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有志学子题金榜

刘亚生传 作者:翟玉琢 著


在河北省腹地的冀中平原上,有个河间市。河间历史悠久,始于东周,距今有2700年历史。历代在此设郡、立国、建州、置府,是京南政治、经济、文化、军事重地,素有“京南第一府”的美誉。

在河间古城的西侧,有一条南北通衢的大道,在古代是朝廷专用的北京通往南京的“御道”,后为官民共用。新中国成立前后,曾称(北)平大(名)路、(北)京开(封)路,如今修建成为一六国道。由河间沿此路北行,有一个村庄,古代叫“尊福乡”,后来因距离河间城三十里,改称“三十里铺”。三十里铺西南,相距八里的地方,有一个二三百户人家的村庄,叫“民台头”。

说起这个村名,却是有一段来历。原来紧靠这村的南边,有一个很古老的佛教寺院,名叫“潮海寺”。潮海寺的后面有一座塔,历史悠久,远近闻名,建造得八面玲珑,十分漂亮,八个角上挂着铃铛,风一吹,发出清脆的响声,十分悦耳。塔底下埋葬着潮海寺的一位老和尚,所以这塔是座和尚坟。因为这塔就在“民台头”的村边上,所以这村原来叫“坟塔头”。又因这座塔建在高台上,“塔”与“台”又谐音,所以叫来叫去,就把这村叫成了“坟台头”了。

在坟台头的村西,一道之隔,有一村庄叫孙庄。这两个村虽然都不大,但在旧社会却都有些“坏嘎杂子”。他们无事生非,挑动两村百姓闹起矛盾,不断发生口角,甚至打架斗殴。

抗日战争开始不久,这一带来了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创建了冀中抗日根据地,建立起抗日民主政权。县、区政府为了教育这两个村的民众“停止内战,一致对外,团结抗日”,就把这两个村合并为一个行政村,起了新村名,叫“团结村”。但是因为新名生疏,人们叫不习惯,而且团结虽好,但它的反义词却是分裂,人们一叫团结村,就容易想起过去两村的矛盾,进而引发旧恨。于是有人又改村名为“民台头”了。这个名字改得很好,“坟”和“民”韵母都是“恩”,“台”和“抬”又是同音,把“坟台头”改称“民台头”,人们叫起来很顺当,很自然;再者,这个新村名,有着更深、更好的含义,就是两村的人民百姓都抬起了头,都是昂首挺胸、一致抗日的人民了。由于这个村名一扫过去阴影,顺应时代、合乎民意,所以越叫越兴,一直叫到如今。

清宣统二年的农历十一月初六,即1910年12月7日,在民台头村的一户姓刘的农家,一个男婴出生了。按旧时干支纪年,这年岁次庚戌,孩子属狗,又是老大,父母便给他起了个乳名,叫大戌。这个孩子,便是刘亚生。

刘亚生本出身于一个殷实之家,祖父刘义泰是个富户,家有四十亩地,一头牲口,一处大四合院的房子,北屋三间,一明两暗。刘义泰生养了5个女儿,却始终膝下无子。到了五十来岁的时候,过继了叔伯弟弟家的刘洪钧为嗣子。

河间及邻县献县一带,自古以来文风很盛。在民台头村附近,有尊福乡、诗经村、君子馆等村。这些村名都与《诗经》的传承有关。《诗经》成书于两千多年前的春秋时代,是我国最早的一部诗歌总集。孔子删定《诗经》后传给了子夏,子夏传给了曾申,曾申传李克,李克传孟仲子,孟仲子传根牟子,根牟子传荀卿,荀卿传给了毛亨。

公元前213年至前212年,秦始皇“焚书坑儒”。毛亨不知何时会大祸临头,携带家眷一路仓皇地从鲁地北上,一步步远离尘嚣,最后来到相对荒僻但水草丰美的武垣县(即现在的河间市),隐姓埋名地居住下来。直到汉惠帝撤销了“挟书律”,天下太平了,毛亨才敢光明正大地重新整理《诗经诂训传》。毛亨死后,他的弟子(一说为侄子)毛苌带着毛亨作的《毛诗诂训传》,在尊福乡一带住下,传授《诗经》。

