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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一盘所带来的趣味

用细节把日子过成诗(经典版) 作者:蔡颖卿 著,Pony 绘


一 用细节把日子过成诗

一杯一盘所带来的趣味

曾经借居曼谷七年,我很庆幸自己能在一个真正温柔的社会中教养女儿的童年,有许多关于生活美的教育,的确是在泰国那几年受到的浸染最自然也最深刻。

重读这篇旧文章,眼前出现的不只是这一杯一盘,还有许多阅读生活时不该错过的小悠闲与小趣味。

曼谷半岛酒店的中国餐厅,色彩单纯、陈设雅致,踏进门的感觉就像走进一个大书房,虽没有书香,但的确有木香与茶香。临河之面,一片片柚木青条川的门屏起自挑高的天花板,直落软毡铺地的花台边,空灵剔透得让人只想以欢喜的心接迎丽日、静观园景。

有些兴致特别高的中午,我们会过河到半岛去吃午餐。一盘醉鸡海蜇、几款广式点心和一杯好茶,就是质量俱佳的午饭。饮茶点心在香港,用料调味固然很好,但环境与气氛的讲究却远远不如外移他国的餐厅,至少,一个“静”字就真正难得。我知道这不是餐厅期待就一定如愿的部分,再好的地方也经不起人声嘈杂与杯盘狼藉的折腾,所以,我格外珍惜能在安适幽静的“湄江”吃饭的感觉。

坐在隐约可闻的乐声中环顾四壁简静的中国味,使我想起了四季更迭的希望——春安、夏泰、秋吉、冬祥。

虽然空间的中国味十足,但“湄江”的餐盘却以西式的摆法来破题。餐桌上摆就的一个大盘上,有一条浆挺折花的雪白餐巾,待把餐布从盘上取下之后,盘上原被遮住的图绘不禁博人会心一笑——是环绕一整圈的童戏百态图,以“黑”“金”两色的线条,工笔勾勒出繁复的图案。群儿绕盘而来,一片天真,让人想起诗句里的“闲看儿童捉柳花”;有趣的是,孩童们不是在“捉柳花”,原来,他们在放纸鸢。

一只鱼形风筝引线乘风落在盘中央,看起来仿佛故事已经完整。但“湄江”的想象力显然不只如此,就在我端起从细瓷盖碗里泡出的茶仔细品尝之后,穿着一身墨绿软缎唐装的侍者,端来了一盘开胃小菜,是一个淋上糖醋汁的酥炸馄饨。撒着翠绿葱花的馄饨装在一个浅碟里,浅碟又托在一个稍大的平碟上。当侍者在大盘上轻轻放下这一组前菜盘时,所有的乐趣达到了最高点,因为,每一个盘子上都有一根细线牵引着同一只风筝。

侍者把盘子放上大盘之前,显然已经细心地看好了位置,一落手就没有偏离太远;等盘放定,他又轻轻移动一下,每一条线瞬间完整地接合了起来,于是一幅吉祥如意的纸鹞戏子图终于完成。

三层大小的盘子,在一餐饭食间描述了丰衣足食之外的乐趣,而我也在那无忧无虑的游戏图里,感受到一种童心稚情的敏锐和放情于生活的快慰。

小事中学会“美”,因为那是Art

孩子们在学校每周有一堂“Thai Class”;在泰式的教室里席地而坐,学泰语、泰国文化和泰国的烹饪。

我非常欣赏学校这样的安排,孩子们到底学到什么姑且不说,光是这样的用心,就足以让他们懂得尊重他国文化的重要。我想,懂得尊重他人,是了解自我保持的基础。

昨天,我回到曼谷的家中,孩子们兴奋地争相报告这一周来发生的生活点滴,我像是被围在一群家雀的聒噪中,热闹而幸福。然后,她们拿来了一个竹编的角锥篓给我,说是我不在家时,一位泰国朋友送的。

Abby和Pony仍在争着为我解说如何使用这个炊具,只因为她们都在“Thai Class”里学过,也清楚这炊具热处理的原理是什么。泰国人用它来蒸糯米饭配上烤肉串吃,街头巷尾到处可见。

我聚精会神地盯着两张热切的小脸,在交叉重叠的话语里,撷取到一句十分重要的话。Abby说:“串肉片时要很仔细,不能让竹叉露出来,否则会烧断,而且不好看,因为那是Art。”

她扬扬眉又说:“如果我们把竹叉露出来,Khun Sirilake(她们泰语老师的名字)会要我们重做,因为那是Art。”孩子一连用了两次“Art”——艺术,再加上一脸的郑重其事,让我不禁笑了起来。

不过,我真是好好地把她的叮咛记下来了,相信下次我拿起竹签串肉时,也会小心地珍视这展现生活与美食的艺术。

在听完孩子们的谈话后,我开始敬重起“教导”的功能和意义,我愿意孩子们从这种小事中去学会“美”的重要与“艺术”的价值。希望她们不是只在展览或表演里才想到“艺术”的存在,也愿她们所被教导的,活化在每一天的生活里。

一盘竹签肉串的艺术会是什么呢?是不是人在口腹的饱足之外看到生活趣味的开始?是不是静静地串着肉片时,我们开始了解讲究的确是一种心情?

