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摇滚老去

也有那段日子，学别人“夹Band”组乐队。我们没有自己的歌，只是玩玩每个小伙子组乐队时都会演奏的曲子，例如老鹰乐队（The Eagles）的《加州旅馆》（Hotel California）。但是在我们的心目中，只有齐柏林飞艇（Led Zeppelin）的《天堂之梯》（Stairway to Heaven）才是终极曲目，毕竟这是摇滚乐的国歌，是所有乐队在漫长练习过程里的一段荆棘之道，仿佛只有经过它那高超技术要求的试炼，才能摸到音乐天堂入口的边缘。

而《天堂之梯》只不过是齐柏林飞艇十多年间无数名曲精品中的一个罢了。齐柏林飞艇当红的20世纪70年代是摇滚乐的黄金时代，重金属、迷幻和艺术摇滚等各路英雄并起，一众高手越玩越走火入魔，原来一般长度不过四分钟的摇滚歌曲，到了他们手上演变成非常技术化、曲式结构复杂的交响乐，一首曲子居然可以长达三十分钟，叫当年的乐迷听得如痴如醉，陷入狂欢的出神境界。而吉他之神Jimmy Page、性感歌王Robert Plant、贝斯手John Paul Jones与鼓手John Bonham组成的齐柏林飞艇，则是摇滚英雄年代中的佼佼者。

他们的现场演出非常著名，演唱会一开观众就以万人计。只是能够亲临现场躬逢其盛的人还是太少，偏偏他们的影像记录数来数去只有那一两部片子，而且他们又是出了名的不喜欢接受媒体采访，所以后辈乐迷如我者，往往只能听着唱片，看别人的记述去想象他们那传说中的现场表演。可是最近唱片公司却在这支乐队解散二十多年后的今天，突然出版了一套三张的音乐会唱片，和全长五小时的影像记录。

看这套光碟，你当明白Robert Plant为何被称为最性感的重摇滚歌手，他并不如其他重金属歌手那般粗糙，满胸长毛，反而有点妖娆，总是举起一根手指微微跷起，像在挑逗众生投向他的怀抱。而他的胸口虽不壮实，却总是毫不避忌地露在不扣纽扣的衬衫底下。他的声音高亢有力，带着一股迷幻的烟草气。再看Jimmy Page，你就知道什么是吉他英雄。他不只速度奇高，而且有浓厚的蓝调功底，所以味道十足，指法则是古典吉他训练出来的复杂华丽，难怪被称作玩电吉他的海菲兹（Jascha Heifetz）。

欲罢不能看完这套长五小时的光碟，我就更清楚当年自己的努力果然只是徒然。我和我的同学一辈子也不可能掌握《天堂之梯》那由慢至快的节奏变化，那种即使在音乐变得最激越时仍然虚幻缥缈的超现实味道。我一边听一边看，激动地站起身子舞个不停，一时假装打鼓的勇猛，一时胡乱把弄手上的空气吉他，旁若无人。片子看完，我累得瘫在沙发上不能动弹，于是明白自己毕竟老了，今天再多的新乐队听过就忘，心里响起的总是三十年前的旧调。就跟Jimmy Page和Robert Plant一样，年轻时不可一世，拒人于千里之外，今天却再努力也无人问津，只好找回三十年前的旧货，亲手监制，让我们彼此搂抱，活在老去的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