欢摄影?没见过。当然,这对我来说是个机会,其他不敢说,摄影我还是有一套的。官场中不是有不怕领导不上套,就怕领导没爱好之说吗?我得抓住这次机会。只要县长高兴了,我出头之日也就不远了!

一天快下班的时候,王县长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指着桌上的盒子对我说:“这是台高档相机,官矿主放在这里的,听说他还跟你沾点亲是不是?”我心里一惊,偷偷地看了王县长一眼,见他神色平静,才红着脸说:“八丈长的竹竿也够不着的亲戚而已。这个官矿长肯定是不了解您的脾气,做事冒失,不过我想他也没有恶意,我把相机退给他吧?”“嗯,”王县长点点头,“小曾啊,在政府部门工作,一定要时刻警惕,任何时候都不要有非分之想。”王县长这话好像专门针对我说似的,我在心里暗暗地说:好险呀,幸好自己留有一手,派官矿主当“开路先锋”探了虚实。

我把这事告诉了官矿主,顺便“笑纳”了他那台不错的相机。

有了这次教训,我不敢再造次,得找合适的机会。在等待的过程中,我发现王县长是真正喜爱摄影的,也很专业,并非人们所说的附庸风雅。茶余饭后,闲暇之时,他拒绝了一切应酬,带着相机到处奔走,乐此不疲。我们这座小城虽然不大,风景却很优美,加上生态保护得好,整座小城就像是一位古典美人,优雅不饰雕琢,古朴而又不失清秀。于是,小城春的花,夏的草,秋的月,冬的雪,以及桃云柳烟、流泉飞瀑、民风民俗无不进入王县长的镜头,成为一幅幅美丽的画面,定格为一个个精致的瞬间。他还对我说,他是把摄影作为放松身心、释放疲劳的一种方式,每当他用镜头去叙写小城优美风景的时候,所有的压力和疲惫好像立即消失了,建设小城的思路也更加清晰起来。

我不禁对王县长肃然起敬。

不久后的一天,王县长说要到白水村去调研,主要目的是了解农村危房的改造情况。临出发前,他特别交代我不要忘了带上他的“宝贝”。这也是王县长的一个习惯,每次下乡,他都要带上相机,用他的话说一则可以记录民风民俗,二来顺便积累资料,说不定以后还可以编一部清镇县的摄影史呢。

我们来到贫困户王老实家。说是家其实就是几根柱子支撑起来的棚子,棚顶盖的竟然还是茅草,我们站了足有两分钟眼睛才适应里面的光线。“屋”里什么也没有,一口破锅里装着刚煮好的菜,大概因为没有油的缘故,菜汤绿得发黑。这时,王县长举起了相机,然后耐心地问了王老实的一些情况才走出来。在屋外,王县长再次举起了相机。接着就听见他说:“这张照片取个什么名字好呢?嗯?”我不敢肯定他是不是在问我,因此没敢说话。但我分明看见,有一种明亮亮的东西在王县长的眼里闪动。

一天晚饭后,王县长叫我陪他散步。他说:“来到这里很长时间了,还没有好好逛逛这座小城呢。”我就陪着他沿着小城的东头一路走过去,当走到小城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段时,王县长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眼睛直瞅着对面的一排店铺。我奇怪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对面的几家商店灯火辉煌,都经营着一种相同的商品——摄影器材。

“走,看看去!”王县长说着就向那几家商店走去。我跟在王县长身后走进去一看,嗬,好家伙,各种品牌的相机还真不少,价格也不菲,从几千到几万的都有。王县长耐心地向店主们打听着经营的情况,许久,才脸色阴阴地走出来。他说:“这么小的县城有那么多人爱好摄影吗?摄影可是高消费啊!”我知道这事瞒不过他,只好说:“现在小城里热衷于摄影的人特别多,尤其是那些科局长们,商家也是投其所好呀!”

“嗯,投其所好,投其所好……”王县长一直念叨着这句话。

第二天,王县长把我叫了去。说:“你把我那‘宝贝’相机卖了吧,然后把钱送到王老实家,一定要在冬天到来之前帮助他把房屋修好,这事你负责落实。”王县长停了停,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但终究没有说。

其实,王县长的相机并不是像有些人说的那样是什么大老板送的,而是他在升任县长之前参加了一次国家级摄影大赛,获得一等奖的奖品。

一捆韭菜

文立

腊月二十九,王婶儿让老王去超市买韭菜。不一会儿,老王就回来了。只买回来了一捆,价格是每斤四块多一点。王婶儿说:“明天可三十了,还包饺子呢,你不会多买点?”老王说:“我也想多买点的,可转念一想,这个超市大年初一也开门的,咱挨着超市这么近,天天都去,干吗不买新鲜的呢?”

