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都遗迹寻踪

吴大城内的宫室苑囿之建，最早是在寿梦时代。据《吴地记》记载，“夏驾湖，寿梦盛夏乘驾纳凉之处，凿湖池，置苑囿”。洪武《苏州府志》卷二说：“夏驾山，在县西四十里。”夏驾湖亦当在其近处。夏驾者，当指夏禹之所驾临也，并非“盛夏乘驾”。上元县、上虞县亦有夏驾湖，出典在此。其后地名随迁，移指苏州西城下一段运河，正德《姑苏志》卷三十三说：“今城下犹存外濠，有湾亦名夏驾，连运河而水浸广，旧产菱芡。今多堙为民居，其半在城内者为民田，惟二水汇处，犹称旧名。”

阖闾登阼后，既勤政，又节俭。《左传·哀公元年》说：“昔阖庐食不二味，居不重席，室不崇坛，器不彤镂，宫室不观，舟车不饰，衣服财用，择不取费。”然而至其晚年，作风一变，《越绝书·外传记吴地传》说，阖闾“秋冬治城中，春夏治姑苏之台。旦食于纽山，昼游于胥母。射于躯陂，驰于游台，兴乐□越，走犬长洲”。任昉《述异记》卷下说：“木兰川在浔阳江中，多木兰树。昔吴王阖闾植木兰于此，用构宫殿也。”

槜李之战，阖闾阵亡，夫差继位。《国语·楚语下》记蓝尹亹有云：“今吾闻夫差好罢民力以成私好，纵过而翳谏，一夕之宿，台榭陂池必成，六蓄玩好必从。”其败越夫椒后，勾践偕大夫范蠡来吴为质臣三年，夫差释怀放归。勾践回国后，一方面发展生产，收揽民心；另一方面阴谋亡吴，《越绝书·内经九术》具体为文种的亡吴九术。九术之一就是“遗之巧匠，使起宫室高台，尽其财，疲其力”，勾践称善，“于是作为策楯，婴以白璧，镂以黄金，类龙蛇而行者，乃使大夫种献之于吴”。夫差大喜，“遂受之而起姑胥台，三年聚财，五年乃成，高见二百里，行路之人，道死尸哭”。当时越国运来的木材，堆满了建筑工地附近的河道，木渎之名，即由此而来。夫差建造的宫室园囿，亦远不止姑苏台一处。

姑苏台，亦作姑胥台，阖闾时起造，夫差时更有增筑。《吴郡志》卷八引《吴地记》：“吴王阖庐十一年起台于姑苏山，因山为名，西南去国三十五里。夫差复高而饰之。越伐吴，遂见焚。”又云：“阖庐十年筑，经五年始成，高三百丈，望见三百里，造曲路以登临。”可见姑苏台起建于公元前五〇五年或五〇四年。任昉《述异记》卷上夸饰地说：“吴王夫差筑姑苏之台，三年乃成，周旋诘屈，横亘五里，崇饰土木，殚耗人力。宫妓数千人，上别立春宵宫，为长夜之饮，造千石酒锺。夫差作天池，池中造青龙舟，舟中盛陈妓乐，日与西施为水嬉。吴王于宫中作海灵馆、馆娃阁，铜沟玉槛，宫之楹槛，皆珠玉饰之。”《越绝书·外传记地传》记越灭吴后，“徙治姑胥台”。至秦汉时尚存遗制，同书记秦始皇“因奏吴，上姑苏台”。《史记·河渠书》太史公自述：“上姑苏，望五湖。”至唐人来游，则已荒芜久了。

姑苏台究竟坐落何处，至少有三说，一说在姑苏山，一说在茶磨屿，一说在胥山。前两说实质一也，《木渎小志》卷一说：“姑苏台所在，人言人殊，惟宋崔鷃《姑苏台赋》云：‘其东吴城，射台巍巍；其西胥山，九曲之逵。’盖是台本在横山绝顶，于左右望适中，由此西下姑胥，东下楞伽，诸峰峦皆得以姑苏统之。但旧道从西上（自夫差庙登山），宋以后游人多自东来（自百花洲登山），微有不同耳。”台在胥山说，则来得比较合理。《国语·越语下》说：“吴王帅其贤良与其重禄，以上姑苏。”韦昭注：“姑苏，宫之台也，在吴阊门外，近湖。”台既近湖，则当在胥山。《水经注·沔水》称胥山“下有九折路，南出太湖，阖闾造，以游姑胥之台，以望太湖也”。金友理《太湖备考》卷二也说：“由诸书观之，曰‘望太湖’，曰‘高见三百里’，曰‘在县西三十五里’，皆与胥山合，姑苏台当在此山。又《渎上编》载顾龙光《皋峰纪略》云：‘峰之尾直抵胥口。’吴王游姑苏之台，正此山也。尧峰麓小紫石山亦名姑苏台，然云高见三百里，则必以皋峰为正。按胥山连皋峰，筑台亦必相属。《洞冥记》所云‘横亘五里’也，紫石山无此广袤。”皋峰在胥山东南，实相连也。据说，民国时山顶尚存有石筑基址。顾颉刚《苏州史志笔记补遗》也认为姑苏台应该在胥山一带。