知识之外的生命功课

刚卜居曼谷时,我就喜欢《曼谷邮报》,因为这份报纸不只编排严谨,也很重视美感,连广告版都看得出风格与用心的一致。让孩子每天翻阅这样的日报,不担心有他们的年龄还经受不起的社会污染。

报纸中有一个单元名为“瞭望”,以写实的文风深度报道关于泰国的风土人情及文化。“Outlook”每周日有一个单元由一位女记者负责拍照和撰稿,这位名为Somkid的泰籍华裔新闻人,把她透过镜头的领悟,以十分动人的英文短篇附于照片的一旁。专栏的内容简单深刻,我常常拿来给孩子做翻译练习,这比勉强以中文课本的内容来维系母语要有趣许多。

这篇是Abby六年级时的假日习作,文字留下我们亲子以不同方式共读的记忆片段。我们必然已在这种共同成长的互动中,以最自然的方式探讨了知识之外的生命功课。

做什么事都要全力以赴

为什么不暂时离开现实,回顾一下你的童年呢?当你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可曾想过要得到任何东西?

回想起来,童年的滋味多半是快乐与伤心参半,当然,我的也不例外。

“爸爸,我想要一个!”九岁的我,拉着父亲的手,叫着央求道。我意念中的向往,是一个飘扬在动物园天空里的彩色气球。我记得那一天爸爸的回答,他告诉我:“我只买得起一个给你。如果你想要更多,你必须学会做什么都全力以赴,那么,有一天,你会买得起任何你想要的东西。”

那一天小女孩走回家的时候,手上牵引着一个孤零零的气球,但心中却充满了无数个彩色缤纷的美梦。

时间如水流去,我成了一个到处旅行的摄影者,有一天,当我在唐人街试着用镜头捕捉节庆的欢腾时,我来到了一个卖气球的小贩跟前,他的摊上排列着各色各样的气球。突然,一个声音响起,有个孩子也在央求他的母亲为他买个气球,那回忆中熟悉的声音,让我忍不住从心里笑了出来。

如今一如父亲所期,我可以买得起我想要的许多气球,而我也的确或多或少买了一些。特别是下乡去拍照工作的时候,我常会碰到气球小贩,也总有些衣衫不整的孩子会流连在四周,他们眼中所流露出的渴望,让我忍不住会为他们买些气球。

当我把长长的线交到那些小小的手上时,我的情感是无关于怜悯或同情的;我所给的气球,只是在延伸我童年梦中的向往。

器物是存留回忆的地方

这个烛台、这张桌子,几年前从曼谷跟我们搬回台南,现在又跟着我们安顿在三峡。因为有了这张桌子,工作室看起来就像我一向以来的家。

回台湾(台湾,即中国台湾。余同)后,因为老是请托同一家公司帮忙搬家,有一次,老板终于因为隐忍许久而把我招了过去。

他用一种“我虽无意探人隐私,但的确很想知道原因”的神情问我说:“你到底上辈子是烧什么香?是去哪里把你先生拐来的?”

不等我的答案,他就接着用一种立刻要崩溃的声音对我说:“他人怎么那么好,怎能让你整天这样翻天覆地?”

因为他的神情实在太逗趣了,所以,我笑着跟他抢白说:“我有那么差吗?为什么你不去问问我先生他上辈子烧的是哪个牌子的香?说不定他会介绍给你。”

他摇着头,又一次语重心长地对我说:“你知道这张桌子有多大吗?好了啦!就这样,拜托你不要再搬了。”

谁知道,我再怎么想听他的,这张桌子还是要再度从店里搬到我的工作室去。桌子既在三峡,我当然没有夸张到把台南的师傅远地请来,但受委托的康福搬家公司的工作人员,却在出现时说了一句很幽默的话:“当我看到公司把我们四个放在同一组的名单时,我就知道这事非同小可!”

我那非同小可的大桌子,就这样再一次地翩然坐落在挑空的书房中,如今成为我们写作课相聚的角落。

如果轻声讲话,这张桌子即使围坐许多人,仍能非常宁静愉快。我记得三年前《厨房之歌》刚出版,我在台南的家办了两次新书实作。那两个晚上,我与十位妈妈在烛光下品尝食物、分享教养心情,这张桌子与墙后的镜画,就曾安安稳稳地聆听我们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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