王婶儿当时想想也是。可不料,等第二天王婶儿再去,超市里的韭菜早每斤涨到了8.8元。“哎哟,咋一下子这么贵了呢?”王婶儿站在蔬菜区那儿嘀咕着,买还是不买呢?

终究,王婶儿心疼钱,决定还是不买了。她想,家里有预备好的白菜和大葱,干吗非吃韭菜馅儿呢?

王婶儿很郁闷,一回到家,就跟老王说个没完没了:“你不知道三十还包饺子啊,你不知道大年初一还吃饺子啊,你干吗不趁便宜多买点呢?得,现在涨价了!”

“涨价了,你就不买了?那么一捆韭菜能差多少呢?”老王也来劲了。

“涨价了,还非吃它呀!”王婶儿一面说,一面手里剥着一棵大白菜要去剁馅儿了。

这时候,小孙子跑过来了。小孙子说:“奶奶,我就吃韭菜馅儿,我只吃韭菜馅儿。”说着说着,眼泪还吧嗒吧嗒地下来了。

老王更有火气了,老王说:“不就一捆韭菜吗?大过年的,多少钱咱也买得起!”老王披上羽绒服就去了超市。可到了超市,卖韭菜的那个地方,正排着队呢。而且价格又涨了,每斤15元。15就15吧,过年的韭菜跟平常时候的韭菜不一样嘛。老王认了。

谁知,快轮到老王买的时候,超市里的韭菜卖光了!

老王垂头丧气地往家走,肠子都悔青了。是啊,那天干吗不多买一捆呢?

老王一进单元楼,正巧碰上同单位的小张。小张就住在自己的楼下。老王就跟小王谈起买韭菜的事儿。小张说:“不就一捆韭菜嘛,我家里刚好多买了!你等着,我给拿你一捆吧。”老王还推辞呢,说:“不了不了,我们还是改吃别的馅儿吧。”小张说:“咱谁跟谁啊!您稍等。”说着,小张早颠颠地跑进家里去了。就在老王愣神的工夫,小张已然把一捆韭菜拎出来,递到老王的手里。老王迟疑着,问:“你给了我,你家里咋办?”小张说:“我家里还有呢。”

老王又问:“真还有吗?那我可就真拿走了。唉,等等,我得给你钱,多少?”

“见外了不是?”小张笑笑说。

自然,有了这捆韭菜,老王家里的饺子吃得高高兴兴,舒舒服服。

过了初三,王婶儿从大街上遛弯儿回来,要拐弯了,就听见小张正追着一个人说话呢。小张手里拿着钱,说:“哎,三十那天你给我买的那两捆韭菜我还没给你钱呢,一捆二十,两捆四十,对吧?”

王婶儿听得清清楚楚,心里当即就不舒服了。王婶儿想,二十块钱呀,咱哪能白占人家便宜呢!

王婶儿从后面叫住小张,说:“小张啊,这是那天的韭菜钱,你拿着!”

小张愣了,说:“什么呀,您要给我钱,不是打我的脸嘛!”

“那么贵的韭菜,我们怎么能不给你钱呢,拿着,拿着。”说着话,王婶拿着钱就硬往小张的口袋里塞。

小张躲闪着,说:“不就是一捆韭菜吗?才值几个钱啊?”

撕扯了半天,王婶儿感觉到了,给小张钱小张是不会要的,也似乎不太好。王婶说:“那,那……”

“那什么呀,孝敬老王我不是应该的嘛!”小张说。

小张这么一说,王婶儿心里的疙瘩更大了。

正月初四,王婶儿到了超市。嘿,超市里刚进了新鲜的绿绿的韭菜呢。只是,王婶儿看看价格,上面标价很清楚:每斤2.5元。王婶儿心里先是激动,继而竟又郁闷了。最终,王婶儿还是买了两捆。

等王婶儿敲开小张家的防盗门,小张看到王婶儿手里的韭菜,就全明白了。

王婶儿说:“韭菜是韭菜,这个奶粉你也拿着,这是俺给你孩子买的营养品,算一点意思吧。”

小张尴尬地说:“嫂子啊,你呀你,不就一捆韭菜嘛,你干吗这么认真呢?”