馆娃宫遗址　摄于一九一〇年代

馆娃宫，在灵岩山。娃者，吴俗之称美女也；馆者，止宿也。馆娃即美女所居，或谓藏美之所亦可。相传馆娃宫乃夫差为西施而建，《吴地记》说：“东二里有馆娃宫，吴人呼西施作娃，夫差置，今灵岩山是也。”《吴郡图经续记》卷中说：“山顶有三池，曰月池，曰研池，曰玩华池，虽旱不竭，其中有水葵甚美，盖吴时所凿也。山上旧传有琴台，又有响屧廊，或曰鸣屐廊，以楩梓藉其地，西子行则有声，故以名云。下有石室，今存，俗传吴王囚范蠡之地。”又有香水溪，任昉《述异记》卷上说：“吴故宫亦有香水溪，俗云西施浴处，人呼为脂粉塘。吴王宫人濯妆于此，溪上源至今馨香。古诗云：‘安得香水泉，濯郎衣上尘。’”

南宫，在香山一带，今有南宫塘。洪武《苏州府志》卷四十三说：“南宫乡，在吴县界，亦吴王离宫。今小院岭南尚有两石门臼，宛然相对，正在断浜尽处。”“小院岭”一作小苑岭。《太湖备考》卷十六说：“万历己丑，自五月不雨，至七月，太湖胥口去岸数里皆涸，中露一石桥，九洞，上石栏亦有存者；又得石台于土中，特阙其一足，此地于何时沈水底耶（《续吴录》）。按，此疑即吴王故城所谓南宫者。”

长洲苑，为阖闾游猎之场。《太平寰宇记》卷九十七说：“长洲苑，在县西南七十里。孟康曰：‘以江水洲为苑也。’”《艺文类聚》卷六十六引《吴地记》：“长洲在姑苏南、太湖北岸，阖闾所游猎处也。吴先主使徐详至魏，魏太祖谓详曰：‘孤愿越横江之津，与孙将军游姑苏之上，猎长洲之苑，吾志足矣。’”长洲苑在太湖北，为水中之洲，其址在今横泾、浦庄一带。唐万岁通天元年析吴县东隅置长洲县，以长洲为名，但非长洲苑故处。

仿沈周山水册·姑苏台　吴湖帆绘

仿沈周山水册·馆娃宫　吴湖帆绘

仿沈周山水册·长洲苑　吴湖帆绘

仿沈周山水册·采香径　吴湖帆绘

吴宫，在甪直。彭方周《吴郡甫里志》卷十六说：“阖闾浦，即阖闾离宫也，在甫里西南，一名合塘，为苏松水路之要津。”陆龟蒙居甫里，有作《问吴宫辞》，小序说：“甫里之乡曰吴宫，在长洲苑东南五十里，非夫差所幸之别馆耶？披图籍不见其说，询故老不得其地，其名存，其迹灭，怅然兴怀古之思。”吴宫里有梧桐园，任昉《述异记》卷下说：“梧桐园在吴宫，本吴王夫差旧园也，一名鸣琴川。”其址约在甫里塘北的枫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故事就发生在梧桐园里。另外，古诗“梧宫秋，吴王愁”，更是情景交融的名篇，高启依其意，作《梧桐园》咏道：“桐花香，桐叶冷。生宫园，覆宫井。雨滴夜，风惊秋。凤不来，君王愁。”梧桐园在历史文献里是一个独立的古迹。

宴宫，在石湖东北，与郊台隔水相对。《石湖志》卷二说：“相传吴王郊天毕，则率群臣宴会于此，故曰宴宫。今其遗址在新郭市心十六图道字圩，地形坡陀而上，谓之塘北，北塘南特高丈许，广百馀亩。今称宴宫里，市人接栋而居矣。”

吴城，在越来溪西横山下。因其平面呈鱼形，讹作吴王养鱼之城。《石湖志》卷二说：“鱼城，在酒城北，越来溪上，相传吴王养鱼处。今田间多有高阜，或断或续，是其遗迹也。”宋元人已指其谬，朱长文《吴郡图经续记》卷下说：“盖吴王控越之地，宜为吴城，谓之鱼城，误也。横山之旁，冈势如城郭状，今犹隐隐然。”高德基《平江记事》也说：“太伯有国，自号句吴。说者云，句，语辞，吴音也；吴者，虞也。太伯于此，以虞志也。越灭吴，子孙以国为氏，今吴中吴氏甚多，而语音呼鱼为吴，卒以横山下古吴城为鱼城。方言以讹传讹，有如是者。”吴城依山而筑，与石湖之东的越城隔水相持。吴城之绵长当横亘横山至茶磨屿南北，今仅存茶磨屿一段，夯土城墙残高四米有馀，绵延三百多米，面积约二万平方米，部分夯实在山凹中，夯层、夯窝清晰。

越城，又称越王城、勾践城，在越来溪东。越伐吴，筑此城屯兵，以逼吴城。《吴郡图经续记》卷下记新郭“或曰越王城亦在焉，盖此地吴越之所控守也。”至南宋时尚雉堞宛然，周必大《乾道壬辰南归录》说：“前越王勾践由此攻吴，今号越来溪，溪上筑城，与吴夫差夹溪相持。”城之遗址，东西长约三百米，南北宽约二百米，周长约一公里，整个平面呈椭圆形。残存城墙，南段宽二三十米，高三四米；北段宽三四十米，高四五米。北段均为黄土，可以清晰地看出堆夯剖面，夯土层次则不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