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花声
花是人人爱好的。家有花园的,当然四季都有花看,不论是盆花啊、瓶花啊,可以经常作屋中点缀,案头供养,朝夕相对,自觉心旷神怡;要是家里没有花园的,那就不得不求之市上卖花人之手。买了盆花,可多供几天,倘买折枝花插瓶,也有二三天可供观赏,而一室之内,顿觉生气勃勃了。
市声种种不一,而以卖花声最为动听,诗人词客往往用作吟咏的题材。词牌中就有“卖花声”一调,足见词客爱好之甚了。清代彭羿仁[1]有《霜天晓角》咏卖花声云:
睡起煎茶,听低声卖花。留住卖花人问,红杏下、是谁家? 儿家。花肯赊,却怜花瘦些。花瘦关卿何事。且插朵、玉搔斜。
黄仲则[2]有《即席分赋得卖花声》七律二首云:
何处来行有脚春,一声声唤最圆匀。
也经古巷何妨陋,亦上荆钗不厌贫。
过早惯惊眠雨客,听多偏是惜花人。
绝怜儿女深闺事,轻放犀梳侧耳频。
摘向筠篮露未收,唤来深巷去还留。
一堤杏雨寒初减,万枕梨云梦忽流。
临镜不妨来更早,惜花无奈听成愁。
怜他齿颊生香处,不在枝头在担头。
这两首诗把卖花人的唤、买花人的听,全都淋漓尽致地写了出来。
吴侬软语,原已历历可听,而“一声声唤最圆匀”,那无过于唤卖白兰花的苏州女儿了。这班卖花女,大多数是从虎丘来的。因为虎丘一带,培养白兰花的花农最多,初夏白兰含蕊时,就摘下来卖与茶花生产合作社去窨花,那些过剩而已半开的花,就不得不叫女儿们到市上去唤卖了。我曾有小令《浣溪沙》咏卖花女云:
生小吴娃脸似霞,莺声嘹呖破喧哗,长街唤卖白兰花。 借问儿家何处是?虎丘山脚水之涯,回眸一笑髻鬟斜。
除了白花外,也有唤卖含笑花(俗呼香蕉花,因它含有香蕉的香气)、玫瑰花、玳玳花的,到了端午节后,那么茉莉花也可上市了。
南宋时,会稽城南上原陈翁,以卖花为业,得了钱全去买酒喝,又不喜独酌,往往拉了朋友们同醉。有一天,诗人陆放翁[3]偶过他家访问,见败屋一间,妻子正饥寒交迫,而陈翁已烂醉如泥了。放翁咏以诗云:
君不见会稽城南卖花翁,以花为粮如蜜蜂。
朝卖一枝紫,暮卖一枝红。
屋破见青天,盎中米常空。
卖花得钱送酒家,取酒尽时还卖花。
春春花开岂有极,日日我醉终无涯。
亦不知天子殿前宣白麻,亦不知相公门前筑堤沙。
客来与语不能答,但见醉发覆面垂鬖髿。
明代刘伯温[4]题其后云:
君不见会稽山阴卖花叟,卖花得钱即买酒。
东方日出照紫陌,此叟已作醉乡客。
破屋含星席作门,湿萤生灶花满园。
五更风颠雨声恶,不忧屋倒忧花落。
卖花叟,但愿四海无尘沙,有人卖酒仍卖花。
此翁在陆、刘笔下,写成一位高士模样。可是他卖了花只管自己买酒喝,不顾妻子饥寒,虽能生产,而不知节约,实在是不足为训的。
【注释】
[1] 即彭孙贻,字羿仁。
[2] 即清人黄景仁,字仲则。
[3] 即陆游,号放翁。
[4] 即刘基,字伯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