王婶儿说“哎,谁让老王当局长呢。我这当夫人的,就算占人家一丁点儿便宜,心里也觉着不踏实啊!”

局长没爱好

徐全庆

刘局长上任没多久,大家就发现,他的确是与众不同。刘局长不收任何人的礼物,请吃饭他也不去。这也没什么特别,前几任局长开始也都是这么做的。刘局长的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他没有任何爱好。

没有爱好怎么行呢,无论如何得让刘局长有点爱好。许多人想。

有人提出教刘局长打麻将,刘局长坚决不同意,说自己对那玩艺儿丝毫不感兴趣,而且打麻将既浪费时间,玩长了还伤身体,他是无伦如何也不学的。他不仅不学,而且还劝大家尽量都不要打麻将。话说到这份上,大家就不好再劝了。

有人就拉着刘局长去跳舞,刘局长说不会,不愿去。大家就说,跳舞是好事,既可以增进感情,又可以锻练身体,刘局长可得支持呀。刘局长拗不过大家,被拉进了舞厅。几个“舞林高手”轮番上阵,一连教了好几天,可刘局长什么也没学会。他的姿势笨拙得像企鹅,一抬腿就踩舞伴的脚,弄得刘局长十分不好意思,连连向大家道歉,说自己小脑不发达,身体协调能力差,看来这辈子也别想跳舞了。刘局长每次道歉都很真诚,弄得大家也都感到十分尴尬,舞自然是跳不下去了。

休息日,刘局长正要陪老伴逛街,来了几个熟人要带他去钓鱼。这次刘局长倒很爽快,没有推辞就答应了。到了塘边,刘局长接过别人为他准备好的钓具,开始了钓鱼。鱼钩在水里没几秒钟,刘局长就沉不住气了,甩起钩看看。没过几秒钟,又甩起钩看看。如此几次,自然是一条鱼也没钓着。旁边的人就对他说:“钓鱼得有耐性,不能这么急。否则钓不上来鱼的。”刘局长就说:“那好,这次我耐心等。”可刘局长等了不到一分钟,就又等不急了,拿出一本书说,“你们帮我看着,鱼咬钩时喊我一声,我先看会儿书。”这样,大家也不好意思再约他钓鱼了。

大家又想了很多办法培养刘局长的爱好,可这个刘局长就是什么也学不会。而且他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每天的空闲时间,他除了看书、看电视、陪老伴逛街,更多的时间就下基层调研。

直到刘局长从局长的位上退下来,大家也没见他有什么爱好。但就是这么一个什么都学不会的刘局长,却把局里工作搞得有声有色,多次受到上级表彰。

从局长位上退下来之后,大家突然发现,刘局长的业余生活丰富得很,下棋、打牌、跳舞、打球、钓鱼、唱戏,不仅爱好广泛,而且样样精通。有人问刘局长:“这些东西你都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呀?”刘局长笑着说:“这些呀,我上学的时候就会了。”“可你为什么始终瞒着大家呢?”那人又问。刘局长很认真地说道:“我不想自己也像前几任局长那样,因为自己的爱好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而犯错误。”

双簧

黄健生

旮旯村是个小村,几十户人家零星散布在一道道山沟中。由于地处深山,交通不便人口分散,有的人家甚至连电都用不上。适逢今年新农村建设之际,县、乡两级政府都把此村划为重点移民安置村,并为此专门请来了土木专家实地考察,在临近公路边选址修建一个移民新村,优先安置一部分地处偏僻、生活贫困的群众。搬迁农户按人头补助安置经费,政府出资确保通电、通水、通路,村里负责确定安置名单。

一听到这个让人兴奋的政策,旮旯村的群众们开始坐不住了,一时间村干部的家里人满为患,大家纷纷登门诉求。有询问搬迁条件的,有鼻涕一把泪一把诉说苦处的,有黑着脸皮发火的,也有不吭一声静观其变的,就连以前拗着不愿搬迁的也争先恐后地攻关。这么一来,想被安置的人就多了,村委班子会议开了一次又一次,安置名单很难确定下来。

村支书老孙这些天烦透了。整天在家待不住,一回到家就有群众上门,弄得他像打游击战一样东躲西藏。最让他生气的是安置名单的最终确定,村委班子内部意见不统一,村干部们都有亲戚想要优先安置。自己感觉像被架空了,脚不沾地被众人抬着。太不像话了!前天就连自己本家的小叔也来凑热闹。他家很多年前就搬到镇上去住了,村里就有几间破房子一直闲置,现在却回头还想让安置,老孙急了,毫不客气地训了他一通才算了事。唉,身为干部要以身作则,真的为群众办点实事就这么难?

