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受戒

传递正能量:最好看的廉政小小说100篇 作者:尹杰


受戒

孟宪岐

那天,为民回到家,父亲挣扎着从炕上坐起来,缓缓地说:“为民啊,我这几天感觉好一些了,我在家准备准备,择个日子,我要为你受戒。”

为民轻声说:“爸爸,我知道应该咋做,甭为我操心,不举行仪式,我也一样干!”

父亲摇摇头:“不一样的。”

为民大学毕业,成为市委组织部的选调生,在乡镇干了三年,前几天被提拔为副乡长。

他晓得老爸的心思。

他们家祖辈有许多在朝廷为官的,而且从来没有出过贪官污吏。这与他们家的优良传统是分不开的。哪辈儿有做官的,就由上辈有威望的长者为其受戒,受了戒的人,必须遵从祖训,不贪不占,勤勉敬业,造福一方。否则,死后不准入祖坟,不得享受子孙香火。

为民的父亲曾当了三十多年的村支书。

他当村支书时还不到三十岁,虽然只是个村支书,芝麻绿豆官。但为民的爷爷却很看重,是他亲自给儿子受的戒。

但究竟怎么受戒,为民只听说过,却不晓得。

反正父亲一直干到六十多岁才辞了职。父亲没少给村民谋幸福,口碑相当不错。省、市、县的奖状证书一大摞,乡里来人做工作让他接着干,他说:“把机会让给年轻人吧。人不服老不行。”说啥也不干了。

从为民记事起,他就知道他们家跟别人家不一样。别人家大门口没有墙,他们家有一小段墙,家里人都叫它影壁墙。

干什么用?

为民也不晓得。

后来,父亲辞了村支书的职,把旧房子拆了,盖了五间红砖红瓦宽敞漂亮的大房子,却没有垒那面影壁墙。

为什么没垒?

为民依然不晓得。

父亲的身体不太好,在城里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听说为民当了副乡长,他说啥也不住院了。说忙着回来给为民受戒,不受戒,他心里不踏实。

这日为民被父亲用电话召回,看见大门口放着一块大石条,院子里还有一堆红砖,村支书、村长,还有村里一些德高望重的老前辈都在自己家里。为民一一跟大家打了招呼。

父亲把为民摁在院子里的一张椅子上,为民挺不好意思的,想把椅子让给别人坐,父亲使劲摁了摁他的肩膀,严肃地说:“别动!听我们的!”然后跟旁边的村支书说:“开始吧!”

村支书高声喊:“张为民受戒仪式开始。一,净手。”

父亲端过一盆清水,恭恭敬敬放在为民面前,把为民的双手放进水里说:“但愿你以后两袖清风,莫拿莫贪莫占。”刹那间,为民心里激动起来,认真地把手洗了洗。他想:今后,这双手什么应该拿,什么不应该拿,应该用它做什么,父亲已经明白地告诉自己了。

洗完手,父亲重新端出一盆水来,村支书又喊:“二,净头!”

为民把头放在温热的水里,父亲一边帮他洗一边说:“希望你今后保持清醒的头脑,什么事应该做,什么事不应该做,都要把握好。”

擦完湿漉漉的头发,村支书接着喊:“三,净身!”

父亲端出第三盆水,放在为民面前说:“用手巾擦擦自己的全身。以后要干干净净做人,干干净净做事。”

为民拿过手巾,撩起衣服,仔细擦起来。

这一刻他感到很神圣,也很庄严。

这时候,村支书高声喊:“四,奠基!”

村支书喊完,父亲就拉着为民的手来到大门口,指着一块方方正正的花岗石说:“你把它埋进土里,要放得周正。今后你走出家门口,要堂堂正正做人,堂堂正正做事!还要记住,你已经当官了,咱家就得重新把影壁墙垒起来,该遮的遮起来,该挡的挡上。避嫌,你懂吗?私心杂念,把它隔在外面。”

为民搬起那块石头,放进土坑里,摆放好。接过父亲手里的锨,把土一锨一锨铲进去,他的动作很慢。他觉得在他的心里,也有什么东西被他埋进土里去了。

为民埋好奠基石,请来的瓦匠就开始垒影壁墙了。

按照仪式,村支书喊:“最后一项,踏石!”

为民在父亲的引导下,来到大门口,那块石条已经被人摆在门口,正好跟地面一样平。父亲让为民从门里迈到门外,正好踏在那块石条上。

父亲说:“乡亲们都看着你从这里踏踏实实走出去,踏踏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做事!”

受戒仪式完成后,中午自然是大家聚在为民家里,好酒好肉招待一番。

为民在给大家敬完酒后,一个人独自走出院子。

他想,今后这路,他一定要向父亲和乡亲们那样期待地走好,一步不歪,一步不斜,一步不退,一步不止!

扶贫

孟宪岐

这两年,时兴城里干部到偏僻乡下的村里包村扶贫,说是为老百姓办好事办实事。有钱的单位,由领导带队,三天两头往包扶村里送钱送物,大车小车,很是气派。村里的老百姓有大米有白面可吃,还有钱可花,自然是欢欣鼓舞,都说扶贫好,都盼望着永远这么扶下去。这些村就真的实现了当年扶贫,当年脱贫。等扶贫工作组一走,山还是那座山,梁还是那道梁,碾子是碾子,缸是缸……等来年,继续贫困,继续被扶。

来自市文联的小辛就不同了。

一开春,这个单位里唯一的文学研究生就被领导送到旮旯村。

一个铺盖卷,锅碗瓢盆加菜刀,一袋米、一桶油,来旮旯村过日子了。

领导和小汽车则扬起一阵尘土,不见踪影。

小辛就被安排住在村部里,有锅有炕,能吃能睡,自己做饭。

小辛在旮旯村的具体职务是村副主任。村支书和村长一人兼,他也算是村里的第二号人物了。

小辛只用了两天的时间,就走遍了全村一百多户人家。

在召开的全体村民大会上,村支书拍着话筒大声喊:“大家静一静,静一静。让辛同志说两句,他是帮咱来扶贫的,以后就叫他辛主任啦。”

小辛拿过话筒时,脸红红的,已经有汗水从他的脑门上渗出来:“大家以后就叫我小辛吧,我来咱村,一带不来钱,二带不来物,但我愿意和大家一起干,干成啥样算啥样。”

村民们既没鼓掌,也没说啥,他们都静静地看着这位年轻的城里干部。

近几年来他们也算长了不少见识,今儿这工作组、明儿那工作组,一拨又一拨,迎了来,送了走,家家吃派饭,啥事也不干。有的干脆坐着小轿车一溜烟来了,到乡镇大吃大喝一顿,又一溜烟走了。

乡里也不满意。

乡里的头头埋怨说,上边净搞些虚头巴脑的事,有他们,还不如没有他们好。

开过村民会,小辛坐班车回了市里。

三天后,他回来了,同时,还带回来三个年轻人,都是市劳动局的,都是他的大学同学。

旮旯村第一批外出务工的队伍组成了,一共41人。

小辛对这些要走出大山、到外面闯世界的小伙子说:“咱旮旯村山高地少,劳力多,没活干。闲着也是闲着,你们外出打工挣钱,家里人种地,两不耽误。但我得提醒提醒大家,外面的世界很花哨也很精彩,可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天上不掉馅饼,地上不长钱,想挣钱,要靠下苦力的。”

看着自己的孩子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发了,村里人看小辛的眼神就有些柔和了。

就有人吧嗒吧嗒嘴说:“别说,这干部岁数不大,还有点道道,先前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一天中午,村支书拿一个老倭瓜给小辛送过来说:“小辛啊,这个老倭瓜,又面又甜,炖着吃吧。”

小辛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老支书,我不随便吃人家的东西。”

支书摆摆手,说:“咳,吃吧,你在城里娇生惯养的,在这活受罪呀,让你吃派饭,你不吃,还说不扰民,不添乱,自己做饭,不容易啊。”

小辛脸又红了说:“没事的。我也是农村长大的,吃点苦,无所谓。”

支书走后,小辛把老倭瓜炖烂了,吃一口,嘿,真的又甜又面。有生以来,他还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的倭瓜。吃着吃着,他蹭地跳下炕,兴冲冲地来到支书家,兴奋地问:“老支书,这倭瓜是从哪弄来的?”

支书答:“自家地里种的,好吃吧?”

小辛则高兴地说:“岂止是好吃?简直是好吃极了。啥地能种出这样的瓜?”