经过秦始皇焚书坑儒之后,《诗经》大部被焚毁。西汉时期能讲解、传授《诗经》的只有齐、鲁、韩、毛四家。其中齐、鲁、韩三家,都是今文诗,而毛诗是古文诗,更为接近原本。历史上称毛亨为“大毛公”,毛苌为“小毛公”。

毛公书院

这个尊福乡,就是后来民台头的邻村三十里铺。当年在尊福乡附近,有东西相邻的两个村庄邀请毛苌去讲授《诗经》,为此,这两个村就定名为东诗经村和西诗经村了。西汉时的河间王叫刘德,他是汉景帝的儿子。此人“修学好古,实事求是”,广求天下善书,招揽天下名士,收集、整理焚书坑儒后尚存的书籍。他听说毛苌藏有《毛诗诂训传》,就把他招请到河间国都乐城,尊封为博士,并在乐城南边一个地方,就是现在泊头市的严家铺村,建立了一个“日华宫”,请毛苌等人整理、讲授《诗经》等书,并把这些整理好的书籍,献于西汉朝廷。因此,刘德被汉武帝刘彻封为“献书王”,简称“献王”。这就是献县名称的来历。

后来,献王刘德为方便年老的毛苌讲学,就在尊福乡、诗经村的西边,设立“君子馆”,传授《毛诗诂训传》。到东汉时,有位著名的经学家郑玄,搜求各家学说,仔细考订异同,进行归纳和判断,做了大量细致的工作。郑玄作了部《毛诗传笺》来解释《毛诗诂训传》,深受世人赏识。从此,齐、鲁、韩三家的《诗经》逐渐衰废失传,学毛诗的人却多了起来。到了元代,在毛苌生前传授《诗经》、死后葬身的三十里铺,建立了“毛公祠”,后来又建了个“毛公书院”,招收弟子讲学。从此,毛公诗风在这一带得到进一步传承发扬。这就是河间一带历来文风兴盛的渊源,一直影响到近现代,培养出不少名人。曾在中华民国代理大总统的冯国璋,是西诗经村人;附近郭家村的郭贵瑄,是民国时著名的“河间大才子”,曾任绥远省和察哈尔省教育厅厅长;郭家村还有位抗日爱国将领郭宗汾,曾担任傅作义的副手,对北京的和平解放起过重要作用;还有三十里铺的赵锡章,也是位爱国将领,抗战时期牺牲了。

刘义泰曾在毛公书院里念过书,也受到了毛诗文风的影响与熏陶,把“诗书继世长”的希望,寄托在嗣子刘洪钧身上。他和几个富户商议,合伙办了一个私塾,请了位秀才当老师,一户腾出三间房子作为老师的卧室和教室,其余几户分摊老师的束修钱,也就是工资。学生就是这几户的儿子或孙子,包括刘洪钧,一共五六个学生。他们每年冬春农闲时上学读书,夏秋大忙季节下学种地。就这样,刘洪钧读了四年私塾,学完了《三字经》、《百家姓》和《论语》、《孟子》、《大学》、《中庸》这些儒家经典。接着他进入三十里铺的毛公书院进修了几年,随后又跟着一位老中医学了医,并在20岁的时候,考中了廪生。

所谓“廪生”,又称“廪膳生”。在民国以前的清代,各县都有官办的学校,大体上相当于现在的县中学,但开始每年只招20名学生。考上的学生由官家供给伙食,如同现在的助学金,但不是给钱,而是供给米粮。那时官家盛米粮的仓库叫“廪”,或称“仓廪”;古时,饭食称“膳食”。所以享受这种资助的学生,就称“廪生”或“廪膳生”。后来,随着人口的增长与社会的进步,一个县只招收20名廪生显然太少,就增招20名,称“增广生”;还不能满足要求时,另附带多招20名,称“附学生”。但是,多招的这40名学生,官家不供给伙食,所以不能称“廪生”。县里官办的学校,那时称作“庠”。因此,廪生、增广生、附学生这三种学生,可以通称“庠生”,民间俗称秀才。过去尊奉孔子,县城里都建有文庙,因为孔子是儒家的创始人,朝廷尊之为“至圣先师”,所以,文庙也称“孔庙”。县里的官学,一般设在文庙里。文庙大院里有供奉孔子的大殿,周围环绕曲水,称作“泮”。考中秀才,要登上泮水桥,到大殿里祭拜孔子。所以,考中秀才也称“入泮”。

