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他来了。他站在门外，过了许久才轻轻叩门。听到从门里传来一声音调低沉的“请进”后，他才小心翼翼进去。

他每一步都走得极缓慢而极谨慎，唯恐出了什么差错。他不安地环顾四周，看见的是光洁的墙壁与同样光洁的地板，深棕色偏黑的办公室桌威严而干净。他感到不协调，主要是因为他蓬松而脏乱的头发，是深灰，上面或许还可以看见黑中夹着白。

还可以看见油漆斑斓的色调；面色枯黄且苍老，一双混浊的眼深深凹陷；上身一件有点长的背心，浅灰，下面穿了条墨绿色的中裤，裤腿被高高挽起，露出黝黑粗糙的脚踝。

他感到不协调，随即弥上心头的是苦涩的羞耻。他垂下头颅，僵立在原地。

他舔舔干燥的嘴唇，寒暄似地询问一些话题。他讲话很慢，极力使自己的语句显得谦卑，搜肠刮肚从自己那少得可怜的词库中挑选好的词语。而另一个他梳着油光发亮的头发，身着笔挺的西服，坐在办公桌前一面对着电脑，一面漫不经心回答。

这时，门被悄然推开。另一个他从椅子上站起，走到推门而入的女子面前。当女子询问这个不速之客是谁时，他用听上去极端诚实的话说，他是一个上访的民工。仅此而已。她斜眼看着窘迫的他，他像进来时一样用极缓慢而极谨慎的步伐离开。

他忘了走时脑子里在想什么。他久久伫立在一个点，仿佛像在四十年前一样期待哥哥牵起他的手带他回家。

2009.6.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