支书说:“咳,山坡坝堰,咱旮旯村,哪都能种。”

小辛一把拉住支书的胳膊说:“走,快领我去你家地里看看。”

两人看完地,小辛激动地对支书说:“太好啦,这老倭瓜可是咱旮旯村的宝贝蛋了。家家能种,好储藏,城里人很爱吃的。”

清明过后,旮旯村的老百姓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家家种了不少老倭瓜。

小辛号召种的老倭瓜籽还没发芽,那些外出打工的人就返回村里。他们回来说,在外打工太辛苦,吃不好,睡不好。

小辛问一小伙子在外面吃住如何时,这小伙子气愤地说:“我去的单位干活倒不累,就是整天吃大馒头,炒大白菜,吃不惯,十人住一个屋,还是上下床,别扭死了。”

小辛诧异地问:“你觉得啥样的标准才行啊?”

小伙子答:“一顿俩炒菜,中午一瓶啤酒,这标准不高吧?”

还有个小伙子说:“工地机器声太吵人,连觉也睡不踏实。”

小辛一下子就沉默了。

他想,这旮旯村,精神上的、观念上的扶贫,远比经济上的扶贫重要得多啊!

秋天到了,旮旯村的老倭瓜长得出奇的好。

小辛便装了一口袋老倭瓜,运回城里,他一家一家饭店跑,有熟悉的也有不熟悉的,反正,人家一看这老倭瓜好吃,都愿意买。旮旯村的倭瓜在城里一下子出了名。看着一辆辆大汽车,装着满满的老倭瓜,驶出旮旯村时,村里人对小辛都投来了赞许的目光。

倭瓜使旮旯村的人挺直了腰杆。各地有来签合同的、有下订单的,还出现了专门经营旮旯村老倭瓜的公司。村民们只管放心种好倭瓜,别的事不用操心,家家户户都有了不少的收入。

第二年一开春,在山沟里憋了一个冬天的小伙子又都像候鸟一样飞走了。虽然在外面他们一时半会儿还适应不了,可总比在家待着强。小辛也只好再找老同学,山南海北地联系,送走了一批又一批。

清明过后,看旮旯村家家户户都种完了倭瓜,小辛的心,又转到了另一条致富路上。他从市畜牧局买回一只小尾寒羊,自己养在村部,每天亲自割草喂。这旮旯村别的啥都缺,就是不缺草,满山遍野树少草多,发展舍饲养羊,保准不错。小辛这只小尾寒羊不到三个月,就被市畜牧局回收了。一算细账,净挣了三百元!

有了小辛养羊的试验,小有收获,旮旯村又兴起了养羊热。很快就达到了五百多只,而且是家家建羊舍,圈养。

旮旯村正在致富路上越走越快的时候,小辛的任期也到了。

村里人准备要隆重欢送小辛,支书悄悄开会准备奖励他一笔钱。

这天夜里,旮旯村小辛的住处,灯光彻夜未熄。他送走了最后一拨客人后,东方已经出现了一丝鱼肚白。

他坐在灯下写了起来。

“尊敬的旮旯村的父老乡亲:

两年来,我没给村里带来一分钱,一点物,还给大家带来不少麻烦。谁家送的菜、水果等,我都记着账,按现在价折合人民币,都放在抽屉里……

我偷偷走了。我怕承受不起乡亲们太多的爱,但,我一定还会回来看望乡亲们的。行李,炊具,就留给村部了……”

小辛把信放好,他望着窗外渐渐亮起来。

小辛长出了一口气,推开门要走时,他惊呆了:黑乎乎的人群围在旮旯村村部的院子里……

小辛的眼睛霎时湿润了。

头羊

孟宪岐

支书16岁时曾在小队放过羊,当过羊倌。

支书至今还依稀记得那只硕大无朋的头羊,在他用放羊叉甩出的石子的指挥下,领着一群它的臣民循规蹈矩,寻找着最肥美的青草。头羊的一举一动,都时刻在影响整个羊群。

20年以后,支书当了村官。他知道,他就是村民的领头羊。

前几任村支书有的夸夸其谈,不办实事;有的私心太重,无所作为,都被乡政府给调换了。支书上任后,村民发现村部那个终日吵吵闹闹的大喇叭突然悄无声息了。以前,那可是支书们发号施令的地方。历届支书、村长都在里面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说得多,做得少。如今大喇叭不响了,村民还觉得有点不习惯。

秋雨过后,各村的大道应该修了。乡里开了大会,乡长说要下乡检查。

支书起个大早,喊上老婆说:“走,修路去!”老婆问:“就咱俩?”

支书答:“兴许就咱俩。”

老婆嘟囔着:“那得啥时候修完?”

支书不再说话,推上手推车,带上锨镐,两口子来到了村头。

刚干起来,早上出来遛弯的大林看见了,就说:“支书,咋不广播广播?”

支书答:“谁有工夫谁干呗。”

大林是2村民小组组长,他急匆匆跑回家,对媳妇说:“走,修路去,支书两口子早就干上了。”

媳妇撇撇嘴:“修路是力气活,你们大男人的事,我不去凑那热闹了!”

大林嘿嘿笑:“你不是当年的‘铁姑娘队长’吗?这点活儿算啥?人家支书老婆都去干,咱为啥不去?”

媳妇说:“就去。就去。”

大林两口子来了。时间不长,就又有人三三两两地来了。整个上午,几乎全村的男女劳力都出工来修路。

乡长说话算数,一人骑着自行车来检查。

乡长看大伙儿干劲挺高,就对支书说:“这家伙,动员会开得好,思想工作通了,好办事啊!”

支书悄悄说:“啥会没开,就我先来了,没想到大家伙儿都来了。”

乡长愣了愣,骑着自行车往别的村去了。

乡长走后,有人问支书:“这新乡长咋不坐小车呢?”

支书笑笑:“乡长是个转业军人,副团长呢,可能是不爱坐车吧。”

大家就都说,这年头不坐小车的乡长,应该是个不错的乡长。

回家时,支书老婆说:“你呀,还真有点道道,不言不语地,就把活干了。”

支书微笑着说:“我是羊倌出身啊!”

秋收过后,大家都把地里的秸秆拉回来,堆放在门口,平时显得宽敞的村子立即就变得窄巴了,风一吹,秸秆的叶子乱飞,哪还像个新农村的样?

支书有点发愁:这满村的秸秆往哪放呢?

支书最后想到了村外自己家里那块责任田,一共2亩,如果大家把秸秆都放在那里,村里街道不就整洁了吗?

支书先去了邻居王老栓家。王老栓比支书大15岁,支书给小队放羊时,王老栓正当队长,还是王老栓给他派的放羊的活,支书年纪小,放羊轻快啊。

支书说:“王叔,您家里的秸秆最多,没处放,就都弄我家地里去吧。”

王老栓说:“行。我知道你嫌村里脏了,要清理一下。我这就去挪。”

支书就和王老栓一起往村外扛秸秆。

有人问:“王大叔,怎么又把秸秆弄出来啦?”

王老栓乐呵呵地说:“支书嫌村街道脏了,要清理清理。”

支书也不说话,就一个劲地干活,浑身都是土。王老栓的秸秆还没扛完呢,村里就有人也往外扛。支书扛完了王老栓家的,就又帮别人家扛,王老栓也跟着扛,仅仅半天工夫,村里的街道又宽敞了。

乡长来村里,看到村街道干干净净的,就夸支书:“你行啊,啥事不声不响地就做了!我全乡跑一遍,就数你们村最干净,像新农村的样儿!哪天,得上你这开个现场会,让其他村的人学学。”

支书马上摇头:“学不得!学不得!”

乡长奇怪地问:“为啥学不得?”

支书脸红红地答:“我不会说话儿,人多说话就结巴,乡长你饶了我吧!”

乡长说:“不对呀,上次开会,你不是说的头头是道吗?”

支书小声说:“瞎说。瞎说。”

邱大柱的老闺女考上了大学,全家既高兴又忧愁:那学费得好几万块呀。

支书这回开了大喇叭,高兴地说:“邱艳萍,就是邱大柱的老闺女,考上了北京的大学,给咱村争了光、添了彩,大家赶紧去祝贺呀!”

支书广播完,就去了邱大柱家。

此时,邱大柱家已经来了不少人。

支书拿出500块钱说:“高兴!高兴!祝贺!祝贺!”

支书捐了钱,邱大柱让邱艳萍给支书磕头,支书说:“使不得!使不得!娃儿有出息,将来干大事呢,这头不能轻易磕的。”

来邱大柱家的人都看到了支书捐款。

在后来的几天里,村里人共为邱艳萍捐款23900元。这个数字是邱家在记者采访时说的。邱大柱不但清清楚楚记下了所有捐款人的名字,还当场让记者看了那两万多块钱的现金。邱大柱承诺,这钱,是借大家的,将来邱艳萍毕业了,一定要还。等记者要采访支书时,却没有找到支书的踪影。此时的支书,却在孤寡老人周景林家帮他往外起猪圈粪呢。

支书被乡长叫去给乡干部讲讲如何当好老百姓的公仆。乡长说:“转变干部作风,现在挺难的,你就说说你是咋当村支书的。”

支书就在乡全体职工大会上说:“我是个羊倌出身,羊群里那只头羊可不简单,它走好道,羊们就跟着走好道,它走孬道,羊们就跟着走孬道。我现在就是个头羊,我就想一直走好道,不走孬道!”