为了保密,这次村委会议选在公路边一个砖瓦场召开。

老孙说:“今天为新村的安置名单,大家再碰碰头,确定之后明天就要上报乡里了,各位有什么尽管说,事后放炮我可不认。”

村长老黄慢悠悠抽着烟说:“我个人要说的前几天都说过了,希望村委班子能够给予考虑,咱们做群众工作的,一定要把问题考虑全面。”老黄全面两个字说得很重。

村会计也有些不耐烦:“是啊是啊,要提的都提过了,我也还是那个意思,大家同意不同意看着办吧。”

村妇女主任说:“我同意大家的意见。”

……

新村安置名单最终确定了。村支书老孙的小叔家、村长老黄的胞弟家、村会计的妻弟家、村妇女主任的小婶子家,还有村治保主任的二大爷家……

支书老孙端详着安置名单,心里暗暗偷笑,小叔的名字是他专门提议加上去的,事情到了这一步,就顺水推舟吧。看看被安置的都是什么人?村长老黄的胞弟家,已经拆了旧房正建新房,碰上这个机会自家的房也不建了,就等着被安置;村会计的妻弟家,住的是偏僻些,但新房有水有电,路、电话、有线电视全通;妇女主任的小婶子家,五年前就在县城买了房,村里房屋一直闲置无人居住;那个治保主任的二大爷,根本就是一个帮他干活的外姓人,不过是先占房,慢慢归已所有……

可是一些应该被安置的群众却没有被列入名单。地处偏远山沟,离村委会驻地六公里,几乎无路行走的两户人家,没有列入安置范围;河对面山脚下,出门靠趟水,甚至连电都没有的三户人家,没有列入安置范围;处于半山腰,出门上山下山,还经常担心雨季崩塌的一户人家,也没有列入安置范围……

老孙如期上报安置名单。第二天,乡长专程驱车进村,召开村委紧急会议,针对安置名单在会上大发雷霆。表示县里已经知道此事,要严查到底。接着对老孙和村委班子进行了严厉批评,要求村委要切实根据群众的实际现有生活居住情况重新拟定安置名单,并责令村委班子作深刻检讨,老孙写书面检查。

第三天。村支书老孙带着重新拟定的安置名单来到乡长办公室,乡长拍了拍老孙:“让你为难了。有些人见不得半点好处,见了好处挤破头都上,这哪是党的干部啊!”

老孙说:“难点倒是没什么,把工作干好就行。您也知道村委班子成员的工作难做,这既要把事情办妥,又要搞好班子团结维护稳定,我也是实在没办法,只好走这步棋了,还得感谢乡长您的配合啊!”

父亲的心事

卢群

父亲好像有什么心事,最近总是怪怪的,特别是我当上了县长之后。

那天晚上,我正在书房批阅文件,父亲进来说:“强儿,我想同你商讨件事,有空吗?”

“有空,有空。”我连忙迎上前。要知道,父亲向我讨教可是大姑娘上轿——第一回,我没有理由不受宠若惊。

父亲并不理会我的惊讶,径直说道:“市委党校让我给青干班学员上几节古诗文欣赏课,我思量,这些学员是各条战线的精英,肩负着两个文明建设的重任。南宋哲学家吕祖谦曾说过,‘当官之法,唯有三事,曰清、曰慎、曰勤。’意思是讲官员倘若为官弄权,不干不净,必然心生私利与邪恶,其结果必然失民心,失天下。古代官吏尚知得民心者得天下,当下为官者对此更应有深刻的认识。因此我想选择一些体现勤政廉洁内容的古诗文为教材,在指导欣赏古诗词的同时渗透一些做人的道理。只是我乃一介布衣,这样做是否有点越俎代庖?”