刘洪钧考中了功名,也到了“男大当婚”的年龄,应该成家了。于是刘家就托了个媒人给他说了个媳妇,很快就过了门。刘义泰老夫妇两人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特别严重。他们虽然对嗣子刘洪钧不错,供他上学、学医,盼他传宗接代、诗书继世,可是对娶来的过继儿媳妇,就是另一番待遇了。他们叫儿媳妇单吃带糠皮的谷面饼子,家里、地里、场里的活儿,基本上都叫儿媳妇干。尽管儿媳妇任劳任怨,刘义泰老两口还是嫌这嫌那,经常打骂儿媳妇。儿媳妇天天忙于干重活,身体劳累虚弱,生下的孩子都先天不足,头一胎刚生下来就死了,第二胎也是生下几天就夭折了。后来这个儿媳妇竟被刘义泰一杖扎死了。

刘义泰原以为,凭着他殷实的家产,凭着嗣子刘洪钧的秀才功名,很快就能再娶个媳妇来。可他没有料到,有大闺女的人家,虽然都看到刘洪钧的条件好,但一打听,得知过继公婆特别厉害,就望而却步了。因此拖了三年多,刘洪钧将近30岁时,才续上弦。

新婚期间,刘洪钧就把他前妻如何受公婆的气,是如何被扎死的,一一告诉了新妻,叮嘱她一定处处小心留意,更承诺一定会疼爱她、保护她。这个新娶来的儿媳妇很懂礼貌,听说公婆厉害,便很注意孝敬公婆。可是新儿媳妇的这片孝心、善心,并没有换来公婆对她的爱心、良心。他们对新娶来的过继儿媳妇,依然坚持原来的逻辑:吃着我的饭,就得服我管,给我干,不能白接收我的家产。对如此好的儿媳妇,他们总是找茬挑刺儿,不是嫌饭做得不可口,就是嫌馒头蒸小啦,饺子包大啦,再不就是嫌地里的活儿干得不行,反正没个好,时不时还训斥打骂,使儿媳妇受尽了苦楚。

儿媳妇忍受不了公婆的虐待,三番两次想寻短见,吃过火柴,喝过煤油,但她命大,就是死不了。接着她又上吊,幸好被丈夫发现,救了下来。她发誓不给这个家留下后代,寒冬腊月喝凉水,故意使身子受凉,所以数年没有生育。刘洪钧很理解妻子的处境,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对过继父母怨在心里,可又不便发作。只好背地里安慰妻子、帮助妻子。时常背着爹娘,说是外出行医,却到地里帮妻子干活。每当爹娘向妻子发脾气、骂街的时候,他就过去观察动静,劝说爹娘,防护着不叫妻子挨打。这样过了十来年,妻子感受到丈夫对自己的同情与关爱,想到丈夫都快40岁了,再不给他生儿育女,实在对不起丈夫。这才叫丈夫给她开药吃,治疗寒症,第二年就生了个男孩儿,这就是刘亚生。再过四年,又生了第二个儿子,乳名小二,大名为刘捷生。

1918年,大戌已经8岁了,到了该上学读书的年纪。伏天一过,刘义泰按《刘氏家谱》辈行排名字,给大戌取名刘亚生,送入了私塾读书。

刘亚生从8岁上学,读了4年私塾。到12岁的时候,父亲突然因病过世。刘洪钧的突然死亡,使全家悲痛万分,也给他的妻子带来更大的困难。这时,过继公婆已经八十多岁了,体弱多病;两个儿子又小,上有老下有小,整个家庭重担,都压在她一人肩上。更使她难以忍受的是,年老的公婆老脾气依然没改,几乎天天耷拉着阴沉沉的脸,骂骂咧咧。特别是刘洪钧死后,他们大骂刘亚生的母亲是“扫帚星的命,克死了男人”,撵着儿媳妇改嫁。可是刘亚生的母亲,既不忍心扔下年幼的儿子,也不忍心丢下年老的公婆,只好忍气吞声,强打精神支撑着这个破碎的家。这位四十多岁的善良寡妇,一天到晚地里、家里忙活着,精神上、身体上备受艰辛。