支书的话赢得了热烈的掌声。

无饵垂钓

孟宪岐

姜太公曾经在渭水河边无饵垂钓,便有了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歇后语。但姜太公钓的不是鱼,他钓的是王侯。

新兴县委书记洪亮在潮河边垂钓,他也不放鱼饵,偶有鱼虾被他钓上来,再放回水里。洪亮来新兴县两个多月了,老百姓不认识他,就是机关单位的人认识他的也寥寥无几。

因为他没上过电视。

原来的新兴县领导,恨不得把办公室也放上摄像机,一天不上电视就觉得自己的知名度在下降。殊不知,你总上电视就让人讨厌了。你又不是明星,也不是美女,大家宁可欣赏美女养眼,也不会在乎你啥书记啥县长的。

洪亮来新兴县第一天,就对县委办丁主任说:“以后无论什么事,电视台绝对不准出现我的镜头!我的一切活动不要跟记者讲!”

丁主任纳闷:洪书记论长相比哪位领导都好看,为啥不让上电视呢?

丁主任就给县电视台台长打电话,告诉记者尽量别录洪书记的镜头。

县电视台台长有点不好把握。因为县里开大会,县委书记出席,不报道那不是没有政治敏感性吗?但县电视台台长心里也高兴,以前的新闻除了开会就是20多位县领导的活动,这剪个彩,那开个座谈会,老百姓烦死了。如果真要能减少会议报道,记者们兴许还能写点真的新闻呢。

洪书记不让带记者,别的县领导也不敢带记者了。电视台台长按照自己设计的报道计划,发了许多好新闻,提高了收视率,老百姓叫好。

洪书记属于“空降”到新兴县的,在此之前,他在外省一个财政厅当预算处处长。在新兴县,他没有一个熟人。他自己买了一台电瓶车,很漂亮的,每到周六周日,他便关了手机,骑着电瓶车去潮河边,一坐就是大半天。丁主任一直很为难,因为许多领导周六周日都来县里,却找不到县委书记。丁主任说:“洪书记,您的手机总是打不通。”洪书记说:“周六周日是我自己的时间,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丁主任喏喏连声:“记住了。记住了。”下回再来领导,丁主任就实话实说了,来的领导也不怪罪,就说:“都方便。都方便。”

其实,有正事的不多,哪有那么多正事可干呀?机关单位人满为患,都待的难受了,下来转转。洪书记一不喝酒,二不抽烟,应酬方面的事,全是县长和副书记们冲锋在前。偶尔有洪书记必须出面的,他也是给领导满上酒,自己依旧滴酒不沾。

有人说,洪书记之所以特立独行,是因为他不惧怕什么。

还有人说,洪书记敢于这样做,是因为他的后台很厉害。

如果要换了别的人,肯定会站不住脚的。

但洪书记很快站稳了脚跟。

有许多事都要找洪书记,大家就都知道洪书记在哪里了,开始,各乡镇的各局的领导都开着小车去潮河边找洪书记。后来,开车的人少了,都是找人用摩托车送。再后来,这些局长、乡镇书记、乡镇长就都骑自行车来了。再再后来,几乎来找洪书记的人也都骑电瓶车了。潮河边就成了洪书记的办公地点。

半年后,新兴县财政局长易位,新局长姓商,据说是洪书记的同学。

洪书记说:“整个新兴县,就咱俩熟悉。我把你弄来,目的有二:给我刹住公车私用;给我刹住公款吃喝。你是搞审计的,一定把这件事做好。我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你就是第二个吃螃蟹的。”

以后,大家就看见洪书记和商局长一起去垂钓,不同的是,洪书记骑着电瓶车,后面坐着商局长。

新兴县县长是一位老同志,有魄力很能干。

洪书记跟县长说:“老哥呀,全县最重要的事,就是抓经济,抓经济我是外行,你是内行,就你说了算,我全力支持!别处是县委书记说了算,就咱新兴县你县长老哥说了算!”

县长工作很卖力,新兴县的经济形势发展不错。

县劳动人事局局长私自往乡镇安排人,被县长发现了。

县长跟洪书记说:“这个人胆子太大了。”

洪书记问:“你说咋办?”

县长答:“撤职!”

第二天,县劳动人事局局长被撤职。

商局长对全县的公车进行了摸底调查,情况严重!竟然超出了规定的一半还多!比如,按规定,交通局配车10台,可情况是,已经超出了30台!商局长把情况汇报完后,洪书记脸色阴沉,征求县长的意见,县长说:“应该全部集中收回封死!”洪书记说:“明天召开公车清理大会,坚决封车!”

很快,县委县政府大院里的车少了许多。

公车私用的情况到底如何?

县交警秘密在县城各个路口按了摄像头,突击清查了一个月,共查处公车私用一千多次。县里召开大会,把这一千多起公车私用的人员,所涉及的费用全部公之于众,限期缴纳并予以处罚,县电视台字幕滚动播出。

声势浩大的公车私用现象得以遏止。

商局长开始着手治理公款吃喝问题了。他从各局抽调财会人员,将全县各局今年所有账目上缴到财政局,集中统一审核。各局每花一分钱,都要经过商局长的一支笔签字。这样就有效地控制了公款吃喝问题。在审计过程中,商局长发现县电视台私设小金库,洪书记说:“免去台长职务,去县政协!”

一年以后,新兴县的公车私用现象已经鲜见,就此一项节省财政支出近五千万元。公款吃喝得到彻底整治,与往年相比,节省资金六千万元,而新兴县整个财政收入仅仅四个亿!真是触目惊心啊!

洪书记依旧去垂钓。

洪书记依旧钓钩无饵。

洪书记到底想钓什么?

也许有人晓得,

也许有人不晓得。

但洪书记一定晓得。

告密的人

魏永贵

王起当局长还没满一个月,就让人给盯上了。

上面一个电话把他召了去,当面很严肃地指出他公款消费,在本市一家高档饭店,用公款宴请以前一起当兵的几个战友,而且事后还去娱乐厅消费。

王起琢磨了一阵,说:“没有的事啊,那一段时间我正好在省里学习,我能白天开会晚上长途赶回市里请客吗?”领导说:“这就怪了,举报信上某月某日某地写得清清楚楚。”

王起说:“你们能不能让我看看检举信。”

领导说:“这怎么可能,保护举报人是组织原则。”领导说完后又语重心长地补充道,“你现在是单位的一把手,上任不久,一定要处理好权力与责任的关系啊,你回去就自查一下吧。”

那天晚上王起本来是要去赴一个饭局的,结果他临时取消回家了。赶上父亲来家里,窝火的他就陪着父亲喝了几杯,顺便把白天的事说了。

父亲说:“这样的事太正常了。俗话说:树大招风。你现在得势,在风口浪尖上,当然有人盯着你。”王起说:“这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这不冤吗?”

父亲不慌不忙喝了一杯酒才接了话茬:“俗话说:无风不起浪。冤不冤只有你心里清楚。俗话还说:身正不怕影子歪,你慌什么。”

喝了几杯酒,又听了老父亲的几个“俗话说”,王起感到心里的火消了不少。

第二天赶上局里开会,心存疑虑的王起在例行讲话中插了一句:我希望大家在今后的工作中对我个人和我们局班子进行监督,也欢迎多提合理化建议,但是,也希望个别人摆正心态,不要散布或制造无中生有的谣言,做不利于团结的事。

半个月后的一天,正在外面的王起又接到上面让他去谈话的电话。王起当即赶了过去,领导又板起了脸。

领导说:“王起呀,最近家里是不是准备装修啊?”

王起一惊,随即又笑了:“对呀,我那房子有些陈旧,想美化美化,刚才接你电话的时候,我还顺路在一家卖装饰材料的商店里看料呢。”

领导说:“王起呀,装修房子也就是个三万两万的事,我想你并不缺这个钱吧,可别因为这个事栽了。”

王起这才明白领导话里有话,急忙说:“我这装修的事纯粹是私事,难道也得向上面汇报吗?我当然拿得出这个钱。”

领导说:“王起呀,你怎么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呢?实话告诉你吧,我们又接到一封举报信,说你准备接受一家关系单位的赞助,装修房子。接受这种所谓的赞助,实际也是受贿啊。”

王起有些生气:“这是哪儿的事,不错,是有一个经理听说我要装修房子,说支持支持,我根本就没当回事,他纯粹是开玩笑才这么说的。再说,我还没有定下来是否真要装修呢。”

领导笑着说:“好,没有就好,我们也相信你不是那种人。”

晚上临睡时老婆说:“装房子你准备找哪家公司?”王起说:“装个屁,这房子还没开始装修,不知道谁把我接受赞助款的屁话捅到上面去了,真是莫名其妙!”