父亲说这些话时,几乎是一气呵成,完全没了平时的慢条斯理。面对父亲的期待,我来不及多想,连忙说道:“爸,您曾经说过,教师的职责是传道授业解惑,教师不仅要传授给学生知识,更应该传授给学生做人的基本道德。您既然是党校聘请的教员,那些学员就是您的学生,况且廉政建设是这次青干班的重要内容,您的选择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父亲见我如此说,眉毛先是扬了扬,接着含笑点了点头。我知道,那是父亲的习惯性动作,是对圆满回答问题的学生的奖励。目送父亲离去,我突然疑惑起来。父亲到党校兼课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为何这次如此慎重?是顾及自己的形象?还是为了我的声望?我不得而知。

这之后我出了一趟差,回来后脚跟还未站稳,父亲就跟了进来。看得出来,父亲有话要说,且是酝酿已久。果不出所料,父亲扬了扬手中的资料说:“强儿,再向你讨教个问题。白居易在《卜居》中感叹自己‘游宦京都二十春,贫中无处可安贫’。可是他二十七岁中进士,从周至县令至校书郎,后来拜翰林学士,官居五品,怎么会连房子都买不起呢?”

我说:“白居易信守做人要谦逊诚朴的操行,为官要爱民济民的职责,为官期间敢于直言,针砭时弊,以致得罪权贵,被贬为司马,似他这般‘不识时务’,居无定所便在情理之中了。”

父亲听后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父亲的这种目光我是再熟悉不过了,它是一种勉励和期盼、一种关注和疼爱。只是满腹经纶的父亲居然会讨教一个连中学生都懂的问题,这再一次引起我的警觉。

当晚我向妻说出心中的疑虑。妻沉思了一会说:“也许是因为你当上了七品芝麻官,爸担心你为官不仁,在敲你的边鼓呢。”我说:“既如此爸为何不明说?非得来个‘曲线救国’!”妻说:“亏你当了三十八年爸的儿子,爸的为人你不清楚?他是顾及你的自尊心哩。”

妻的话让我一下子醒悟过来。是啊,执了一辈子教鞭的父亲之所以深得人们的敬重,除了他的师德高尚外,便是他那独具魅力的人性化教育方法了。看来我该向父亲坦露心迹了,否则他老人家还会“不耻下问”的。

果然次日中午在餐桌上,我刚刚端起饭碗,父亲就神秘地对我们说:“最近我看了王钢写的题为《包公脸上的指痕》的文章,说的是开封府题名记碑上镌刻的一百三十八任知府名单中,除包丞的名字几乎被磨光外,其余人的名字均保存完好,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父亲说完目光朝众人巡视了一遍,最后定格在我的脸上。很明显,父亲是想让我回答问题。幸好那篇文章我也仔细读过,于是立即答道:“包丞的名字是被深爱他的百姓抚摸掉的,是被历朝历代的游客抚摸掉的。包丞执掌开封府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年零三个月,可是他的名字已誉满天下,他的故事已传扬千年。爸,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党和人民这么信任我,让我担当全县人民的领头羊,我唯有像包公那样,恪尽职守,廉政勤政,自觉接受监督,全心为民服务,才能对得起党和人民的厚爱和重托啊。”

“好,好,就等你这句话!”父亲不等我说完就击掌叫起好来,那是父亲在看到最满意的答卷时才有的神态。望着父亲欣慰的笑容,我知道,父亲这下该稍稍放心了。

活儿

袁省梅

儿子的任命书刚下来,准备去参加干部培训时,根爷给儿子打电话,说要趁闰月,把活儿做了。“活儿”是羊凹岭对棺材的叫法。人死了,得要装在“活儿”里。羊凹岭讲究在闰月给老人做口活儿,说是给老人添寿增福。

儿子不同意,说:“爸你还没七老八十到做活儿的年纪吧?就是你百年后还怕我买不下好的?再说我在城里给你买了房子,一百多平米哩,眼看着就装修好了,你和我妈都到城里来住。”

听着儿子的话,根爷脸上立马落下一层暗灰,电话里就吼开了:“我哪儿也不去就住我这土院,院小安心,一砖一瓦都是我自己的,一个柴棒棒都是我自己的,踏踏哪个角角摸摸哪个边边,心里都坦坦荡荡的,谁也不敢说半句不是!”根爷知道儿子现在别说买一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就是买一栋楼也能买得起。当然也不是儿子能买得起,是儿子头上的帽子手里的圆坨坨买得起。

根爷撂下电话时,狠狠地也撂下一句话:“给你老子做活儿,你不怕人骂就甭回来。”

其实儿子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根爷还不到必须要准备棺材的年龄,也不是病入膏肓奄奄一息,况且现在棺材铺光羊凹岭街上就有四五家,松木柏木的,想要什么有什么,想什么时候拉什么时候拉。

可谁也阻挡不了根爷做“活儿”,撂下电话就跑到街上买木料去了。

儿子赶回来时,院里已堆了好几根粗壮的木料。

根爷看着儿子急火火的模样,偷偷笑,本性没变,孺子可教。脸上却淡淡冷冷的,吩咐他割肉买酒请木匠。

儿子还没抬脚,屋里来了一屋子人。根爷认得,都是镇上和村里的头头脑脑。那些人一来,就问啥时候动工请了哪个木匠要雕刻多少花?你一句他一句,人人脸上都是软软柔柔的像刨花般好看。说着话,就从包里掏东西,烟酒堆了一桌子了,还在掏。

根爷把儿子拉到一边,悄悄说:“给你老子做个活儿是你当娃的本分,你唤这么多人,不怕人笑?”