年少的刘亚生看着母亲的困境,坚决不肯再去上学,要跟着母亲下地干活。可他干活时也总是想着学习,一心二用,不是镰刀割了手,就是锄头碰破脚。母亲看着刘亚生干活笨手笨脚,费很大的劲儿,却干不快也干不好,还不断伤着这,碰着那,就跟刘亚生商量还是让他回去上学。

刘亚生正在犹豫时,正巧大舅来了。那时,刘亚生的舅舅、姨妈们时常到他家来,三天两头来帮着干活,送送东西。刘亚生的大舅正好听到姐姐和外甥讨论上学的事,就建议说:“过些日子,到了秋天,附近石门桥高小招生,让亚生去报考吧,考不上就在家里学着种地;考上就去上高小,学费我来出。”

刘亚生的母亲想着弟弟日子过得不错,和自己又是一母同胞,用不着客气,就对刘亚生说:“干脆,从现在开始,你就别下地干活啦,在家好好复习功课,准备考学吧。”

刘亚生是看着母亲的眼泪长大的,十分同情苦难的母亲,理解母亲的辛酸。从他懂事的那天起,就立志好好读书,长大了养活母亲,让她离开这个狠心的公婆家。他这种想法成了一种思想动力,促使他自觉地勤苦学习。1925年,15岁的刘亚生以优异的学业成绩,考入了邻县任丘石门桥高小。

任丘石门桥高小,是在孙中山先生领导的辛亥革命推翻清朝、建立中华民国以后,实行教育改良,由政府建立的新式学校。当时小学分初等、高等两个阶段,一至四年级为初等小学,五至六年级为高等小学。刘亚生从私塾来到高小,开始感受到一些新的时代气息。学校不再像私塾那样,读孔孟之书,达周公之理,而是读新编的共和国新课本。除了国语、算术以外,还要学一些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知识,这使刘亚生感到很新鲜,兴趣大增,学习自然也更加勤苦。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正当刘亚生日夜如饥似渴地读书学习时,他的过继祖父母相继离开了人世。这虽然使他的母亲摆脱了公婆的虐待,却给他的家庭带来了更大的困难。在祖父母闹病期间,他的五个过继姑姑,轮番以伺候父母的名义回娘家,把家产都耗空了。老人死后,她们又要好装殓、好棺材、出大殡。就这样,连吃带拿、出殡下葬,家产就只剩下了那套空房子和土地。

葬埋了祖父母后,刘亚生又向母亲和舅父们提出要退学,回家帮母亲种地过日子。退学,绝非刘亚生的本意,因为此时正是他求学心盛的时刻,但是他看到破败的家境,想到母亲的艰辛,便不忍心再继续上学。

但是刘亚生的舅舅们坚决反对这个决定,他们认为孩子正是好学上进的时候,怎么能半途而废呢?刘亚生的舅舅们提出,地里的活儿由他们来干,刘亚生的学费他们来出。一切都由他们管,不用姐姐担心,一定要刘亚生把学业坚持下去。

保定二师

刘亚生的大舅还跟姐姐分析道:“咱不能只看眼前,不想长远。亚生高小快毕业了,功课这么好,到年底去报考保定师范,准能考上。考上师范既省学费,毕业后又能当个教师,一辈子的饭碗就有了。眼下再难,也得让亚生上学考学。”

在舅父们的全力支持下,刘亚生读完了高小,于1927年的暑假期间,以高分考入保定二师。

保定二师由著名教育家严修于1904年创建,始称“保定初级师范学堂”。1909年改称“直隶第二初级师范学堂”。曾与湖南第一师范,以及教育家陶行知先生创办的晓庄师范,一并被誉为“中等师范的光荣代表”。1914年改名为“直隶省立第二师范学校”,此后随着直隶省的取消,易名为“河北省立第二师范学校”,但在民间一直保留着“红二师”和“保定二师”的称谓。

这时的刘亚生,学业好,品德好,中等偏高的个儿,宽宽的额头,高高的鼻梁,浓浓的眉毛,大大的眼睛,戴一副圆圆的眼镜,显得既精神又斯文,可谓风华正茂,睿智帅气。暑期过后,刘亚生便辞别母亲,背起行李和书籍,步行去了保定,到河北省立第二师范学校报到入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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