“不会是你手下的哪个副局长吧。”王起的老婆嘀咕说。

王起一侧身,说:“瞎说什么,睡觉,这房子不装了。”

接了几次举报信,王起在心里确实有些胆怯了。他似乎感觉有一个人在暗中一直死死盯着他,希望他早一天翻船。这让他时时想起仕途险恶这个词。任职半年后,憋了一口气的王起干脆一改过去“签字一支笔”的惯例,凡是局里涉及经济问题,都由局班子研究,每一笔开销,正副局长少一个人签字就不能报销。这一做法很快作为经验在市里推广,王起还落了个廉洁局长的美名。

可是,举报王起的信件依然不断,隔一两个月就有一封。好在上面调查之后,证实这些都是一些捕风捉影的举报。

三年任满,王起因为政绩突出和廉洁清正,在新一轮选举中被选任为副市长。在一次私下场合,纪检部门的一位科长说:“王市长,你肯定得罪了某个人,实话告诉你,几年来,告你状写举报信的一直是一个人。”王起平静地说:“何以见得?”对方说:“道理很简单,因为字迹一致。要不,什么时候给你看

看。”王起说:“瞎说,都过去了的事。”

半年后,父亲突发脑溢血去世。办完丧事,白发的母亲把一个枕头递给王起,说:“老头子咽气前让我把这个破枕头给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王起疑惑地摸摸枕头,急忙从背后拆开线缝,掏出一大沓发黄的报纸剪贴,仔细一看,都是关于腐败官员的报道。在报纸剪贴的中间,王起突然看见还有七八张复印件。

霎时,王起的头嗡的一声。

眼前的复印纸上都是当过老师的父亲的笔迹。最上面一张的标题是《王起局长公款宴请的举报》,第二张是《王起局长接受赞助装修房子的举报》,第三张《王起局长准备超标更换轿车的举报》……

见面礼

魏永贵

姜县长第一天上任就赶上上访的群众把政府大门堵了。

电话是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县长助理小卢接的。

那时候红旗轿车刚下了政府招待所门前的坡路,径直朝县政府驶去。新来的姜县长暂住在招待所,定在今天上午在礼堂正式跟机关干部见面。

卢助理对着手机喔噢了几句立即让司机掉头返回招待所。然后扭头对后座的姜县长说:“刚才政府办刘主任说有一百多个群众在政府门前上访,所以——”

“把车掉回来吧。”姜县长对已经掉转了车头的司机说。语气十分平静。

雪纷纷扬扬在空中飞舞。轿车的黑色胶轮碾的路面嘎嘎作响。

卢助理急了:“姜县长,刘主任说政府大门被堵死了,车根本进不去。再说要是看见了咱们这辆二号车,那些老百姓非——”

“非怎么样?这么厚的雪,掀沟里也砸不坏,怕什么,往前开。”

卢助理从车后视镜里看见姜县长说完这句幽默话竟然还笑了笑。

等一会儿你姜县长就笑不出来了。卢助理在心里哼了一声。

政府门前不止一次出现过领导的车被上访的百姓围堵的混乱场面。后来就有了只要群众上访就让领导的车绕道或原路返回这个不成文的规定。

轿车转了个大圈又回到了原来的方向。

载着姜县长的红旗轿车很快在政府大门前黑压压的人群前停了下来。

纷纷扬扬的雪落在沸沸扬扬的人群里。两排保安手挽手组成了一道人墙,死死守在大门外侧。

姜县长下了车,随手挡开了谁撑过来的一把伞,挤到了大门口。随后叫卢助理拨通了刘主任的电话。姜县长在嘈杂的人群里跟刘主任呜呜哇哇了一阵。最后高声重复了一句:“我说了算,你按照我说的办!”

姜县长向保安一挥手:“把路让开!”

保安松开了一条缝,卢助理赶紧把姜县长推进了大门。保安又恢复人墙把门封死了。

被隔在里面的姜县长说:“我是让你们把路让开,放外面的群众进来!”

卢助理急忙说:“姜县长,这万万不可,这么多群众涌进机关,局面就不好控制了。再说礼堂还等着您讲话呢。”

姜县长生气了。

姜县长说:“冻死了群众局面更不好收场,走,带群众进礼堂!”

顶着满头雪花的群众就涌进了县政府大礼堂。

姜县长走上主席台抓起了麦克风。

姜县长说:“请坐在前面的干部们把座位让给后面进来的群众。”

满身雪花的群众就毫不客气地在座位上坐了下来,白花花一大片。会场一阵噼里啪啦乱响。那些机关干部就在会场两边立着。

礼堂突然安静下来,就像一场好戏开演前的寂静。

姜县长说:“请信访办主任到主席台前来。”

信访办周主任从立着的人群里迅速走到了主席台前。

姜县长问:“这些上访群众在政府门前多长时间了?”

周主任说:“他们堵了近一个小时。”

姜县长说:“大家听见了,外面下这么大的雪,却眼睁睁让眼前的群众在雪地里冻了一个小时,你这个大主任怎么能忍心?老百姓的命就这么不值钱么?”

周主任咕噜道:“我请示了政府办刘主任的。”

坐在主席台后排的刘主任悄声说:“是。我正准备向您请示的。”

“请示请示,等请示完了群众也就冻成冰坨了。好,我现在宣布两个决定。”姜县长加大了嗓门,“第一,从现在起,信访办改在机关礼堂现场办公,不准把上访的群众隔在大门外喝西北风。第二,等今天的事处理完,信访办周主任、政府办刘主任一起到办公楼前的雪地里尝一尝被冻的滋味。”

会场轰的一声热闹起来。

姜县长又补充了一句:“由我陪着,并掌握时间。”

姜县长对台下一个个脸冻得发红的上访群众说:“我今天第一天来这里上任,你们就送了这么个‘见面礼’给我,说明大家很信任我嘛。”

群众终于憋不住哄堂大笑。

姜县长接着说:“有来无往非礼也,下面,我也送给大家每人一份‘见面礼’。”

姜县长话音刚落,几大盆冒着热气的汤水就被几个厨师抬了进来。几个女服务员还抱了好几摞瓷碗。

姜县长说:“我刚才提前让机关食堂准备了这些加了红糖的姜汤,请大家喝一碗,暖暖身子,然后再把心窝子的话倒出来!我也要来一碗,等一会儿我还要陪周主任他们去‘赏’雪景呢。”

热辣辣、甜丝丝的姜汤味就在政府礼堂弥漫开了。

官道

邵俊强

赵老师的小儿子赵飞大学毕业后,又回到了小城里。赵老师面临的首要问题就是把儿子的工作问题解决掉。

组织部长高自信正好是赵老师的得意门生。在一中上学的时候,高自信吃住都在赵老师家里。赵老师认为高自信欠着自己一个人情,事情应该不会太难办,就给高自信打电话,说明了问题。高部长听了赵老师的介绍后倒是爽快,在电话里朗声说:“您下午直接到我办公室里来,我帮您解决。”

下午,赵老师直接去了县委组织部,找到了高部长的办公室。高自信见赵老师来了,大大咧咧地招呼他,让他稍等一下,自己先处理完手头的事务。赵老师看看房间里还有两个人,就笑着说:“你们先忙,我没大事。”侧着身子坐在了高自信身旁的椅子上。

高部长招呼办公桌对面的一个胖子。胖子小心翼翼地说,自己叫某某,是市纪委某某副书记的亲戚,是他让来找高部长的,自己的副科快干十年了,想让高部长给调个位置,让高部长给有关部门打个招呼。高自信简单地问了几句,就拿起桌上的一张纸,笔走龙蛇,在上面写了几句话,然后喊秘书进来,让秘书拿出去盖上了鲜红的大印,交给了胖子,恭敬地对胖子说:“请交给某某,他会处理好这件事的。”胖子接过纸条,感激地向高部长道了谢,出门去了。

高部长又问另外一个中年人有什么事。中年人诉苦说,自己在乡下工作,老婆有病,没法照顾,看看能不能调回城里。高自信沉思了一下,也拿起一张纸,写了一张便函,交给中年人:“拿这个找人事局长吧,他能帮你处理好这件事。”这个中年人收了纸条,千恩万谢地走了。

高部长转过身来,问赵老师儿子的具体情况,赵老师一一说了。高部长听了,沉思了一会儿,拿起桌上的一个笔记本,在上面写着什么,然后撕下来,交给了赵老师,说:“你先去找计委,计委行文后我再帮你走下一步。”

赵老师不高兴了,把纸条朝桌上一拍,对高部长说:“自信呀自信,你要办不成事我也不会怪你,可你不该糊弄我呀,这字还是还给你吧。”

高部长被说愣了:“赵老师,您这话的意思是……”

赵老师说:“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嘛,我都看得一清二楚。给胖子写信,你用组织部下发红头文件的文头纸写,还盖上了组织部的大印。给那个中年人写信,你用了组织部的信纸写了一张便函,盖上了自己的印章。现在给我的是什么?从笔记本上随便撕下来的一张纸,不但连个印章都不盖,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署,让我找老茄皮去?”