好说歹说儿子把那些人哄走了,木匠也进了门。

儿子踢一脚木料,嫌不够粗嫌疤痕多,要重买。根爷不让。根爷说:“你忘了你太爷爷装的啥活儿了?一张破席子一裹就埋了。你爷呢?条件好了些,也不过是一个松木薄板。我就记得你爷抚着那松木薄板说,人都有一死哩,活着安心,不做亏心事;死了,也落个安生,不要让人戳着坟头骂。再好的活儿,松木也好柏木也好,还不是三尺宽六尺长个木盒盒?活着时能对得起头顶的日头、地里的祖先、手上的饭碗比啥都强。”

根爷的话说得不重但掷地有声。儿子觉得爸的话里有话,抬眼看根爷时,果然看出了老人眼里有一些跟做活儿没关系的东西。

解板、刨光、合缝,木匠不停地做了五天,刨花开的一院木香漾了半条巷子,根爷的活儿做成了。一口平常的棺材,没有雕花刻鸟,也没有加檐子底座。五天里,根爷把大门锁了,人把门拍得雷响也不开门,也不让儿子出门。单位有事,儿子就在电话里安排。羊凹岭的风俗,县里的领导同事都清楚,没有人怪罪根爷儿子。

根爷抚着棺材叫儿子进去。还是羊凹岭的风俗,老人的棺材做好了,子女要躺进去暖暖棺材,给老人祈福,帮老人驱邪,求得老人长寿。根爷说:“虽是些老讲究,我觉得还是有些个说道的。不是古话说的‘不见棺材不落泪’,吗?现在的人见了棺材都不落泪哩。你进去,躺一躺,看看有啥感觉?”

儿子进去了。儿子刚躺到棺材里,根爷就把盖子盖上了。黑洞洞的棺材里儿子急得“爸、爸”地叫唤,唤着唤着就没了声。根爷老伴急的骂根爷傻了,看憋坏了娃。根爷点了支烟,悠悠地咂着:“留着缝哩,哪能憋坏了娃。”

儿子从棺材里爬出来时,跟爸要了旱烟包,卷来卷去卷不成。根爷笑着卷了根粗大的旱烟,递给娃。

儿子猛地吸了一口,缓缓地吐出来一团烟雾,不看根爷,盯着棺材说:“躺在棺材里,爸,宽不到三尺的棺材里,我一下就明白了。”

根爷说:“那城里的房子呢?”

儿子说:“你放心吧,爸,从哪儿来再让它到哪儿去。”儿子又说,“爸,公家的培训班还没上你先培训上了。”

根爷拍着他的活儿,说:“人活一世,不管干多大的事儿,都要图个躺这里头时踏实。”

治印

聂鑫森

著名的老篆刻家厉刃,一早起来,心情特别好。他先在院子里看了看花架上一盆盆的太阳花。猩红的花骨朵正迎着霞光慢慢地展开,然后他踱进书房。书房的门楣上挂着一块匾额,是他亲手写和刻的三个篆字:“石窝窝”。这个名字似乎有点土,但却很有意味,桌子上、博物架上,到处堆着各种各样的印石和关于篆刻的书籍,空气里飘浮着石头的气息。

昨夜,厉刃其实睡得很迟,一口气为本城评选出来的五名优秀的清洁工人,各刻了一方印。是总工会的同志交下的任务,酬金当然是按他的润格,每印四千元。但厉刃说:“为他们刻印,我分文不取,而且要刻好。”这几方印确实刻得既有气势又有韵味,采用的是汉官的风格,下刀雄浑奇肆,但细部却又婀娜多姿。他觉得这些身处底层的工人,正直朴实,情感丰富,有一种值得人钦佩的奉献精神。刻完印,已是凌晨三点,他又兴致勃勃地把印文和连款拓到宣纸册页上,将来可以收入他出版的印谱中去。

老伴忽然走进来,说:“有个年轻人要见你,他是市政府办公室的主任,叫任之。”

厉刃说:“我并不认识他,不见,哪有来这么早的?”