高自信一听哈哈大笑,给赵老师的纸杯里添满开水,招呼赵老师说:“赵老师观察真细致呀。既然如此,您先坐下来,听我细说给你听好不好?”

赵老师气呼呼地坐下来,说:“好呀,我听听你有什么高见。”

高部长说:“那个胖子是市纪委段书记的亲戚,想谋一个职位。我不想昧自己的良心,但又不能说破。所以我用组织部的文头纸,盖上组织部的大印,接信人一看就明白了我的意思,我是让他公事公办。”

赵老师点点头:“像是有点道理,那么中年人呢?”

“中年人想调动工作,是王副县长说情来的。因为老婆生病,病的轻重我们没能调查,理由虽不充分,也情有可原。因此,我写了一张便函,意思是介于公私之间,方便则办,不方便则可不办。接信人一看便知,可以具体情况具体对待。”

赵老师觉得自己的底气有点不足了:“那、那我这个是怎么回事呢?”

“你这个更好解释了:赵飞是本科生,属于正常分配范围。可是由于社会关系太复杂,正常的事反而得用不正常的手段来办。所以我用笔记本上的纸写信,表示属于自己的私事,向计委主任讨个人情才能办成啊!”

“可是你为什么不署上自己的名字呢?只署了个‘关欣’,关欣者,关心也。你这不是打官腔吗?”

高部长笑了:“赵老师,你知道关欣是谁吗?”

“是谁?”

“是我爱人的名字呀,署我爱人的名字,不更显得我重视吗?”

老师将信将疑:“那计委主任认识你的字?”

“何止认识,他能把我的字品到骨头里呢!不署自己的名字,也是为自己留条后路呀,不过,这条后路管不管用就不敢肯定了。”说到这里,高部长长叹一声,“唉,想当个好官,难啊!”

酒头

邵俊强

县里下乡检查工作,都喜欢到吕望镇吃饭。吕望镇傍着芡河,境内没有工业,水质没有受到一点污染,鱼肥水美,乡间土菜别有风味。芡河青虾、豆腐鳜汤,清蒸毛蟹,每一道都是闻香难忘的名菜。

这些都不算最牛,最牛的是吕望镇的招待用酒。别的乡镇招待上级来人,都是往镇上的酒店里一拉,拍桌子满案的,酒也是高炉家、口子窖、醉三秋之类的名牌。吕望镇不,就在镇政府食堂里,菜上土菜,酒上酒头。所谓酒头,就是用来调酒的原酒。这种酒度数特高,味道特醇,后劲特足。

据知情人士透露,吕望镇党委书记耿纪叶的内弟是中国名酒古井酒厂的中层领导,专门从古井酒厂买来古井原浆的酒头,用来招待重要领导。那待遇,是其他乡镇没法比的。到吕望镇喝酒头,也成了身份的体现。不过,一般干部下乡,是享受不了喝酒头的待遇的,只能享受二三十元一瓶的瓶装酒。千把元一斤的酒头,只有县处级以上的领导,才能享受到这样的礼遇。

我和耿纪叶是党校同学,关系相当铁。因为帮了他一个大忙,他感激不尽,就专门设家宴请我。嫂夫人亲手烹制的几碟精致小菜端上来后,一瓶古井原浆十年窖藏摆了上来。看到是十年窖藏,我心里立即涌出了一丝不快,心想,耿纪叶啊耿纪叶,请我到家里吃饭却连古井原浆酒头都舍不得拿出来,也太小气了!

但我没有说破,依然和耿纪叶推杯换盏,不大一会儿,一瓶十年窖藏就被我们喝了个底朝天。这时候,我才借酒盖脸,笑着对耿纪叶说:“老同学,你不够朋友啊!”

耿纪叶有点糊涂了,说:“我咋不够朋友了,让你嫂子亲自下厨为你炒菜,请你到家里设宴款待,咋还不够朋友?”

我问:“你的芡河青虾、豆腐鳜汤、清蒸毛蟹我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你为

啥不让我喝你的古井原浆酒头?”

耿纪叶一听是这个,不由得笑了,说:“老同学,你也相信?”

我说:“我咋不相信,我知道你的酒头只给县处级以上的领导专供的,一般职员下乡,你招待用酒没有超过三十块钱一瓶的。”

耿纪叶歪着头看着我,问:“你真要喝我的酒头?”

我硬着舌头说:“我就要喝你的酒头。虽然我不是县处级领导,我就要喝你的酒头!”

“好,好。我就让你喝喝我的酒头!”耿纪叶一边说,一边拨通了手机:“何师傅吗?我是耿纪叶。麻烦你给我送二十斤最好的酒头来。”

半个小时不到,外面响起了敲门声。嫂子打开门,一个中年人扛着一只大塑料桶进来了:“耿书记,您要的酒头我给您送来了。”

耿纪叶招了招手说,“来来,何师傅。您先坐下来,倒出来一点儿让客人验验货。”

何师傅弯腰打开酒桶,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倒出了半杯酒头,恭恭敬敬地递给了我:“您尝尝真不真?”

我接过来,抿了一口,呀,热辣辣地直烫嗓子,不由得大声叫好:“好,这才是真正的好酒头呢,得有六七十度吧?”何师傅点了点头说:“七十五度呢!”

我赞不绝口:“怪不得,怪不得,真是好酒啊!”

耿纪叶笑着说:“算给他听听,一共多少钱?”

何师傅搓了搓手说:“大整账,12块钱一斤,一共是240块钱。”“什么?”我大吃一惊,“什么酒头才12块钱一斤?你骗谁呢?”

何师傅吓了一跳,赶紧辩解道:“我没骗谁啊,一直都是这样卖的啊。零售15块钱一斤,批发12块钱一斤。”

“您这是啥酒头?”

“我自己烧制的烧酒酒头啊。”

“那镇政府食堂里喝的呢?”

“那也是我送的,跟这一模一样的酒头,没敢掺一个水星儿。”“这真不是古井原浆的酒头?”

何师傅看了看耿纪叶,耿纪叶醉眼蒙眬地说:“跟他直说,没有关系。”何师傅赔着笑脸说:“算是古井酒厂的吧……”

我不满意他的回答,质问道:“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算是?”

何师傅吞吞吐吐地说:“镇政府供的招待酒都是我送的。我把烧制的酒头用古井酒厂的特制酒缸装盛封好,冒充古井酒厂的酒头,不过,价格仍是老价,按12块钱一斤的批发价结算。”

我生气了,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说:“耿纪叶,你这人咋这么差劲,怎么公然参与制假贩假售假呢,竟然拿普通烧酒的酒头冒充古井酒厂一千多块钱一斤的酒头来招待县领导!”

耿纪叶被我吵烦了,借着酒劲也咋呼起来:“我冒充咋了,那么多的上级领导来检查工作,哪天不得两三桌,我一个穷乡镇能招待起吗?假酒咋了,假酒头不是酒头?喝死人啦?又有谁喝出这跟真古井原浆的酒头有区别了?”

我还真被他给问住了。坐下来细细一想,觉得他的话也不无道理。这么多的公款应付,还真不是件容易事儿,就问:“那为什么一般干部你不用酒头招待,相反还用更好一点儿的普通酒招待?”

耿纪叶叹了一口气,说:“一般干部级别低,用普通酒对付了,也不敢说什么。县处级以上领导级别高,喝的酒档次也高,一瓶沾边都得二三百块,我哪供得起,只好出此下策。如果都用酒头,不就穿帮了吗?”

我想想,觉得还真有道理,就问:“难道没有谁发现过吗,喝不出来?”

耿纪叶得意地一笑,说:“关键是我有个在古井酒厂当官的内弟啊。就凭这层关系,人们才认为我能弄到内部特供的古井原浆的窖藏酒头的。再说,酒都是个辣味儿,有谁喝过真正的古井原浆酒头呢?”

我拍手称妙,说:“好,老同学,你这桶古井原浆酒头就送给我吧,以后我天天喝你这二十斤古井原浆酒头。”

耿纪叶歪着头笑了:“大作家,你准备揭穿我?”

“咋可能呢!”我斟满一杯酒头,发自内心地说,“老同学,好书记,我敬佩你。这酒,真香!”

预测

徐学鸿

司机老张戏言能预测县长的官运,张妻颇不以为意地说:“你在县政府办公室混了这么多年,要有这本事早就发达了,咋还是个给人吆喝来吆喝去的司机呢。”

老张说:“猪向前拱,鸡往后扒,各有各的门道。”

张妻嘿嘿笑道:“看你这吹牛样,听说政府又要机构改革了,你连自己的饭碗能否保住都算不准,还指望算县长的官运?你说赵县长要升几级,是市长呢,还是省长?”

老张满怀信心地说:“等几天我给你答案。”

老张乘赵县长一人在办公室办公的机会,悄悄地溜进去对他说:“赵县长,我家庭生活困难,组织上能否解决些补助啥的?”

赵县长爽快地答应道:“领导身边工作的同志有困难不帮,还能帮谁呢?”于是大笔一挥,批示县财政局在政府预算外资金中划拨一万元给老张。

老张拿着赵县长的批示,神色凝重地走出了赵县长的办公室,将批示丢进了门口的垃圾桶里。

晚上,老张对张妻叹了一口气说:“赵县长官位难保呀。”

张妻吓得忙捂住老张的嘴,说:“瞧你这张破嘴,万一谁将这话传到赵县长的耳朵里,恐怕不保的是你。”

没想到一年时间不到,赵县长为他人谋取不法利益上千万元被查处。

张妻估计老张放屁吹着了火,只是碰巧而已,也没有放在心上,见老张一副得意样,心有不甘地又问道:“现在钱县长上任,你再算算他的官运咋样?”

一次政府接待晚宴后,在送钱县长回县招待所的路上,老张又提出了自己家庭困难的问题。

钱县长的脸刷地变色了,打着酒嗝厉声批评道:“在领导身边工作,千万不要有啥特殊的想法,特别是老同志更要给年轻的机关人员做好样子呀。”

回家后,老张嘀咕道:“这个钱县长恐怕也官位不保呀。”

张妻哈哈大笑:“上次你呀瞎猫碰上死老鼠,这次还想做大头美梦?”

老张摇摇头说:“美梦不美梦等等再说。”果不其然,钱县长不久也因受贿被查处。

张妻这下对老张另眼相看了,问老张怎么看得这么准。老张说:“我的困难补助可是试金石呀。赵县长办事凭感情用事,最终肯定会被私情、亲情、友情所害。而钱县长一口正派样儿,暗地里手伸得可长呢,不该要的要,不该拿的拿,对我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官场作秀呢!我只不过借困难补助再考他一回罢了。”

第三任孙县长坊间传闻很是正派,张妻提前对老张说:“这次不用你算,我也知道这个孙县长肯定能升官。”

老张嘻嘻一笑道:“升不升官,我看还要试一试才能最终确定。”

老张和孙县长关系渐渐熟络之后,老张又提出了他的家庭困难补助问题。

孙县长犹疑了一下,从抽屉里拿出一沓钱来,对老张说:“这点钱你拿着去用,先过个好年吧。”

老张没想到孙县长给他这么一大沓现金,忙摆着手说:“孙县长,我只是说说而已,这钱您一定收回去,有您这番关心我们这些老下属的心意就行了。”

孙县长硬是将这沓现金塞到了老张的手里,说:“你们这些老同志整天起早贪黑地为我们县领导服务,而我们县领导对你们生活关心得很不够,以后有啥需要组织出面的尽管说。”

回到家里,老张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张妻说:“这次孙县长肯定又要栽了。想不到他的抽屉里有那么多现金,一出手就给我五千元,不是别人贿赂他的是什么。唉,我先给他暂存着吧。”

听老张这么一分析,张妻也哑了口。

一年后,没想到孙县长却升为副市长。张妻哈哈大笑道:“老头,你吹牛吹过头了,还是我算得准吧。”

老张暗自吃惊,孙县长这一年来在县里工作口碑确实不错,勤勤恳恳,理应提拔,但是这五千元钱咋解释呢,想想还是乘孙县长离开之际还给他,提醒他好自为之吧,国家培养一名干部也不容易。

老张带着孙县长给他的五千元,忐忑不安地开车送孙县长全家到市里上班。

一路上,老张考虑将钱如何还给孙县长,这时在后座的孙县长女儿丽丽伸过头来对副驾驶上的孙县长说:“爸爸,去年过年你说给我买一个五千元的笔记本电脑,答应好好的却一直拖到现在还没给我买,这次我到市里上学,同学们肯定个个都有电脑,再不买我可要强烈抗议了。”

孙县长转过头,眨眨眼睛,示意丽丽不要再提此事。老张已明白过来,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忙拿出手机拨打妻子的电话,激动地悄声说道:“老婆你……”这最后三个字“算准了”还未说出口,孙丽丽的话却飘到了他的耳朵:“这次我到市里上学,校长对我说是学校的光荣呢,他奖励我一个品牌的笔记本电脑。”

老张心里一个扑通响,乖乖,现在腐败都从孩子身上下手了。

孙县长开导说:“丽丽,你想想看,你们学校学生考上北大清华的,校长也没奖励。你到市里上学却奖励你,这奖品还能要吗?”

丽丽撅着嘴一言不发。

老张忙替丽丽回道:“当然不能要呀。丽丽,你爸给你买电脑的钱在我这里存着呢。那些居心不良的人的财物可要小心着呢。”

老张又灵机一动,拿着手机大声地说:“老婆你早上问我官员亲属受贿的罪名是什么,我想起来了,叫利用影响力受贿罪。”

丽丽的心微微一抖。

老张边将五千元钱递给孙县长,边将自己预测几任县长官运的事对丽丽讲了一遍。丽丽钦佩地望了她爸爸一眼,将笔记本递给老张说:“张叔,您回县城请将这个电脑还给校长吧,我可不想利用影响力受贿呢。”

孙县长开心地笑着问道:“老张,下一任县长你还像对付我们这样搞预测吗?”

老张不好意思地笑道:“当然啦。还要再加一条,测测他知不知道利用影响力受贿罪。”

过关

徐学鸿

雨水县马县长被双规,让服务多年的小车司机老张掉进了烦恼之中。他的烦恼不是为虎作伥或者沆瀣一气一类,而是机关大院里的干部在背后指指点点,说他给两任县长开车,结果这两任县长都进了监狱,他好像就是一个给谁开车谁就进监狱的晦气鬼。

昨天一上班,政府办主任告诉他,新上任的侯县长愿意继续让他跟着自己开车。老张听完后又喜又忧。喜者,一个多月来,他开的这别克轿车终于找到了主人,这辆车是整个县政府车辆中最好的一辆,除了县长外谁也没有资格坐这辆好车;忧者,这辆车的前两个主人先后出事,如果新县长再出事的话,那自己的晦气名声可就真是铁板上钉钉子,一辈子跟着自己了。

“唉,侯县长如果真的像前两任那样的话,自己干脆搞个病退得了。这一百元钱就是一块试金石,看他能不能过了这一关。”一直在县政府开车近二十年的老张一边心里嘀咕着一边将车开到县招待所大门接侯县长到政府大楼上班。

刚到县招待所门口,老张就看到侯县长已站在门口等着他。“开车近二十年,让领导等我还是第一次,看样子这侯县长不像前两任领导。”老张心里一热,一气呵成地完成了挂档减速刹车,稳稳地将轿车停在侯县长的面前,熟练地替侯县长拉开后座车门。

轿车一个转弯驶向县政府大院。后座上的侯县长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老张拉着家常。突然,侯县长的手里拿着一张百元大钞对着司机老张说:“老张,这一百元是你落在后座上的吧?”

老王眼睛望着前方,两手握着方向盘,心舒坦多了,这新县长没有私吞他放在后座上的一百元钱,素质肯定不错,给他开车这下应该放心了,于是说道:“侯县长,这一百元肯定是您刚掉下的呀。我这车除了您坐过这后座,到现在还

没有第二个人呢。”

侯县长说:“这钱真不是我的,今天早上我的衣服刚换的,身上一分钱没有。对了,我听说你家经济收入不高,这一百元甭管是你是我的,你就补贴补贴家用吧。”

老张忙说:“这可使不得,这一百元是您县长发现的,理应归您。”

侯县长说:“要不,我们就将这钱送到公安局吧。”

老张心里一阵慌乱,这一百元可是他半个月的生活费呢,白交给公安局可真冤了,但见侯县长如此这般说,不好说破只好点头同意。

轿车很快到了公安局大楼,老张接过侯县长递过来的一百元钱,犹疑地看了看,自言自语地说:“奇怪,这钱怎么是崭新的呢?”