老伴说:“八点都过了,还早?也许人家有急事呢,我去叫他进来吧。”

厉刃点点头说:“也好。”

走进书房里来的任之很年轻也很英俊,上穿银灰色短袖衬衣,系着一根紫红色的领带,下穿一条牛仔长裤,挺时髦的。

“行石老先生,冒昧打扰,请您原谅。”

“行石”是厉刃的字,任之不直呼其名,可见这小伙子是很懂礼貌的。

任之递过一张介绍信,上面写着“兹有任之主任前来拜访,求请为市长华阳刻一名章。”

“行石老先生,不知可否?”

厉刃笑了笑:“我给任何领导刻印,都是要收取润金的。这是我的规矩。”

“能不能破个例?”

“不能!”任之犹豫了一阵,说:“我知道老先生是每印四千,能不能少一点?”

“分文不少!”厉刃有些不高兴了。这样的事他见得多了,头头爱风雅,下属要讨上司的欢心,送个字画、印章,却又不想花钱。厉刃从不让人占这样的便宜。

“润金我照付……我想三天后来取。”

“不,一星期后来取,这几天我没时间。”

“好吧,都依老先生。”任之付了润金,悻悻地走了。

任之走后,厉刃觉得心里憋得难受,便找了块印石,操刀刻“华阳之印”。仍然是汉官印的格局,但笔笔划划端庄质朴,边款为:“治印必端方,做人亦如是。华阳先生雅正。厉刃奏刀。”

不久,市长华阳亲自主持了一个本地著名文学家、艺术家的座谈会,厉刃应邀参加了。在开会之前,华阳特地走到厉刃面前,诚恳地说:“厉老,谢谢您赠我的印,刻得真是太好了。”

“华市长,您不必客气,这印您是花了四千元定刻的。”

华阳愣了一下,随即说:“当然要谢您的,艺术——是无价的。”

这个座谈会开了整整一天,华阳一直微笑着听取大家对文化建设方面的意见,并认真地做了笔记。在中午的宴会上,华阳特意给厉刃敬了酒,祝他在古稀之年再创辉煌。

几天后,厉刃收到了华阳的一封亲笔信。

信是这样写的:

厉老:

夏安!您在座谈会上发表的意见,令我茅塞顿开,获益匪浅,谢谢!

首先要向您道歉,办公室主任任之未经我的允许,擅自上门求印,多有打扰。谢谢您的提醒,我特意去财务室查了账,小任竟然用的是四千元公款付的润金。我除补交这笔款子外,还特意在机关党员大会上做了检讨。任之主任虽然年轻有为,但此种行为却不可姑息,已暂调离办公室,去一个乡镇锻炼,以观后效。

“治印必端方,做人亦如是。”真乃警醒之语,我会牢记在心的!

厉刃读完这封信,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忽然问老伴:“捐献给希望工程的五万元寄了吗?”

“早寄走了。”

“那就好,那就好……”

风过叶无声

褚进龙

雷强在纪委一干就是十几年,至今仍然是个科长。

华硕是雷强的大学同学,他们同一年分到市里,但他已经当了五年的建委主任。虽然二人地位悬殊,但他们依然保持着很好的朋友关系。

由于在纪委工作的原因,雷强基本不参加别人的请客吃饭,但这个同学喊他却从不推辞。每次都是华硕喊雷强出来喝酒,就俩人。华硕每次都会喝醉,然后就对雷强说:“我现在跺跺脚,咱这地面上会抖三抖,你信不?”雷强就会劝他:“咱俩是老同学,我在纪委干,凡事劝你注意些,小心无大碍!”雷强一说同学关系,华硕立马像清醒了一样,便一把抓住雷强的胳膊,瞪着血红的眼:“咱俩是老同学,铁哥们!你在纪委干,有啥对咱不利的事,你可要替我拿捏住了。”雷强怕他纠缠不休,每次都会说:“没事,没事。”其实,雷强也为这个同学担心,华硕的事他有一些不好的耳闻。

这次廉风建设风声紧,上下动静很大。

早晨,雷强还没到办公室,华硕的电话就打进来了:“雷子,今晚咱俩喝酒去,老地方,不见不散!”没等雷强说什么,那头电话就挂了。每次都这样,雷强也习惯了。雷强每次只能盯着手机无奈地一笑。

饭店小包。雷强和华硕聊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突然,华硕摁住雷强端酒杯的手,盯着雷强的眼睛问:“雷子,来我们单位干怎样?”雷强惊异地看着华硕,推他的手:“你喝高了啊!组织部你家开的?”华硕冲雷强诡异一笑:“瞧你,我跟你啥时候开过玩笑,我们建委空出个位置,纪检组长、监察室主任,书记让我物色人选,我再三考虑,还是你最合适。”华硕停顿了下,“你要愿意就说句话,上面我帮你搞定。”

建委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单位,雷强早有换单位的想法,现在好事摆在眼前了,岂有不去的道理。那晚,雷强第一次跟华硕喝了个不醉不归。

一天,雷强正在一个专案组办一个大案。组长突然找他,说是市委组织部让他去一趟。雷强很纳闷,心里很忐忑。

部长亲自找他谈话,没想到他们书记也在。部长开门见山,拿了文件给他看,让他服从组织分配,都是一些套话。他有点蒙。但还是明白自己已经是建委的纪检组长兼监察室主任,而且,还是规规矩矩的副处级干部了。谈话不长,只是他们书记临了的话,让他回味了很久。

建委报到那天,华硕搞了个隆重的欢迎会,好家伙五十多人,建委大小头目全到齐了。华硕发表了一个热情洋溢的讲话,在讲话中多次提到雷强跟他是大学同学的关系……

进了建委,雷强才知道这个老同学的虎威。那可是说一不二,极端专权,斜眼朝谁哼一声,那人便会哆嗦半天。也因为雷强跟他的关系,向他求情的人很多。他便私下里告诫华硕,谁知华硕听后哈哈一笑,然后狠狠地说:“老虎不发威,人家当你是病猫!老同学要学着点,仁人之心干不好工作。”

雷强还是干纪检,按说比较清闲,但华硕让他分管了一些业务上的事,这可是额外的恩惠,这年头权力就意味着利益。但雷强还是不敢越雷池半步,所以,在系统内很快获得了一个清官的好口碑。华硕有些不快,多次私下里暗示,说他太死心眼,别踩红线就行了,有些人情你不要,会得罪人的。雷强总是苦笑一下,脑海里便会闪现书记那意味深长的话。

那天,雷强最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他回家妻子递给他一个大信封,里面鼓鼓的,说是下班时在地上捡的,大概是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信上赫然写着雷强收的字样,右上角还有举报二字。信里的内容和夹在其中的相关证据,让雷强惊恐的彻夜难眠。

妻子从他的不安中察觉出来了,就问:“是关于华硕的吧?”他下意识地嗯了一下。妻子从床上呼地坐起:“华硕对你、对咱家可是不薄,你可要帮他!你们是大学同学,他要出事了,你怎么办?”雷强嗯了一声,说:“我知道。”“你可不能出卖朋友啊!”妻子临睡前告诫他。

第二天,雷强刚上班,纪委办公室来电话,说是纪委让他参加一个紧急会议。雷强愣了一下,便把那封信放进包里。走廊上,华硕的办公室离他只有几步远,他在犹豫。“准备出去吗?”华硕突然出现在他身后。他看着华硕,突然觉得一丝悲凉袭上心头。瞬间的犹豫后说:“我下去转转。”“哦,去吧,晚上咱俩喝酒。”华硕走进他那间豪华的办公室。

纪委没有会议,会议室里就他和书记俩人,书记似乎没事一样跟他拉家常。雷强心里像翻江倒海,根本没听书记说什么。他终于打断了书记的话,从包里拿出那封举报信。

书记接过他的信,认真地从头到尾看完,问他:“你觉得这封信可信吗?”他激动地说:“书记你考验我吗?证据确凿!”

书记爽朗地笑了,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你是个称职的纪检干部!”雷强觉得自己眼泪要出来了,不是为书记的话,他想到华硕心里就一阵酸楚。他怔醒过后,对书记说:“要尽快找到举报人。”

书记哈哈大笑起来,说:“不用找了,我就是举报人,是我派人送到你家的,其实,你那同学进入我们视野已经两年了,因你跟他交往过甚,你进建委是组织上预先布置的,碰巧他和我们想到了一起,只是我们各取所需,你过了组织上对你的考验……”

雷强忽觉脑子空荡荡的,似乎站在了悬崖上,冷风从脊梁一阵阵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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