说完,忙到后座上寻找起来,一看原来自己放在车后座上有些皱褶的一百元不知怎么被压在了背垫下。

老张手里拿着两张一新一旧的百元大钞,嗫嚅着说:“侯县长,这是俺的一百元,怎么多出来一百元钱呢?”

侯县长一见老张的狼狈样,顿时明白过来,实话实说道:“老张,这多出来的一百元钱是我的。你也知道,你服务过两任县长,我担心你耳濡目染沾染上他俩的不良习气,我是故意考验你的,你在我这过关了。不知道我在你那是否也过关了?”

老张露出了笑脸,说:“县长,您也过关了。”

小轿车欢快地又一个转弯驶向了县政府大院。

正道

殷贤华

从胡局长办公室出来,科员张三是怎样走回家的他自己浑然不觉,因为一路上满脑子都是胡局长的暗示。

读小学二年级的儿子鹏鹏已经放学回家做家庭作业。天色暗下来,鹏鹏打开了台灯。张三在客厅里不停地抽烟,眉头紧锁。“干了这么多年还是个小科员,真是个窝囊废!”妻子赌气回娘家时说的那句话又在耳边响起。

张三叹口气,从书房拿出那棵前两天高价购买的百年人参。这棵百年人参,原本是给患重病的老父亲做药引的,张三通过朋友好不容易才买到。鹏鹏见张三要出门,忙拦住说:“爸爸,这道语文作业题我做不好,快给我讲讲。”若在平时,张三肯定会耐心地给儿子辅导功课,但现在他心烦意乱,不由得吼道:“你是笨猪呀?爸爸有急事儿,自己一边去做!”鹏鹏吃惊地看着爸爸,委屈的泪水掉了下来。

出门后,一阵凉风吹过,张三不禁打了个冷战。他东瞅西望,生怕遇见熟人。他把严严实实的包捂了捂,似乎担心路人认出里边的东西是百年人参。到胡局长家其实有一条正道,穿过几条大街就到了,但那几条大街是闹市区,车来人往,很容易遇见熟人,张三选择了走光线灰暗的偏僻小巷。

偏僻小巷的路高低不平,灯光忽明忽暗,很难走,算得上是一条带点阴森的“邪道”。张三平时很少走这段路,不熟悉,因此跌了两个跟头,才走到胡局长楼下。

张三感觉心跳比平时快了很多,他环顾四周没人,这才准备上楼。忽然他的手机震动起来,原来他收到了一条陌生的短信。张三打开一看,惊得差点把手机掉在地上:“什么是正道?你走的是正道吗?”

“什么是正道?你走的是正道吗?”这是谁发的短信?是呀,我走的是正道吗?我走的是正道吗?张三一遍遍问自己,他感觉四周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一下子似乎清醒过来!

张三决定马上回家。刚掉转身,他的手机响起来,听得出是胡局长极不耐烦的声音:“我说小张呀,我叫你今天晚上来我家汇报工作,我都等了很久了,怎么还没到呀?”张三一下语塞:“胡局长,我……”胡局长冷冷地说道:“下午我就告诉你,明天我将宣布财务科科长人选,这个科室的含金量你是知道的……既然你不来,那我只好物色其他人选了!”张三正想说什么,那边“啪”的一声把电话挂了。

张三一下子觉得卸下了千斤重担,心里觉得很轻松。是谁给他发的短信呢,他挺想打电话跟人家说声谢谢,可遗憾的是手机没电了。又一阵凉风吹过脸庞,张三觉得很凉快、很温柔、很惬意。张三昂首挺胸,甩开步子往回走,他不再走那条偏僻的“邪道”,而是穿过那几条繁华大街,他坦坦荡荡,主动与遇见的熟人打招呼——回家,走这条路才是正道!

打开家门,鹏鹏还伏在台灯下做作业,小脸蛋上还挂着泪痕。张三愧疚地看了看儿子,柔声说:“来,爸爸给你辅导功课。”却见那空着未做的作业题目是:“解释下列词语并造句:1、正道……”而台灯旁边,放着妻子新买的忘记带走的手机。原来,“什么是正道?”仅仅是儿子发来的作业题目!

张三觉得眼眶一热,他把儿子抱起来亲了一下又一下,开始辅导功课:“所谓正道,就是阳光大道,正大光明的道路,跟歪门邪道、旁门左道恰好相反。人的一生要走正道,不能搞歪门邪道。爸爸走的是正道,鹏鹏长大了,也要走正道……”

张三抱着儿子,作出了两个决定:第一是带上百年人参回一趟乡下老家,看望患重病的老父亲;第二是到岳母家把妻子接回来,告诉他男人没有一官半职、没有出人头地并不是窝囊废,人要讲正气、走正道!

天壤之别

殷贤华

新局长一到任,局机关的一大群干部便坐不住了,纷纷打听新局长的情况特别是兴趣爱好。

要知道,新局长上任,就意味着干部岗位重新洗牌,意味着一切从头开始。

果然不出所料,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局长召开第一次干部职工大会,就宣布将实施多项改革措施,其中包括机关人事制度改革。

这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有人欢喜有人忧。欢喜的是那些没有进入各级班子的一般干部,这回有了出头的机会;忧的是那些能力一般、靠溜须拍马或给领导送礼当上科长的中层干部,担心一不小心就被“下课”。

不久,大家就探听到,新局长喜欢古玩。

这下新局长家里可热闹了。有的干部把自家珍藏的古玩拿出来,忍痛献给新局长;有的干部把亲友家的古玩买下来,转手送给新局长;还有的干部甚至到古玩店去购买,谎称是自家祖传宝贝送给新局长……

唯独办公室干事张三不为所动,照样有说有笑,照样工作、吃饭,似乎新局长的到来与他无关。这张三是单位出名的“笔杆子”,机关大大小小材料都出自他的手。他同时又是单位出名的交际高手,上、下、左、右的协调服务工作做得滴水不漏,是单位的中流砥柱,任何一届局长都离不开他。但因为张三是个死脑筋,不跑不送,因此总是得不到提拔。

眼看张三又要丧失机会,几个与张三要好的老同志都劝张三:“你家里不是有一对血翡翠吗?你若舍不得,可以拿其中一枚送给新局长,争取进步嘛。你的岁数不小了,错过了这一届,恐怕再没有机会了。”张三笑道:“谢谢你们的好意,我如果愿意送礼,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就送了。”

不久,机关开展二级班子干部竞争上岗活动,原来的那些科长继续当科长,只不过部分科长调整了科室岗位。一批一般干部走上了副科长职位,还有的一般干部被提拔到基层站所任副职,好歹走上了三级班子领导岗位,真是皆大欢喜。

人缘好、业务精的张三还是原地不动。张三照样有说有笑,照样工作、吃饭,似乎二级班子干部竞争上岗活动与他无关。

不知不觉又过了几年。几年中,机关干部上上下下,浮浮沉沉,只有张三还是那个张三。局长要退休时,考虑到张三确实做了太多工作,于心不忍,就给张三调整了个工作岗位,任执法大队下属的执法五中队下属的执法九小队队长,算起来只是个四级班子的芝麻官。

局长退休了,生活完全变了样。车没有了,司机没有了,请示汇报没有了,前呼后拥没有了,酒局舞局没有了。局长知道,这些全部转移到新局长那里去了。

一晃眼春节到了,局长没有外出,他要像往年那样等机关的干部来拜年。哪知道等了几天,竟然没有看见一个他提拔的干部的身影!局长凄楚地摇摇头,感叹着世态炎凉。

就在局长感到绝望的时候,门铃响起来了。局长很高兴,三步并两步去开门,却见来客是张三。局长愣了一下,感到很意外,因为这是张三第一次登他家的门。

局长和张三便攀谈起来,互相嘘寒问暖,很是亲热。张三摸出一对血翡翠,对局长说:“我知道您喜欢古玩,这是我家的血翡翠,今天拿来送给您,以感谢您对我的培养提拔。”

局长拿过血翡翠一看,就知道是真宝贝,连忙摆手说:“这宝贝价值不菲,我不能要,我不能要。”

张三笑道:“我对古玩没有兴趣,而宝贝应该属于真正爱它的人。今天我拿来送给您,是为了报答您的培养提拔之恩,是真心实意的,您收下吧。”

局长后悔地摇摇头,叹息道:“你的工作能力很强,你如果早送宝贝给我,我早就提拔你做科长甚至副局长了,可惜呀……”

张三听了这话收住笑容,正色道:“这是不可能的事!以前您在位,我被迫送宝贝给您,那是行贿,是犯罪!现在您退休了,我心甘情愿送宝贝给您,那是感谢您的培养提拔,是报恩!先送和后送,那有着天壤之别呀……”

英雄

殷贤华

为倡导见义勇为,弘扬社会正气,县里决定开展“十佳英雄”评选表彰活动。经过层层筛选,初步确定了名单进行公示。然而在公示的最后一天,县评选办的李主任接到一个神秘电话:“李主任,这次评选的英雄虽然都不错,但比起夹皮沟乡旮旯村牛大爷的事迹,那还差得远。听说近年来他在旮旯河救起失足落水者上百人,村里每年都要给他开庆功会……”

李主任感到很意外:“不会吧?我们怎么没听说过?夹皮沟乡政府怎么也没有推荐报送呢?”

“夹皮沟乡是全县最偏远的乡,旮旯村又是夹皮沟乡最偏远的村,很多事情,可能县上和乡里并不清楚,你们自己去了解情况吧……”

事不宜迟,李主任决定亲自到旮旯村走一趟。这个时候正是酷夏,太阳很毒。李主任好不容易来到清澈的旮旯河边,咕噜咕噜地灌了一肚子的水。奇怪的是,这么热的天,旮旯河里竟然没人游泳。李主任问了一位正在锄地的村民,村民说,我们这里习惯晚上下河游泳,白天当然看不到。

李主任又问:“大伯,我是县上来的干部,来找专门下河救人的牛大爷。请问他住在哪里?您能给我们介绍一下他的情况吗?”

一听是找牛大爷,村民乐呵呵地说:“真巧!村里今天正给他开庆功会呢!我现在就带你们去,让村支书老杨给你们介绍情况!”

只一袋烟工夫,便来到了旮旯村委会办公室。李主任看见,主席台上坐着村支书老杨和戴着大红花的牛大爷,牛大爷傻傻地笑着。不过,台下只稀稀拉拉坐着十几个人,场面不是很热烈。

李主任和老杨、牛大爷一一握手。得知李主任的来意后,牛大爷得意地说:“是呀,我在旮旯河边救的人,起码超过一百呢!村里年年给我开庆功会,我光荣着呢!哈哈,我这又去救人去!”说完撒腿就跑。老杨连忙叫一个参会的小伙子跟着去。

这是怎么回事?李主任一头雾水。老杨叹口气说:“牛大爷是个心地善良的孤寡老人。几年前,有个孩子在旮旯河边玩,不小心掉进河里,幸亏被路过的牛大爷发现。牛大爷不会游泳,忙喊‘救命’,可周围没有人。牛大爷急得跳下河救人。牛大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孩子顶上岸,但自己因呛了太多的水昏了过去。等到村民赶来把牛大爷救上岸,他的命虽然保住了,但神智从此出了问题。他常常在旮旯河边巡视,见到游泳的也误以为是落水者,毫不犹豫跳下去救人,并为此自豪,经常给村委会报告他的‘英雄壮举’。”老杨叹口气接着说,“牛大爷因为救人变成这样,大家感到既内疚又难过。为了维护牛大爷的‘自尊心’,大家一致承认他的‘英雄壮举’,村里每年都要组织几个他‘救’下的‘落水者’代表,给他开一场庆功会,让牛大爷高兴高兴……”

“难怪这里的村民习惯晚上下河游泳,这是躲着牛大爷,担心他盲目下河救人危及他的安全呀!”李主任恍然大悟,感到眼角湿润……

时间不早了,老杨将李主任送到村口,李主任握住老杨的手,动情地说:“老杨,明年开庆功会的时候,请通知我也来参加……”

我只是随便走走

三石

书记带平和宁下乡,有实地考察的意思。乡里缺一个副乡长,书记想从两个人中选一个,但书记没有把这意思跟平和宁明说。

坐上车后,书记说:“先到马山,再去东港。”

平和宁都意识到了,书记可能是要对他们的蹲点工作进行考察,因为马山是平的蹲点村,而宁则是在东港蹲点。

平说:“书记,是去考察我们的工作吧。”

书记说:“什么考察,随便走走。”

书记说随便走走还真的就是随便走走,到马山村时,书记就把车停下来,走路进了村,三个人在村里散步样。走了一会儿,便遇到一个老人,老人很热情地跟平打招呼:“平主任,又来指导工作了?”

平握着老人的手说:“大爷,你好啊。”老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平主任好,平主任好。”把手抽了出来。

三个人继续在村里走,走到礼堂时,有几个村民在大樟树下抽烟聊天。书记说:“去听听他们聊些什么。”聊天的村民也看见他们了,都站了起来,也是很热情地和平打招呼,有人还说:“平主任,又来指导工作了?”

平笑笑说:“我指导什么工作,是书记来检查工作。”还将书记介绍给村民,“这是乡里的刘书记。”

书记便在盘根错节的大樟树下坐了下来,和村民们聊了起来。聊的都是村里的事情,家长里短的。聊了一会,自然有人想抽烟,便有人掏出一包烟来发,是那种两块钱一包的月兔烟。

这人先发给书记,书记摆了摆手:“我不抽烟。”

这人又问平:“烟不好,平主任抽不?”

平从口袋摸出一包烟来,说:“抽我的吧。”

这人接过平的烟,看了一眼说:“到底是平主任,抽的就是好烟。”又对大家说,“平主任发烟了,大家抽。”

大家一边抽着烟,一边和书记聊着天。聊了不多会儿,书记说:“我得走了,你们接着聊。”

书记走了,平和宁肯定得跟着走。平问:“刘书记,再去哪?”

书记说:“东港。”

平说:“不去看一下大棚?”村里的大棚是平最得意的政绩。

书记说:“不了,都看过几次了。”

书记带着平和宁离开马山后开车去东港,到了东港也和到马山一样,下车走路进的村,依旧在村里散步样。走了一会,也遇到好几个人,遇到的人不像在马山村遇到的人那样热情,只是对宁笑一笑,说:“来了。”宁也是很随意笑一笑或是“嗯”一声。走到村东头时,看到一户人家在盖房子打地基,一个五十来岁的村民走了过来,招呼了宁一声。宁对书记说:“这是村里的养鱼专业户老根。”

书记问老根:“建新房呐?”

老根说:“年前卖了鱼,把老屋拆了。”

书记又问:“去年养鱼挣了不少吧?”

老根说:“还行,过日子有余。”老根说着,招呼做事的人,“大家歇会。”

做事的几个人放下手里的活,围了过来,嘻嘻哈哈地跟宁说着话,其中有一个还拍宁的肩膀。一堆男人聊天,自然有人发烟,也是两块钱一包的月兔烟,发烟的人先问书记和平:“这烟,你们抽不?”

这回平和书记一样,都说不会抽。于是发烟的人就顺着给其他人发,发到宁时,很自然扔了一根过去,宁也很自然地接着,用打火机先给旁边一个人点火,然后再自己将烟点着。大家边抽烟边聊天,抽完了烟,大家又去做事了,书记便带着平和宁走了。离开东港村直接回乡里。

回乡里的路上,平问:“书记,您对我们的考察就这样结束了?”

书记仍说:“什么考察,随便走走。”

夜里,乡里开班子会,研究推荐副乡长人选。人选在平和宁之间产生,两人的表现在乡里都是出类拔萃的,讨论中意见难以统一。有人说:“书记不是对他们俩的蹲点工作进行实地考察了吗?要不书记说说考察情况吧。”

书记说:“什么考察,我不过是带他们随便走走,随便看看,但我可以将今天到马山和东港的过程说给大家听听,看看对我们确定推荐人选是否有帮助。”

书记顿了顿,喝了口茶,然后慢条斯理地说了起来,说得很慢,但很细,几乎没有漏掉任何细节。

等书记说完后,班子成员们一个个都在沉思着,过了有一会儿,其中一个说话了,他说:“这样看,还是推荐宁更为合适。”

这回,没有人有不同意见。

我和市长是朋友

三石

聂驼子在电视上看到市长,发现市长原来是他小茶馆的常客,于是终于明白这人来喝茶时为什么总是喜欢打听事。什么现在老百姓最关心的是什么呀?什么多大面积的住房最受老百姓欢迎呀?什么老百姓生活水平是提高了还是下降了呀?记得有一次聂驼子还冷不丁地给了他一句:“你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你又不是市长。”

聂驼子做梦都没想到,这人还真的是市长。


上一章目录下一章

Copyright © 读书网 www.dushu.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备15019699号 鄂公网安备 4201030200161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